第16章
夏子默注視著他,又慢慢道:“若非如此,陛下也不會壓下彈劾錦衣衛(wèi)的折子,激得那群老不死的在朝堂上公然跳腳�!�
段翎斂眸:“夏世子,我知道你和謝家五公子略有情誼,想打聽錦衣衛(wèi)如今有沒有他的消息,可……你要清楚你是什么身份�!�
“你是世安侯府世子,我勸你還是不要再摻和進來的好。”
他輕聲細語,話里暗含的份量卻不輕:“其實我也聽說了一件事。朝中有人在暗尋前朝余孽,意圖不軌,陛下得知后龍顏大怒�!�
夏子默似是第一次聽說,收了笑,驚嘆道:“居然還有這樣的事,段大人可查出是誰?”
“尚未�!�
話音剛落,段馨寧派人來尋站在原地不動的他們了。芷蘭頷首低眉道:“二公子,夏世子,三姑娘和林七姑娘在前邊等你們。”
段翎抬頭看去,林聽與段馨寧就站在前方橋上等他們。而林聽正看著他們這個方向,眼神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落到他身上。
他不再多說,隨芷蘭去找她們,拾階而上,走到石橋。
街巷人頭攢動,比肩繼踵,車水馬龍。段翎卻尤其顯眼,不急不緩地越過行人,上橋時垂手微提衣擺,舉手投足透著一股清貴。
林聽一眼便能鎖定段翎的位置,目光隨著他移動而移動。
她以為自己身處光線昏暗的角落,沒人會留意到,所以肆無忌憚地觀察剛上到石橋的段翎,像盯一塊金子那樣盯著——他的唇。
可林聽低估了段翎的敏銳力,他能感受到一道由昏暗角落出來的視線,下意識地抿了下唇。
他心中升起奇怪的感覺。
正當段翎想向前一步證實這道視線到底所落何處時,林聽從角落里走出來,先看了眼夏子默,再看他,跟平常沒什么不同。
段翎見林聽的眼神不躲不閃,轉(zhuǎn)過頭,不再看。
段馨寧累了,細聲提議:“二哥,我們找家酒肆休息可好?半個時辰后還有一場打鐵花,我想看完再回府。樂允,你覺得呢?”
“好�!倍昔岷土致牣惪谕�。夏子默不禁打趣道:“林七姑娘和段大人還挺有默契。”
林聽心道這默契不要也罷:“就去打鐵花附近的酒肆吧�!�
打鐵花漂亮是漂亮,但有一定的危險,需要在空曠之處進行。南門大街就有一塊空地適合,打鐵花的表演一向會被安排在那里。
南門大街兩側(cè)恰好開滿酒肆,要是想看打鐵花,直接隨便到南門大街找一家酒肆靜待即可。
不過論觀賞打鐵花的最佳位置莫過于黃鶴樓。
只是今天是觀蓮節(jié),黃鶴樓的雅間早就寥寥無幾了,夏子默靠世安侯府世子的身份得到一間。
黃鶴樓的東家跟夏子默有交情,還特地給他安排了一間離打鐵花位置恰到好處的雅間。
接下來的時間里,林聽都沒能找到與段翎獨處的機會。
亥時初,打鐵花開始了。
在圍觀百姓雀躍歡呼下,一名年紀不大的男子面帶笑容走到街上那個臨時搭出來的花棚下。
他頭綁布巾,赤著上半身,腰系束腳長褲,頭頂個葫蘆瓢。
林聽靠窗坐,低頭往外看就能看到不遠處男子,他先是對百姓鞠了一躬,再拎起花棒,開始表演有“火樹銀花”之稱的打鐵花。
男子舉起花棒往花棚打,鐵水四濺,盡數(shù)灑到花棚邊緣的樹枝,轉(zhuǎn)眼間形成漫天的火花,落下的剎那又似璀璨的萬千星光。
林聽呆住了。
今晚這打鐵花的一幕讓她想起了辛棄疾作的一句詩:東風(fēng)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太美了。
一棒鐵花隕落,又一棒鐵花升起,源源不斷,夜空恍若閃過稍縱即逝的金雨,流光溢彩,場面震撼,比煙花還要美上三分。
林聽本來是坐直身子的,后來被吸引,趴到了窗前,看得出神,感覺千千萬萬星辰就在眼前。
段馨寧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怕錯失美景:“真好看。”
夏子默想牽段馨寧的手,但礙于有其他人在,只動口不動手:“以后我再和你來看�!�
林聽雖背對著他們,但沒聾,雅間也不大,還是能聽到的。她想豎起大拇指,夏子默還真會來事,難怪那么快就抱得美人歸。
段馨寧沒理夏子默,林聽估摸她又害羞了,段馨寧臉皮薄。
段翎對打鐵花不感興趣,只看了幾眼,最后一眼落到離花棚不遠的一架火紅燈籠上,高約三丈,比黃鶴樓這家酒肆的三樓還高。
按理說燈籠不該離打鐵花的花棚太近,否則容易著火,他眼尾微微上翹,抬手招來小二,低語問:“那些燈籠一直都在?”
小二抹去額間的汗,順著段翎的目光朝大街看。
他臉露詫異:“奇怪,那里怎會多了一架子燈籠,昨天還沒有,難道是今天弄的?客官您要是想知道,我這就找人問問?”
段馨寧和陶朱她們的注意力全在燦爛的“火樹銀花”奇觀上,夏子默的注意力在段馨寧身上,沒看到坐在后面的段翎招來小二。
林聽單手托腮,也看得很入迷,直到無意間看到一架燈籠。
燈籠?
這一架燈籠的位置很是巧妙,藏在百姓不會留意的角落,卻又串聯(lián)著打鐵花處與黃鶴樓。一旦發(fā)生意外,黃鶴樓可能會燒起來。
林聽馬上想喊小二進來問個清楚,回頭卻見有個小二站在段翎身邊,他們兩個正在說話。
不等林聽開口說話,街上發(fā)出一陣驚慌尖叫聲。
本該落到花棚的鐵水飛濺出去,淅瀝灑到那一架子燈籠上,迅速點燃了外層是紙糊的燈籠,連搭起來的木架也轉(zhuǎn)瞬被燒著。
燈籠倒下,木架頂部擦過黃鶴樓,火星濺進開著窗的雅間,嚇得里面的人大喊大叫,火舌舔舐過垂掛在房梁的紗幔,火勢蔓延。
著火的雅間是他們所在的雅間下面,煙霧很快沿門窗飄入。
夏子默臉色一變,收起以往的玩世不恭,當即拉著段馨寧出去。段馨寧被桌椅絆倒了,他干脆將人抱起來:“快下去。”
段馨寧嚇懵了,連話都說不出口,本能地攥緊夏子默。
芷蘭和陶朱站一起,聽到這話,心驚膽戰(zhàn)地緊隨其后。陶朱還惦記著林聽,跑到房門時停下,著急喊道:“七姑娘?七姑娘?”
大火燒上來了,房梁哐哐掉落,砸得地板顫動,掩掉聲音。
煙霧越來越濃,熏得人沒法呼吸。陶朱看不清雅間里是否還有人,想跑進去:“七姑娘?”
芷蘭看了,不得已掰掉陶朱死死地抓住門的手:“你家姑娘沒回你,興許是下去了,你別往里跑送命!快,先同我下去�!�
陶朱被芷蘭強行拖走。
林聽被煙霧嗆得咳嗽幾聲,她離窗近,剛被沿著窗邊竄起來的火撲了下,差點就被燒成一塊炭,幸好及時趴地上,躲開了。
耳邊全是焮天鑠地的火燒木頭聲音,除此外,林聽現(xiàn)在聽不到任何聲音,從地上爬起,掏出袖里的帕子,倒一些茶水到上面,弄濕后再捂住口鼻:“令韞?陶朱?”
“夏世子?芷蘭?”她頓了下,“段大人?”
他們都下去了?林聽更加用力捂住口鼻,半蹲下來,沿著墻根走,沒走幾步,碰到一個人的腿。她定睛一看,這不是段翎是誰?
他趴在桌子上,一手被臉枕著,一手自然垂下,似乎是暈倒了。林聽吃驚:“段大人?”
段翎怎么可能暈倒?
林聽不太相信,湊過去搖了他幾下,還是沒聲息。段翎身手好,迷藥毒.藥也極難近他身,怎么吸幾口大火濃煙就暈了?
她還是不信。
“段大人,我走了�!庇谑撬龥]理他,拔腿跑出雅間,幾秒后又跑回來,打個回馬槍,見人還在原地,終于信了段翎是真暈了。
早不暈,晚不暈,偏偏挑在這個時候暈,誰敢在大火里親人三十息?除非是不要命了,晚走幾息都有可能葬身火海,去見閻王。
林聽腹誹歸腹誹,人還是要救走的,段翎可不能死。
系濕帕到臉上后,林聽去抱住段翎的窄瘦腰腹。在她碰到他腰腹的那一刻,段翎睫毛動了下,想睜開眼,可還是忍住了。
他看起來瘦,卻不輕。
林聽想,她大概知道理由,首先是段翎生得太高,還有就是……他雖腰細,但薄肌緊實,想必其他地方也一樣,所以不輕。
她也不想像個色鬼那樣握著段翎腰的,要怪就怪他暈了,自己走不了,需要人扶著出去。
走出雅間,才下到二樓那里,林聽被迫停下了。
十來個蒙著臉的男子從四面八方圍過來,他們手持泛著寒光的彎刀,眼神俱含有凌厲殺意。
林聽恍然大悟,這場大火就是沖著段翎來的,幕后之人想殺他。她也是倒霉,碰上這些人行動了,就目前而言,脫不開身。
她尷笑道:“各位兄臺,有事好商量,舞刀弄槍的不好�!�
他們一言不發(fā),踏著被火灼得發(fā)熱的木板,提刀便劈來。林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灑出迷藥,迷倒了兩個,摟著段翎轉(zhuǎn)身就跑。
忽有一人破火窗而入,落到她身旁,持劍而立。林聽看到來人臉上戴的丑面具,大喜道:“今安在?你怎么會在這里?”
今安在乜了她一眼:“你的丫鬟在街上邊哭邊喊你。”
他行事謹慎,在答應(yīng)跟林聽合伙做生意之前就摸清了她的底細,知道林聽是林家之女,也知道她身邊有誰伺候,見過陶朱幾面。
林聽對此是知情的,并不在意,像他這種差點在亂葬崗死過一次的人,謹慎也情有可原:“那你今晚怎么會來南門大街?”
只有來了南門大街才能看到她的丫鬟陶朱哭喊。
今安在手中劍出鞘,嘴毒道:“出門看打鐵花,許你出門看,不許我出門看?再那么多問題,我覺得你今晚就這樣和你扶著的那個人一起死在黃鶴樓也不錯�!�
林聽知道他嘴毒,左耳進,右耳出,扶著段翎往退后:“行行行,你當然也可以出門看打鐵花。”
要殺段翎的人見她要走,立刻上前阻攔。今安在手腕轉(zhuǎn)動,長劍擲出的同時一陣劍氣拂過,震得火苗晃動,將他們?nèi)珨r于劍下。
“大恩不言謝,你搞定這些人,我先走一步了�!贝说夭灰司昧�,林聽知道樓梯是走不了了,東張西望,找其他方式下樓。
找了片刻,林聽在黃鶴樓二樓找到了一間背靠小巷的雅間。
里面有一扇窗暫時幸存,沒被火燒著,林聽先放下段翎,使勁地扯斷雅間里的紗幔綢緞,一頭綁緊柱子,一頭往下面扔。
綢緞也不是隨隨便便扔下去就行,林聽找好角度,用支窗棍子綁住要扔下的那一頭,瞄準小巷對面的窄門扔出去,將棍子卡住。
一道簡易的布滑梯做成了,也幸虧這是二樓,綢緞還夠長。
之前跟今安在行動的時候,也是他在明對付人,她在暗找他們要的東西,找到后開溜,用過幾次這個法子,此刻還算得心應(yīng)手。
林聽再次扶起段翎,坐到窗前,然后抱緊他,手環(huán)住他的腰,雙腿也抬起來夾住他的腿。
閉著眼的段翎能感受到她灼熱的呼吸噴灑到他的皮膚上,泛起一縷陌生的麻意,女兒香也徹徹底底地包圍住他,浸入肺腑。
段翎終究是掀開眼皮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摟他腰的手。
林聽沒發(fā)現(xiàn)。
她在估算著距離,二樓,直接跳下去也應(yīng)該不會死。
就算懸空的綢緞中途不幸斷開了,他們最多受傷。不過綢緞會斷開的可能性不大,黃鶴樓為了貴客體驗好,用的都是上等綢緞。
林聽自己開了一家布莊,能看得出綢緞的好壞。
她松開拉住窗沿的另一只手,順著綢緞往下滑,晚風(fēng)灌耳,呼呼呼響,呼吸也因此受阻。
片刻后,順利落地了。
林聽長舒一口氣,想站起來扶著段翎走到大街上找人,讓陶朱她們不要哭了�?赊D(zhuǎn)頭看見他不省人事的樣子,起身動作頓住了。
這次跟段翎醉酒后臥榻休息不同,他是真的醒不來。不然早醒了,怎么可能容忍她對他上下其手,摟摟抱抱,摸來摸去。
先親完再找人吧。
他們都安全離開著火的黃鶴樓了,親三十息又不耽誤什么。
林聽不擔(dān)心今安在會不會脫不了身,她很清楚他的實力,只要她成功開溜了,他也會開溜。
此處夜色暗沉,林聽卻能看清段翎的臉,因為離得很近。她低下頭,目光輕飄飄掃過他如畫眉眼、挺直鼻梁,只在唇上停留。
屬于林聽的女兒香還縈繞在段翎身側(cè),飄渺蕩開,又回來。
女兒香愈發(fā)濃郁,他閉著眼看不見林聽的一舉一動,對影子移動和聲音卻還是十分敏感的。
影子緩慢地朝他覆來,林聽微微壓抑著的呼吸響在他耳畔。
她要殺他?既要殺他,剛剛又為何救他。段翎動了動藏著見血封喉劇毒的指尖,打算動手。
林聽心道抱歉了,隨后吻住段翎微涼似含沉香的薄唇。
段翎察覺到影子完全壓下,想對她用毒,唇上卻落下柔軟的觸感。兩唇相貼,氣息糾纏,他幾乎立刻睜開了眼,指尖的毒灑落在地。
林聽見段翎睜開眼,雙腿一軟,跌跪坐到他身上,一不小心給親得更深了,唇齒磕到一起。
老天要亡我!
第25章
他唇上還殘留她的氣息
一息、二息,
不到三息,段翎便反應(yīng)過來側(cè)開了臉。林聽沒來得及起身,嘴角擦過他細膩的臉頰,
留下一道微潮的熱氣。
他語氣依然溫和,
卻隱含微妙危險:“林七姑娘,你……”
林聽連滾帶爬地離開段翎的身體:“段大人,
你千萬不要誤會,
我對你絕對絕對沒任何的不軌之心,方才所為是想救你。”
段翎還沒起來,仰頭看林聽,能看到她略有水色的泛紅唇瓣,
而他唇上還殘留她的氣息。
“救我?”
林聽找補道:“沒錯。我見你呼吸微弱,
怕你撐不住,所以給你渡氣。張仲景在《金匱要略》就有提到過這種救人的法子�!�
說到此處,
她覺得自己很有必要重申一下親他的這件事,
厚著臉皮道:“救人之舉,
實屬迫不得已,
還望段大人莫要介懷�!�
撒謊能撒得面不改色的,舍她其誰。這年頭,
嘴要會說。
段翎衣衫不整,
卻不見絲毫慌亂:“林七姑娘都說了,此為救我,
我怎會介懷,做那恩將仇報之人,
多謝你還來不及呢�!�
林聽訕訕地笑著,
心中在可惜,才親了兩息,
距離三十息還遠著,這玩意兒又不能累計,需要單次三十息,意味著她還要親他。
為什么段翎醒得這么及時,若再晚一點就好了。
心中雖如此想,但林聽沒表露出來,反而要裝出一副他終于醒來了,她感到很高興的模樣。
事實上,她巴不得他多暈一會,人還活著就行。
也不知段翎是真的信了,還是沒信,只是表面應(yīng)和著她。卻聽他話鋒一轉(zhuǎn):“你懂醫(yī)術(shù)?”
林聽斟酌著道:“不。我不懂醫(yī)術(shù)。只不過小時候體弱,經(jīng)常要尋醫(yī)問藥,閑暇時撿幾本醫(yī)書來看罷了,談不上懂醫(yī)術(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