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陶朱哭笑不得,昨夜她趴在書桌上算賬,勸了也不聽,非得算到丑時方入睡,今早天沒亮又起床了,沒睡兩個時辰,不困才怪。
“七姑娘,醒醒�!碧罩斓吐晢拘鸦杌栌牧致�,空出一只手拿過桌上的蓮花齊腰襦裙。
這是上個月剛做好的一套新衣裙,李氏親自吩咐人去做的。
李氏最舍得給她唯一的女兒花銀子,吃穿用度都不會缺林聽,如果有條件,還要用最好的。
陶朱細細看過這套蓮花齊腰襦裙,布料柔軟如云,衣袂繡著粉白的蓮花,稍用小巧的珍珠點綴,層層裙擺微蓬,如盛開的蓮花。
雅致不失貴氣,又帶有少女的俏皮,果真適合她家七姑娘。
在陶朱心里,林聽值得最好的。她讓其他幾個丫鬟小心點攤開長裙,喜笑顏開問:“七姑娘,您看看,今天穿這套裙子可好?”
林聽抬頭:“嗯?”
陶朱怕林聽不選這套,要穿以前那些舊裙出門,又道:“這是三夫人專門找人為您做的�!�
她睡意朦朧,只隨隨便便掃了一眼,清楚陶朱在想什么,且懶得到衣柜里挑來挑去,點點頭:“可以,就穿這套吧�!�
丫鬟們合力為林聽換上新裙子,再為她補補妝。
好不容易拾掇完,天都亮了。林聽打著哈欠走出林家,正要坐上停在大門前的馬車,沈姨娘從府里跑出來,攔住她:“樂允�!�
林聽回頭看,沈姨娘拉著自己那個十三歲大的兒子跑到了馬車旁,身后還有急忙追出來的林舒。
她看了他們幾眼。
沈姨娘有林三爺?shù)奶蹛�,保養(yǎng)得好,風韻猶存,面容窄瘦,不笑時顯得有點刻薄,身上的紫裙和發(fā)間金簪華麗,瞧著價格不菲。
她瘦,她生的兒子卻胖乎乎的,只因重男輕女的林三爺膝下僅有一兒,拿他當寶貝,打不得罵不得,整天好吃好喝地供著。
“沈姨娘有事?”林聽收回了快踏上馬車的腳。
沈姨娘似很不好意思地笑著:“三夫人和老夫人今天都出門了,府上還剩下一輛馬車……山哥兒要出門與書院那些同窗聚聚�!�
話里話外是大房二房的也要用馬車,他們?nèi)繘]馬車用了。
聽到這里,陶朱氣急敗壞,沈姨娘這是想趁三夫人陪老夫人出城禮佛了,變著法子欺負她家七姑娘,搶車的事也做得出來。
林舒耳垂泛紅,拉住沈姨娘的手,小聲道:“姨娘�!�
沈姨娘轉(zhuǎn)頭瞪了林舒一眼,推開她,低低地呵斥一聲:“你給我閉嘴,別胳膊肘往外拐�!�
面對林聽時,沈姨娘又換上了另一張面孔:“樂允,你也知道的,山哥兒在書院里念書不易,多少得跟同窗搞好關(guān)系�!�
林聽好像聽不出沈姨娘言外之意:“然后呢?”
沈姨娘往前走:“你能不能把這輛馬車讓給山哥兒?他起得晚,快到和同窗約定好的時辰了,現(xiàn)在找人出門租一輛,趕不上�!�
“你看這樣好不好,姨娘找人去給你租一輛�!鄙蛞棠锵胛樟致牭氖�,被她躲開了,尷尬地停在半空,過了一會才放下。
林聽隨意地撫過馬車上刻有林家家徽的地方:“沈姨娘�!�
沈姨娘以為她答應(yīng)了,拽著山哥兒肥胖的手就往馬車里鉆。陶朱心急如焚:“七姑娘�!�
不等沈姨娘掀開簾子,林聽一把抓住她的手,笑盈盈道:“山哥兒急,我也急啊,您都說了,是他自個兒起得晚,能怪誰呢�!�
沒想到她會拒絕,沈姨娘忙道:“他那些同窗都等著……”
林聽松開她,踩著腳凳上了馬車:“我知道,可段三姑娘一樣在等著我。陶朱,還不上來?叫段三姑娘久等就不好了�!�
沈姨娘還想糾纏,林舒再次拉住她,弱弱道:“阿娘,府里用車的規(guī)矩本就是要提前一晚打招呼的,山哥兒怎可搶七姐姐的�!�
看著林聽放下簾子,馬車走了,沈姨娘氣得半死。
她戳著林舒的腦門罵:“你這個沒出息的東西,怕她作甚。”說著牽住山哥兒的手回府,沒好氣地讓下人快去租一輛馬車回來。
林舒被罵得怯怯低下頭,咬唇忍淚,不敢反駁。
而倚在馬車里的林聽完全沒被沈姨娘影響心情,優(yōu)哉游哉地吃著矮桌上的一碟蜜餞,偶爾問一句陶朱,還有什么時候到九云橋。
到九云橋之時,林聽已經(jīng)徹底精神起來了,馬車一停,她腳凳也不踩,直接跳下去,嚇得陶朱連喊幾聲:“七姑娘小心�!�
陶朱這么一喊,把周圍人的注意力都招了過去,包括段翎。
他看向跳車后并未摔倒的林聽,一陣風恰好吹起她發(fā)鬢間的粉青色絲絳,長長地飄在身后,幾縷碎發(fā)劃過略施傅粉的臉。
風漸漸地過了。
待碎發(fā)垂落,一張光潔如玉的臉暴露在陽光之下,俏麗眉眼含著笑,烏黑蝴蝶髻適時插上了一株含苞待放的蓮花,靈動又好看。
蓮花齊腰襦裙輕輕晃動,林聽挽著淡青色披帛,粉青色的裙帶垂在腰間,裙擺有大片的白,完美融合進開滿蓮花的連心湖。
段翎錯開眼,看對面的連心湖,湖面上蓮花隨著殘風微動。
他身旁的段馨寧一看到林聽就扶著裙擺過去了,她指了指靠岸的一艘畫舫,有些小激動:“你來了,我們上去到湖心賞蓮吧�!�
畫舫精美,船頭有篷廊,掛了大大小小的燈籠,船身滿是雕花彩繪,船尾配設(shè)著船樓,供人站在那里觀賞湖中蓮花美景。
可林聽沒看段馨寧所指的游湖畫舫,看著段翎:“段大人?”
他怎么會在這里?
雖然她這幾天都在思考要如何親他,但今天出門單純是為了陪段馨寧游湖,沒存別的心思。
段翎的唇角微微牽起,柔聲道:“林七姑娘�!�
段馨寧看出了林聽的疑惑,湊到她耳邊解釋:“我阿爹阿娘不放心我外出游湖,叫我二哥陪著我……夏世子他也來了�!�
林聽順著段馨寧的目光才看到跑去湖邊教人釣魚的夏子默。
夏子默心中記掛著這邊的段馨寧,助人釣起一條魚就跑回來了,他先叫了林聽一聲“林七姑娘”,再問他們:“要上船了?”
段馨寧抬眸與夏子默對視一眼,含羞地“嗯”了一聲,牽著林聽上畫舫:“這是我二哥安排的船,你瞧瞧是不是很好看�!�
林聽往后瞥:“好看。”段翎和夏子默走在她們后面。
今天她出門前是沒存別的心思沒錯,可在連心湖見到段翎的那一刻有了,畢竟他們會見面的機會不多,能盡快完成就盡快完成。
畫舫慢慢駛到湖心,裹著清新蓮花氣息的風撲面而來。段馨寧往林聽手里放幾個蓮蓬:“你嘗嘗,我試過了,這蓮子甜的�!�
林聽剝了幾顆蓮子吃,甘甜脆爽,口感鮮嫩,涼涼的。
段馨寧也給了夏子默一個蓮蓬,朝船樓走去,看向段翎:“二哥,這船上有沒有蓮花燈?”
京城男女老少皆會在觀蓮節(jié)當日出門,白天泛舟賞蓮,夜里也會乘船游湖放蓮花燈,為滿湖蓮花祝壽之余,順便許下心中所愿。
他們準備在畫舫里待到晚上,等夜游完連心湖再上岸。要是沒蓮花燈,中途可能要靠岸買。
段翎:“有�!�
段馨寧又拉著林聽沿小梯登上船樓,上面有一席酒菜和各色點心,她們過去憑欄而坐,段翎他們就坐在對面,下人則留在船頭。
夏子默愛喝酒,一坐下就打開一壇酒,先給段翎倒了一杯,再給自己倒,沒給她們倒,這酒太烈。不過他給他們倒了果酒。
林聽試著喝了果酒,還不錯,又吃了幾塊點心。
也不知夏子默存了什么心思,一直在灌段翎酒,段馨寧看不過去,勸道:“你們少喝點�!�
夏子默應(yīng)著她,卻還是不斷灌段翎酒:“段大人酒量真不錯�!�
“夏世子過獎了�!�
段翎沒拒絕夏子默的敬酒,他敬一杯就喝了一杯。林聽跟段馨寧閑聊,克制住不看段翎,生怕自己又犯盯“任務(wù)目標”的毛病。
夏子默問:“段大人今日特地休沐陪段三姑娘出來?”
“不是。是正好休沐。”
“謝五逃了,段大人最近公務(wù)繁忙�!毕淖幽纸o他斟了一杯酒,“我還以為你不會休沐呢,見你和段三姑娘同來還吃了一驚�!�
段翎唇角含笑,平靜道:“該休沐還是要休沐的。”
一直有留意他們這邊情況的林聽深以為然,上班該休息還是要休息的,不能因為人家是錦衣衛(wèi)就剝奪了他的休沐權(quán)利。
林聽看中了擺在段翎前面的一碟點心,想嘗嘗,無奈桌子太大,她伸長手也死活夠不著。
段翎拿起那一碟點心遞給她,瞧著像個熱心腸的好人。
她接下了:“謝謝。”
“林七姑娘客氣了�!倍昔崾栈厥郑D(zhuǎn)開眼,握住夏子默再次遞來的酒杯,也是一干而盡。
最后段翎有些醉了,說要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夏子默見他離開,立刻靠近段馨寧,低聲說一些情話,惹得她垂著頭,面紅耳赤。
林聽算是明白了。
夏子默對段翎灌酒的目的是為了想跟段馨寧獨處。不用他暗示,她以自己想到處看看為由,也離開了船樓,不當電燈泡。
陶朱跟段馨寧的丫鬟在船頭閑聊,看不見船樓發(fā)生的事情。
離開船樓的林聽沒打擾她們,無所事事到處走,不經(jīng)意走進船艙,看到了倚躺在美人榻上的段翎。
他雙目緊閉,呼吸平緩,身上常服是淡青色的,襯得整個人愈發(fā)清雅,腰間的嵌玉蹀躞帶松開了,隨手放在一旁,應(yīng)該是為了休息時不讓上面的玉硌到腰。
而他腰間只剩下一條薄薄的貼身細腰帶,腰線若隱若現(xiàn)。
林聽不自覺想轉(zhuǎn)身離開,怕打擾對方休息,但邁腳往外走的瞬間,腦海里突然冒出一個念頭。
——偷親段翎。
只是偷親也太不道德了……而且搞得好像她暗戀他一樣。可她也沒機會光明正大親他,管不了那么多了。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林聽做足了心理建設(shè),把節(jié)操跟道德先扔一邊,收回往外邁的腳,緩步走回去,停在美人榻前面,故意大聲喊:“段大人?”
沒醒。
這是個好機會,他喝醉了,現(xiàn)在沒意識,輕輕貼上去三十息就行。她心跳如擂鼓,再確認一下:“段大人?”段翎紋絲不動。
對不住了。
林聽屏住呼吸,彎下腰,傾身過去,緩緩靠近。段翎唇色殷紅,經(jīng)過酒水滋潤,更是瀲滟。
她心一橫,親了下去。
第24章
親都親了
突然,
林聽看到段翎纖長的睫毛動了,緊接著就是眼皮輕輕地顫了顫,這分明是要醒過來。
下一刻,
段翎果然睜開了雙眼,
她幾乎是同時間縮回脖子。
但人還沒來得及離開,短短幾秒的時間,
她跑得再快也離不開這里,
到時可能還會被誤會成謀殺不成,匆忙逃竄的刺客。
還不如以不變應(yīng)萬變。
四目相對,林聽心臟越跳越快,左手還撐在美人榻外側(cè),
而段翎還躺在上面,
仰視著她。
段翎看了一眼林聽微抿的唇,然后直視她睜得微圓的眼睛,
不放過她眼底任何情緒變換:“林七姑娘,
你這是干什么?”
林聽跟彈簧似的彈了起來,
倒退幾步,
撞倒一張椅子。
“我無意冒犯段大人�!�
段翎坐起來,單手撐著美人榻,
衣領(lǐng)稍松,
鎖骨在昏暗的船艙里時隱時現(xiàn),恍若美玉,
臉頰被打上一層陰影,骨相卻更清晰了。
都說美人在骨,
不在皮。林聽還是頭一回那么真切、那么近距離地感受到這句話的含金量,
不過她如今也沒閑心欣賞美人。
他凝視著她:“你……”
林聽打斷道:“我不知道你在這個船艙,走進來才發(fā)現(xiàn)的,
正要離開時,腰間掛的玉珠掉了,滾到美人榻下面,我想撿�!�
段翎朝美人榻下面看,的確看到了一顆晶瑩剔透的玉珠。他目光一頓,俯身撿起,伸手遞給她:“你說的玉珠,可是這一顆?”
“對對對!”
“謝謝段大人�!绷致犅冻龊芨屑に谋砬椋p手接過玉珠,小心翼翼地掛回腰間,“這是我阿娘送我的,可不能給弄丟了�!�
段翎淺淺一笑,眼尾還泛著侵染了酒意的緋紅:“也是,重要的東西得放好,萬一給弄丟就不好了。今天倒還好,能找回來�!�
她拿完玉珠又往后退一步:“抱歉,打擾段大人休息了�!�
剛看到段翎睜眼的瞬間,林聽迅速想到了脫身之法,她趁他不注意,把掛在腰間的玉珠弄掉,順著厚裙擺無聲滾到美人榻下面。
美人榻旁邊是一張重桌子,玉珠掉落中間,在不挪動它的前提下,只能扶著美人榻撿東西。
這樣就可以解釋她為何手扶著美人榻外側(cè),還作彎腰動作。
林聽自認這番話沒什么破綻,就算段翎感覺有哪里不對,也絕對不會想到她那是要親他。
段翎正了下身子,扣好蹀躞帶,抬手拎起桌上的茶壺,倒了一杯茶,似要喝茶解酒,抿了幾口道:“無妨,你又不是故意的�!�
她眼皮一跳。
他回眸看杯中漂著的一片茶葉,指腹摩挲著杯沿花紋:“林七姑娘這個時候不該和令韞在一起,怎會獨自一人進船艙里?”
“我看夏世子和令韞有話要說,便下船樓隨處走走�!�
段翎不會干涉段馨寧與夏子默之間的情情愛愛,見夏子默整天圍段馨寧轉(zhuǎn),變著法子討她開心,像搖尾乞憐的狗,還覺得怪異。
雖說段馨寧是他親生妹妹,但段翎對她沒多少感情,他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與他無關(guān),只要不讓旁人騎到段家人頭上便好。
聽了林聽的話,段翎和氣道:“你倒是貼心�!�
林聽聽不出他這是貶她,還是褒她,干脆不去想:“我就不打擾段大人了,你繼續(xù)休息�!�
她邊說著邊往外退,還差一腳就快退到艙門了。
段翎漫不經(jīng)心地掃了眼林聽扶過的美人榻,不知在想什么,放下茶杯后起身,越過她出去:“我休息夠了,還是出去走走吧。”
林聽本來也要出去,段翎先走一步,她只能跟在后面,踩著他倒映在木板上的修長影子。
離開船艙,視野變得開闊,目之所及是冰清玉潔的蓮花。
空氣里盈滿蓮花香,林聽深呼幾口氣,在畫舫駛?cè)胍黄弲^(qū)時,想起了吃蓮子的滋味,趴到紅木護欄那里,伸手摘了幾個蓮蓬。
林聽正要開吃,卻發(fā)現(xiàn)到段翎不知何時回過頭看著她,可能是聽到扒開荷葉,摘蓮蓬的聲音。
吃獨食不太好,她挑了個大蓮蓬給他:“要不要來一個?”
說罷,她塞進他手里。
林聽摘完蓮蓬會放進湖里洗洗再拿起來,所以蓮蓬還帶著湖水,水珠順著蓮蓬抖落,浸濕了段翎的掌心,沿著指間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