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有的,只是透骨的冷。
季煙不記得過了多久,她被平放在了堅硬的床上,身下的木頭硌得她難受,抱著她的那只手臂剛要松開,她卻迅速地抱住了它,緊緊地抱在懷里,好像只有抱著,才有安全感。
殷雪灼皺眉,莫名地看著神志不清的季煙。
她流了好多血,還纏著他不肯放手,殷雪灼被她這樣抱著手臂,滿眼都是冰冷的戾氣。
他煩躁地想殺人。
不知道是因為被她纏住,還是因為她的血弄到了他的身上,還是因為別的。
殷雪灼極想殺人,眼中翻騰著興奮的殺意,右手不受控制地掐住了季煙的后頸,手指卻遲遲不用力。
他垂目看著她,眼底的火逐漸熄滅,最終冷冷抿唇,手掌往下,反而貼在她的后心,為她傳了靈力。
“醒過來。”他冰冷的唇貼在她耳邊,一字一句,清晰地喚醒她的神智。
季煙眼前什么都看不見,只覺得身體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頭暈?zāi)垦�,甚至�?yán)重地泛著惡心,攪得她渾身難受。
一股暖流從后心蔓延開來,好像一縷光刺破黑暗,撥云見霧,將一切難受驅(qū)散。
殷雪灼冰冷的聲音瞬間刺入她的意識之中。
“醒過來�!�
季煙醒過來了。
她睜開眼時,看到是殷雪灼的手臂,視線緩慢上滑,才對上他幽黑的眸子。
在這冰冷的宮殿里,殷雪灼雪白的臉顯得格外陰森,他不帶感情地看著季煙,一副不太高興的樣子。
季煙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死死地抱住他的,懷里的手臂溫度冰冷,活像是摟了一個大冰塊。
季煙慢慢地放開他,一低頭,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全是血。
血流了太多,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流了,季煙可以想象到自己此刻的樣子多狼狽。
應(yīng)該是回靈丹發(fā)作了罷。
很奇怪,她現(xiàn)在還不覺得疼,只是覺得渾身酸軟,只想繼續(xù)睡過去。
季煙暈暈的,身子又想往下滑,被殷雪灼粗暴地?fù)屏似饋�,他的手繼續(xù)貼在她后心,傳遞著淡淡的暖意,企圖用他的靈力抗擊回靈丹的藥效,減緩季煙的毒發(fā)。
但回靈丹既然如此厲害,又豈是外力輕易可轉(zhuǎn)圜的?殷雪灼傳了一會兒靈力,發(fā)現(xiàn)沒用,又暴躁地要繼續(xù)加大力度,季煙卻抓著他的手,低聲道:“我……我好多了……謝謝你……”
殷雪灼古怪地看著她,半晌,他恢復(fù)陰沉的神情,冷笑道:“你以為我是為了救你么?”
“我討厭讓你死在季云清的手上�!�
“你在我身邊,姑且算是我的人,沒我的允許,誰都別想要的你命,你就算要死,也只能乖乖被我煉成人蠱�!彼鸨鶝龅氖�,輕輕捏著她的后頸,“誰也別想先一步取你性命,更何況你我性命相關(guān),我也不會陪你去死�!�
他很喜歡這樣捏著她,手指的力道不輕,卻也不至于讓她疼,季煙聽著他看似冷酷的話,緩慢地點了點頭,“你一開始,也是這樣和我說好的。”
殷雪灼又不欠她什么,也不算是她的誰,她早有心理準(zhǔn)備,神色很平靜。
殷雪灼低下頭,鼻尖貼近她的發(fā)邊,輕輕嗅了嗅,略顯嫌棄道:“渾身都是血的味道,應(yīng)該帶你去洗一洗�!�
季煙:“你殺了這么多人,還討厭血腥味嗎?”
殷雪灼沒理她,繼續(xù)在她身上聞了聞,忽然對她笑了一下,“你臨死,都不想求我什么?就這么坦然赴死么?”
季煙無辜地看著他,“我求的話,你會答應(yīng)嗎?”
殷雪灼瞥了她一眼,臉上明晃晃地寫著“酌情考慮,看我心情”。
他漫不經(jīng)心地想,沖著她在魔域地牢里說的那些話,他也不排斥身邊永遠(yuǎn)帶著這個小拖油瓶了。
如果她求他的話,他就不把她做成人蠱了,人蠱不能說話,也沒有好聞的體香,他不喜歡。
引出她的魂魄,放在自己的指環(huán)里,偶爾還能把她放出來玩兒,似乎也不錯。
如果她還能再討他開心一點,他就干脆救她,不管有多困難。
他在等著季煙求他。
可季煙下一句卻是“我想吃火鍋”。
殷雪灼:“……”
季煙一本正經(jīng),“我這幾天過得太苦啦,已經(jīng)好久沒有吃過火鍋了,這個很好做的,就是缺一點食材,我做夢都想吃火鍋,要不你去弄點食材,做好了我們一起吃?”
殷雪灼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半晌,他冷冷笑了一聲,原地消失不見。
雖然不知道火鍋是什么東西。
但他很想捏死她。
-
殷雪灼很不開心。
不開心的后果就是,別說吃了,連西北風(fēng)都不給喝。
季煙晚上趴在床上一動不動,還嫌棄這個“床”連被子和床單都沒有,這讓她怎么睡嘛。
季煙睡不好覺,晚上還冷,殷雪灼連個被子都不給她準(zhǔn)備,這宮殿好看歸好看,晚上的溫度也是真的低,季煙蜷縮成小小的一團(tuán),最終被凍醒了,她開始打噴嚏,一打就停不下來,最終淚眼汪汪,雙目通紅。
“殷雪灼……”她爬起來,又去揪殷雪灼的袖子,“我好冷,我又要生病了。”
殷雪灼看著季煙。
她自己似乎沒有感覺,可他清晰地看到她的眼睛很紅,眼角有一絲血流了出來。
回靈丹毒發(fā)的其中一個癥狀,似乎就是七竅流血。
繼鼻血之后,又是眼睛的血。
然后她會逐漸失去意識,并化為一灘血水。
殷雪灼召喚出蝴蝶,又叫來了秋宓。
“她冷�!彼麑η镥嫡f,“讓她好受一點。”
秋宓有些驚訝,看著一邊的季煙,那小姑娘蜷縮成一團(tuán),身子不自然地哆嗦著,眼角的血順著臉頰蜿蜒而下,觸目驚心。
她很堅強(qiáng),沒有哭,只是手上的血發(fā)呆。
秋宓走了過去,在這個凡人小姑娘身邊坐下,拿帕子給她搽凈臉上的血,再施法給她探了探身子的情況。
季煙第一次看見秋宓,她從來沒見過比秋宓更好看的人,忍不住說了一聲,“姐姐你好漂亮�!�
秋宓意外地挑了挑眉梢,沖季煙安撫一笑。
凡人,這樣弱小的凡人,小嘴卻這么甜,意外地乖巧討魔喜歡。
秋宓雖然被無數(shù)人夸贊過貌美,季煙真誠的贊美卻仍舊讓她愉悅。
季煙安安靜靜地坐著,至始至終盯著秋宓的臉看,秋宓查探完畢之后,忍不住露出一絲憐憫。
“救不回來了�!鼻镥嫡f:“這具身體已經(jīng)開始腐朽了,人的軀體太脆弱了,若是有靈根的人,或許還能勉強(qiáng)支撐過三日,但她至多還能活一個半日,已是極限了……除非她能脫胎換骨�!�
季煙恍惚了一下。
她下意識看向殷雪灼。
殷雪灼煩躁地捏斷了椅子的扶手,又一臉不悅地把手中斷裂的木頭丟開。
又是一副極其暴躁的樣子。
這人,明明之前還撂狠話,現(xiàn)在又暴躁成這樣。
好像要煉她的是他,不想她死的也是他。
但是他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他會和她一起死的,趁著現(xiàn)在她還沒有痛苦,他應(yīng)該快點兒動手。
殷雪灼忽然問:“火鍋在哪里弄?”
殷大佬良心發(fā)現(xiàn),想給她最后一點兒快樂。
季煙笑了起來,跳起來撲了過去。
殷雪灼被迫接了她滿懷,她破罐子破摔,也不怕冷了,開心地抱了他一下。
“就在凡間!”
從魔域到凡間一趟,以殷雪灼的速度,來去只需小半日,季煙收集好了食材,在魔域的后山生了火,還讓殷雪灼臨時捏了個鍋出來,加了一點兒水,煮得咕嚕咕嚕冒泡。
殷雪灼無需飲食,無需睡覺,但也見過凡人吃飯的樣子,卻第一回
看見這種吃法。
“把水加進(jìn)去,然后煮開,調(diào)料放足,再煮肉�!奔緹熌每曜訆A了一塊肉,吃得津津有味。
殷雪灼湊到鍋旁邊聞了聞,表情有些古怪,他不覺得很香,但是季煙看起來真的很開心。
有這么好吃嗎?
殷雪灼抬手要伸進(jìn)鍋里,被季煙迅速用筷子打開。
殷雪灼危險地瞇起眼睛。
“要用筷子啊大佬,用手抓不干凈�!奔緹煕]想到他連這都不懂,完全忽視掉了他不爽的表情,在鍋里夾了一塊肉出來,湊到殷雪灼嘴邊,“來,張嘴。”
殷雪灼:“……”
他臉色僵了僵,不自在地往后躲,季煙卻一直湊過來,非要他嘗一口,殷雪灼看著她蒼白的臉色,到底還是被迫咬了一口,喉嚨滾動一下,咽了進(jìn)去。
怪怪的。
季煙笑瞇瞇地問他:“好吃嗎?”
“不好吃�!币笱┳撇粣偟刈揭贿�,嫌棄地撇過頭,季煙卻不管他了,自己吃得非常開心,殷雪灼又忍不住看過來,季煙只要看過來,他就假裝沒看她。
季煙吃著吃著,忽然感覺喉嚨里漫上一股腥甜,她抿緊了唇,若無其事地將血咽了回去,抬手擦掉了唇角的血跡。
殷雪灼背對著季煙坐著,不知道坐了多久,感覺身后沒了動靜,他轉(zhuǎn)過頭,這才發(fā)現(xiàn)季煙無聲無息地倒在了地上,已經(jīng)暈了過去。
他起身,把她打橫抱起來,剛剛站直身子,也感覺一股來自內(nèi)臟的尖銳疼痛。
毒發(fā)了。
終于開始疼了。
殷雪灼抿緊薄唇,他把季煙抱回了宮殿里,放在床上,又默默注視著她。
……
季煙又從混沌中掙扎著醒來,鼻腔里彌漫著濃重的鐵銹味,肺部仿佛充滿著棉絮,連呼吸都變得艱難,她低頭咳了咳,摸到了一手黏膩的血。
殷雪灼坐在她不遠(yuǎn)處。
他在打坐,周圍籠罩著淡藍(lán)色的光暈,像覆了一層霜雪,襯得容顏如同冷玉。
季煙一邊捂著嘴咳血,咳得撕心裂肺,一邊還忍不住看他。
他應(yīng)該也很難受,所以才破天荒地打坐調(diào)息吧。
她昏迷之前,還以為自己再也醒不過來了,沒想到殷雪灼一直拖到現(xiàn)在還沒動手。
他肯有一兩分憐憫心,也不枉臨霜城中,她費盡心思地幫他周旋。
季煙看見殷雪灼身后有著如蟬翼般幾近透明的翅膀,和長發(fā)一同垂落在地上,微微嗡動著,上面的鱗片散發(fā)出淡淡的藍(lán)光。
好像是他的一半翅膀。
就這樣毫無防備地露了出來。
季煙顫顫巍巍地站起來,在殷雪灼身邊坐下,近距離地觀察著他的翅膀。
沒有那天見到的那么巨大,往下耷拉的翅膀看起來漂亮又無害,紋路非常漂亮,上面的鱗片已經(jīng)長出了大半,密密麻麻,全是玄冰鱗。
季煙看到其中一片的根部泛著血絲,有些格格不入,好像是靈脈下的那一片。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
摸一下,又摸了一下。
滑滑的,還有些冰冰涼涼,羽翼摸起來很堅硬,難怪殺傷力這么強(qiáng)呢。
她的指尖碰上殷雪灼翅膀的那一瞬間,殷雪灼就睜開了眼睛。
眼底滿是戾氣,他討厭被人靠近,卻瞬間看到了偷偷摸她翅膀的季煙,她的眼睛很亮,似乎很喜歡他的翅膀。
居然會有人喜歡他的翅膀?他當(dāng)真是第一回
看見。
他抖了抖翅膀,躲開了她的手,古怪道:“你干嘛?”
季煙被他撞破,連忙收回了手,又忍不住瞟著他的翅膀,“我覺得很好看……就想摸一摸�!�
“可怕嗎?”
“不可怕�!�
殷雪灼嗤笑,“膽子倒是挺大的�!�
季煙無辜地望著他。
殷魔頭好像沒生氣誒?那她還可以繼續(xù)摸嗎?季煙悄咪咪再次伸出手指,試探地戳了戳最奇怪的那個鱗片。
殷雪灼皺起眉,瞪了她一眼。
但是沒什么實質(zhì)性的動作。
季煙膽子肥了,人之將死,天不怕地不怕,甚至敢倒著薅大佬的毛,季煙在他的翅膀上上下其手,本以為他會把她一腳踹開,沒想到他居然斜斜地往一邊一歪,舒服地瞇起了眼睛,一副貓兒被擼得打呼嚕的樣子。
看來她的手法還不錯?季煙有些興奮,她第一次擼翅膀,又順著他紋路往下用力摸了一把,一邊觀察著殷雪灼的表情。
他看起來好享受哦。
季煙:沒想到我最后的時光,居然是在擼魔頭。
季煙津津有味地擼了許久,殷雪灼忽然睜開了眼睛,抬手揪著她的衣領(lǐng)子,把她提到了自己的跟前。
瞪著一臉無辜的小姑娘,他想兇都兇不起來了,古怪道:“你就真的不怕?”
“��?”季煙驚訝,“可怕嗎?”
他像蝴蝶啊,這么漂亮,哪里可怕了?如果他是個蟑螂蜘蛛的話,她應(yīng)該會害怕了。
她反問得如此理所當(dāng)然,連殷雪灼都茫然了一下。
不可怕嗎?
他心底莫名復(fù)雜,隨即想起了什么,又冷笑道:“有人和你說過一樣的話,什么不害怕,也不過是虛偽的謊言�!�
有人?
季煙回憶了一下,“是殷妙柔吧?”
糟糕,她太順嘴了,一說完她就后悔了。
殷雪灼的臉色果然陰沉了下來,滿眼戾氣。
這么大脾氣。
季煙心底咋舌,不過她現(xiàn)在膽子肥了,他就算是擺出這樣的表情,她也不是特別怕。
“殷雪灼。”她看他如此生氣,忍不住叫了他一聲,硬是在他的目光里溜出他身邊,又去摸翅膀。
也許是因為,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心態(tài)都徹底變了。季煙一邊摸著他的翅膀,一邊語重心長地開始勸他。
“其實我覺得你不用老是介懷這些的。”她說:“殷雪灼,女孩子第一次看到你的原形不害怕,只能說明她膽子大而已,并不是對你一見鐘情,也不是要和你交朋友的意思。殷妙柔說了又怎么樣,我見過赤陽的原形,我也不怕呀,難道赤陽對我來說也很重要嗎?”
原著里,殷妙柔是一根尖銳的刺,狠狠扎在了殷雪灼的致命之處。
她給了他最弱小時的希望,也給了他后來的絕望,讓他一生想起她就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