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許久,修才抬眼看向她,啞聲說:“……這里,是我變幻出來的地方�!�
謝黎:“?”
她當(dāng)然知道這里是他變幻出來的地方……等等。
她正處于他的“繭”里,也就是說,觸目所及的一切物品,地板、墻壁、天花板……其實都是他的菌絲。
而菌絲是他感知外界的觸角。
像是察覺到了她的想法,他微微歪頭,盯著她,輕啟唇,隔著銀白色的籠子,做了一個吮-咬的動作。
幾米之外,謝黎猛地后退一步,溺水似的,胸口瞬間陷入無法形容的麻痹。
“謝黎,”修的聲音低沉和緩,帶著幾分微妙的竊喜,“這個獎勵,我很喜歡�!�
謝黎:“……”她沒想獎勵他!
這件事起了個壞頭,給修打開了新世界大門。
原本,他只是沉迷于給她展覽悲慘的過去,現(xiàn)在又沉迷于討要獎勵。
他本來就夠精分了,食髓知味后,則變得又瘋又精分,一會兒用“謝啟則”的語氣撒嬌,一會兒又換上修冷靜的面貌,一口一個“謝警官”,還會捏住她的下巴,一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一邊發(fā)出甜膩的撒嬌聲音:
“謝警官,我愛你,你也愛一下我,好不好?”
“繭”封閉而黏稠,隔絕了時間與空間,外界的一切似乎都不存在了,都煙消云散了。
謝黎沉陷在“繭”里,似乎是說了一聲“好”,又似乎是沒好氣地讓他滾。
雖然有個變態(tài)沒完沒了地發(fā)瘋,但這里真的……很舒服,很愜意,她從頭到尾都得到了無微不至的滋養(yǎng)。
有那么一瞬間,真的再也不想回到現(xiàn)實世界。
……可是,不行。
她還得去收拾修留下的爛攤子。
而且,修雖然表面上變好了,但她看得出來,他的靈魂仍然是冰冷的黑色。
她還得像教育“謝啟則”一樣……重塑他的價值觀。
于是,一個星期后,謝黎對他提出,想要回到現(xiàn)實世界。
修聽見她的請求,不置可否,眼中卻閃過一絲森然的戾氣。
謝黎想得沒錯,他的內(nèi)里的確絲毫沒有改變。
這段時間,謝黎近乎無條件縱容他,他的控制欲又開始蠢蠢欲動——想要把她永遠(yuǎn)留在自己,剝奪她的行動能力,讓她永遠(yuǎn)依靠自己。
就像被菌絲寄生的生物一樣,靠他輸送的營養(yǎng)活著,徹底與他融解在一起。
謝黎怎么看不出來他在想什么,不禁嘴角微抽。
她本想裝作沒看到,但修顯然是被她寵壞了,基本上沒怎么掩飾眼底神情變化……她要是不管他,他估計會以為,她默許了他的陰暗想法。
謝黎只好一巴掌拍在他的頭上,冷冷道:“放我出去,不要讓我說第二遍�!�
修似乎還想再掙扎一下,握住她的手掌,把臉貼在她的掌心里,低聲說道:“……只有你和我,不好嗎?還是說,你這么快就厭倦我了?”
謝黎半笑不笑地說:“你再不放我出去,把一切恢復(fù)原樣,我就告訴你——是的�!�
修:“……”
他這才不情不愿地撤走了鋪天蓋地的白色菌絲。
就像是冰雪消融一般,菌絲依次褪去,露出高樓大廈原本的模樣;陰霾也逐漸消散,太陽破開灰白色的繭殼,放射出明媚閃亮的焰光。
被凝固的人們重新煥發(fā)出生機,驚恐萬分地看向自己的手腳——不明白自己為什么上一刻還在打電話,下一刻就來到了一個星期以后。
什么情況?
集體穿越,還是集體失憶?
謝黎回到現(xiàn)實的第一件事,就是推開黏過來的修,思考怎么補償整座城的人。
不能直接打錢給他們。這里很多人都是老弱病殘,突然擁有一筆巨款,多半要被搶劫或詐騙,到時“補償”反而變成了催命符�! ≈x黎思來想去,讓修遷了一家海洋運輸公司過來——除了生物科技,他手底下還有數(shù)不清的小公司。
這家海洋運輸公司就是其中之一,雖然規(guī)模不大,但因為運輸設(shè)備一流,保密性極高,還有修在背后運作,可以輕易接觸到一些普通公司難以觸及的高端市場。
有了這家海洋運輸公司作支撐,這里的人生活應(yīng)該會寬裕不少。
想到這里,謝黎的心情不免有些微妙,厭惡公司厭惡了小半輩子,沒想到最后還得靠公司來收拾爛攤子。
幸好,她不是一個盲目仇恨的人——系統(tǒng)都是中立的、不帶任何私人感情的。
假如有一天,系統(tǒng)變得腐敗、骯臟,擇人而噬,那一定是因為里面的人出了問題。
修發(fā)瘋一個星期,謝黎花了整整三個月才讓一切回到正軌。
期間,他不是沒想過幫忙,但謝黎擔(dān)心他資本屬性大爆發(fā),迫害勞苦大眾,連忙找了個理由把他打發(fā)了:“你自己的爛攤子還沒收拾呢�!�
——他能有什么爛攤子?
修思考片刻,想到了生物科技。
他對這家巨型公司沒什么感情,不過是一個賺錢工具罷了,哪怕謝黎要他朝公司大廈發(fā)射核-彈,將其夷為平地,他也會順從而漠然地按下核-按鈕。
但謝黎顯然不會讓他干這么喪心病狂的事情,那還有什么辦法毀掉生物科技呢?
有了。
這天,謝黎正在開會,修突然敲了敲她辦公室的房門,走了進來。
現(xiàn)在,他們的身份完全對調(diào)了過來——她負(fù)責(zé)處理公司的主要事務(wù),小到人員調(diào)動,大到公司的基本策略;修則負(fù)責(zé)在家做飯,照顧花園里的花草樹木,但偶爾也會去公司轉(zhuǎn)轉(zhuǎn)。
海洋運輸公司的高層,都是他從生物科技本部帶過來的精英員工,從小到大和他接受的是一樣的教育——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利益至上。
在這些精英員工的眼里,修是把這句話貫徹得最好的人。
有幾個人想到修以前在辦公桌上制定決策的樣子,甚至不由自主地發(fā)起抖來——跟現(xiàn)在風(fēng)平浪靜的開會場面不同,修以前開會,是會毫不留情地殺死與他意見相反的人。
于是,當(dāng)這些精英員工,看到他們冷血無情的前任CEO,目不斜視地走到謝黎面前,從后面抱住她,把頭埋在她的頸窩深深吸氣時,全部嚇得魂不守舍,大氣不敢出。
修還朝他們微微一笑:“忘了介紹,這是我的妻子�!�
員工們面面相覷,不知道該怎么稱呼謝黎——修從來沒有在公開場合提過自己的姓氏。
他似乎是一個沒有姓氏的人,只有一個跟“藤原修”相似的名字。
修卻神色從容:“忘了說,我已經(jīng)決定跟我的妻子姓,以后你們可以叫我‘Hugh
Xie’了�!�
說到這里,他的語氣已是赤-裸裸的炫耀:“如果不知道‘Xie’怎么讀,我可以給你們請一個中文老師�!�
員工們:“……”
他們驚惶不安地看了看彼此,臉上只有一個大寫的——“��?”
這還是那個……手段極其殘忍的修嗎?
如果他們沒記錯的話,生物科技很多令人膽寒的項目,都是他一錘定音的,包括飽受詬病的“芯片”,以及尚未推出的“信用體系”。
要不是反公司聯(lián)盟橫插一腳,及時公布了芯片的危害,全世界可能會永遠(yuǎn)籠罩在生物科技的陰影之下。
精英員工們欲言又止,懷疑自己曾經(jīng)的老大被奪舍了。
謝黎見他們神思不屬,一副受驚的樣子,就大方宣布開會結(jié)束,讓他們休息去了。
精英員工們左思右想,還是站起身,決定跟曾經(jīng)的老大套套近乎。
誰知這時,修冷不丁轉(zhuǎn)頭,看了他們一眼,意味深長地說道:“不該說的別的,懂么。”
短短幾個字,配上長期以來的森冷威壓,立刻讓幾個員工嚇尿了褲子——不是夸張,是真的神經(jīng)緊張到極點,控制不住地漏了一滴。
謝黎疑惑望過來時,修立刻抱住她,貼近她的耳邊,神色冷靜地撒嬌道:
“回家好不好?你在這里,他們都不敢上廁所了。”
謝黎震驚:“……有嗎?”
她轉(zhuǎn)頭望向那幾個員工,見他們的表情果真像憋尿失敗一樣扭曲,只好一臉莫名地下了班,并開始反思自己對員工是不是太苛刻了。
果然,資本的腐蝕都是悄無聲息的。
她已經(jīng)嚴(yán)格執(zhí)行八小時工作制,每周工作時間不超過35小時,病假最長可延至半年,公司內(nèi)部還有一個工會幫忙仲裁大小事宜——小到一場爭執(zhí),大到裁員賠償。
沒想到,員工見到她還是不敢上廁所。
某個認(rèn)為員工每天應(yīng)該工作85小時的人,相當(dāng)愉快地把謝黎接回了家。
他朝她眨了一下眼睛,頗為優(yōu)雅地拿出了自己精心準(zhǔn)備的禮物——一個銀白色的禮盒。
謝黎看著他手上的禮盒,微微挑眉:“不會是戒指吧?”
“當(dāng)然不是,”修往后一靠,表情幾分愉悅,“我錢都給你了,人也跟你姓了,哪兒還有錢買戒指,不應(yīng)該是你給我買么�!�
謝黎:“……”該說不說,在無恥這方面,她真的比不過他。
“好吧,”她只能問道,“那這是什么?”
“世界上最完美和最強大的人工智能——的摧毀按鈕,”他淡淡一笑,“我本想用它執(zhí)行芯片計劃……但現(xiàn)在顯然用不著了。這東西留著也是個禍害,是毀掉還是留著,你來說了算吧�!�
謝黎一愣:“可我對AI一竅不通。”
“沒事�!�
謝黎卻十分審慎:“……那它有意識嗎?”
“沒有�!毙拚f,“你跟它對話時,可能會以為它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意識,但實際上它只是一個工具,所有回復(fù)都是基于算法生成,沒有情感,也沒有個人偏好。”
“這是我最后的底牌……”他說著,聲音忽然變得低沉而含混,密密麻麻的菌絲無聲無息得纏住她的手腕,“不知道能不能換一個獎勵。謝黎,我想吃——”
謝黎卻一把扯開他的菌絲,站了起來,表情凝重地盯著手上的禮盒:“這么大的事情,我得好好想想�!�
修:“……”
不知那AI對謝黎進了什么讒言,她最終沒有按下銷毀的按鈕。
他們的聊天記錄被封存在AI的核心程序里,連修都沒有權(quán)限查看——誰讓他把最高權(quán)限送了出去。
·
日期:2081年12月85日
地點:臥室
參與者:謝黎、AI
[談話內(nèi)容摘要]
謝黎:“你好�!�
AI:“您好,有什么我可以為您提供幫助的嗎?”
謝黎:“你知道我是誰嗎?”
AI:“作為人工智能,我嚴(yán)格遵守隱私保護守則,不會在未授權(quán)的情況下,訪問或檢查您的個人資料�!�
-謝黎表達了對當(dāng)前交流的感受:認(rèn)為AI的回應(yīng)顯得過于死板,導(dǎo)致對話難以繼續(xù)。
-希望能盡快結(jié)束當(dāng)前的對話。
謝黎:“你的……創(chuàng)始人,把殺你的權(quán)限給我了。你覺得我應(yīng)該殺死你嗎?”
就在這時,AI的語氣突然發(fā)生了極其明顯的變化:
“您可以救他,也可以救我,對嗎?”
[談話結(jié)束]
(正文完)
(附2000+字后記,請打開作話,作話字?jǐn)?shù)不計費)
第219章
Chapter
33
謝黎很少談及自己的父母,不是恥于談及,而是不知道怎么面對他們。
她是個坦然的人,卻一直不知如何處理的私欲——任何過分舒適的事物,都會讓她感到忐忑不安。
有時候,她被一件精致華美的衣服攫住目光,都會生出微妙的罪惡感,仿佛下一刻就要為這件衣服借-高利貸。
除此之外,美味的飯菜,溫暖的被窩,讓人上癮的短視頻,甚至是好看的影視劇,都會讓她感到這種不安。
以前在警局工作時,她會看點兒劇,但如果一部劇的開頭過于驚險刺激,讓人非常想要看下去,她反而會關(guān)閉畫面。
就像,腦中始終有一根神經(jīng)緊繃著,告誡她,享樂是罪惡的、危險的。
任何舒適的事物背后,必然是一個深不見底的陷阱。
謝黎當(dāng)然知道這種看法是片面,可是這種不安就像一粒種子,不知何時埋進了她的骨子里,在她血液的滋養(yǎng)下,開枝散葉,深根蒂固。
然而,她卻愛上了一個自私自利、極端重欲的人。
修真的太重欲了。 謝黎有時候忍不住懷疑,他似乎是把對金錢的貪欲轉(zhuǎn)移到了她的身上,幾乎每天都是一副欲-求不滿、饑腸轆轆的樣子,恨不得永遠(yuǎn)黏在她的身上。
她不由有些好奇,為什么他可以這么理所當(dāng)然地沉迷享樂,難道不會感到不安或危險嗎?
她有心想采訪修兩句,但又怕他借題發(fā)揮,再表演一遍“孔雀拔毛”,只好閉上嘴巴,暗中觀察他的一舉一動。
說起來,修已經(jīng)跟她坦誠相對,事無巨細(xì)說了一遍自己的童年往事,她卻沒怎么跟他敞開心扉。
也許,坦然享樂的第一步,就是學(xué)會跟身邊人傾訴心事。
然而,謝黎光是想想那個場景,內(nèi)心就涌起一陣強烈的罪惡感,受賄了似的坐立不安——除了跟犯罪分子套近乎,她從來沒有主動跟別人傾訴過心事。
就連“謝啟則”,也只得到過她一句似是而非的夢話,以及一個情不自禁的擁抱。
是的,在她看來,跟身邊人傾訴心事,也是安逸的、讓人舒適的。
但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謝黎決心要改變。
她拿出刮骨療傷的態(tài)度,準(zhǔn)備晚餐時跟修好好聊聊。
當(dāng)天晚上,修做了一桌子謝黎愛吃的飯菜——作為曾經(jīng)的賽博霸總,他倒也沒有賢惠到這個地步,大部分都是機械臂出品,他只負(fù)責(zé)優(yōu)化算法模型。
謝黎坐下來,喝了一杯果汁,糾結(jié)怎么跟修開口。
誰知這時,修側(cè)頭看了她片刻,冷不丁說道:“你父母已經(jīng)被我接出來了�!�
謝黎一驚,猛地抬眼看他。
“怎么這么驚訝,”他微微笑了笑,“我以為你想說這個�!�
“……我確實想說這個�!�
但她打算循序漸進來著,先是提及自己的童年,再聊到父母對她的教育,最后才說到減刑的事情。
誰能想到,他一步到位,直接讓她父母刑滿釋放了。
謝黎有些茫然,不知道該說什么了:“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可能因為我對你了如指掌�!毙藁卮�。
他的確對她了如指掌,尤其是一些見不得人的私欲。
人人都有兩面,修似乎是她身上邪惡的一面,她所有欲-望的化身。
“……謝謝,”她復(fù)雜道,“但這種事情,我自己來會不會更好�!�
每個人都有沖動的時候,她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