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白天,這里門可羅雀,如同一座死寂的墳?zāi)埂?br />
一到晚上,各色霓虹燈牌便接連亮起明滅閃爍,全息廣告流光溢彩,散射至夜空,化為一團團污穢的光霧。
謝黎躊躇許久,還是把謝啟則帶在了身邊。
她今天是晚班,工作時間是晚上十點到凌晨五點。
萬一她上班的時候,謝啟則出事了怎么辦?
謝黎作為一個未婚未育的女青年,第一次體會到了帶孩子的苦惱。
停下車,她解開安全帶,轉(zhuǎn)頭看向副駕駛的謝啟則。
他穿著簡單的襯衫黑褲,靜靜地坐在副駕駛座上,只要不看臉上猙獰可怖的傷痕,幾乎跟健康人沒什么區(qū)別。
其實,他無論是五官還是輪廓都非常標致。
只是那道傷痕太深太可怕了,貫穿整張臉龐,深可見骨,除非做植皮手術(shù),否則很難徹底祛除。
感到她的視線,謝啟則回頭,自然而然地握住她的手,低下頭,十分依賴地蹭了蹭她的掌心。
謝黎:“……”
哪怕這段時間,他已經(jīng)這樣做過無數(shù)次,她后背還是躥起一股麻意。
她假裝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一樣抽出手,認真囑咐道:
“晚上這邊很亂。進去以后,不要亂逛,不要跟陌生人說話,也不要吃陌生人遞來的東西,如果有人跟在你的身后超過十秒鐘,就喊我的名字……”她皺眉,嘆了一口氣,“算了,你還是待在我身邊,哪兒也不要去吧�!�
謝啟則一直專注地盯著她,只在最后一句話目光微閃。
謝黎不放心地問道:“聽見了嗎?”
“聽見了,”他低聲答道,“待在你身邊,哪兒也不要去�!�
謝黎這才勉強放心了一些,推門下車,牽著謝啟則的手往中餐館走去。
她已經(jīng)跟老板打過招呼。老板一看到他們,就熱情地迎了上來:“謝,你終于回來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他笑嘻嘻看向謝啟則:“這就是你的弟弟嗎?小伙子長得很精神,臉上的傷疤也很有個性!”
謝黎點點頭,介紹道:“啟則,這是馬汀先生;馬汀先生,這是我的弟弟,謝啟則。”
馬汀朝謝啟則伸出一只手。
謝啟則卻后退一步,走到謝黎的后面,雙手環(huán)住她的腰,把頭埋在她的頸側(cè),表現(xiàn)出抗拒的姿態(tài)。
他的動作讓周圍人都愣了一下——除了謝黎,沒人知道他的心理年齡跟小孩子差不多,只能看到他成年男性的面龐,將近一米九的身高,卻在萬分依戀地磨蹭謝黎的頸側(cè)。
馬汀受到的沖擊最大,整個人震驚到原地石化,又咔嚓一聲裂開,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道:
“謝,謝……你們真的是姐弟嗎……”
他之所以會準許謝黎長達一個月的假期,還給她寄了兩箱生物科技出品的高級肉蔬,除了因為謝黎的確是個百里挑一的好員工之外,還因為……他暗戀她。
或者說,謝黎到洛杉磯這三個月以來,幾乎沒人不喜歡她。
——她情緒穩(wěn)定,善于傾聽,只要不是特別離譜的請求,都會幫一把。
最重要的是,她身手一流,甚至可以媲美公司的高級安保人員。
黑-市上,那些公司安保的私單價格高得嚇人。
謝黎的要價卻很低,碰到老弱病殘,甚至會主動降價。
以前勸人行善,天經(jīng)地義。
現(xiàn)在勸人行善,天打雷劈。
唯一不變的是,無論是以前還是現(xiàn)在,人們都喜歡善良的人。
謝黎就是那個善良的人。
不止馬汀,中餐館里的熟客也震驚了:“小謝,這真的是你的弟弟嗎?”“不會是那種弟弟吧?”“別啊,小謝,這種白斬雞有什么意思,身板兒還沒我們老板一半結(jié)實……”
有人看熱鬧不嫌事大地吆喝了一句:“你確定他能滿足你?”
最后一個字落下,謝啟則似乎輕顫了一下。
這是他失憶以后,第一次面對這么多陌生人,受到驚嚇很正常。
謝黎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
他卻發(fā)抖得更加厲害了,呼吸也變得粗重起來。
謝黎眉頭微皺,冷冷掃視一周:
“我弟弟出了車禍,忘了很多事情,心理年齡可能只有十三四歲。我勸你們嘴巴放干凈點兒,別再讓我聽見你們對他嚼舌頭,否則別怪我把你們的頭按在泔水桶里,讓你們一次性嚼個夠�!�
話音落下,氣氛安靜得幾近窒息。
周圍人面面相覷。
一分鐘后,有人打破沉默,站起來給謝啟則道了歉。有人帶頭,其他人也紛紛站起來,連聲對謝啟則說了好幾聲抱歉。
直到所有人都對謝啟則道了歉,謝黎才對馬汀微微一笑:“謝謝你預(yù)支給我的一個月工資,幫了我很大的忙,真的非常感謝你�!�
“不客氣,”馬汀撓頭笑笑,“你也幫了我不少忙。”
他看向掛在謝黎身上的謝啟則,換上了討好女朋友弟弟的語氣:“那弟弟跟我去樓上包廂?一樓太危險了,你姐姐要工作,可能顧不上你�!�
謝啟則聽完卻將謝黎抱得更緊了,頭也不抬:“不,我要跟姐姐在一起�!�
他的聲音低沉悅耳,語氣卻像小孩子鬧脾氣似的幼稚和固執(zhí)。
馬汀頓時松了一口氣,開始覺得之前的自己有些好笑,居然跟一個小男孩吃醋�! 奥犜�,”馬汀耐心道,“跟我去二樓吧,上面有游戲機�!�
謝黎沒注意馬汀自詡為男友的表情。
她在清點彈夾里的子彈。
同樣地,她也沒有注意到,馬汀說完這句話以后,謝啟則抬頭看了他一眼。
非常平靜的一眼,沒有任何情緒。
馬汀卻被看得遍體生寒,腦中只剩下一個想法。
——這絕對不是孩童的眼神。
剛好這時,謝黎清點完子彈,咔嚓一聲合上彈夾,抬頭對馬汀說道:“沒事,就讓他待在一樓吧。我能看住他。”
這不是能不能看住的問題吧……
馬汀驚疑不定地想。
謝啟則根本不是十三四歲的小男孩啊�。。�
他看向謝黎的目光,抱住謝黎的動作,磨蹭她頸間的神態(tài)……無一不充斥著成年男性的侵略性。
而謝黎,對此一無所知。
可能因為謝啟則的手掌太大,手指又太長,謝黎甚至沒有意識到,他扣在她腰上的手指,隨時有可能越界。
馬汀看著謝啟則的手,欲言又止。
就在這時,馬汀發(fā)現(xiàn),謝啟則也在看他。
他的手掌仍然扣在謝黎的腰上,下顎仍然抵在謝黎的頸間,明明是小男孩依賴大人的姿態(tài),視線卻居高臨下,帶著幾分陰冷的戾氣。
很明顯,他不是真的小男孩。
他的幼稚、固執(zhí)、脆弱,全是裝的。
馬汀臉上的表情微微變了,想要告訴謝黎實情,下一刻從頭頂?shù)叫厍涣⒖滔萑肓穗y以形容的麻痹。
仿佛無形的壓迫感從天而降,重重壓在他的舌根上,讓他再也吐不出一個字。
幾分鐘后,馬汀的胸骨甚至隱隱作痛起來。
幸好,謝黎及時打斷了謝啟則。
“起來,”她拍拍謝啟則的臉頰,“我?guī)闳ネ饷孓D(zhuǎn)轉(zhuǎn),熟悉一下周圍的地形�!�
謝啟則眼中陰冷的戾氣瞬間消失,乖乖地答道:“好�!�
話雖如此,他扣在謝黎腰上的手卻沒有松開,整個人始終像某種被馴服的大型動物一樣黏在她的身上。
謝黎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居然就這樣帶著謝啟則走了出去。
馬汀徹底迷茫了。
謝黎和謝啟則究竟真是姐弟,還是假扮姐弟的情侶?
假如他們是情侶的話,為什么要謊稱是姐弟……他又不是那種不準員工談戀愛的老板。
雖然他很喜歡謝黎,但更欣賞謝黎的人品和身手,不可能因為她談戀愛了就開除她。
除非,謝黎對謝啟則真實心理年齡一無所知。
……被他騙了。
·
“謝啟則”知道馬汀對他起疑了,但不在乎。
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的記憶逐漸恢復(fù),記起了很多事情。
比如,他不叫謝啟則,而是叫修,是生物科技的首席執(zhí)行官,身體是可以無限增殖的菌根網(wǎng)絡(luò)。
當然,他一直知道自己叫修,只是對這個名字既無感情也無歸屬感。
確定自己叫修,就像確定自己叫001一樣,情緒上不會有任何波動。
除此之外,他還想起了自己為什么那么渴望被謝黎拯救。
以及,謝黎是如何操縱他的情感與理智,讓他一步步喪失冷靜,做出完全與自己原則相悖的舉動。
就像現(xiàn)在,他本該在恢復(fù)記憶之后,立刻離開謝黎,回到生物科技總部,奪回CEO的頭銜。
畢竟,謝黎幫他試出了對方的終極武器——用“江漣”細胞制成的生化武器,不足為懼。
然而,他卻站在謝黎的身后,把頭埋在她的頸間,戀戀不舍地嗅聞她的氣息。
——只要她活著,你就無法保持冷靜,為什么不殺了她?
作為一個極端冷血也極端重利的人,他從來沒有在殺人這件事上猶豫過。
就像,即使他知道芯片有害,過度使用會致人精神錯亂,也從未下令禁止使用芯片,甚至想利用芯片建立信用體系,堂而皇之地取代各國的貨幣。
一旦成功,他不僅可以追蹤人們的消費習慣、行為,還可以操縱他們的政-治傾向。
到那時,社會如何運作,歷史如何書寫,只是他一句話的事情。
整個過程中,無數(shù)人因芯片而喪命,抗議的言辭源源不斷涌向生物科技。
他也從未動搖過。
這個世界的規(guī)則就是如此,想要站在最頂端,就得拋棄良知,做到絕對冷靜。
哪怕后來反公司聯(lián)盟出現(xiàn),一度使芯片消失,相關(guān)產(chǎn)業(yè)倒退十年,他也成功了。
現(xiàn)在,每個人都住在量身定制的信息繭房里——在他的安排下,一切都是量身定制,包括廣告、視頻、評論,甚至是搜索引擎顯示的答案。
無論是達官貴人還是市井平民,只要連上網(wǎng)絡(luò),就會被生物科技監(jiān)控大數(shù)據(jù)。
人們的思想、行為、喜好、習慣、秘密,不過是他賺錢的工具。
既然如此,他為什么還沒有殺死謝黎?
他究竟想要什么?
這些天,他冷眼旁觀謝黎用手機上網(wǎng),刷短視頻,根據(jù)大數(shù)據(jù)的推薦網(wǎng)購。
她沒什么特別的,和其他人一樣,深陷于信息繭房,被大數(shù)據(jù)愚弄。
她也是他賺錢的工具。
既然如此,他為什么還站在她的身后,嗅聞她的氣息,甚至偽裝成失憶的蠢貨,撕裂自己的傷口,只為了博取她的同情與關(guān)注。
答案已經(jīng)昭然若揭。
——他想要謝黎,想要她成為他的妻子,想要身份暴露后還可以像這樣跟她親密無間�! ∧信槭且环N低劣的情感。
他也是冷靜的、清醒的。
他冷靜而清醒地看著自己,在這種低劣的感情中逐漸沉淪,任其擺布。
第209章
Chapter
35
謝黎是一個盡職盡責的人,帶謝啟則熟悉完附近的地形,就回到了自己的崗位上。
她的工作很簡單——有人鬧事的時候,站出來,用言語或拳頭讓對方閉嘴。
因此,大多數(shù)時間,她都是閑著的,可以看電影或打游戲,但一旦忙起來就意味著要見血了。
今天還算順利,除了幾個喝大了的彪形大漢,基本上沒人鬧事;而那幾個彪形大漢,也在謝黎拔槍之后,嘀嘀咕咕地離開了。
這也是馬汀對謝黎那么殷勤的原因之一——本地人都聽說過她悍勇利落的身手,不會過來自討苦吃。
凌晨五點鐘,謝黎跟中餐館的伙計打了聲招呼,帶著謝啟則離開了。
不知是否她的錯覺,她感覺……馬汀似乎有些害怕謝啟則?
幾乎整個晚上,馬汀都沒有跟謝啟則有過眼神交流,也沒有跟他說過話。
謝啟則坐在她旁邊時,馬汀甚至罕見地沒有過來搭訕。
可是,謝啟則有什么好怕的呢?
謝黎思索地看向掛在自己身上的謝啟則。
謝啟則幾乎完全覆在她的身上,頭埋在她的頸間,有一下沒一下地聞著她的氣味,輕瞇著眼睛,表情困倦中帶著一絲陶醉。
很快,他陶醉的表情就消失了——謝黎示意他起來,上車。
他在她的頸側(cè)磨蹭了許久,才不情不愿地抬起頭,一臉不高興地打開車門,坐了進去。
謝黎坐上駕駛座后,他安分不到兩秒鐘,又湊了過來,低聲抱怨道:“……我困了�!�
“睡會兒吧,到家了我叫你。”
“可是,我想看著你。”他離得太近了,額前的頭發(fā)絲絲縷縷擦過她的頸側(cè)。
謝黎熬了一個通宵,感官本來變得十分遲鈍,但為了保持警覺,她激活了反應(yīng)增強插件——這玩意兒可以提高心臟的泵血效率,緩解疲勞的同時,大幅度提升反應(yīng)速度。
所以,她現(xiàn)在的感官又遲鈍又敏銳,被他這么一蹭,頓時一個激靈,麻意從脖頸蔓延至頭頂。
“……回去再看!”謝黎警告地瞪他一眼,推開他,發(fā)動引擎。
謝啟則被瞪得一愣,隨即不再亂動,低頭系上安全帶。
謝黎看了他一眼。
不知是否光線的問題,謝啟則的神色顯得有些古怪,喉結(jié)輕微滾動,看上去像是在回味什么。
回到家,謝黎剛反鎖上房門,謝啟則就像松開牽引繩的大型寵物一樣撲了上來,緊緊地抱住她。
謝黎:“……洗手,從外面回來要洗手!”
“我困了�!彼е蝗鍪�,發(fā)出悶悶的撒嬌的聲音。
“困了也得洗手。”
謝啟則假裝沒有聽見,一聲不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