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我們的目標(biāo),是征服前往冶庚路上的四座城池,然后打到冶庚城外。”
“出了冶庚城,就是冰天雪地的刺伊爾族領(lǐng)地。北燕皇帝被我們楚軍嚇破了膽,他們的朝廷,準(zhǔn)備將三州領(lǐng)土獻(xiàn)給刺伊爾族,換得刺伊爾族進(jìn)軍大楚,保他們的狗命。”
“他們背棄了天下,背棄了北燕百姓,而早在二十多年前,暴燕就背棄了主公祖父顧麟笙,夷了楚顧九族,將楚人驅(qū)趕四方,令楚人流離失所。”
“今夜,我們將踏平前方的五座城池,去到邊境,將逃跑的北燕朝廷趕回燕都!將來犯的刺伊爾族趕出邊境!”
楚軍將士們熱血澎湃,大聲呼喝。
狄其野看著他們,繼續(xù)道:“就如本將軍一樣,你們并不都是楚人,但我們都是楚軍。你們中有一些,比本將軍來得更早、立功更早。你們跟隨主公奪回了荊楚,你們征服了信州蜀州,你們跟著我,打下了青州中州西州,現(xiàn)在,翼州所剩無幾的北域就在我們眼前�!�
“他們都聽說了他們皇帝獻(xiàn)土賣國的消息,他們每一個都害怕你們手中的楚刀。他們沒有一個主公這樣的王,他們沒有一個將士是你們這樣的勇士!他們沒有一個將軍,能夠比得上本將軍。”
眾兵齊呼狄其野之名。
狄其野抽出青龍刀,直指前方:“今夜,我們要把北燕皇帝嚇得夾著尾巴逃回都城,乖乖在燕都等著咱們破城而入。到那時,天下盡歸主公所有,你們都能衣錦還鄉(xiāng),過上太平日子�!�
“這漫天星辰,必將見證我們光耀于史冊的戰(zhàn)績,我們將夜襲五城,御外敵于冶庚城外!”
“大楚將士們!”
狄其野勒馬回望。
“誰與我來?”
千軍萬馬齊聲高呼:“誓死追隨主公!誓死追隨將軍!亡燕復(fù)楚!亡燕復(fù)楚!”
狄其野朗聲一笑,策馬至顧烈面前,“請主公下令!”
顧烈凝望著眼前白衣鐵甲的狄其野。
一聲錚響,顧烈的紫霜劍出鞘,劍尖所指之處,就是今夜他們即將征服的第一座城池:“全軍出征!”
無雙與大白馬心有靈犀似的同時高嘶,騰空而起,在主人的操縱下,率領(lǐng)身后的千軍萬馬,向毫無防備的城池奇襲而去!
*
柳湄醒來,麻木的身軀已經(jīng)察覺不到痛,只覺得冷。
她恍惚間看到一個孩子,一個乖乖的非常內(nèi)向的孩子,他穿著一身精致的小衣裳,是王子打扮,很是可愛,他會背她教的楊平所寫的所有詩詞,他膽子很小,成天要跟在她的衣裙后頭,哪里都不想去,是她貼心的小棉襖。
那必然是她和楊平的孩子。
她的孩子呢?
她向腹部摸去,只摸到黏糊糊的跳動的東西,空的。
人的肚子怎么會是空的?
她將手收回來,發(fā)現(xiàn)滿手是血。
她不解地左看右看,終于在她不遠(yuǎn)處,看到了一個一動不動,和她一樣被丟棄在地上的血糊糊的東西。
啊————!
柳湄凄厲的哀嚎響徹天地,卻無人來理她。
方才滴血認(rèn)親,柳湄腹中孩子的血與楊平的血不能融合,足以證明,那是個柳湄不檢點(diǎn)懷下的野種,還膽敢冒充皇嗣。
柳湄爬到那個東西身邊,拼命想把那個東西塞回她的肚子里去,想要救活他。
這是她和楊平的孩子!
為什么!
為什么?
逃亡車隊(duì)的北燕眾人,甚至包括不少擔(dān)心被柳湄連累的柳家人,都在馬車和帳篷里漠然聽著那凄厲的聽不清的哀嚎,有些漸漸入睡,有些頗有興味地編造起柳湄和楚顧眾人的風(fēng)流韻事。
慢慢的,那哀嚎就弱下去,最后,再也聽不見了。
王后握著不斷哭泣的魏氏的手,心中沒有任何悲傷,也沒有任何歉疚,安心睡去。
楊平將揭發(fā)柳嬪不軌行為的侍女帶回了他的帳篷,郎情妾意,一夜春_宵。
天亮之時,楊平在帳篷外的倉惶呼喊中不悅醒來。
“吵吵嚷嚷地做什么!”楊平豪氣地攬著他的新歡,對眾人頤氣指使道,“若是讓刺伊爾族來使聽見,你們簡直丟盡了我北燕的臉面!”
“陛下,”不知是四大名閥中哪一家的臣子回答他,“楚軍一夜攻下五城,現(xiàn)在已經(jīng)向冶庚城郊而來了!”
“什么!”
楊平大驚失色,將懷中女子推開,根本不管她被自己推倒倒地,跑上馬車催促:“快!快�。�!快調(diào)頭回去!回都城!”
*
冶庚城外,是浩瀚洶涌的烏拉爾江。
烏拉爾江的這邊,是裝備精良的楚顧騎兵,他們列陣整齊,前方正中央是兩個俊逸出塵的將領(lǐng),一個白衣鐵甲,一個青衣黑甲,而在陣列最前方,是隨時準(zhǔn)備搭弓射箭的重箭弓兵。
烏拉爾江的另一邊,是身穿厚厚皮裘、騎著高頭大馬的刺伊爾族人,他們各個都像熊一樣強(qiáng)壯魁梧,他們手中的馬刀,曾經(jīng)從東到西斬過無數(shù)頭顱,征服過比他們更文明更發(fā)達(dá)的國度。
他們也曾跨越烏拉爾江,在這片遼闊的中原沃土上燒殺搶掠。
然而今日,密密麻麻扎進(jìn)江畔巖石的重箭,令他們不敢再上前一步。
雙方對峙著。
這對峙甚至沒有太久。
刺伊爾族人在首領(lǐng)的號令下不甘心地打馬回撤,放棄這攻入中原的好時機(jī),遺憾地回了老家,但他們并沒有放棄,刺伊爾族依然耐心等待下一個時機(jī)的到來。
目送刺伊爾族跑走,狄其野也很遺憾。
明明是對方先挑事,有個現(xiàn)成的正當(dāng)理由,沒想到最后連交手都沒機(jī)會。
顧烈伸手拽住無雙的韁繩側(cè)邊,讓狄其野和自己一起調(diào)頭:“走了�!�
狄其野勾著唇,和顧烈慢慢地并轡縱馬,沒一會兒,小聲抱怨:“冷�!�
顧烈好笑:“誰讓你非不穿羔袍�!�
“我還以為刺伊爾族不怕冷,不想被他們小看,”狄其野很無奈的說,“誰知道他們各個穿的跟大熊似的。”
“主公,”此時有近衛(wèi)來報,“北燕皇帝后宮中的柳氏,死在城郊�!�
柳氏?
柳湄?
顧烈心中波瀾不驚,命道:“帶路�!�
狄其野想起游園慶功時眾人對顧烈和柳氏女的起哄,當(dāng)即黑了臉,不情不愿地騎著無雙跟在顧烈身后。
等到了現(xiàn)場,反而是狄其野先唏噓起來:“多大仇?”
作者有話要說: *人作死,就會死(自抱自泣)電影有幾個場景真的嚇人qwq
*主公感情線控場蓄力10%
*柳湄前世今生,做的一切事情都是自我感動,出發(fā)點(diǎn)是她臆想中的愛情。前世就因?yàn)檫@樣才能坑到顧烈,因?yàn)橐粋自認(rèn)正義的瘋子行事是沒有邏輯可循的。而她前世的唯一亮點(diǎn),瘋狂的勇氣,也隨著她此生真正走到楊平身邊失去了,她從一個自己臆想中的復(fù)仇女神,跌落到了一個需要面對現(xiàn)實(shí)面對后宮爭斗的普通女人。這種落差對她來說是很要命的。
顧烈不愛她卻好歹尊重她,楊平心底根本不尊重她,看低她,所以她反復(fù)不甘心又不能徹底死心。
第71章
堅(jiān)冰未融
柳湄死狀之凄慘,
讓狄其野把心間頭回生出的若有似無的醋意,
霎時忘到了腦后。
二人下了馬,
狄其野不忍地問:“這楊平怎么回事?”
不論柳氏做了什么,都不該被如此殘忍對待吧?
顧烈知曉柳湄給楊平下毒,可也覺得罪不至此,
于是看向密探。
那密探抹了把臉,像是變戲法一般,僅僅是神情眉目的細(xì)微調(diào)整,
整個人的氣質(zhì)就從平庸無奇一下子恢復(fù)成了略帶邪氣的俊美公子。
狄其野順著顧烈的目光,
這才注意到原來一直杵在那等候顧烈問話的是姜延。
難怪牧廉站在不遠(yuǎn)處目光炯炯地盯著……
姜延回答得非常明了:“王后小產(chǎn),查出柳氏長期在獻(xiàn)給楊平和王后的蜜餞中下罌_粟毒,
東窗事發(fā)后,有侍女揭發(fā)柳氏曾在夢中呼出主公的名字,
楊平懷疑柳氏腹中不是其子,故而剖腹取子,
滴血認(rèn)親�!�
顧烈心道不好。
狄其野都不知是該先驚訝滴血認(rèn)親這種不科學(xué)手段,還是先把醋吃回來,涼涼地對著顧烈笑了一聲。
“怎么?”顧烈裝傻問。
狄其野輕哼一聲,
對地上尸首感嘆:“滴血認(rèn)親,
愚昧害人�!�
御醫(yī)張老聽聞北燕皇室發(fā)生慘案,慢慢踱步過來,發(fā)現(xiàn)還真是一點(diǎn)救人的余地都沒有,死得透透的,抬首聽到狄其野這句話,
很是贊同地點(diǎn)點(diǎn)頭:“狄將軍所言極是。”
聽他們都這么說,姜延好奇地問:“滴血、合血,這二種認(rèn)親之法,難道有什么差錯不成?”
自古以來,若是骨肉有疑,只有兩種方法可以查驗(yàn):一是滴血法,適用于親人已故去的情況,將血滴在親人白骨上,若能滲入,就是家人,若不能滲入,就是外人;二是合血法,適用于親人尚在的情況,將二人血液放在一碗水中,若能相融,就是至親,若不能相融,就毫無關(guān)系。
這兩種方法合稱滴血認(rèn)親,沿用至今,從未有人生疑。
張老興致勃勃道:“老夫試過,就滴血法而言,若是剛死之人的白骨,滴什么都無法滲透,葬下去再挖出來的,滴什么都能滲入白骨中。合血法更不可靠,只要是碗清水,任兩個人的血都能融到一起去�!�
張老說的這番話,要是讓旁人聽去,不罵他是老瘋子,也要對這個大膽包天拿人骨試驗(yàn)的老頭敬而遠(yuǎn)之。
好在在場的都不是一般人,狄其野是穿越的,顧烈當(dāng)了一輩子帝王見多識廣而且最擅長不動聲色,姜延是個行于暗地的密探,牧廉干脆是個小瘋子。
姜延只是驚訝,驚訝過后,他低嘆道:“若果真如此,從古至今,出了多少冤案?怎的都無人生疑?”
這個問題的答案,狄其野認(rèn)為再明顯不過:“滴血認(rèn)親,被懷疑的多是女子,在你們這,女子總是受苦的。婦人一旦被認(rèn)為不貞,她和她的兒女就立刻被排斥,有幾個人敢冒著被潑污水的下場為她說話?”
狄其野說的話,比張老言論更為出格,連張老都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只有顧烈對他的語出驚人習(xí)以為常。
牧廉分神把狄其野的話想了想,一時想不明白,轉(zhuǎn)而繼續(xù)盯著姜延,好奇地問:“那為何柳嬪腹中子的血,與楊平并不融合?”
姜延被盯得忍不住飛快地看了牧廉一眼,然后正經(jīng)回答:“水里加了白醋�!�
狄其野一挑眉。
張老感覺不該聽下去,對顧烈行了禮,慢悠悠地回去了。
“王后安全嗎?”顧烈這才想起問。
“安全,她隨機(jī)應(yīng)變,自己也準(zhǔn)備得十分周全,有咱們的人跟著,沿途為她診脈熬藥�!苯庸笆执穑缓笾鲃诱f,“屬下明日就啟程回燕都監(jiān)測�!�
牧廉的眼神瞬間不亮了。
顧烈掃這二人一眼,擺擺手:“也不忙,你先下去吧。”
這話說完,姜延下意識領(lǐng)命,但還沒想明白主公是個什么意思,就被牧廉拽著拉走了。
顧烈忽然聽狄其野有意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怎么了?”顧烈問。
顧烈到底是真傻,還是假傻,這是一個問題。
狄其野故意問:“柳湄為何會在夢里叫主公的名字?”
“本王怎么知道?”顧烈坦然回答,轉(zhuǎn)頭吩咐近衛(wèi),“將這對母子收棺葬了�!�
近衛(wèi)領(lǐng)命而去。
狄其野覺得顧烈又在裝傻,挑眉反問:“你當(dāng)真不知道?”
顧烈翻身上馬,狄其野也駕上無雙,兩人再度并馬前行,顧烈依然坦然回答:“本王當(dāng)真不知道�!�
“也許人家游園一面,就對主公你一見鐘情,才會念念不忘,日思夜想,”狄其野忍不住酸溜溜地說,他也的確是這么猜測的,這事根本沒有其他合理解釋。
顧烈卻像是聽了什么笑話似的,搖頭道:“怎么可能。”
這回答就讓狄其野奇怪了,他又把吃醋給忘了,反問:“怎么不可能?難道你還覺得你比不過楊平?”
顧烈當(dāng)然不會覺得自己比不過楊平,平心而論,無論是做人還是當(dāng)皇帝,楊平都沒有和他比較的余地。
“你為何非把我和這兩人扯一塊,”顧烈難得有些不悅,皺眉說,“柳氏心悅楊平,跟我與楊平孰優(yōu)孰劣有何關(guān)系?”
狄其野覺得自己很冤枉,沒好氣道:“是我扯的嗎?柳氏夢里喊你的名字,最后還成了我的不是?”
顧烈看他氣沖沖的,倒把那點(diǎn)微末的不悅消了,笑道:“不是你的不是,也不是我的不是,那為何還煩心這個?”
“不對,”狄其野較真起來,“我問你柳氏是不是心悅于你,你答‘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你自己聽著不奇怪嗎?”
顧烈都無奈了:“怎么,按狄將軍的意思,她還非得心悅于我不成?”
狄其野不解地看他:“你這么好,心悅于你,是再尋常不過的事,你為何會覺得柳氏不可能喜歡你呢?”
顧烈一怔,竟說不出話。
心悅于你,是再尋常不過的事。
顧烈不動聲色,沉聲低問:“狄將軍這算是,自賣自夸?”
“那就得問主公你了�!钡移湟翱粗櫫业难劬�,慢悠悠地問,“王婆賣的胡瓜是自家種的。我自賣自夸的那個誰,算是在我田里嗎?”
顧烈回望進(jìn)狄其野的眼眸,一時沒有說話。
不知多久,顧烈嘴唇微動,狄其野只覺得自己的心提了起來……
恰此時,無雙長聲一嘶,忽然加快了腳步?jīng)_出去。
狄其野心里那個氣啊。
當(dāng)時顧烈說得對,這馬就是頭豬!
顧烈輕輕笑了笑,垂眸低嘆,策馬跟上。
縱馬片刻又到了烏拉爾江畔,二人才明白為何無雙忽然興奮。
對面江岸有一頭高大卻不那么威猛的大老虎,它的肚子癟癟得一走一晃,應(yīng)當(dāng)是北域冰封萬里的冬日不好覓食,餓壞了。
狄其野揪了揪無雙的耳朵:“你還想打老虎不成?”
無雙不開心地嘶了一聲,老子怎么就不能打老虎了?
狄其野一夜奇襲五城,又嚇退了外族騎兵,忙到現(xiàn)在,其實(shí)都還沒過午時。
正是白晝明亮,初春江水剛剛化凍,尚未完全融冰,然而就算淺層還有堅(jiān)冰未化,江水也已成浩蕩之勢,日光照在飄滿碎冰的烏拉爾江上,寒風(fēng)獵獵,好一派北國風(fēng)光。
早上沒有觀景閑情,如今二人放眼望去,對著這壯闊的北域景色,不覺相視一笑,雖然都是滿腹相思疑慮,當(dāng)下都只覺得豁然開朗。
方才的對話已經(jīng)消散在空氣里,狄其野不好提起,顧烈更沒有再提。
此時沒有水霧,他們可以很輕松地看清那老虎嘴里叼著的,是一只不停撲棱翅膀的落單白鶴,老虎被長翅打著腦袋,頗為狼狽,但死咬著沒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