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她所居住的金殿更是滿目玲瑯,掛著的是重重綾羅綢縵,擺設是天下十州的異寶珍奇。衣裙倩麗的侍女們?yōu)樗藕蛩裏o聲忙碌,不敢發(fā)出多余的聲響,
只要她一皺眉頭,這些侍女就會倉惶跪地,為王后的不開心請罪。
王后心情不快的消息傳出去,各色珍奇異寶又如流水一般賞賜下來,足夠將整個金殿都換上新飾。
到夜里,漂亮的宮燈香蠟不知其數,將整個金殿照得白晝一般。
終于從忙碌政務中找出空閑的帝王踏月而來,有禮地問:“寡人聽侍女稟報,說王后心情不快?”
夢中的她淡然回應:“并沒有什么。”
帝王又傳令給了賞賜,說是政務繁忙,起身就走。
所有人行禮目送。
柳湄凝望著人間仙境中的日子,在夢里不由笑出聲來,還隱隱覺得熟悉自在。
這難道昭示著未來,北燕打敗南蠻荊楚后,自己與楊平夫唱婦隨,重振北燕的美好生活?
柳湄癡癡地笑著,更舍不得從夢中醒來。
她細細凝神看去,想要看清楊平的樣子,他是不是比現(xiàn)在要快活?他終于能夠發(fā)揮他的才智沉心理政,是不是不再是那么暴躁易怒,恢復了謙謙君子的溫柔模樣?
柳湄拼命睜開眼。
她驚叫出聲。
她看見的,竟然是顧烈的臉。
侍女忽然聽柳湄驚叫醒來,嚇得滿心惶惶,生怕受罰。她只是殿內伺候的尋常侍女,柳嬪將心腹派出去了,才輪到她為柳嬪守覺。
侍女本是害怕被柳嬪責打,可她聽到柳嬪夢中呼出一個名字,頓時臉色蒼白,跪在地上。
柳湄驚醒,一時竟不知今夕何夕。
她怎會夢見那個蠻楚殺神?
她忽然記起心腹不在,眼神一凜,急忙坐起來,目光陰狠地看向貴妃塌下跪著的侍女,問:“你聽見什么了?”
侍女心知一旦答錯便是小命不保,于是盡力假裝平靜,鎮(zhèn)定回答:“主子許是做了噩夢,婢子聽主子驚呼一聲,便醒了�!�
柳湄不屑地掃她一眼,心里認定這小小侍女也不敢說謊。
“上來,”柳湄神思不屬道,“給本宮捶腿,仔細著�!�
柳嬪先在夢中呼出楚王顧烈的名字,如今又僭越自稱本宮,把侍女嚇得心驚肉跳,戰(zhàn)戰(zhàn)兢兢上去給她捶腿。
而柳湄依然回想著那豪奢仙境一般的夢,根本沒注意到自己的自稱犯了禁。
*
前方就是柘鵜城。
攻打柘鵜城是謝浮沉的建議,陸翼并不十分樂意。
陸翼本想與接手敖戈大軍的祝家將領爭奪富饒的禹奚城,打下禹奚城,他與手下們能夠搶到實打實的錢財珍寶。柘鵜城有什么?
這個謝浮沉還故作神秘,不肯痛快說明為何要打柘鵜城,只說到時自會與將軍分說明白。
若不是謝浮沉一路來的建議都十分有利,陸翼早就宰了他。雖然陸翼心中不喜,但畢竟他倆是一根繩上的螞蚱,陸翼還是依言往柘鵜城行軍。
柘鵜城就在前方,此時,謝浮沉才故作高深的對陸翼解釋:
“將軍,你想把狄其野的軍功壓住,最要緊的不是與他比攻下多少座城池,也不是搶得了多少珠寶,而是一定要搶在狄其野之前,攻入燕都!”
“到時,將軍若行大志,可為�!�
“若不為,那么您的忠心,楚王也看的清楚明白。攻下燕都的是您,將燕朝皇帝臣子一網打盡的是您,迎楚王入燕都的也是您,那時候,還有哪一個功臣能與您相提并論?”
謝浮沉所言不差。
只要攻下燕都,到時陸翼是想向顧烈邀功,或干脆自登大寶,都大有可為。
陸翼聽他這么一說,仔細想來,面露喜意。
然而陸翼不知道,謝浮沉已經與左都督私下聯(lián)合。
謝浮沉告訴左都督陸翼有殺他滅口之心,若想活命,只有一條路,那就是與他合作。
謝浮沉承諾保住左都督的命,阻止陸翼派他去送死。
等左都督和他幫陸翼打入燕都,進了燕朝皇宮后,左都督將聯(lián)合眾將,為陸翼披上黃袍。一旦黃袍加身,陸翼再無退路,到時還怕陸翼不反?
那時,左都督與他謝浮沉就是擁立之功,自然能夠保住一條性命。至少比眼下活得久。
謝浮沉說得頭頭是道,左都督心一橫,就上了賊船。
其實謝浮沉能夠說服左都督,足見陸翼的陰險反復已是手下人人皆知。
陸翼并不知道謝浮沉的算計,細想之后,認為如何壓制狄其野軍功的難題豁然開朗,也顧不得心疼錯失禹奚城財富,看似豪爽地大笑出聲,對謝浮沉夸贊道:“謝先生謀略深遠,真乃經世大才�!�
謝浮沉自謙笑笑,心中卻是一派自滿。
他們二人看向前方的柘鵜城,志在必得。
柘鵜城是謝家兵馬守衛(wèi),陸翼已經屠了謝家守衛(wèi)的不少城池,自然不再將謝家兵馬放在眼里。而謝浮沉就是沖著謝家兵馬來的,從骨子里輕視仇視謝家的一切。
而這兩人不知道的是,謝家已經得知了謝浮沉就是謝黎安的消息,也知道陸翼屠城是受了謝黎安挑唆。
他們更不知道的是,楊平為了順利出逃,終于給了老將玄明前往雍州前線抗敵的許可,前日,玄明已經快馬趕到柘鵜城中。
也就是說,眼前的柘鵜城已經不是他們以為的那座柘鵜城了。
守衛(wèi)柘鵜城的,是一心向謝黎安與陸翼報復血海深仇的謝家兵馬。而指揮他們的,是當今世上也許唯一能與狄其野匹敵的老將玄明。
驕兵必敗,哀兵必勝。
自古皆然。
*
老將玄明一心為了守衛(wèi)北燕趕赴前線,好不容易得了楊平許可,老懷大慰,對著楊平痛罵了一番狼子野心的南蠻荊楚,忠肝義膽地承諾自己必定死守雍州,就急匆匆往雍州前線趕去。
他前腳剛走,楊平就帶著四大名閥眾臣,包袱款款,往雷州北方邊境狂奔。
說是狂奔,也走不快,畢竟有那么多家產要帶,而且后宮唯二帶出來的柳嬪和王后都懷著孕,怎么可能走快。
謝家是不想走,但楊平和其他三家都怕謝家走漏風聲,硬是把半推半就的謝家押上了車。
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他們出都城沒三個時辰,天一亮,楚軍密探就將消息連著楊平那三封信一起散布給了朝中小臣:皇上帶著四大名閥連夜跑了!他們去投刺伊爾族了!
*
密探將消息整理傳來。
姜揚為了報先前被韋碧臣肆意辱罵之仇,不等請示顧烈,就將痛斥楊平勾結外族的榜文張貼出去,洋洋灑灑一大篇,罵了個爽。
他甚至還給小顧昭布置了一篇命題文章,讓小顧昭將北燕君臣獻土賣國這事,從仁義禮智信五個方面駁斥得一無是處,也一起張貼了出去。
顧烈看著密信中隨附的兩篇檄文,笑罵:“胡鬧!”
狄其野探頭看看,滿意道:“罵得好�!�
然后還教訓顧烈:“你有什么好難為情的,楊平能被韋碧臣這個死人算計,證明他既是蠢貨又是廢物�!�
其實狄其野這么義正言辭,真要說起來,韋碧臣那崎嶇蜿蜒的算計,狄其野之前還是被牧廉點化才明白的。
韋碧臣臨死前,因為認賊為師的事被楚顧宣揚開來,大大打擊了他死得人人稱頌的理想,面對的是幾乎已經沒法翻盤的敗局。
就算他以死設計了楊平,也無法恢復他原來‘苦心孤詣扶持北燕’那種傳遍天下的賢名。
所以韋碧臣才留了遺計。
韋碧臣在死前,用不同尋常的字體寫了封信給刺伊爾族,代表楊平表達了賣國求生的意思。
但凡楊平有些死守國門的骨氣,都不會中了韋碧臣的遺計。然而楊平多年躲在韋碧臣身后,這世上最了解楊平的就是韋碧臣。
楊平如韋碧臣死前預料的那般獻上北燕三州求生,就直直落入了韋碧臣的設計。
韋碧臣已經洗不白了。他只有一條路,那就是讓北燕還活著的這些人,不論是楊平、四大名閥還是朝廷眾臣,讓他們都變成獻地求生的賣國賊,一黑到底,才能讓他這個灰色人物在對比之下顯白。
而且韋碧臣已死,不論楊平做出什么決定,都扯不到他身上。
北燕君臣都是賣國求生之人,那唯一一個冤死殉國的眾臣,就是韋碧臣。
楊平一跑,自動成就了韋碧臣的忠名。
若沒有牧廉點撥,狄其野要想把其中彎彎繞繞想明白,必得琢磨更久。韋牧二人畢竟是一個師父教出來的師兄弟。
狄其野再度感慨:“有這腦子干點什么不行,非得尋死?”
顧烈在這一點上和他一點分歧沒有,看著狄其野,點頭道:“你說得很對�!�
狄其野不知為何聽出了一絲淡淡的嘲諷。
可又不明白為什么。
顧烈低頭,又拿起顧昭的文章來,嚴肅道:“姜揚就罷了,昭兒年幼,不必做這種無用文章�!�
狄其野搖頭笑道:“顧昭和姜揚都是為你出頭,心疼你一直被韋碧臣罵才寫的文章。要我說,罵得正好,什么叫無用?”
他說得直白,令顧烈有些不好意思。
顧烈輕咳一聲,問狄其野:“接下來,如何行軍?”
楊平帶著四大名閥逃往北方邊境,那么離北方邊境最近的他們,應該盡快趕到邊境阻攔。
狄其野一挑眉道:“主公,我們改道冶庚,本將軍讓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閃電戰(zhàn)�!�
他們原本的行軍方向是往雷州而行,最北端的幾個城池都被狄其野無視了,如今既然要阻攔楊平,那就得向著翼州最北端的冶庚城進發(fā)。
顧烈望著自信瀟灑的狄其野,沒有異議,任他調動起兵馬來。
第70章
柳湄之死
北燕皇族與四大名閥的逃亡車隊走得可以說是不緊不慢,
其實他們也不是不想走快,
但實在是安逸的太久了,
尤其是楊平,他簡直比后宮兩個妊娠婦孺都體弱,連尋常車馬顛簸都經不起。
然而燕朝都城畢竟建在雷州中心,
他們走得再慢,數日之后,也終于到了邊境。
他們在冶庚城郊外停留,
等待刺伊爾族前來接應。
女眷們都在馬車內休息,
男子則擠在幾頂帳篷中,楊平單獨一頂帳篷,
他還頗嫌簡陋,但好歹是知道這是在逃命,
沒有抱怨。
王后馬車上,王氏捧著一碗早已涼了的藥,
手微微顫抖著。
那是一碗她通過魏氏準備的墮胎藥。
她不想要楊平的孩子,但這孩子畢竟也是她的骨肉,事到臨頭,
多少還是有些不舍。她輕柔地撫了撫自己的腹部,
心中嘆息,要怪,就怪你投錯了胎吧。
王氏長睫微顫,閉上眼睛,一狠心將藥全數灌下了喉嚨。
不等起效,
她迅速將碗套進衣裙下擺包住隔音,用裝針線的石罐狠狠砸成碎片,包入手帕,塞進坐墊底面。
隨后,她拿出了還在宮中時柳嬪送來的蜜餞。
一聲凄厲的悲喊響徹夜空。
不多時,王后吃了柳嬪送上的蜜餞而小產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逃亡車隊。
王后滿臉淚水,緊緊握著聞訊趕來的楊平的手,哭道:“陛下,您的嫡子,您一心期盼的兒子,被柳湄害死了!”
那是一個已成形的男嬰。
隨隊逃亡的御醫(yī)細細查過蜜餞,終于確定,這蜜餞在腌制過程中添加了大量罌_粟殼。
楊平大怒,厲聲喝道:“把柳嬪叫來!”
柳嬪今夜孕吐的厲害,莫名其妙被楊平喊來,看著王后馬車上滿是血污,震驚不已,霎時又吐了出來。
楊平登時滿臉嫌惡。
就在此時,跟隨柳嬪匆匆而來的一位侍女大驚失色,她哭著跪在楊平面前,揭發(fā)道:“陛下!數日前,大家還在宮里的時候,柳嬪對著婢子自稱‘本宮’,以王后自詡,她午睡時,還喊出了楚王顧烈的名字!婢子只以為她一心想當王后,萬萬沒想到她如此歹毒,竟然謀害皇嗣!”
楊平乍聽之下,氣得手都抖了起來。
柳湄忍著惡心,一腳踢上那侍女心口,罵道:“賤人,誰串通你胡說八道!”
她看向楊平,正對上楊平陰騭的眼神,立刻也顧不得教訓侍女,在楊平面前跪下,梨花帶雨地哭起來:“陛下,你不能聽這賤人挑撥呀陛下!”
楊平十分介意她進宮前就不知廉恥與自己放浪茍_合,還有去荊楚自薦枕席的破事,而且王后剛剛小產的男嬰還歷歷在目,楊平失去了第一個嫡子,正是氣得雙眼血紅,眼下怎么會聽她輕飄飄的辯解?
“陛下,”御醫(yī)小跑著從皇帝馬車那趕回來,喘著氣稟報道,“您食用的蜜餞中,也加了罌_粟殼!”
柳嬪當場白了臉色。
楊平伸手死死扼住了她的脖子。
“你這個水性楊花的賤人,你想害朕?你肚子里是不是顧烈的野種?”
柳嬪淚流滿面,拼命掙扎著搖頭。
“你,”楊平對御醫(yī)說,“把這個賤人帶下去�!�
“剖腹取子,滴血認親!”
從楊平口中吐出的八個字徹底抹去了柳嬪臉上最后一絲血色。
她或許,從一開始,就錯了。
*
《孫子兵法》有言,進而不可御者,速也。
正所謂兵貴神速,時間就是勝利。
閃電戰(zhàn)的精髓,就在于找準戰(zhàn)機,出其不意攻其不備,適時出現(xiàn)在敵人不曾預料的進攻點,以強大的兵力震懾敵人,令敵人從心底產生畏懼,甚至不戰(zhàn)而降。
而北燕皇帝與四大名閥獻土賣國消息傳遍北燕的現(xiàn)在,就是發(fā)動閃電戰(zhàn)的最佳時機。
初春的寒夜,漫天星辰,夜黑風高。
無雙的柔亮鬃毛隨著一聲長嘶甩起,高壯的大黑馬瀟灑踏步,越眾而出。
狄其野白衣鐵甲,望著隨他一路征戰(zhàn)的將士們。
他的眼神自信堅定,像是天上的星光盡數落在了這個人的眼睛里,使得全軍上下都注視著這位英俊瀟灑的大楚兵神。
“今夜,我們將發(fā)動奇襲�!�
狄其野并沒有大聲高喊,但萬千兵馬寂靜無聲,都在凝神聽他講話,所以他只是朗聲道來,就足夠令每一位大楚將士都聽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