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大家有大家的難處,宮之儀那人最有規(guī)矩。他便是偏疼小兒子,以后多給點產(chǎn)業(yè),那也得把家里的東西公平的給三個兒子,兒媳婦都過了眼,須得人家同意。
這就隔了不止一雙手了,一顆心了。
好么,瞧瞧人家這個不在乎的勁兒,皇爺就氣不打一處來。
蕭貴妃看管四兒愚,便笑著跟他說:“你把這些拿回去,交你嫂子,問她怎么安排,你自己別做主�!�
聽娘娘這樣說,管四兒本發(fā)愁的那張酸臉總算是露了笑模樣。
他道了謝,又跟六皇子低頭嘀咕了一會,約了下次見面的時候,這才抱著燙手的匣子離開。
等到管四兒離的遠了,皇爺才不咸不淡的來了句:“這次滿意了?!”
蕭貴妃卻笑道:“那就謝主隆恩了,臣妾也不敢有別的奢望,只咱小六這脾氣性格,這輩子許能陪伴玩耍到老的也就這孩子了,這孩子心里簡單干凈,您也看到了,人品也是信得過的�!�
皇爺點頭,倒有些得意道:“那是,當日在譚家,朕一眼看到就知,這就是朕的人,也不止他,你看大勝金臺他們,這一個個都是踏踏實實的好孩子……整個燕京富貴了多少人,又變了多少人?便他們耐得住性子,成日布衣來去,就樸實很……”
他們倆人如兩口子般說著家常,沒心眼的六皇子從外面溜達來,就黏在蕭貴妃身邊撒嬌賣憨,捎帶滾來滾去,更若一豚。
這對后來結(jié)緣的母子所求不多,總能得楊藻幾分偏愛,六皇子又是他生母江太后養(yǎng)大的,那就更加不同。
然而楊藻不知,這種很明顯的偏愛,在永安四年,已經(jīng)開始惹人妒忌了。
半面亭不遠處,五皇子楊英默然站立,他身后一排小太監(jiān)懷抱插瓶,瓶內(nèi)具是天不亮他就出城上山,親為父皇選的杏花枝。
楊英不知道站了多久,便默然離開,走到御花園入口,迎面又看到楊貞捧著一個捧盒往里走。
他心里有氣,便酸了一句:“呦!二哥?人家一家團圓,咱去礙什么眼啊!”
楊貞被他說的一愣,待他走遠,一小太監(jiān)這才過來跟他嘀咕了幾句。
二皇子聽完莞爾,捧著匣子便進了御花園。
這蕭妃得寵跟他又有什么關(guān)系,大梁朝未立之時他就幫襯父皇做些瑣碎了,中宮無子,他就巴不得父皇多寵宮妃呢。
他走了幾步,忽笑著跟左右嘀咕道:“還是五弟機靈,這會子杏花正好,你趕緊派人去山上折些好的回來給老祖宗,大娘娘,蕭娘娘她們插瓶兒玩……”
管四兒捧著盒兒出宮,嫂子懷孕,他吃不住大哥的拳頭,這么多東西他也不會管,便一咬牙直接去了郡王府,尋到先生便燙手山芋般丟了東西便走了,只說是暫存。
就把個佘青嶺氣的夠嗆夠嗆的,皇家的錢庫他都不稀罕管著,好么,偏袒一下,到給自己找來麻煩了……
不提佘青嶺如何惱怒,又如何尋了陳大勝一頓罵,陳大勝沒辦法只好尋了幾個有經(jīng)歷的賬房,從此開始每天催命般的教管四兒理家記賬。
卻說管四兒甩了山芋,便一身輕松的回老道營,只他走到衙門口,便看到宮家那老管事叫做盧潤年的在那兒等人呢。
盧潤年看到管四兒就笑著過來說:“三少爺怎剛回來,老奴看旁的老爺都早就回來了……”
管四兒揪揪身上的斗牛服,便沒抬眼的說:“你問這些做什么?”
他是做禁衛(wèi)的,身上也掌了斥候的機要事情�?勺詮挠辛思�,便一言難盡了。
也不是不親,是娘太擔心,便什么也想知道,什么也想問,偏他又不能說,就只能慢慢感染著身邊人,學會不從他這里打聽事兒。
盧管家老臉漲紅,忙賠禮道:“少爺莫怪,是老奴多嘴了,您看,您這都好些天不回家了,太太就怪想您的�!�
娘想自己了啊。
管四兒聞言,本焦躁的心情倒是好了起來,他抬臉笑道:“既如此,你先等著,我且回去換套衣裳就出來�!�
可那盧管家卻說:“少爺,家里給您預(yù)備衣裳了,咱不用換�!�
是了,自己現(xiàn)在有兩個家了。
管四兒招呼了下門房,讓他進去跟哥哥們打個招呼,說今晚回學士街那邊去。
吩咐完,他也不坐宮家的車,卻騎著自己的馬隨車走。
學士街宮府,李氏從中午就開始預(yù)備東西,就等兒子下了差回家來吃飯。
算上管四兒,宮家有三個兒子,老大宮顯娶妻任氏,生子有二,全之,用之。
老二宮質(zhì),娶妻黃氏,生子要之,還有一對五歲雙胞胎女兒,子琪子儀。
有女星虹,乳名阿貓。
宮家家風好,也是和和樂樂一大家子在一起,分家什么的,壓根是提都不會提的事情,老爺子宮之儀商門出身,家里有的是錢,他便靠祖業(yè)養(yǎng)著全家人。
甭看宮顯二十九,宮質(zhì)二十六了,也是秀才身份,卻是父子三人脾性相同不爭,就一門心思鉆研學文,對功名之事都不咋上心的。
李氏看著家門口,神情就有些恍惚的說:“咱老三這心啊,就可粗可粗了,這都走了十來天了,咋不回家呢?學士街離老道營也沒多遠啊,那衙門有啥好呆的?”
她說這話也不是一次了,可大兒媳任氏絲毫不覺著羅嗦,便笑著:“三弟這是不習慣呢,娘,您慢慢來,咱也慢慢來,不能急了……要教的�!�
李氏敏感,扭臉認真看著任氏道:“他不用教,他比他哥哥們都強�!�
李氏說完,她二兒媳黃氏就笑道:“那可不,前些日子咱書院學生來國子監(jiān)掛名,您那二兒子就慌成那樣了,人家往哪掛名都不知道,這還是趕巧遇到老三去書院送東西,這才帶著幾個人尋了副司業(yè),這才把事兒痛快辦完了……”
說到這里,黃氏自己又笑了一會子,看婆婆妯娌奇怪的看她,她就忍笑道:“娘,您不知道,那位王司業(yè)跟咱老三稱兄道弟,轉(zhuǎn)臉喊您家老二,賢侄!”
黃氏說完,李氏便眨巴一下眼,忽這娘三就咯咯笑了起來。
可不是尷尬么,做爹是暫時來教授幾年功課的,他身上沒品級�?蛇@做兒子呢,就是正兒八經(jīng)的朝廷命官,跟國子監(jiān)的各位大人,人家算同僚。
她們正笑著,李氏身邊的丫頭采秀便跑進來笑著說:“太太奶奶,三少爺回來了。”
李氏聞言激動,站起來就要往外走,不想管四兒步子大,已經(jīng)進了二門入了院子,見到李氏顛顛的出來,便笑著喚了一聲娘,上手攙扶。
李氏每次看到這個小兒子就哭,這次也依舊是如此,她拉住管四兒的手就埋怨:“你那衙門炕上有膠么,如何粘的你不回來了?”
管四兒與兩位嫂子見禮,這才扶著李氏坐下解釋道:“娘,兒那邊晨鐘之前就要起操,在家也是勞師動眾的,多少不方便,尤其大朝,還得勞動一家子掌燈�!�
李氏聞言難受的更加厲害,她也不顧倆兒媳婦在身邊,就哭唧唧道:“我兒咋這么苦啊,你哥哥這么大了,都還靠著家里,你就得養(yǎng)活自己了……”
這話一出,就整的任氏,黃氏有些沒意思了。
管四兒笑了起來,先是抱歉的與兩位嫂嫂點頭,這才與李氏說到:“娘,兩位哥哥是有大學問的人,兒不過區(qū)區(qū)武夫,又怎敢與他們相比,也就是賣些傻力氣罷了�!�
母子正說的高興,那外面便呼啦啦進一群孩崽子。
小叔父跨刀騎大馬,這就形象光輝自己親爹萬倍了。
小孩子想跟叔叔親香,便用了宮家的辦法,最小的李要之舉著一頁魚類圖譜,便一寸一寸挪到管四兒面前先行禮問安,接著問到:“叔父可知這是何物?”
黃氏瞪眼要怪,可管四兒瞄瞧一眼便笑了:“這個啊,有骨隱隱,生于頭頂,此乃印魚,多生南海,它不自己游走,卻用頭頂這物事吸在大魚的身上四處走,此魚也叫頂甲……”
跟著六爺也看不到正經(jīng)書啊。
幾個孩子沒有考住小叔,當下便崇拜起來。
可管四兒卻摸著他們腦袋心里嘆息,這種畫有生靈千種形態(tài)的圖譜,他在宮內(nèi)見過,在郡王府見過,因是千張彩墨細細繪制,他喜歡便想弄一套,卻在燕京書鋪四處問了,都說沒賣的,就是訂做也尋不到母本。
不說造價,一套生靈圖譜要靠十數(shù)位匠人從母本抄錄三年才繪得一套,屬于大家私藏,民間甭說見了,聽都不會聽說過的。
可宮家的孩子卻能拿著彩頁到處跑。
黃氏不知管四兒怎么想,卻幫著大嫂往桌面端菜,一邊忙活一邊說:“叔叔莫怪,這幾個小混帳每天拿這個為難人,呵,今日可算是遇到克星了�!�
管四兒借著丫頭遞來的水盆凈手,李氏話不多,卻把丫頭擠開,自己上手幫兒子投帕子,遞漱口水……就可勁忙著添亂。
管四兒無奈,只能受了母親的好,坐下才問黃氏道:“二嫂,他們拿的這套圖譜,跟宮里的仿佛是有些區(qū)別,這卻是什么版?”
任氏心里驚訝,便抬眼看看小叔子,手里繼續(xù)忙活。
黃氏心粗想的不多,聞言便說:“這是鳳梧藏書,你哥哥沒事兒就去里面抄書去呢�!�
管四兒佩服,便稱贊道:“二哥這畫兒畫的好呢。”
黃氏卻道:“哪啊,這是咱爹從前畫的,你哥哥可沒這個耐心,若說版?這一版恐怕沒有宮里的老,也沒有宮里的全,宮里那是年年都有錄入,慢慢才有有心的往外帶,咱書院再收集收錄,你侄兒給你看的這頁,卻是咱爹怕他們破壞,親手給他們畫的一冊小的,這是鱗類,有個幾十頁兒呢,這書有趣極了,甭說他們喜歡,我有時候也是喜歡的……”
李氏嫌棄媳婦話多,便白了她一眼道:“他餓了!讓他先用幾口�!�
黃氏有些不好意思,立刻便住了嘴,心里卻丁點都不計較。
如此,管四兒便坐下用飯,他一個人吃,娘坐著給他布菜,倆嫂子站著給他布菜,添湯。
這一口跟一口的,虧他是個大飯桶,不然指定就噎死了。
李氏還一邊嘮叨呢:“……今春家里做衣裳,便多給你置辦了些,你以后下了衙就只管回家住……”
管四兒點頭:“娘,不要綢緞那些,布衣便好。”
李氏忍耐吸氣:“好,都聽我兒的�!�
管四兒感激笑笑,低頭繼續(xù)往嘴里塞。
“兒啊,娘跟你說,你雖有俸祿了,我他們還說,你還是皇爺養(yǎng)著的?”
管四兒又點頭,可不是,吃的還是低等娘娘的份例呢。
李氏嘆息:“娘就想了,你有是你的,可家里該給你的還是要給你的�!�
管四兒沖她搖頭,可李氏卻說:“這個是你該得的,你哥哥也是一樣的!乖兒,我也與你哥哥嫂子們說過了,以后你吃穿花用都走咱家大帳,你的就是你的,你也別亂花,都給你自己存下。
乖兒,若是花大錢,就去跟你嫂子吱一聲,千貫之下就隨你用著,過了千貫就跟爹娘說,安心,咱家養(yǎng)得起你……”
管四兒想起那天衙門吹的牛,就有些不好意思。
可李氏卻繼續(xù)道:“你哥哥們?nèi)缃褚彩浅院冉浑H公中出錢,每人月份例是一百貫的,那你爹的意思,你都出來做事了,應(yīng)酬就更多。我們便偏你一些,以后家里每月給你支二百貫……若不夠啊,咱有,就盡你用啊……”
管四兒故作無意瞄了兩個嫂子,看她們絲毫沒計較的繼續(xù)布菜,心里方舒坦了些,至于皇爺說的那一半,他真沒往心里去,母親與他都是被害的,這邊也是三代同堂呢。
這很好了。
李氏在那絮絮叨叨說管四兒屋里的事情,給他添了什么,東西是從哪兒來的,人家真是偏小兒子,給的也盡是好東西,正說著,便聽到一串兒腳步聲從外面急奔而來。
宮先生是一路從學里來的,走到門口他才想起父親威儀,便扶著門喘了半天才咳嗽一聲道:“恩?竟是彥兒回來了么!”
李氏最近深恨這老東西,聞言便罵道:“瞧你起的這破名兒,聽音便是燕兒燕兒,就怪不得他見天外面飛著,家都不落翅!你趕緊把這破名兒給我改了……”
兩位嫂嫂互相看看,一起又低頭笑了起來。
孩子們喜歡爺爺,便一擁而上,攀爬的攀爬,抱腿的抱腿……好不熱鬧。
管四兒心里嘆息,便想,也罷了,這家里比小花兒卻是強了百倍去的,小花兒他爹娘想偏點小兒子,都得悄悄送到親衛(wèi)巷去呢。
自己的爹娘,便怎么看,怎么順眼的。
第124章
永安四年三月初一,照例大朝,帝王大臣五更起,一系繁瑣的儀式過后,要等到巳時初刻才開始正式議政,不在大殿,卻在東明殿。
大臣們在殿外等,按照皇爺?shù)牧晳T挨個叫進匯報,建議,聽命等等之類。
每個帝王因其喜好,對大臣叫進的順序是不同的,楊藻對兵部格外在意,每次先叫的總是刑部尚書孫綬衣,其次戶部,其次吏部,其次刑部,其次禮部,最后工部。
大朝時間緊,一般也不說什么重要的事情,它更像是一個祭禮流程,繁瑣,勞累,卻不可缺。
而作為禁衛(wèi)的陳大勝在這個日子里,卻比大臣甚至帝王還清閑。
侍衛(wèi)們是可以私下?lián)Q班,找個沒人的地方吃一盞茶,休息休息的。
如此,陳大勝照例向后一步,余清官站在了門口的位置,握刀挺立。
走下東明殿的階梯,陳大勝便聽到有人喊他,扭臉看過去卻是兵部左侍郎曾安榜喚他。
陳大勝過去認真施禮道:“卑職見過大人,卻不知道大人喚我何事?”
曾安榜與長刀所交情一向不錯,從前陳大勝他們剛發(fā)起那會子,他與郭謙兩人就沒少照顧老刀們。
看陳大勝過來,候召的眾位大臣便好奇的看他們。甭看都站著,能夠被皇帝候召,可以跟皇帝單獨說心里話的便都是重臣。
陳大勝是兵部的人,曾安榜對他自然是不客氣,便開口道:“飛廉身上可戴了醒腦清心的常藥?”
禁衛(wèi)這活說苦也不苦,說難也不難,就是常年煎熬,加上不在室內(nèi),便偶有狀況。
像是陳大勝他們這種主官,就喜歡在上山帶常藥,止血的,風寒的,中暑的,按照季節(jié)區(qū)分。
陳大勝打開自己的小牛皮褡褳,從里面取出一小瓶清心丸遞給曾安榜。
曾安榜心里焦躁,便當著眾人倒出一粒干咽了下去。
其實像是他這樣的重臣當眾吃藥是大忌,一來大臣們不想告老,就能做很久的官,若是露了身上有疾的行跡,不是皇帝干掉你,便是政敵尋漏洞干掉你。
對于皇帝來說,大臣是可以替代的,而對于大臣們來說,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是畢生所求,一旦落座誰又想起來。
便是在家里咳出血,已是白發(fā)蒼蒼,大臣都能大朝之上脊梁筆直,站立兩個時辰都不帶晃悠的,這是為官的基本功了。
看曾安榜吃了藥,陳大勝便關(guān)心的問了一句:“大人?您可是有事?方不方便說?”
曾安榜無奈嘆息:“飛廉啊,咱們兵部大禍臨頭了,什么方不方便,怕是過了今早便天下皆知了,你可知,東坦西坦各部落聯(lián)手入侵,左梁關(guān)失守,守關(guān)大將上官翼之戰(zhàn)死,左梁關(guān)往西四縣被襲,我邊民死傷無數(shù)……”
陳大勝是個軍人,聞言當下大驚,他眉頭緊擰,回頭看了下大殿道:“什么時候的事情?”
曾安榜嘆息:“五日之前,適才八百里加急才知�!�
陳大勝沒有多言,對曾安榜,還有兵部列位同僚點點頭,扶刀轉(zhuǎn)身離開。
這不是現(xiàn)在的他能參與進去的事情。
今日的早朝格外昂長,孫綬衣被叫進之后,兵部眾臣便挨個進去,再沒有出來。
后有太監(jiān)出來傳旨,召戶,工部尚書入內(nèi)議事,其余列部無要事便先退下,今日主議兵部之事。
如此,六部四品上大員認真施禮之后告退。
甭看互相認識,就絕對不會交頭接耳的狀況,大臣與大臣之間都是少說間隔三尺距離,上百人走路,官儀自然不消說,然足下無聲,來去極快,互相之間絕對不會有任何言語,甚至眉目之間的碰撞。
有交情,事情,私下約了私下交流,在外他們一貫如此。
只有五品下,站在院子里的那些臣子才會些許鬧哄哄的往外走,用佘青嶺對陳大勝的話來說,官入四品之后,便是漫長的需要獨立思考,獨立成長的寂寞階段。
你所做的事情,你所見到的世面,是你從前所依賴的軍師,幕僚都看不到的一個階級,他們的經(jīng)驗對你來說已經(jīng)是無用了。
若再依賴外力,仕途也就到此為止了。
東明殿的石頭階梯后面是個三角的斜屋,內(nèi)衛(wèi)占用此地,建了一個可以休息,暫時瞌睡的地方。
甭看這個地方,有時候刮風下雨,四品上大臣們在外忍耐候召之時,可以半躺在這里喝一杯熱乎的,甚至可以睡一會,那就是一種微妙的特權(quán)感。
當然,階梯后面不是個好去處,便是讓人家老大人們進來躺躺,人家也未必愿意。
陳大勝不計較這個,進來便半躺著受了小太監(jiān)燒的一杯熱茶,吃了一塊點心,還在屋角的馬桶里放了一些水。
其實他這兩天心情莫名慌亂,還連續(xù)做一樣古怪的夢,他就夢到兄弟們都不見了,天大地大,他也了無牽掛,在夢里,他甚至想不起自己還有爹,還有媳婦……他身后是焚燒損毀孤城,他帶著一群傷病站立城門之外。
而對面看不清是誰,只有一片荒蕪的黑色,還有稀溜溜的馬鳴,是自己斬殺的那些戰(zhàn)馬冤魂來復(fù)仇了么?
仔細看去,卻不是,那是一雙雙屬于人與魔的眼睛,他們就要來了……自己就要死了……可是,為何胸中卻憋了一口能滅萬軍的烈性之氣。
那口氣息抒發(fā)不出去,他就給氣醒了。
矮門被推開,余清官進來,看見他便說:“二典跟有貴上了,老柳調(diào)了三班,我看今兒要到宵禁才能出去了。”
陳大勝給他讓開個地方,余清官坐下來,長長出了一口氣道:“往年都是秋后出事,今年也是怪了,怎么這時候來?”
陳大勝抬眼撇他:“知道了?”
余清官點頭:“恩,都知道了,老柳往日躲懶都在外面溜達,今兒也不敢躲了。”
他指指上面
:“窗戶那邊聽著呢�!�
陳大勝看看頭頂,忽問他:“清官,你喜歡現(xiàn)在的日子么?”
余清官微楞后笑道:“頭兒這話說的,咋不喜歡,老娘婆娘,兒子丫頭,熱菜熱飯,夏有涼衫東有皮襖,不冷不熱合合適適,從前做夢的都不敢想,現(xiàn)在偶爾做夢,看到自己還在長刀營,就能給我悲憤死!”
陳大勝失笑。
他倆正說著,張民望的干兒子汪享進來問陳大勝:“小祖宗,今兒怕是拖的時候長了,咱能跟灶頭叫些東西墊饑,您看您想用些什么?”
陳大勝略想下,便很習慣的吩咐:“這時候就收斂些吧,皇爺今兒起,脾氣都不會太好,就讓他們卷幾十張肉餅,再預(yù)備些水囊,給金吾衛(wèi)都分上些,水也不敢多喝,屎尿屁也夾緊,再提兩個恭桶過來預(yù)備著,這邊的炭火別熄了,哦,今兒都長點心,往日馬虎也就馬虎了,今兒便是我出錯,照樣落不到好,知道么?”
汪享點頭應(yīng)是,小心翼翼離開。
等他出門,余清官才悠悠道:“托咱老七的福,最近也沒少去國子學聽課,我記的先生們說起邊疆的時候就說坦人,他說,坦對我們來說是個好字,坦誠又坦然,可對于左梁關(guān)坦河那邊,坦就是個惡心字兒了,都惡心咱幾百年了。
自古那地方的小人就鬧心,咱內(nèi)陸國富兵強,他們便帶著朝貢來叫爹,咱遇到難處,他就開始撩撥,前朝是個孫子,一人吃飽管你邊民死活,他們不亡誰亡?頭兒您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