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管四兒看著這個算得上瘦弱的女人,心里只覺不可思議。
從前他在趙家受罪那會子,最愛躲著人去五房,家里的奴婢都說,五夫人是最仁善的,凡舉有些錯誤隨便哪一房都不好躲,若是在五房便沒甚事兒。
他記的,小小的他就躲在樹后,看著這位高貴夫人每天都起的很早,她守在庭前送自己五個孩子去家學(xué),她會笑著幫他們整理衣衫,笑著檢查他們的筆墨,偶爾還會從孩子的書袋里尋出一些蟲兒,玩具,點心,她也不怪,就跟孩子們笑成一團(tuán)兒。
她耐心十足,每次整理都會打開孩子們的衣擺,一層一層的摸索厚薄,天冷便命人加衣,天熱便千叮萬囑孩子們不敢貪涼。
她總在笑,笑的就像個觀音菩薩。
而小小的自己那時候也巴望過,若是,若是這也是自己的娘便好了。
可這哪兒是菩薩啊,這是一只披著袈裟的鬼!
因他不說話就默然坐著,曾氏到底沒忍住,就順著他的靴底緩緩?fù)�,往上,最后便停在那張帶著笑意的臉上�?br />
他在笑?這小崽子為什么要笑?
管四兒的笑容令曾氏慌張,她不敢與他對視,便又迅速低下頭。
如此管四兒噗哧便樂了,他終于說:“其實你也不必說了,爺我沒興趣聽……”他覺著有些口渴,便對那邊抄錄口供的小吏道:“把你的水勻我一盞�!�
小吏一愣,趕緊取來未用的杯子,反復(fù)燙了兩回,這才雙手給管四兒捧了一盞茶過去,還很抱歉的說:“小的這種是劣等茶葉沫兒……”
管四兒搖頭表示無事,端著這茶飲了幾口才道:“我呢,到底是個苦主,是吧?”
曾氏垂首不動。
“那,咱兩家便是仇家了,對吧?”
曾氏身軀一動想抬頭,卻忍耐住了。
管四兒無所謂她的態(tài)度,只說:“想必這一路你早有消息,也知道我如今是什么人了,那我倒要謝謝你了,沒有你一番折騰,許我就是個家中老幺,也不必支撐門戶,也不必有什么遠(yuǎn)大的想頭,頂梁不用我,光耀門楣也不看我,我娘生我辛苦,折騰兩天我才落草,這就難免偏愛幾分,便,隨便我淘氣……”
李氏猛的抽泣一聲,怕打攪孩子,咬住了下唇,她的長子走過來,輕輕抱住母親安慰,李氏便扎進(jìn)兒子懷里默默掉淚。
宮先生想過來扶住老妻安慰,卻被她一把推開。
管四兒看了一眼母親,扭臉繼續(xù)笑著說:“他們說,我爺爺家是有名的商戶,那我家指定不缺錢的……”他扭臉認(rèn)真看著宮先生:“爹?”
宮先生猛的一僵,眼淚瞬間從眼眶暴涌,瞠目半晌才掙扎艱難的說:“哎,哎!兒,你說,你說……”
管四兒呲呲牙:“爹,咱家有錢么?”
宮先生確定點頭:“有!有!良田幾千畝呢!”
管四兒點點頭:“那我最小,也沒出息,沒被人偷了,指定紈绔一個,那,能分幾畝?”
宮先生一愣,又哭又笑:“那,那你沒出息,啊,那,那我兒沒出息,就,就要偏愛幾分,不然,死了也不放心啊,怕你沒本事餓死呢,少說也得貼補你一半啊……”
管四兒笑的特別開心,又去看早就滿面是水的兩個哥哥,這是親哥,長的與他這般相似,萬千人海,隨便誰去看,就親親的骨血哥兒三。
他笑著問:“大哥,二哥!”
這倆吸著鼻子,啥話也說不出,就只會點頭了。
管四兒語氣有些犯了小的問:“咱爹嫌棄我沒出息,我紈绔了,想偏些家財,那你倆咋辦?”
這兩位愣怔,憋了半天,與管四兒生的一模一樣這位便酸著嗓子道:“那是爹娘自己的東西,愛給誰就給誰,你,你也別怕,不夠了,哥給的起�!�
管四兒輕笑:“那可不成,嫂子不依呢�!�
他大哥便說:“不依也沒辦法,啊?是吧,誰叫咱家就你這一個不成器的呢,攤上了唄,對吧……”
管四兒最后看看早就趴在哥哥肩膀,已經(jīng)開始抽抽的小阿貓,便肯定的點點頭道:“我就這一個妹兒,便不與你爭了�!�
阿貓本好難過,聞言卻哧的笑出了聲,嗔怪道:“小哥~!”
“……哎。”
管四兒應(yīng)的甜,笑完看著愕然不知何意的曾氏說:“你看,你不偷我,我大概就是這么一個蕓蕓眾生,碌碌無為的命數(shù)了�!�
他把空了茶杯隨手遞給一拿著板子的衙役,那衙役一愣,忙丟下板子弓腰接過茶盞退下。
管四兒道了勞煩,這才低頭笑瞇瞇的對曾氏說:“所以吖,人人恨你,我倒是得感謝你的,拜夫人所賜,我現(xiàn)在官拜兵部六品主事,兼禁軍刀術(shù)總教頭,身上還有個一鼎食的虛候。
皇爺看我如看自己家子嗣,來往皆是京中高門,更有待我如骨肉血脈的哥哥,我在這邊也最小呢,行七!所以有點什么好處,他們都要讓著我,哦,對了……我還有個有錢的未婚妻,她家有財,良田萬畝只是她嫁妝的一部分,而我這一切,都是你給的�!�
曾氏眼睛里滿滿染了恨意,她死死盯著管四兒道:“到了現(xiàn)在,你在我這要死的人面前說這些還有什么意思?”
管四兒輕笑:“怎么沒意思,意思大了去了,知道么,從此你是我的仇家了,我與你是仇家,當(dāng)朝瑞安郡王便是你的仇家,郡王是你的仇家,那么當(dāng)今圣主便是你天然仇家,不信?會讓你信的,你到想死,我呢,卻不會讓你死……”
他忽站起,走到大堂邊,將滿面驚恐的曾氏子嗣看了一圈,他估摸下年紀(jì),一把抓起一個清秀書生打扮的青年,拎雞雛般把他拽到曾氏面前,一把將之甩到地上,曾氏倒吸一口涼氣。
伸出雙手無力阻止,卻看到這,這,這惡人抬腳就踩在她兒的臉上,他笑的極陰損道:“這是你的小兒子吧,看這摸樣?是不是還是個有出息的?”
“啊~!”一直很冷靜的曾氏忽然瘋魔了,她沖上來,雙手紅腫的就抱住管四兒的腳使勁抬:“你做什么,你做什么要殺要剮你沖我�。∧切┦虑槎际俏易龅�,我做的!跟他們沒關(guān)系……”
她怎么可能搬的動管四兒的腳,管四兒就譏諷笑道:“沖你?那多沒意思,老子就是個虛候,那也是個候爺,你家又算作什么東西,而今可是永安年了,你也敢偷了老子賣了,你還想一人抗這罪過?美夢做多了吧?
就憑你手里的人命,該被你牽連的,有一個算一個,就一個別跑……便是逃脫了這回,有老子在朝堂一日,便沒你姓趙的前程了,欺負(fù)嬰兒算什么本事,你且安心,你這五個崽子,教育出你這樣毒婦的娘家,老子一個都不會放過……”
最在意的被威脅,曾氏便完全崩潰,她看自己心愛的孩子,被碾壓的掙扎不得,而她無力反抗,便一直喊救命,她求一切人救命,她的丈夫躲了,她的兒子不看與她對視……
提淚橫流,她趴在地下四處求援,想抱李氏的腿,哀求說:“妹妹,妹妹,咱們好過,你忘了?我還給的阿貓做過裙兒,給你媳婦兒見面禮從來不小氣,我就這一樣對不住,求求你,我下輩子做牛馬贖罪,就罰我永世不得托生成人都可以,什么罪過都是我一人做下,跟五兒無關(guān)啊,求求你,你千刀萬剮了成不成?”
她揚起臉看著李氏,苦求道:“打!使勁打我,哦,你不是要剖我的心么?”
她猛的撕開自己的衣裳,露出一片全無遮擋,全然忘記羞的笑著說:“來……來剖……”
這話卻沒說完,便被人扯著頭發(fā)甩在地面之上,管四兒啐她道:“現(xiàn)在,怕了?”
曾氏吸吸鼻涕,點頭如搗蒜般服軟道:“怕,怕死了,怕死了,真的怕了,我怕了……”
圍觀者都不說話,也說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總之言語難以描述。
管四兒蹲下,幫著無恥婦人將衣裳合上道:“給女子留點臉,你不要臉,你的子嗣,你親人家的女子還要在這世上存活呢�!�
一番折騰,曾氏便抓住自己的衣裳留下了眼淚,她邊哭邊笑道:“我也是要死的人了,就不能給點臉么?”
管四兒默然的搖頭,曾氏便陷入久遠(yuǎn)的過去,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終于說:“晚了啊,晚了啊,從第一回
起,我便知我是瘋了的……十二上我阿父開文會,看到他,我便入了魔障,那時候多好啊,無憂無慮的。
我們縣的學(xué)子便都來我家坐著,我就與姐姐妹妹躲在屏風(fēng)后看他們清談,他可真好看啊,一院子的人,我就只能看到他,就數(shù)他威風(fēng),就像天上的白鶴一般,我都看呆了。然后~我三嬸就笑我,她問啊,乖囡,你在給自己找夫婿么?
我就說啊,是呀,那個最高的鶴兒,最好看的,就是我的夫婿了~全家都笑我……都笑我,我自己也笑,后來才知,他是名滿天下的才子,是鳳梧書院的俊才,我是那般的喜歡他啊……”
曾氏回頭看向神魂已破的趙長溪嘆息:“他啊,現(xiàn)在也是這樣俊俏,可我卻這樣的恨他……”
趙長溪愕然看向曾氏,可曾氏沒看他了。
曾氏說話的聲調(diào)仿若回到了十二歲,那個小姑娘稀罕上一個優(yōu)秀的郎君,她想嫁給他,就拼命的讀書,拼命的學(xué)本事,一日一日的巴望著,終于長大,終于兩家門當(dāng)戶對,十六歲她得償所愿。
她笑的如一個新娘般道:“十六入趙門,曲身敬姑舅,老母家中泣,悶悶不得安,嫩芽方吐珠,獨身過千里,一生付一人……我當(dāng)初是那么高興呀,在在故鄉(xiāng)我也才名在外,摸樣俊俏還四德兼?zhèn)�,有多少人求娶我,我卻誰也不嫁,我阿母愛我就如了我的意,歡歡喜喜嫁給了我喜歡的人,我一高興啊,就給我的陪嫁丫頭起了一個新名字,多如意……呵呵呵呵呵,多如意……”
跪在一邊的多婆子白著一張臉看著自己的小姐,淚流滿面喚了一聲:“小姐�!�
曾氏本不想說這些事情,可是她也隱瞞不了了。
她落魄狼狽的笑著,滿口是血的笑著:“我?guī)е业募迠y,歡歡喜喜的來了,我做了一路美夢,我要給他生許多許多與他一樣的孩兒,可惜……千里迢迢的我來了,新婚第一夜他卻撇下我,列位看官,能信否?新婚第一夜,他撇下我?我離家一千三百里嫁給他,就因?qū)m之儀寫了一篇優(yōu)等文章,他就把我舍了,舍了��!”
趙長溪身軀搖晃,扶住身邊的柱子搖頭不敢相信。
曾氏已然豁出去了,就一點不給他留臉開始說:“趙家那么大,人那么多,我卻只認(rèn)識他,可他卻舍了我,從夕陽上蘭亭到孤月愁煞人,便,什么夢都碎了,什么都沒了……我問自己,這一輩子就這樣了么?”
她看著周圍人,忽然大喊一聲:“可我的娘家,我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管四兒有些納悶,自己被拐賣,竟是因為一個女子獨守洞房,他的夫婿竟挑燈做文章去了?
曾氏一手捏著衣領(lǐng),伸出另外一只手在空中抓撓幾下,什么也抓不住,就一陣咯咯笑著道:“我以為總會好的,一定會好的,他不來,不喜歡我,是我不夠好么,那我要更加賢惠些,更加溫柔些,更加耐心些……沒用啊,該做的都做了,可宮之儀這個名字,從此便與我這破日子分不開了,新婚之夜他有上等文章,十月懷胎,他們要鳳梧賽文,我掙扎三日方艱難產(chǎn)子,一句好言好語沒有,我家那個東西,竟為輸了人家一籌,他絕食了……呵,他不吃飯了?
我的婆婆怪我不會侍奉夫君,我只能忍痛含淚還得去勸慰他……那時候,我便明白了,只要他不爬的高高的,只要他贏不了宮之儀……他的眼就永遠(yuǎn)落不到我們孤兒寡母身上……”
“你,你胡說什么?如何就是孤兒寡母了?”
一直沒說話的趙長溪,語氣顫抖的忽說了這么一句。
可是曾氏卻沒有回頭,只是訥訥道:“他們都對我說,你的夫婿是如此的優(yōu)秀,你的夫婿是多么風(fēng)光霽月,他人中龍鳳��!你還有什么不知足的?可我冷啊……三十五年夫妻,沒有一日人家不頭懸梁錐心刺骨,一心就想贏宮之儀……哈哈,誰敢信?
只要宮之儀贏了他,我們的日子便不能過了,宮之儀得了解元,我們便全家不能吃飯,人家把桌兒都掀翻了,人家好不容易兩次赴京考了個進(jìn)士,我那時候就想……神靈啊,你們總算給我活路了,哈哈哈,不給活路!”
曾氏咯咯笑著看向捂臉的趙長溪,她也不知道自己這一輩子,到底是為什么活著,便說:“我準(zhǔn)備了整整一年,懷胎三月,我便開始派人去燕京尋個宅子,我以為我逃脫升天了……哈哈哈,莫道鐵為腸,鐵腸今也傷(清,關(guān)?A),到頭來,還有幾幅肝腸與你傷啊趙長溪,人家忽就不做官了,燕京的宅子就白買了,還要搬到山上去?人家宮之儀想教書了,趙長溪就也要個桃李滿天下了……
我恨啊,我都不明白我是缺胳膊,還是少了腿兒……怎么就把這日子過成這般糟糕的模樣,我恨,我就很不得一把火燒了,燒了那鳳梧山!我越陷越深,我布施焚香也是一身腌?H,十輩子都洗不干凈一身污垢,哈哈哈,可這到底是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啊……�。俊�
那婦人忽然開始唱曲,都是思春的小調(diào)兒……
管四兒搖頭,到了這個時候,只要有眼,有心略想便都懂了。
這婦早已瘋魔,她無膽反抗丈夫,便報復(fù)一個嬰孩,她走卻被孩子拖累掙扎不得,她報復(fù),甚至給丈夫塞了一個奸生子想污了他的名聲,她墮入魔障越陷越深……
是想不到,卻又是情理之中的答案。
曾氏徹底瘋了,她在原地絮絮叨叨一會追憶她在娘家的好日子,一會說著她人生最好的時候,一會子又露出瘋癲,罵出一串粉頭妾氏的名諱……
管四兒到底不想聽了,他站起來走到早就氣的綿軟,半靠在長子懷里的李氏面前。
緩緩蹲下他對李氏說:“娘!走吧,兒背你回家……”
天色朦朧,透出黎明的光。
曾氏已經(jīng)忘記羞恥,露著前胸,雙手比劃的飛快,正在敘述自己的人生,憋了一輩子的仇恨,一時半會子,怕她也說不完了。
管四兒背著自己的娘離開這地方,他們走到門口,宮先生無奈搖頭,甩袖要走,卻聽到身后有人喊他:“師,師弟?”
眾人回頭,就看到趙長溪滿面哀求看著宮之儀道:“我就是死一千次,一萬次,都洗不干凈身上的罪孽,可,我的孩子,他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宮之儀卻不等他說完,徑直走到他面前,雙眼冒著火焰的死死的盯著他。
最后便是一聲:“呸!”
那是一個極幸福的清晨,管四兒腳步輕盈的背著娘親回到學(xué)士街,從長長的牌坊下走過。
管四兒將陳大勝頭回來,將這些看做貞節(jié)牌坊的事兒說給爹娘聽,他們便笑的眉目舒展。
這天上的云啊,它們就自在的飛著,這墻頭的藤蔓,它就隨心的枯萎。
他們遇到許多人,不待人家說話,宮先生便拉住不認(rèn)識的說,這是我兒。
沒人敢打攪這種團(tuán)聚,便是陳大勝心里再憂,也只是默默的隨著弟弟到了巷子口,再默默的看他們遠(yuǎn)去……
那家人回到屋里,李氏便親自下廚,想給兒子烹一頓早飯。
做娘的問兒子:“乖兒,你想吃甚?”
乖兒說:“娘作甚,兒吃甚!”
后來他們便做了一大堆,又團(tuán)團(tuán)坐在圓桌邊,每一個人都給管四兒夾菜,看他吃的好,他們就高興,看他的吃多,全家更高興。
吃飽了,他們睡不著,就什么都不說的坐在廊下,也不覺著寒,只覺著風(fēng)很好,人世圓滿……
這日趙長溪自盡家中,曾氏被帶走從此不知下落……
第118章
永安三年初冬,七茜兒悄然出孝,常連芳正式入住親衛(wèi)巷。
他新房子要溫居,陳大勝作為義兄,陳老太太作為干奶奶,便都早早的回了親衛(wèi)巷給小花兒幫襯。
七茜兒他們要回歸,爹自然是不愿意自己在郡王府呆著,如此這一家子呼啦啦一大堆人,又齊齊的回到了親衛(wèi)巷。
用七茜兒沒出息的話說,回到這邊才是人過的日子。
也不止她這樣想,甚至佘青嶺本人也是這樣想,他就喜歡兒子家那個二進(jìn)院子,來來去去的都是人間的熱鬧,看什么就都覺著喜滋滋的有味道。
溫鍋這天早上,七茜兒起的極早,天不亮的時候她就出門,人家這是干嫂子做親嫂子工,攤上了也躲不了。
陳家提前送了兩萬貫錢過來,她就覺著著實浪費,一個溫鍋,花兩萬貫?真真是有錢燒的。
小花兒心里對親嫂子總是有意見的,老爺們也不好把家務(wù)掛在嘴上,然而他義兄,干奶奶,嫂子給他撈回來的房子,包氏與夏氏的手便甭往這邊伸了,他從此也不吃這一套了。
常家這幾天正干仗呢。
這不是老爺子在外打了三年仗,往家私下里送了不少東西,等到爺四個回來一查賬便又是一場氣,東西就只有一小半了,還不是一多半。
這就整的小花兒提前住到親衛(wèi)巷了,他覺著,自己家有些惡心人了。
新出鍋的常侯爺這幾年脾氣見長,從前人家不跟兒媳婦計較,這次到底是要計較一下了,好么,這是丁點沒客氣的就把包氏,還有夏氏送回她們娘家了。
七茜兒不摻和常家那些瑣碎,她就早早到了地方,先把各院大門命人打開,再命人把易碎的,值錢的都收攏起來,忙亂間,家里的幫手便一個個到了。
陳家的事兒,那就是親衛(wèi)巷集體的事兒,盧氏,丁魚娘,張婉如,潘八巧,柴氏帶著自己家的婢仆都到院子里集合,至于怎么做?
那是早就有默契的。
甭看都是一群不愛出門的奶奶,這一個個可都是人精子。
如此七茜兒總覽全局,張婉如認(rèn)識的人多,便負(fù)責(zé)招待,盧氏掌管后廚,丁魚娘帶著大妞兒給潘八巧幫襯禮品賬目……
等到常連芳被院里喧鬧的人聲吵醒,已經(jīng)辰時末刻了。
泉后街挨著百泉山,這邊氣候好,也沒有燕京吵雜,他就歇的好。新家什么都是新的,床,被褥,還有這親人間可以被依賴的味道。
在上舒服的打了兩個滾兒,他趿拉著鞋兒推開屋門,便詫異的看到,他本來精致干爽的院子,就搭了三十多個六層食品架子。
這辰時還未過,灶下已經(jīng)起火燒油,已有炸的丸子,夾餡,七八樣的炸貨熱騰騰的被端了進(jìn)來。
雖初冬,然而依舊會有飛蟲不知道在哪兒生出來,這邊有兩三歲數(shù)不大的小丫頭,正拿著拂塵來往架子,四處驅(qū)趕。
見主子出來,跟在常連芳身邊的親隨叫做常青的,便笑瞇瞇的指揮人給常連芳端來盆架,布巾,侍奉他洗漱,給他扎發(fā),再把今日預(yù)備好的衣衫幫他套上。
院子里人來人往,大家忙得都來不及跟他這個主子施禮,就收拾自己這當(dāng)口,幾十條炸好的魚香噴噴的被端到了院子里,被放置在了架子上。
常連芳納悶極了,就問阿青:“我說,咋都般我這個院子里來了?”
阿青一邊幫他扎頭發(fā)一邊說:“瞧您說的,不般到這個院子,難不成放外面?等著那些閑人這個抓一把,那個掰一塊兒?”
常連芳不在意的說:“那能吃多少?”
阿青知道自己家爺怎么想的,便特耐心的與他解釋:“哎嘿~爺,您就知足吧,您看您,想睡到什么時辰,您便睡到什么時辰,這些事兒咱親衛(wèi)巷的奶奶們早就給您操持好了,那是一點都不用你操心的……還能吃多少?放開了,不等開席能給您吃光了您信么……”
他這話還沒說完,院外便傳來他親娘柴氏的聲音:“你家少爺是個傻子,他哪里懂這個呦!”
柴氏到的晚,進(jìn)院先走了一圈,想找個地方幫忙,結(jié)果壓根不用她,就喜滋滋的到了后院。
常連芳正扎發(fā),也不能動,就笑著說:“娘,你咋到這么早?”
柴氏被人扶著坐下,心情也是很好的說:“哎呦,做老常家媳婦幾十年了,我還是頭回這般省心呢!這還算早,要不是你茜兒嫂子在,我昨晚就住在這邊了,嘿!你這臭小子也是個有福氣的,比你爹那眼瞎的老東西可強(qiáng)多了,你看看你交的人,再看看他交的�!�
這點兒,常連芳心里倒是著實驕傲,他嗯了一聲,不能點頭便說:“那是的,茜兒嫂子向來能夠,也心疼我,就跟親的一樣�!�
柴氏才不給包氏她們留臉,就嘲笑道:“跟親的一樣?你那倆親的又算什么哦,哎……也是你娘沒出息,不懂這些中饋上的事情,這就見天吃虧。庫房都被人抖摟的養(yǎng)耗子了,兒啊,你是不知道呢,也不止你茜兒嫂子,才將我就去廚下看了一圈,見到你全子哥家里那個盧氏了,人家,嘖嘖~就是這個!”
柴氏心悅誠服的豎起大拇指。
常連芳看母親表情夸張,便笑了起來問:“這么厲害��?”
柴氏確定點頭:“恩,是個母的就比咱家那倆強(qiáng)百倍!就可厲害了,兒啊,你可不知道,娘也是今兒才知道,這后廚的機(jī)關(guān)就多了去了,前些日子我還覺著那些大家奶奶要培養(yǎng)管事婆子,純屬自己找麻煩,而今我才知道,這里面學(xué)問深著呢!”
戴好冠帽,常連芳就扶著自己的母親在院子里的木架子周圍轉(zhuǎn)悠,偶爾抓個還燙手的丸子丟嘴里,他這樣,柴氏也這樣,真走一路,吃一路。
這就是一對不拘小節(jié)的母子。
柴氏邊走邊跟兒子說:“娘今兒也是學(xué)到了,你盧嫂子就跟我說,甭看一個小小后廚,一捆十斤的菜去葉兒,那自己人看著干活,能給你摘出八斤,能上十席綠葉配菜,就拿這丸子來說,那盡心的廚子五十斤肉餡子,能給你出這么兩架子肉丸,那不盡心的呢,便是這肉丸在鍋里多滾下,一簸籮也多耗你二兩油……”
常連芳聽的啼笑皆非,就無奈說:“娘啊,咱家就缺這二兩油?”
柴氏恨鐵不成鋼的罵他:“你知道個屁,咱家一年上下吃吃喝喝,五萬貫打不住的消耗,這要是交到你茜兒嫂子手里,你盧嫂子她們手里,你信不信給她倆萬貫她至多花一半,剩下那一半還能給你置辦幾百畝地,來年能把這溫鍋錢給你翻兩倍去!
哎,這么好的媳婦都到了親衛(wèi)巷,哪怕給咱家一個都好啊,哎,咱就攤了倆家賊,你爹這次也是氣死了……算了,的虧你出來了,這邊日子好著呢,你且過著就知道了,也不是阿娘說,就憑你這群嫂子,憑你以后娶什么樣兒的媳婦,只要嫁進(jìn)來跟這些好人呆幾年,都能給你潤出香氣兒來……”
正說著,二十多個小廝便抬著巨大的筐子進(jìn)院,常連芳扶著柴氏讓開,低頭一看卻看到全是瓜果梨桃。
他伸手摸了一個梨兒咬了一口,牙齒根兒瞬間一冷,便問:“這是哪家果行里的果兒,這是剛從窖里起出來的吧?這個天兒,這些東西可貴�!�
初冬果子價格已經(jīng)起來了,這一買十筐怕得不少錢呢。
也巧了,押送這堆果子的,正是陳家針線上的尹婆子,聽到常連芳問,她便笑瞇瞇的過來施禮說:“六爺,這是咱家初秋入窖的果兒,那時候存了不少呢,回頭這邊給大帳照秋里的果兒錢結(jié)賬就是,這一斤本地果兒至多也就幾文,不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