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只老太太一個人笑了起來說:“你這精怪,你說不是就不是了?也算了,我可不敢說歪,只能說好,這平平安安的就好,我從前不敢想有這樣的好日子呢,呵呵�!�
就老太太一個人成天說她知足,可現(xiàn)下誰的心里沒有一道溝呢。
李氏想起什么,就取了帕子回頭擦眼淚,倒是陳大勝他很認真的去思考娘子的問題,發(fā)覺自己剛才還有的運籌帷幄之感,涉及邊關(guān)卻頓時位微言輕了。
看大家不高興,一直很少說話的羅氏卻忽然開口道:“我爹是戰(zhàn)前軍祭。”
全家人聞言微愕便一起去看這小娘子。
羅氏面紅耳赤,拿著針線的手就停頓了下就說:“我爹說,草原上的野人從不祭祀,他們必然敗的�!彼_定的跟家里人點點頭道:“早晚的事兒!”
這小媳婦眼睛瞪的圓溜溜的,語氣充滿了篤定感�?此@般討喜,老太太頓時歡喜起來,就招招手道:“你過來�!�
羅氏愕然,便站起走到老太太面前,陳大勝讓開位置,她便被老太太一把撈住拍了幾下笑道:“你這孩子也是個有趣的!你咋不愛說話呢?就成天坐著問急了才冒個幾句兒,我還以為你是個半啞巴呢!這樣好,以后就這樣,奶喜歡你這樣�!�
大家笑了起來,老太太又指指七茜兒說:“你比這個倔驢有趣萬倍�!�
七茜兒聞言頓時不愿意了,便撇嘴嘲笑:“萬倍?您老連千都數(shù)不到,什么時候還數(shù)出萬倍了?真真是有了新人忘舊人,這不是你親我的時候了�!�
老太太臉當下就臊紅起來,她順手拿起東西就擲向她,七茜兒伸手撈住,卻是一塊一口酥,她順手塞到嘴里,邊吃邊擠到她們對面認真的問羅氏:“那打仗還,還祭祀啊?”
也是頭回知道,這世上竟有軍祭這樣的位置。
羅氏聞言便急了,她爬起來認真的對七茜兒道:“當然祭祀了,要風云雷電,黃帝馬祖,軍旗戰(zhàn)鼓,天地蚩尤老爺都要祭祀,還有哦,大軍開拔之后,只要遇到名山大川,百神祭廟都要好生對待,上酒上肉,燒紙焚香,還得擺陣勢,我爹可忙了,真的!可忙了!”
屋內(nèi)安靜,接著哄堂大笑起來。
陳大勝笑瞇瞇的看幾個女眷擁擠做一團,便對自己的堂哥哥們歪歪腦袋,想溜了。
陳大忠就小聲問他弟弟:“干啥?”
陳大勝歪頭:“后山打點獵物,去不去?這幾天身上清閑的要起毛兒,快過年了這不是�!�
陳大義將腦袋伸到他們中間悄悄說:“咱家現(xiàn)在還缺這幾盤菜?”
陳大勝一抬下巴:“不去,那你跟阿奶他們聊針線好了�!�
老太太現(xiàn)在醒了就會打發(fā)人把所有的孩子喊進來,也不做什么,就是抬頭她就必須看到孩子們,還要挨著腦袋數(shù)上一遍,有時候半夜起來,她還會讓人扶著她到那邊院門口站一會,就問守夜的,都在呢吧?
守夜的說在呢,一個不少都屋里呢,她就滿足的回去睡了。
可天天這邊坐著,也屬實沒意思透了。
到底都是爺們兒,坐不住便各自悄悄站起溜了,老太太斜眼看這幾個鬼祟的往外挪,就跟幾個孫媳婦撇嘴,又一起笑了起來。
他們走到院子里還能聽到羅氏在宣傳他爹有多么繁忙。
“……我家的經(jīng)文能有三大箱!這些我爹都會背的,什么《祭風伯雨師文》《祭山川神文》《祭黃帝文》《祭蚩尤文》《祭五兵文》,我都背不完,那個黃帝老爺跟蚩尤老爺就是戰(zhàn)神,大勇上次出征,我就拜的這個……”
“好好好,以后咱也拜這個……”
陳大勝看著得意洋洋的三堂哥便笑說:“小嫂子怪有意思的,這是又給咱阿奶安排好事兒了�!�
陳大勇聞言就笑,他跟陳大勝不在一起,跟大忠大義也不在一起,得虧有個妹子丁香就見天捎信讓他趕緊成親,莫要斷了二房的根兒,他就近一劃拉,這才發(fā)現(xiàn)就老軍祭家有個識文斷字的小姑娘,如此央求上官做媒求娶。
他老丈人倒也沒過分刁難,那是個極仁義的老好人。可這媳婦娶到家一過日子,他這才發(fā)現(xiàn),媳婦兒被父母做主慣了,是個太乖也沒什么主見的人,從前在外地還不顯,可入京之后家里四個娘子一比,最小的最穩(wěn),最大的耿直,排二的誠懇,他這個~恩,就剩個嬌。
也不止這樣,娶了媳婦兒要進京呢,他老丈人才第一次跟他開口說,他年紀大了,給不了兒子前程,想讓他受個累。
丁香出嫁,陳大勇就想著家人越多越好,這才帶著小舅子兩口子一起來家里,可羅氏卻內(nèi)疚一路,生父母的氣,覺著拖累陳大勇了,這到了家她才不敢說話,就覺著心虛呢。
陳大勇開導(dǎo)了好幾天,她今兒總算是長進了。
心里松了一口氣,聽著屋里又傳出一陣笑聲,伴著奶奶廟那邊戲臺的鑼鼓就顯得人間越發(fā)的喜慶起來。
陳大勇便想,哎呀,一人一命,嬌點就嬌點吧,人良善就成了。
他們一起出了院子,又讓各房的小廝回屋取了獵裝,弓箭,酒葫蘆,便繞著山后的小路往百泉山上走。
這平常打獵,最好的時候便是雪后,下雪了那些動物們出門便有足疾,可是今兒也奇怪了,入山走了好大一斷路,甭說兔子野雞了,就連往日愛亂撲騰的喜鵲今兒也見不到。
陳大忠有些經(jīng)驗,便看著山說:“今兒這山不對啊,好像動物們被驚了?”
陳大勝呼出一口寒氣,也舉目四顧,看了一圈兒他嘀咕道:“就感覺今兒這山上,怎么有些敞亮了?”
再找找吧。
如此,兄弟四人又往山里走,可是沒走多久,他們便聽到一聲古怪的哭嚎聲。
陳大勝腳下一頓,伸手便拉住大堂哥,用下巴點點地下的腳印。
陳大忠順勢看去,卻看到一溜新踩腳印往那邊山凹里去了。
是誰呢?
正納悶著,那山上卻又傳來一聲嚎叫,就像餓了四五日的孤狼那般嘶嚎……啊啊啊啊,呃呃呃呃,他們慢慢接近,又聽到一陣巴掌響動?
真是越來越奇怪了。
等到繞過山凹,陳大勝等人便不動彈了。
陰暗的老林子,避風的犄角旮旯,老陶家的那個叫周繼宗的正坐在地上,靠在老樹上哭嚎。
男人的哭泣是見不得光與人的,不能露在人的眼前,他便只能躲著哭,一邊哭還一邊左右開弓抽自己大嘴巴。
他嘴里在絮叨的說著什么,如果仔細聽,卻是在罵自己,恨自己,仇視自己。他罵一會,哭嚎一會,左右開弓打自己一會,將他母親抓在臉上的傷抽的又開始流血,傷口紅腫裂開,他就糊了一臉血也不知道疼。
他使勁哭,使勁哭,就哭的鼻涕眼淚口水就匯集成了兩條冰棱,流不下來,都長在了臉上。
如此的壓抑又悲涼。
陳大勝就緩緩的呼出一口氣,默默地倒著往山凹后面退。
這種時候,就離開吧,人家本來就不想給人看到。
兄弟幾個什么都沒打,卻心情難受的下了山,到了入莊子的時候,陳大忠忽然就開口說:“其實,早以前我也那樣過,家里長輩都沒了的會兒,我那時候就害怕,真的!怕極了,我怕扛不起這家,怕扛不起阿奶,扛不起丁香,扛不起你們,實在話,到現(xiàn)在我也啥都沒扛起來。”
陳大勝看他哥難受,就上去拍拍他肩膀,半摟著他往前走。
陳大忠還在說從前:“我那心啊,就像片肉一般難受,有天晚上,就實在忍不住了,就覺著我得哭一次,不哭就不能活了,我就找了一片沒人的大野地……”
他站住回頭往大山上看說:“跟他一模一樣,天也這樣冷,上面剛發(fā)了點賞錢,四叔轉(zhuǎn)身就來了,說阿奶病了,我一點辦法也沒有!就跑出去,跪在野地里,數(shù)九寒天左右開弓一邊打自己嘴巴一邊嚎……”
眾人不吭氣,好半天大勇才問:“那,那后來呢?”
陳大忠失笑:“哪有后來啊?呵~我?guī)煾高以為我逃了,他跟我一頂帳子,我做逃兵一個帳子十個人就誰也別想逃!等我回去他們都被主官抽了十幾軍棍了,后來我也挨了揍,好了之后他們罰我給他們洗衣裳……”
陳大勇是個傻的,還問呢:“一直洗��?”
問是這樣問,陳大勇卻想,反正自己的帳子要有一個這樣不省心的,就讓他把所有的活都做了,做到死。
陳大忠就長長出了一口氣道:“也沒洗幾天,打華陽城的時候就回來我一個,我那天還在帳子里笑呢,我就笑他們傻,瞧瞧!還敢不回來,存的肉干好酒,還有被縫里的錢兒都是我的了……”
他弟大義不等他說完,就上去摟住他道:“走吧哥,咱哥幾個再喝一頓?”
陳大勝就點點頭:“恩,再喝一頓,我家里的酒隨便我喝,哥!你也別難受,都過去了,嚎算什么?我那會每天都嚎,你問全子哥,新兵營一個我,一個常小花,我們倆能從軍祭就開始嚎,一直嚎到收完尸,要是讓我們做雜活去埋尸首,還嚎,嚎不丟人,能活下來的才是本事……”
陳大忠本來挺難過的,聽這不要臉的說這樣的話,就一伸手摟住自己最小的弟弟給了他一拳道:“走吧你!當多有光的事兒呢,還好意思說�!�
如此,這兄弟四個又說說笑笑的下了山,一起去了陳大勝家,又著人把崔佑喊來。
也不必驚動廚下,就去老太太院子的香鍋里撈上一副完整的羊架子,敲開端回來一盆,兄弟幾個就上了陳大勝家主院的西廂房的火炕,那是姿態(tài)相當粗魯,橫躺豎臥的邊喝便說閑話。
陳大勝從炕柜里撈出好幾床新緞被子給大家隨便靠,他在家就有這樣的權(quán)利,想咋折騰媳婦兒從來不管,還慣著他。
崔佑顛顛的跑進來,一看這個陣勢就歡喜的不成,他也脫了鞋也爬上去,一伸手抓起一截骨頭啃了一會子,又撈起酒碗喝了兩碗才說道:“哎呦!神仙!神仙日子��!”
陳大勇一聽他這樣抱怨,就踢了他一腳:“瞎說什么呢?咋,我家委屈你了?”
崔佑一擦凌亂的胡須,便嘆息道:“委屈算個球!幾位哥哥,我可一點兒不敢瞎說,我現(xiàn)在發(fā)夢都想找房子,我老娘就見天哭,說是你們妹妹欺負她,我那日子,哎!苦啊!別不信啊,你問勇哥。”
人丁香現(xiàn)在腰粗了,崔佑他老娘不敢挑毛病了,這次回來人家丁香娘家還給陪送了一套大宅子,她婆婆就更不敢站在人家娘家院里指桑罵槐了,老太太憋屈,就只能委委屈屈的欺負自己兒子。
那老太太心眼可小,每天抽空就去宅子門口瞧老太太那院兒,她艷羨那邊客人來來去去,又覺著自己是客,老太太應(yīng)該每天端著她活,請她去那邊炕上坐著做太奶奶。
慣的她,就怎么可能,甭說老太太了,七茜兒都不會慣著她。
如此,她沒等看完戲就開始出幺蛾子,不是折騰沒吃好,就是身體不舒坦,沒幾天的成先生都去家里好幾次了。
丁香現(xiàn)在腰粗,從內(nèi)到外的粗,就沒咋服軟,就把個可憐的崔佑擺在中間來回擠壓,境況慘不忍睹。
又是一碗酒,崔佑便脫了襖子,指著自己的青腰跟幾個舅子告狀,這是你們妹妹昨兒掐的,這是你們妹妹今早掐的……卻也沒人同情他。
只陪著笑的給妹夫倒酒。
待酒過三碗,陳大勝便伸腳踢了崔佑一下道:“開春,兵部駕部下面空出一個分管驛站的郎中(從五品上),去不去?”
崔佑嚇一跳,手里的酒碗都掉了,他難以置信,便牙齒打顫的扭臉問自己這個最出息的舅兄道:“你,你說什么?”
甭看是個分部郎中,驛站這個跟漕運等肥缺息息相關(guān),不說大梁,前朝穩(wěn)妥的時候,三十里一個驛站,就有兩千多個驛站。
當然,兵部是兵部的活兒,戶部是戶部的活兒,吏部是吏部的活兒,驛站是個復(fù)雜的地方。
還有?這等,這等美事兒能輪到自己?
陳大勝看他嚇的這樣了,便又踹了他一下道:“想什么美事兒?不是主管,就做豆堆兒里面的芝麻苗子,協(xié)管些兵部郵驛雜事,只管兵部瑣事,還有軍令傳達,你去不去?”
去!去啊!就這也厲害了,三十里一傳,馬匹照料,信官飲食,官報流通,軍令傳達……
崔佑發(fā)瘋想要,心若擂鼓,卻忍耐住了,他客客氣氣的跪坐到陳大勝身邊,一伸手擺出兩只鐵拳,就柔媚小意的想幫陳大勝捶捶腿兒,陳大勝卻躲開失笑罵道:“妹夫這樣作甚?憑的羅嗦,就問你去不去啊?”
崔佑依舊小意,細聲細氣的客氣道:“倒是,倒是去也沒啥,可這等美差,怎,怎不讓大哥們?nèi)グ�?�?br />
陳大勝看看自己不動聲色的哥哥們,最后就無奈的嘆息道:“我到想呢,可那樣關(guān)鍵的地方,哥哥們才讀幾日書,便是去了也坐不住的。倒是你,表面看去雖粗糙,可是我看你兵部歲考成績,卻皆是上等,再加你掌兵多年,也有實在的功勞,又不是什么太重要的地方,就先過去占占地方也是可以的�!�
崔佑仔細看陳大勝的表情,見他不是作假,便抱拳對他道:“若真有這樣的好事,我是很愿意去的,那就勞煩舅兄你費心了�!�
再肥也不是去貪污的,實在是駕部這個肥差太難整,狼太多,又一個蘿卜一個坑兒,這位置,坐上去哪怕不穩(wěn),旁人讓他挪動也得稱量一下,他是城門侯的妹夫,是有靠山的人,平調(diào)便不可能,那動他就只能提升一級給人挪窩。
如今他是從五品,沒得靠山機緣,一輩子也就這樣了。
可若是去了駕部管著郵驛,這正五品就是穩(wěn)當?shù)氖虑榱恕?br />
陳大勝看他愿意,便笑笑說:“那就說定了,先好好過年,忙了元宵就報道去吧。”
他這么一說,家里幾個哥哥就驚訝極了,這也太輕易了吧?
陳大義就坐起來,拍拍陳大勝的背問:“就這樣?”
就這樣定了一個從五品大員的去處?
陳大勝也坐起,就靠著被子與幾個哥哥解釋道:“嗨,你們不在京中,往后穩(wěn)當了自然就知道了,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兒�,F(xiàn)在的情況是,各部如今到處缺人,可是前朝不敢用,咱們邵商的大部分又提不起,像是這些機要的地方,只要有三五位競爭,咱六部的幾個老大人的意思,還是老都督府的舊部優(yōu)先,邵商的老人優(yōu)先。”
陳大勝指指崔佑:“他就合適,哪兒都合適!就差旁人去主官那邊提一句,有這么個合適人的。”
崔佑聽的連連點頭道:“對呀,要么老話說,朝中有人好辦事呢。”
他說完,便嘿嘿笑了起來,笑完才對陳大勝說:“哥,咱自己家人也不說那些矯情話了,從今往后,你就說讓我做什么吧?甭管是上刀山還是下油鍋,就憑你一句吩咐�!�
陳大勝抬眼看他,就點點頭道:“對我妹好些。”
崔佑點頭:“她本來就是我祖宗,再好得供起來了�!�
眾人都笑了起來,老夫少妻,崔佑這話沒說錯。
陳大勝端起酒碗跟他碰了一下后說:“上刀山倒不必,咱家剛?cè)胙嗑┤海是事事不出頭穩(wěn)當為重,就你這個位置,我也就一個要求,踏踏實實少點花樣,只坐穩(wěn)了,誰調(diào)你都不許走,哪怕官升一級也不許走,若是強調(diào)你,就找我去,我看誰敢動你。”
崔佑不懂,卻認真的點頭道是。
看他應(yīng)允,陳大勝便抬手又與他碰了一下一飲而盡道:“這個位置我有大用,十年之內(nèi)~我有大用�!�
看弟弟輕易就許出一個肥差,陳大義心中雖有所求,卻不提,畢竟崔佑都安排好了,他們就更不用說了。
如此,幾個人坐起來,一直喝到夜幕降臨,陳大義才難得說了句:“也不是我這個時候掃興,就看看現(xiàn)在這日子。”他抬臉看看屋頂,便有些心酸說:“看這屋子,看咱吃的這些東西,咱全家被賣的那時候,我就一直不敢忘,有時候閉起眼,好像還是昨日一般�!�
倒是陳大勝聞言想起一事,他就問陳大忠:“哥,騙了咱家那個財主家,你還記得叫什么么?我那時候小,嚇昏頭了就什么都沒記住�!�
眾人一聽愣了,陳大勇看看上面兩個,也不說話,仰頭就是一碗,一伸手把這碗摔了。
好半天兒,陳大忠才呲呲牙,拍拍他肩膀道:“弟,這事兒你甭管,你上面三個哥哥都活著呢,我先來,你忙你的正事去。”
陳大勝看著幾個似乎早就有協(xié)議的哥哥,便點頭不吭氣了。
這一夜便又是悶酒,喝就是往死了灌自己。就是有了好日子,如今大家伙也過不到心里去,覺著內(nèi)疚著慌,仿佛多吃一口都欠了誰的感覺。
次日天大明的時候,巷子口老陶家狀元腋下卷著書包正要出門,他推開家里的大門,一眼便看到親衛(wèi)巷的那個貴人手里提著馬鞭,正靠在對街吃油糕。
老陳家開福鍋,就吸引了好些肩挑手提的小販來街里做營生。而老陶家對面這墻便被一個炸油糕的占了。
說來也有意思,這賣油糕的才起了鍋,就來了個豪客,他帶了滿滿一兜兜銅錢兒,就牽著馬靠著墻買油糕吃。
這位是個肚量大的,就頭一團糯米面下了鍋,出一個糕他買一個,吃完一個再買一個。
等到十七八個糕下去,那對面那大戶的門推開,這豪客便笑了起來。
賣油糕的就聽這位笑瞇瞇的沖著對面喊:“小狀元,喊你四叔去,就說我趕巧京里去,今兒就把他那事兒辦了……”
作者有話要說:幫助:請親們以古人的眼光要求去對待本書的人物,愛你們!
哦,再說一句,前面看到有親問物價問題,我這書架空,卻用的是宋代物價,恩,因涉及書籍太多,就例舉幾個吧。有《南宋農(nóng)產(chǎn)品物價與市場》《宋代糧食分析》《北宋物價變動》《唐宋金銀研究》《論宋代物價與貨幣關(guān)系》《兩宋貨幣史》等等……衣服大部分是明朝的�?�!就瞎看個熱鬧吧!
第84章
將周家兄弟丟給兵部的熟人,陳大勝便轉(zhuǎn)身走開了。
兵部那小吏是個伶俐的,看下陳大勝的眼色就知道怎么照顧,經(jīng)歷大人沒有多添一句額外的話,只照一般的常例滿額照顧就是了,費用甚至不必過百貫。
小事,小事兒!
便是這樣,周家兄弟已經(jīng)感恩戴德了,直將陳大勝送至兵部街口才折身回去。
離開兵部大街,陳大勝不敢街市行馬便只能牽著走,他今兒心情好,便故意牽著馬匹繞著鬧街行走。
年前的燕京是熱鬧的,就像干爹說的那般,只要給民一口暖和氣,不等多久便能看到萬物復(fù)蘇了。
從前陳大勝并不懂這個世界,看什么也看不出個更深的道理,就看個人多人少,熱鬧不熱鬧,可現(xiàn)在卻不一樣了,他能看著布點布匹估摸出棉花的行市,能看著物品種類估摸出運河的暢通程度。
運河若暢通,茶價,糧價,布價便平。
而今陛下想的一切店都在此刻開門了,皮店,氈店,江米店,羊肉店,芽茶店,酒店,酒樓,粉店,綢緞雜貨,足足有幾百間,幾百種貨物,便是這樣,干爹都說,百年前書上寫的燕京,還有海外的商人來內(nèi)陸交易,盛況更是空前。
來做貿(mào)易的海外人與他們不同,他們的頭發(fā),眼珠,是五顏六色的,信仰政體也更是不同……干爹向往那樣的盛世,但也擔心商稅上來之后,會引起民風漸變,士農(nóng)工商,當商位靠前民便勢利,以利衡人便違背大道,干爹求的利,乃是義者利之和也之利,是天下均衡之利,是與物之間要恰到好處的相和,才是最適宜的和,才能得到真正的利……哦,這種很深的天下問題,也是所有老大人要操心的事兒,他也只是背了,還是不懂的,要慢慢的才能琢磨明白。
他穿著樸素布袍在街巷行走,心情十分自在,就是牽的這匹大黑馬招了眼,偶爾游手無賴跟上幾步,又看到親衛(wèi)所的印記便趕緊跑了。
恩,燕京治安堪憂,要是出事多,皇爺又要敲打人了……?他操心這些作甚?想到這里,陳大勝竟失笑的搖搖頭,也不知道何時開始,他想問題的角度竟與朝上的老大人們相似了,真是吃飽了撐的。
一氣兒走到主街,他總算站住,回頭去看熱鬧的坊市街區(qū),便想起干爹的那些話,這么大的國,一場內(nèi)亂,大家都想穩(wěn)穩(wěn)當當?shù)模墒沁@些老百姓又哪里知道,其實這個國就從未安寧過。
一月南司嗪郡巡撫以苛虐引發(fā)民亂,二月寧州兵變,三月邊稅監(jiān)桂奔肆虐激民變,四月,五月,六月直至現(xiàn)在,不是這里洪澇,便是那邊冰雹,大小地動月月都有,朝上沒有一日安穩(wěn)的,像是戲文里說的那些幾拍案啥的,都是再小不過的事情,皇爺輕易都不會去過問的。
看前面道路通暢,陳大勝這才踩鐙上馬,便聽到前面一陣禁街的鑼聲。
“飛廉!飛廉兄!這里這里……!”
陳大勝在馬上看去,卻是對街酒樓二層,正有兩個青年滿面笑的跟他打招呼。
慣熟的很呢,一個是康國公家的旁支康瑞,還有一個是皇爺養(yǎng)子,太師李章的孫子李敬圭。那康瑞是后半年才跟他們耍子的,他跟李敬圭混,算作半友半跟班。
陳大勝沖他們笑笑,一拉韁繩便過了街,下馬,把馬韁繩遞到迎出來的掌柜手上問:“樓上人多么?”
掌柜連連鞠禮,陪著笑說:“不多不多,兩位小爺大早上就來了,不讓陌生人上去�!�
陳大勝聽了,這才愿意上樓。
這是燕京的四大街,臨街的酒樓除了吃酒,還有個看熱鬧的功能。
李敬圭親跑下來迎接,見了陳大勝便笑道:“今日也是巧,竟抓住一個清閑的陳飛廉。”
陳大勝也笑:“快過年了,你也不家里幫襯著?怎么就跑出來了?”
李敬圭聞言便一撇嘴:“我可跟哥哥不一樣,我還沒成家呢!我還好些,他們也不怎么羅嗦,你知道么?阿蠻昨日就進宮了,非要賴在宮里過年呢。”他撓下腦袋,露出一絲少年人的窘迫道:“就是那點舊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都沒在家里長大,偏他們還想東管西管著,我就是坐在家里就別扭,不愛看母親哭,就躲出來了,那你呢?”
陳大勝就笑著說:“干爹一個人在宮里,我在家里呆的不安生,就想宮里去看看。”
這話李敬圭一聽便懂,就點點頭對陳大勝道:“也是,伴伴那個脾氣,也就是你了。”說到這里他笑了起來,一邊推包廂的門一邊問:“家里如何?老太太嫂夫人都安好么?”
陳大勝進屋:“勞你掛念,都好著呢,我們家過年簡單,可不像你們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