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喝完可樂會倒氣,倒完就不要生氣了,大家還是一家人。
簡幸有那么一瞬間感覺自己好像回到了小學(xué)的時候,那個時候呂誠還可以正經(jīng)工作,姥姥也還年輕著,簡茹沒那么嫌棄呂誠,也沒那么怨恨生活。
那個時候別人說簡茹嘴硬心軟她還是信的。
后來……,后來她見到了光。
見過光的人還怎么能再忍受黑暗。
簡幸捏著簡茹夾給她的雞翅,默默把即將吐出的氣咽了回去。
五點的時候忽然下了一場雨,簡茹和呂誠本來還想去趟學(xué)校門口,這下只能在家待著了,簡幸正要撐著傘走,簡茹忽然喊了一聲:“我送你�!�
簡幸愣了下,“你怎么送我?”
“我去旁邊借輛電瓶車,這雨也太大了�!焙喨阏f著拿走簡幸手里的傘去了隔壁。
姥姥站在門口樂呵呵地笑:“送,讓你媽送你�!�
呂誠也在旁邊笑。
簡幸看著他們的臉,忽然覺得心里那口氣正在一點點往外泄。
血緣關(guān)系太奇怪了,總能見縫插針地控制人的情緒。
這時門外傳來簡茹的大嗓門,簡幸“哎”了一聲,從門口又拿了一把傘出去,簡茹看到她出來就把傘遞給她,簡幸坐在后面,簡茹問句:“坐穩(wěn)了沒�!�
簡幸說:“坐穩(wěn)了。”
路上雨勢更大,人民路有些堵,簡茹就從大戲院拐了個彎轉(zhuǎn)去復(fù)興路,拐路口的時候車子忽然猛地剎停,簡幸由于慣性一頭撞在了簡茹后背上,她還沒來得及問怎么了,就聽到簡茹罵了句:“什么糟野貓!”
簡幸愣了愣,扭頭往旁邊看,只見一只被淋濕透的小野貓正在輪子旁邊發(fā)抖,簡茹聲音大,小貓明顯嚇到了,更不敢動了。
簡幸正要下車把它抱開,簡茹忽然一腳把貓?zhí)唛_了,小貓本來就沒多大,被這一踢直接滾到了旁邊花壇底下,簡幸瞳仁一震,只覺耳邊嗡鳴一聲,下一秒車子駛離,簡幸扭頭,穿過密集的雨線,看著花壇一寸寸消失在她視野里。
學(xué)校這會兒人很多,有推車有學(xué)生,簡茹見狀只好把簡幸放在路口。
她問:“晚上要是還下雨就這兒等著,我來接你�!�
簡幸下車以后才看到簡茹衣服全濕了,車子騎起來傘是擋不住雨的,簡幸看著她幾乎已經(jīng)貼身的衣服,說:“不用,走著也不會淋到�!�
“我走了,你回去的路上小心點�!焙喰艺f。
簡茹點點頭,撐著傘走了。
簡茹的傘很大,還是家旁邊的移動公司送的,上面印著宣傳語,傘面薄薄一層,好像擋不了什么風(fēng)雨。
簡幸看著她離開的車影,良久都沒能轉(zhuǎn)身。
直到同樣的路口停下一輛黑色的車,后車座的車門打開,少年撐著藍格子傘下來,他沒立刻走,而是關(guān)上車門走去了副駕駛的位置。
副駕駛的車窗打開,簡幸看到一個很有氣質(zhì)的女人,是徐正清的媽媽。
簡幸見過她。
過去很多年了,她好像還是記憶中的樣子。
溫柔,大方,一顰一笑都散發(fā)著知書達理的氣息。
徐正清微微彎腰俯身,好像在跟他媽媽說什么,他說著臉上露出淡笑,好一會兒才揮揮手關(guān)上車門。
他看著車子駛離才轉(zhuǎn)過身,轉(zhuǎn)身之際,簡幸不動聲色把傘檐往下壓了壓。
視線被阻擋,簡幸目光下垂,只看到少年腳邊帶起的水花。
她盯著,一步一步跟了上去。
路過奶茶店的時候,簡幸本來想拐進去,結(jié)果一抬頭看到徐正清拐了過去,奶茶店門口還有吳單和江澤,倒是沒看見秦嘉銘。
簡幸猶豫了下,最終沒過去,直接去了教室。
假期剛開學(xué),很多人都沒收心,晚自習(xí)沒老師看著,整整三個小時幾乎沒安靜下來過。
簡幸也沒什么寫試卷的心思,最后翻出了歷史書預(yù)習(xí)后面的內(nèi)容。
許璐看到她看歷史問:“怎么看歷史啊?”
簡幸說:“隨便看看�!�
許璐好像不太信,簡幸忽然有些煩躁,擱在平時她也許會耐心解釋兩句,今天只覺得哪里都是悶的,頭也時不時突突疼兩下,她干脆合上歷史書趴在了桌子上。
許璐被嚇到了,小心翼翼問:“簡幸,你不舒服嗎?”
簡幸“嗯”一聲說:“我睡一會兒,徐班來喊我一聲�!�
許璐說好。
簡幸本意只是趴一會兒,卻不想直接睡到了放學(xué),甚至做了一個夢。
夢里也下了很大的雨,雨勢大得好像要掀翻城市,回家的巷子昏暗無光,簡幸摸索著回家,卻在快到家門口時被絆了一下。
她沒站穩(wěn)直接摔倒在地,掌心摁在了一團毛絨絨卻又很僵硬的地方,忽然家門口亮了燈,好像是簡茹給她開的燈,借著門縫的光,簡幸小心翼翼往手邊看,她慢吞吞拿起手,只見手下一團野貓的尸體。
雞皮疙瘩瞬間四起,頭皮跟著發(fā)麻,周身也豎起了汗毛,她仿佛被瞬間扼住喉嚨,無法呼吸,直到頭頂驚雷,簡幸才猛地瞪大眼睛,倒吸了一口長氣。
“簡幸?”旁邊許璐輕輕推了她一下。
像是一下子被拽回到當下,簡幸回神,后知后覺地往外吐氣,好一會兒,她才輕輕抬起頭,啞著嗓音“嗯”一聲,說:“醒了�!�
許璐看到她嚇了一跳,“呀!怎么那么多汗�!�
簡幸聞聲抬手抹了下腦門,一掌心的水。
冰涼的讓她想起下午從簡茹車上下來時,她摸到簡茹衣服的那一刻。
“沒事�!焙喰艺f著站起身,她這一起身才看到班里學(xué)生已經(jīng)走得差不多。
許璐問簡幸:“你現(xiàn)在回家嗎?”
“回,”簡幸說,“我去趟廁所,你不用等我,我一會兒回去�!�
從廁所出來,迎面一股冰涼的風(fēng)吹來,簡幸仿佛一瞬間置于冰窖里,她只穿了一件薄T和校服外套,風(fēng)密密麻麻地扎在她身上,像細密的針。
有些疼痛,是躲不掉的。
簡幸站了好一會兒,等心跳不再緊繃才轉(zhuǎn)身回教室,路過一班的時候,簡幸沒忍住扭頭往里看了一眼。
教室里還有人在自習(xí),后門沒關(guān),中間倒數(shù)第二排的靠左位置,書桌上一本書被風(fēng)吹得嘩啦啦翻頁,有一個女生注意到起身幫他把書放到了抽屜里,不知哪個角落傳來調(diào)侃聲:“哎喲,課代表對班長可真好啊�!�
女生又氣又羞,大聲喊:“陳博予你煩不煩!”
簡幸緩緩收回視線,此時走廊穿堂風(fēng)吹過,吹濕了她的臉和眼睛。
天更冷了。
夏天終于走了,校園廣場里的風(fēng)還是一場接一場,經(jīng)久不息。
這些風(fēng)吹了一年又一年,不知道藏了多少人溫柔隱晦又不為人知的念想。
奶茶店里,簡幸寫完最后一個字,抬手把便利貼貼到了墻壁角落。
她站在墻前,仰頭看著,心想:經(jīng)久不息的到底是風(fēng),還是別的什么呢。
“喏,手機�!边@時龐彬從二樓閣樓區(qū)下來,把手機遞給簡幸說,“今天那么大雨,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
簡幸說:“怕她有事找我�!�
她嘴上那么說,其實心里比誰都清楚陳煙白不會有什么事,她只是想和她說說話。
“她能有什么事,都是屁話,”龐彬笑著說,“你隨便找個包間玩,我先忙�!�
簡幸說:“好�!�
22:44:22
[白煙的煙]:學(xué)長給我發(fā)Q了,他是不是覺得我看不出來他喜歡我?整個學(xué)校的風(fēng)都在喊他喜歡我好嗎!白眼
08:19:12
[白煙的煙]:絕了,我奶墳頭臥了一只貓。拇指
03:56:34
[白煙的煙]:看看到現(xiàn)在,結(jié)局女主死了,我服。抱拳
15:39:41
[白煙的煙]:他媽的,銅都的風(fēng)好大。狗秦對我的愛已經(jīng)吹到這兒了?發(fā)抖
16:59:32
[白煙的煙]:嘶,室友對象好帥!色
21:30:01
[白煙的煙]:打鈴了!放學(xué)了!
字字句句,無聊得全在簡幸意料之中。但這種無聊日常又好像一寸一寸撫平了簡幸心里的不安和茫然,不知名的惶恐和焦躁也在被掩蓋,整個人漸漸放松下來,有一句沒一句地和陳煙白聊。
外面雨勢漸小,奶茶店的門被推開又被關(guān)上,反反復(fù)復(fù)幾次終于再也沒了動靜。
簡幸看時間差不多了,就起身從包間里走了出去。
她把手機遞給龐彬,龐彬笑著說:“聊完了?”
簡幸“嗯”了一聲,她跟龐彬不大熟,也沒什么話可聊,隨便寒暄兩句便往外走,推門間看到門口放著一把藍格子傘,簡幸動作停了一瞬。
這時里面包間傳來聲音,龐彬聽到應(yīng)了一聲,端著兩杯奶茶走了進去。龐彬走后,簡幸偏頭看了眼柜臺,發(fā)現(xiàn)柜臺上放著一本書。
書脊上有新華書店的特殊書號標簽,標簽下幾個大字:追風(fēng)箏的人。
簡幸抿了抿唇,慢慢收回了門上的手。
玻璃門隨之合上,晚風(fēng)從門縫吹在簡幸臉上,帶著深深淺淺的濕氣。
一片悄無聲息中,簡幸伸手打開了書,第一頁就寫滿了字,全是同一句話:為你,千千萬萬遍。
簡幸盯著,目光聚在最中央的那行鋼筆字上。
是行楷。
中文下跟著一串流暢的英文:For
you,a
thousand
tim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