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她認(rèn)識沈易，也認(rèn)出了沈易。

    顧億恒也對林雯笑了下，然后幫沈易解釋：“你誤會了，他只是不習(xí)慣和陌生的人說話而已�！�

    說完，他就轉(zhuǎn)過頭去看沈易，發(fā)現(xiàn)沈易不知道什么時候把頭低下了，還扣著手指，情緒又低落了下來，便立刻猜到可能是李雯她們的出現(xiàn)讓他緊張和恐懼了，不由心里一疼。

    顧億恒懊惱了，早知道，他就不該和林雯說這么多話的。

    顧億恒心里到底是偏向沈易的，竟然對林雯她們的出現(xiàn)，生出了些許的不滿。

    ——怎么會這么湊巧呢。

    快步回到沈易面前，顧億恒小心拉開沈易用力扣在一起的手，又蹲下去看他，問：“還好嗎？”

    沈易抬眸，看著顧億恒擔(dān)心的模樣，茫然了許久，才小幅度地搖了一下頭，“我，沒事。”

    顧億恒看得出來沈易是在勉強自己了，更是擔(dān)心，他想了想，問：“我們回去吧？”

    沈易沒有說話。

    但其實，沈易也想回去了，他已經(jīng)能夠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開始不舒服了，四肢無力，發(fā)冷，心慌——是要發(fā)病的征兆。

    他想回去吃藥，吃完藥，再躺一躺，或許能夠好一點。

    可是，他們才剛到這里十幾分鐘，灰兔和仙人掌，還沒玩夠吧？

    仙人掌，會很失望吧？

    免不了的，會有些沮喪。

    也……覺得難過。

    好不容易才邁出的第一步，結(jié)果還是做不到嗎？

    盡管沈易沒有開口說話，但顧億恒能夠感覺到他越來越低落情緒，思索了幾秒，借口說：“正好我突然想起來我還有一封郵件要發(fā)，超過五點半就來不及了，現(xiàn)在回去，剛好趕得上�！�

    顧億恒體貼地把回去的理由，換成了是因為自己有事，不讓沈易認(rèn)為是因為他的緣故。

    沈易的心理狀態(tài)不好，顧億恒知道，雖然他并不清楚沈易究竟得了什么病，可他修過心理課，大致明白一些心理相關(guān)的問題。

    比如，不能讓沈易的情緒太低落，又比如，不能讓沈易覺得是自己的錯。

    這是常識，也是對有心理疾病的人共通的，需要注意的地方。

    沈易只是因為患病，導(dǎo)致了思維遲緩，不愛思考，但他是聰明的，所以這會兒顧億恒的話，他自然能聽的出來，只是一個借口罷了。

    用這樣的借口，是因為顧億恒足夠溫柔和細心。

    小太陽一樣，溫暖人心。

    但奇妙的是，盡管知道這只是一個安慰自己的借口，可沈易還是被治愈了一些，仿佛，真的能夠說服自己了。

    情緒，正在一點點地好轉(zhuǎn)起來。

    小太陽的光和熱，再一次驅(qū)散了試圖侵蝕他的黑暗，溫暖了他。

    沈易沒有拂了顧億恒的好意，他輕輕地點了一下頭，“那，我們回去吧。”

    顧億恒看著沈易，笑了起來，“那你在這里坐著等我一會兒，我去把灰兔和仙人掌找回來，然后我們就回去。”

    “……好。”沈易還有點站不起來，他需要再緩緩，才走得動。

    看沈易恢復(fù)了一些，顧億恒才稍微放下心，他站起來，準(zhǔn)備去找灰兔和仙人掌。

    但走了幾步，他又想起什么，回頭對林雯說：“這附近太偏僻了，而且現(xiàn)在有點晚了，你們都是女生，會不安全的，早點回學(xué)校吧�！�

    林雯本來想要再說什么，但看著顧億恒話音落下就直接轉(zhuǎn)身的背影，沒能來得及說出口。

    很失落的同時，心里，也對沈易生出了些許的怨氣。

    看顧億恒要去找狗，葉菁的眼神閃了一下，她鼓勵林雯：“你喜歡顧億恒吧，喜歡的話，就追上去告訴他�！�

    另外三名女生也附和：“對啊，雯雯，你不說出來，怎么會有機會？要主動一些啊，說不定你跟他告白以后，他就接受了呢�！�

    林雯被說得雙頰通紅，害羞不已，但內(nèi)心深處，卻又忍不住對她們的話生出了期待。

    或許，真的呢？

    想到這里，林雯下了決心，她讓她們等一等自己，接著就朝顧億恒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

    看著林雯追上去的背影，林雯的兩名同學(xué)笑嘻嘻的，在后面偷偷跟了上去，她們要去看現(xiàn)場。

    最后，空地上只留下了葉菁和周媛媛兩人。

    葉菁收回目光，斂起笑容，面無表情地朝沈易走了過去。

    在沈易面前停下，葉菁垂下眼睛，居高臨下地看著沈易，“別低著頭了，我知道是你�！�

    葉菁的聲音冷冷的：“沈易�！�

    葉菁的話，讓旁邊的周媛媛非常驚訝，她確認(rèn)一般地問：“他是沈易？清清，你不會弄錯吧？”

    葉菁搖頭，“我不會認(rèn)錯的�！�

    周媛媛震驚了，她重新望向眼前完全瘦成紙片狀的青年，又回想當(dāng)年那個像小尾巴一樣跟著林裴的清秀青年，實在難以置信。

    當(dāng)年的沈易也很瘦，但好歹稍微正常一些，再配上他的臉，也算得上是清秀帥哥的行列。

    還有一些女生暗戀他。

    但眼前的人，許久沒打理過的頭發(fā)，蒼白的臉，瘦骨嶙峋、病態(tài)的樣子，哪里還有當(dāng)年的模樣？

    倒不是變得不好看了，而是這幅模樣，看得實在讓人太難受了。

    葉菁盯著沈易，冷冰冰地問：“你還記得我嗎？”

    因為顧億恒，沈易已經(jīng)恢復(fù)了一些，沒那么難受了，所以他聽見了葉菁的聲音，也聽見了葉菁的問題。

    抬起了頭，沈易疑惑地看著葉菁，眼神茫然，過了好幾分鐘，他才認(rèn)出來。

    ——葉菁。

    沈易的瞳孔一縮，臉色瞬間變得煞白，血色退得干干凈凈，手、腳，都變得冰冰涼涼的。

    把沈易的反應(yīng)看在眼里，葉菁滿意地笑了：“看來，你是認(rèn)出我了�！�

    她搖著頭，語帶惡意，“你還是和三年前一樣，總是喜歡粘著別人。三年前，你粘著林裴，還想偷偷親他，現(xiàn)在，你粘著顧億恒，是又喜歡上了顧億恒嗎？你真的挺可笑的�！�

    她又說：“你不知道吧，剛才的那個女生叫林雯，是林裴的妹妹啊，她喜歡顧億恒，你要跟她搶嗎？你不是最喜歡林裴了啊，難道舍得讓他妹妹傷心嗎？”

    沈易不喜歡林裴的。

    從來不喜歡，他只是把林裴，當(dāng)做了朋友，唯一在意的朋友。

    可現(xiàn)在，他沒辦法解釋，發(fā)不出聲了。

    葉菁的出現(xiàn)，把他一下子拽回了三年前，回到了對他而言，最陰暗的一段時間。

    那時，沈易的外婆還沒去世，但已經(jīng)確診是胃癌晚期，沒辦法治了，在醫(yī)院住了好幾個月。

    當(dāng)時，沈易的病情也復(fù)發(fā)了，不過還沒有非常嚴(yán)重，只是輕度抑郁，因為有林裴一直在他身邊鼓勵他，照顧他，讓他還能堅持著。

    那一天，沈易在醫(yī)院照顧了外婆一個通宵，回到學(xué)校就直接去上課，又疲倦，又累，后面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披著林裴的外套，而林裴，也趴在自己旁邊熟睡。

    看著林裴疲倦的臉，還有眼下難掩的黑色，沈易又感激又愧疚，這段時間，林裴一直在幫他。

    沈易很想認(rèn)認(rèn)真真地對林裴說一次“謝謝”，表達自己的感激，除了“謝謝”，他不知道還能說什么。

    但林裴不愛聽他說“謝謝”兩個字，總說那樣會顯得很生分。

    于是沈易想，偷偷地說，總可以吧。

    但這一幕，由于角度問題，卻被葉菁誤會了。

    誤會成是沈易要偷親林裴。

    那會兒葉菁剛大一，進的社團，正好是林裴所在的社團，一眼，就喜歡上了林裴，她跟林裴告白了很多次，但都被拒絕了。

    沈易卻總是跟著林裴，林裴又很照顧沈易，兩人形影不離的，她很嫉妒。

    看到這一幕，葉菁更是嫉妒和生氣到了極致，于是，在之后的一天，她找了一群人，堵了沈易。

    沈易被狠狠地教訓(xùn)了。

    而同一時間，沈易的外婆病危，搶救無效。

    當(dāng)沈易慢慢緩過來，趕到醫(yī)院的時候，只來得及見外婆最后一面，聽到外婆要求他好好活下去。

    被葉菁找人圍堵，被陌生人毆打和肆意打量，耳邊的污-言-穢-語，冷嘲熱諷，加上外婆去世，多重打擊下，沈易的病，終于爆發(fā)了。

    從好不容易才轉(zhuǎn)好、轉(zhuǎn)成了輕度抑郁，又重新加重到了重度抑郁。

    從那之后，沈易開始害怕人群，畏懼目光，不敢出門，獨自活著，活成了一個半死不活的廢人。

    記憶回籠，沈易控制不住地發(fā)抖，他用力地抓自己的手臂，抓到流血，抓到很疼，想要冷靜一些，可是沒有用，他的心跳繼續(xù)加快，整個后背，都被冷汗浸濕了。

    瘋狂地、鋪天蓋地黑暗開始再次朝他涌來，一點一點，要把他拽入深淵。

    能拉他走出來的小太陽，不在。

    仙人掌和灰兔，也不在。

    為什么要出現(xiàn)？

    為什么不能放過他？

    為什么……是他？！

    沈易不想去回想，那段記憶太悲傷，也太痛苦了，可他控制不了自己，他想要尖叫，想要大哭，想要發(fā)瘋一樣的傷害自己，讓自己流血，讓自己疼，讓疼痛的感覺蓋掉恐懼。

    然而，他動不了，四肢無力，頭腦昏沉，耳邊，有上千把鋸子在來回切割，吵到爆炸。

    不能呼吸。

    眼前一片模糊。

    葉菁沒有發(fā)現(xiàn)沈易的不對，即便是當(dāng)年她已經(jīng)找人教訓(xùn)過了，但時隔三年再見到沈易，她還是討厭他，討厭的沒有理智可言。

    時至今日，她還是喜歡著林裴，但仍然求不得，于是還是嫉妒沈易。

    嫉妒，讓她無法冷靜下來，讓她變得丑陋不堪。

    所以，她不停地冷嘲熱諷，發(fā)-泄自己的不甘，催眠自己是受害者，把傷害，變成了理直氣壯。

    一直站在旁邊的周媛媛卻注意到了。

    她看著沈易顫抖不已，用力抓繞自己，臉上沒有絲毫血色，面龐也有些扭曲的樣子，嚇得不輕。

    伸手拉了拉葉菁的手，周媛媛阻止說：“清清，你別再說了，沈易很不對勁，他好像很難受。”

    可葉菁也陷入了魔障里，這會兒仿佛要把這么多年藏在心底的不甘和嫉妒，還有林裴對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全部發(fā)-泄在沈易身上，根本不理周媛媛的話，她甩開周媛媛的手，繼續(xù)說著。

    “你又要裝病，裝可憐，用這幅可憐兮兮的樣子，去博顧億恒的同情嗎？”葉菁繼續(xù)說：“如果沒有林裴，你簡直一無是處，你現(xiàn)在，居然好意思去搶他妹妹喜歡的人？沈易，你真不要臉�！�

    葉菁滿懷惡意，最后說：“如果我是你，早就羞愧地要自-殺了�！�

    自-殺？

    死亡？

    能……解脫吧？

    不，不行，還要照顧仙人掌。

    沈易控制自己，不讓自己情緒失控，真的去死一死，他咬緊牙關(guān)，咬的都出了血，

    沈易的耳朵轟鳴，眼前空茫，聽不見也看不見，他已經(jīng)把自己的手腕抓摳到血肉模糊了，有血滲出來，染紅了袖口，恐怖不已。

    不能再待了。

    再待下去，顧億恒就要回來了。

    不能讓顧億恒……看到自己的樣子。

    沈易用僅剩下的一點清明和理智，拼盡了全力，調(diào)動全身肌肉想要站起來。

    很艱難，可是他站起來了。

    一步，兩步，三步，還能再走一步吧。

    好累，好想停下。

    葉菁皺著眉，看著沈易想走，就伸手一把抓住了他。

    ——她還沒有說完，沈易怎么可以走？

    然而，沈易一直在用自己最后一點力氣，垂死掙扎，被葉菁這一拉，終于再也堅持不住，天旋地轉(zhuǎn)，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徹底失去意識之前，沈易在一片轟鳴中，仿佛聽見了顧億恒的焦急的聲音，還有一聲接著一聲的狗叫聲。

    他想，真是狼狽，還是被看見了啊。

    這樣的話，顧億恒，還會繼續(xù)愿意和他，做朋友嗎？

    —

    沈易被顧億恒送進了醫(yī)院。

    醫(yī)院里，沈易昏迷在病床上，雙眼緊閉，臉頰消瘦，面色蒼白，如果不是胸口還有微微起伏，簡直就像是一個死人一樣。

    醫(yī)生替沈易檢查完，嚴(yán)肅地告訴顧億恒，沈易是因為胃病，長期營養(yǎng)不良，體內(nèi)維生素缺失，焦躁，緊張，睡眠不足，低血糖，又被刺激到，才會突然昏過去的。

    醫(yī)生還告訴顧億恒，沈易應(yīng)該是患有厭食癥，同時，也可能患有抑郁癥，后者，還需要去精神心理科檢查一下，才能真正確定。

    醫(yī)生說完就走了，只留下了顧億恒和林雯。

    沈易暈過去的時候，葉菁總算是清醒了過來，她被嚇了一跳，根本不敢多留，怕沈易會出事，直接拉著周媛媛一起跑了。

    而仙人掌和灰兔，則被顧億恒暫時交給了林雯的兩個同學(xué)，請她們帶去不遠的夏日寵物綜合醫(yī)院，交給秦釗照看。

    醫(yī)院病房里，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墻壁是白的，床單是白的，枕頭是白的，甚至連睡在床上的那個人，也白的過分。

    像是要整個人融入這一片過分的白中一樣。

    顧億恒坐在病床前，小心翼翼地描繪著沈易的眉眼，又看著沈易兩只手腕都被包扎起來的樣子，眼里含著滿滿地疼惜。

    怎么會這樣。

    他只不過，是去找了一趟灰兔和仙人掌啊。

    沈易到底是用了多大的力氣，才能把自己的手，傷成那模樣。

    會疼嗎？

    很疼吧。

    可是，是不是就是那樣的疼，讓你能夠保持清明，沒有做出難以挽回的事呢。

    顧億恒長到這么大，第一次感到心痛，心痛到無法言喻。

    當(dāng)他和林雯說了一會兒話，又找到灰兔和仙人掌，帶著它們準(zhǔn)備回去找沈易回家時，看到的，就是沈易暈過去的模樣。

    那一瞬間，顧億恒害怕地心臟都要停止了。

    他曾經(jīng)想過的，為什么會擔(dān)心，為什么會在意，為什么會好奇等等，而這些問題，在剎那間，都有了答案。

    ——喜歡。

    因為，他喜歡上了沈易。

    縱然認(rèn)識得時間不長，他甚至還不知道關(guān)于沈易的很多信息，但是緣分就是特別奇妙的，他確實是喜歡上了。

    好奇，擔(dān)心，思念，心痛，想在一起，每一種心情，都讓他無法再忽視自己的心意。

    人生很長，他原本規(guī)劃了很多事要做，但此時，他卻想要把沈易，加進到他未來的規(guī)劃里。

    所有想做的事情，他都想和沈易一起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