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他抹了一把臉上污穢,用指尖輕輕勾出了褲兜里的小木板,看著上面的字發(fā)了許久的呆,啞聲苦笑。
“確實該醒醒酒……”
那塊兩指寬的小板子,是個微型的靈牌,正面刻著一個人的名字,背面刻著“1958.8.13-1983.2.4”。
那人死時才25歲,多么年輕鮮活的年紀。慘案發(fā)生距今已經九年了,逝者如斯,但他仍找不到當年那場謀殺的絲毫線索,對真相一無所知。他匡扶正道的信仰、不愿同流合污的堅持,在旁人眼里只是天真的笑料,在蹉跎歲月里一次一次與現實碰撞出苦澀的火花。
今天,這一年的大年三十,是公歷二月四日,他的朋友唐嘉奇的祭日,但他依舊一敗涂地。
第34章
你從來沒有活過自己。
桑塔納在霓虹閃爍的高樓大廈中穿行,最后滑入過海隧道�;璋档囊曇袄锼淼纼蛇叺狞S色指示燈不斷后移,像兩條綿長詭譎的金蛇。車上二人都不發(fā)一言。車窗微開了縫,細碎的風咕咕地灌入,在車廂里回蕩嘶鳴。
他們同時開了口,“不是他……”“他說的都他媽狗屁!”
他們又都同時閉了嘴。夏六一搖下車窗,摸出一根煙叼在嘴上,想點燃,卻又皺著眉將打火機收了回去。
何初三這時候緩緩地又開了口,“不是他利用我挑撥你和喬爺的關系,那樣的話他不會冒死來救我,反而應當在背后補我一槍。我死了,你和喬爺才有可能徹底翻臉。”
夏六一沒說話,只是將煙夾在指尖搓了搓,然后煩躁地按入掌心揉成一團。
何初三替謝Sir說了一句,又接著替夏六一道,“他那個線人也不是被你滅口,應該是喬爺。那人向他通風報信而救了我,你感謝他還來不及,不會動他�!�
夏六一冷笑了一聲,“所以呢?除了這個,他其他屁話你都信?”
何初三沉默了一會兒,“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其他的該不該信,他沒有證據,無從推斷,也不可能一廂情愿地將夏六一在他心里描繪成一個被逼上梁山、本性圣潔純良的受害者,不殺一人,不做一惡。他知道那不是真實的夏六一。
“呵。”夏六一又笑了一聲。
隧道幽暗森長得仿佛沒有盡頭,見不到出路。黑夜晦澀,連一輛同行的車都沒有。
他將車窗打開一縫,扔掉了那根被揉得皺巴巴的煙,道,“對,他沒說錯,我殺過很多人,賣白面,放高利貸,開賭場,什么都做,我就是作惡多端,總有一天要遭報應,橫尸街頭,死無葬身之地……”
“你沒有必要把自己說成這樣……”
“我就是這樣!我早就跟你說過,看不慣就滾!我沒有求過你留下來!”
“六一哥,我沒有看不……我是有一些看不慣,但是以前的事都是以前,以后……”
“以后我也是這樣!”夏六一提聲喝道!
“你可以不用這樣!”何初三終于忍無可忍地提了聲!
今晚第二次被他呼喝的夏六一咬了咬牙。隧道前方出現半圓的洞口,霓虹燈浮光掠影,看起來幾分虛幻,恍惚間不知道出去后會是何地。
他突然不想再跟何初三說下去,也不想再聽何初三接下來說什么!
但是何初三已經激動地說出了口,“你不想洗白,是因為洗白后掙不了這么多錢,養(yǎng)不了那么多兄弟,擴張不了勢力,驍騎堂成不了香港第一的幫派!你在青龍靈前發(fā)過誓,你要替他做大佬,你要開辟新天地,你要帶著手下那些為你們賣命這么多年的兄弟們出人頭地,要他們享盡榮華富貴!你越做越大,離目標越來越近,你停不下來,也不想停下來!——可是青龍已經死了!他死了兩年了!你一廂情愿地為他做這么多事,你以為他真的看得到?!你以為他真的樂意看……”
“你他媽的閉嘴!”夏六一嘶吼道,“閉嘴!閉嘴——!”
車子在刺耳的剎車聲中停了下來!猛然崩起的安全帶深深陷入他二人的皮肉里,然后將他們重重彈回椅背!夏六一雙手死死扳著方向盤,手背上青筋猙獰地暴起,胸口劇烈地起伏,帶動著整個身體都顫抖起來!
他使盡力氣壓抑著,壓抑著全身每一處細胞狂暴嗜血的沖動,“出去�!�
“……”
“出去——!”
何初三沉默了半晌,伸手輕輕扣開緊繃的安全帶,拉開車門。
他將一條腿跨了出去,卻還是停住了。
“六一哥,我不在乎,”他輕聲道,“我不在乎你的過去,不在乎我們是不是兩個世界的人,不在乎我是不是在你心里連青龍的一根頭發(fā)也比不上,我只在乎你過的好不好,以后怎么過。你只活在別人的世界里,不知道自己是誰。小滿怕煙花,你也離它遠遠的。她喜歡青龍,你就讓給她。青龍死了,你替他做大佬。你替他們活著……”
他聽見保險栓被扣下的“咔擦”聲,他緩緩轉過頭,迎著那支對著自己腦門的槍管,嘴唇發(fā)起抖來——卻不是因為畏懼,而是因為悲哀。
他顫抖著唇繼續(xù)道,“從你改名六一的那天起,這個名字給了你新生,也是你的枷鎖——你從來沒有活過自己�!�
夏六一雙目赤紅,面部肌肉僵硬地抽搐著,擠出一個猙獰的冷笑,“那關你什么事?”
“既然不關我事,你為什么不開槍?”
“砰——!”
……
清晨六七點,天將要明,朝陽顫顫巍巍地將第一縷鮮血的色澤染上云海。
海底隧道的出口處,車玻璃碎了一地。何初三捂著胸口坐在街邊,低垂著頭,看著面前這一灘碎玻璃。
一陣平緩的腳步聲出現在隧道里,一步一步走近。穿著凌亂破敗的西裝的男子走到何初三面前,彎腰從碎玻璃中撿起一顆彈殼。
“你中槍了?”他問何初三。
何初三過了好久才抬起頭來,發(fā)現那是臉上還帶著淤青痕跡的謝家華——為了“醒酒”,他真的翻進隧道圍欄,徒步走過海。
何初三搖搖頭,拿開捂在胸口的手——那里顯然屁事都沒有。
“你們翻臉了?”謝家華道。
“這不正是你期望的?”何初三說。在遇到酒醉的謝家華之前一分鐘,他們還在愉快地談笑。
謝家華在朝陽清麗的色澤里笑了一笑,面上并沒有平時冷肅的神色。他原本并不是一個難相處的人,只不過他已經如此緊繃了九年了。
他艱難地彎下腰,在何初三旁邊坐了下來,捶了捶被踢打過又連續(xù)走了三個小時的腿。
“我不說那番話,你們總有一天也會翻臉,”他平靜道,“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你跟他不是一路人�!�
何初三偏頭看了看他,苦笑道,“但是謝Sir,我和你也不是一路人。”
“我只是個自私的小人物,只想要救一個人,”他道,“你救的是一座城�!�
謝家華也笑了起來,搖了搖頭,“有的時候我覺得我什么都救不了,只是螳臂當車�!�
他看著遠處天邊努力掙扎著上升的太陽,和一片一片渲染擴大的鮮紅光亮,又接著道,“不過那都是喪氣話,邪不壓正,香港總有一天會變得清明干凈。但這不能光靠我一個人�!�
他轉頭看著何初三。
何初三頓時發(fā)現他的身影在朝陽照耀下熠熠生輝,形象有如教堂墻上那些面目慈悲、背后散發(fā)著大光圈的神祇,或者是警隊招新廣告上一臉正氣耿直的“星級警探”,呼吁犯罪分子束手投降、廣大市民積極參與。
但他搖頭道,“謝Sir,我很敬佩你,但是我?guī)筒涣四�。�?br />
謝家華不以為然,“你總有一天會幫我。況且夏六一行事張狂,失道寡助,遲早有一天會被天收。他的弱點不止你一個�!�
他拄著膝蓋站了起來,活動活動手腳關節(jié),伸了個懶腰,“起來走吧。這兒是隧道口,搭不到車�!�
……
“大佬!大佬大佬!出大事了!”小馬拽著大疤頭,一路高吼著沖進了夏六一的辦公室,撞開大門!
夏六一正與狗頭軍師崔東東密謀要事,遭人打斷,臉頓時黑了下去。他嘴皮子微微一動,還沒發(fā)聲,小馬先慘叫一聲,兩手捏著耳朵跪在了一旁沙發(fā)上,“大佬!大佬我錯了!但是小的真的有要事來報!”
“先關了門再說!”崔東東道,“丟人現眼!”
“嘿嘿嘿,東東姐,嘿嘿嘿,大佬,”小馬陪笑說,跳下沙發(fā)蹦跶著去關門,然后屁顛屁顛地把大疤頭往他們面前一推,“大疤!你快說!”
一臉尷尬的大疤頭,被他推到風口浪尖,傻站了一會兒,老實交代道,“大佬,我昨晚在街上,遇到了小荷�!�
“就是那個小荷!檀香閣的小荷!”小馬插嘴道,“跟姓何那撲街仔……那小子談戀愛的那個!”
“屁話!知道!講重點!”崔東東不耐煩道。
大疤頭繼續(xù)支吾道,“我看見她和一個男的在大街上吵架,不對,她沒吵,是那男的罵她。那男的好像跟她拍拖了很久,剛剛才發(fā)現她以前是做雞的,罵她下賤,不是良家婦女……”
“重點是!”小馬握拳道,“那男的跟她拍拖‘很久’了!”
“你收聲!”崔東東扔了團紙砸小馬,“大疤頭繼續(xù)說!”
“后來那男的還打她,把她推到地上。我看不過去,就上去把那男的揍了一頓,救了她�!�
“重點來了!重點來……哎喲!”又被砸了一團紙的小馬。
“我見那男的不是何先生,就問小荷怎么回事,她看瞞不下去,才坦白了。原來她沒跟何先生拍拖過,之前都是假的,”大疤頭說,然后趕緊替小荷辯白,“不過大佬,這個事也不能怪小荷,是何先生求她幫忙,她心軟才……”
“我看是姓何的威脅她!總之這個事情不關小荷的事,都是姓何的一手策劃,哄騙小荷陪他假裝拍拖,目的就是欺瞞我們大佬,戲耍我們大佬!都是那小子心懷不軌!大佬,你說怎么辦!把那小子清蒸還是紅燒?!你一聲令下,我就行動!”
小馬手舞足蹈、添油加醋地說完,幸災樂禍地等大佬下命令,結果發(fā)現大佬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一旁的崔東東也是一臉“這都去年的事了你才發(fā)現啊你這個白癡”的表情。
“呃……大佬?”小馬不明所以,遲疑地出聲提醒。
一個煙灰缸迎面而來,“咚——!”
“哎呀——!”
陽春三月,春光明媚,馬總經理頂著被煙灰缸砸出來的、血跡斑斑的印度阿三頭,站在診所門外,抱著大疤頭嚎啕大哭,“大疤��!大疤��!大佬這是被狐貍精迷了心竅��!這可怎么辦��!要不要去請大師來看看��?!肯定是咱們公司風水不好……”
公司風水好不好倒是未知,不過目睹此事的崔東東直覺大佬心情不好是真。這一日何初三與她會面,給她那筆投資開戶,她便直白地詢問,“你跟大佬又怎么了?”
何初三正低頭跟她對條款,這時候指尖一抖,面上卻若無其事,“什么怎么了?”
“春節(jié)之后到現在一個多月了,大佬天天臉都黑著,整個人瘦了一圈,我這都看不下去了!你們是不是大年夜晚上偷情被你爸發(fā)現了,你爸揍了他一頓?”
何初三淺淺一笑,“阿爸哪敢對他動手�!�
——這話就是你謙虛了,何精英,這世上如果只有一個人敢對夏大佬動手,那也絕對是你虎口拔牙的阿爸。
崔東東上上下下端詳了他一番,“你也瘦了。”
“嘖嘖嘖,兩個黑眼圈,滿眼都是血絲,”她湊近看了看,“你多久沒睡好了?”
“最近加班,”何初三淡定道,“我都睡公司�!�
“你腿好了?”
“差不多了,有空我還練練拳。東東姐,聽說你是太極拳高手?能不能指導指導我?”
“那當然,既然你誠心誠意地請教了……”
……
夏六一這種人,典型的不撞南墻不回頭,而且我行我素,不聽教化,你要讓他停下奮勇向前沖的腳步,乖乖停在原地反省一下自己,這是很困難的。何初三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強迫自己不急不躁,不去向他低頭,不去主動求和,故意要將他晾上一晾,花時間憋屈自己也憋屈夏六一。他明白自己在夏大佬心里有多大分量——從那射偏到外太空的一槍來看,大致是“雖然可惡到極致但還是舍不得傷一根寒毛”的程度——多晾他一陣子,雙方都冷靜一下,也好給自己一些時間去思索對策。
他一方面在外網羅客戶、打拼事業(yè),另一方面拜了二師父崔東東,潛心學藝,暫且不提。且說夏大佬這邊,確實是夜夜孤枕難眠。當日他暴怒之下開槍打碎了車玻璃,將被震呆的何初三強拽出車扔在地上,大踩油門飆車回了家。因為吹了一夜冷風,加之急火攻心,回家當晚就發(fā)了感冒,關在家里連睡三天,對外號稱春節(jié)放大假。
說是“連睡”,但其實他沒一天睡過囫圇覺,時常噩夢中驚醒,睜著酸脹難耐的眼睛對著天花板一發(fā)呆就是幾小時。腦海中來來回回,都是何初三眼帶悲憫地迎著他槍口說,你從來沒有活過自己。
放屁!食屎吧撲街仔!你他媽是哪根蔥哪顆蒜!老子用不著你可憐��!
夏大佬半夜三點,抱著啤酒瓶蹲在自家村屋門外草地上發(fā)呆,用小鏟子狠戳何精英種的狗尾巴草,再拿啤酒瓶澆它們。
——扎死你!淹死你!又寒酸又假模假樣的混賬玩意兒!
“小馬哥說的沒錯,大佬這是中了邪啊�!卑⒛吓试诖斑吷l(fā)抖地偷看。
“噓,”躲他旁邊的阿森說,“你懂個屁。男人跟男人拍拖肯定和男人跟女人拍拖不一樣,偶爾這樣不正常一下是很正常的�!�
第35章
披著羊羔皮的小狐貍
夏六一清早六點,叫崔東東出來開會。兩個人坐在街邊小攤,打著哈欠吃餐蛋面,喝味道淡得跟水一樣的杯裝咖啡。崔東東睡眠不足,情緒暴躁,“大佬,你抬頭看看,天都沒亮!自己失戀睡不著,別連累我行不行?”
夏六一將塑料咖啡杯狠狠扣在桌上!吸管里嘩地擠出一腔黑水!
崔東東本欲摔碗相抗,一抬頭見他印堂發(fā)黑、模樣甚衰,終究是于心不忍,嘆口氣道,“你跟小三子還沒和好?”
夏六一黑著臉不說話。
“見好就收吧,給了臺階你就下,老端著干什么?”
夏六一臉更黑,仍是不說話。他有苦難言,煩躁,太煩躁了——不是他不順坡下,是何初三這次壓根沒給他砌臺階,硬是兩個月沒來找他。
他們之間的爭吵,從來都是何初三妥協。他知道他那一槍嚇唬不走何初三,那臉皮厚如城墻的撲街仔不可能就此死心。那小子必然在暗地里密謀著什么,或者純粹冷著他不理,要逼他服軟。
但夏六一是絕對不可能向他低頭的。
——哪怕憋死也不會!
他陰沉著臉沉默了良久,開口道,“喬爺……”
“嗯?”崔東東疑惑,這話題轉得太快。
“喬爺上周去泰國,想拜見干爹,干爹不見他。玉觀音對他也很不客氣。他在那邊被掃了面子,肯定不會就這么算了。玉觀音與我交好,他懷疑我從中作梗。”
“呵,自己入不了彌勒爺的眼,還能怪別人?況且彌勒爺不與他做生意,他還是只能找我們拿貨。要是跟我們撕破臉,對他沒什么好處。”
“話雖如此,還是不得不防。你囑咐弟兄們,跟他合作的場子多加小心�!�
“好�!�
崔東東話音剛落,夏六一的大哥大便響了起來,他低頭見是小馬,略一疑惑,拿起接通。
“大佬!大事不好了!”小馬在那頭老模樣嚷嚷,心急火燎。
“屁話!大清早能有什么事!少跟老子提姓何的……”
“不關姓何的事,是大疤!他被抓了!”
警方凌晨五點,突襲驍騎堂旗下賭檔,尚在睡夢中的大疤頭,連帶著幾名通宵賭博的客人與幾十萬賭金,被當場人贓并獲。非法賭博尚算小事,大事在于這一天他正要跟下線派貨,枕頭底下還藏著半斤“白面”。
白花花的粉末撒了一地的時候,不光是被按在地上、渾身上下只穿了一條內褲、尚在半夢半醒中的大疤頭瞪圓了眼,連來搜查的幾名警員都驚呆了——他們只是接了一個報警電話,來阻止“聚眾斗毆”。
大疤頭十分懂規(guī)矩,一腦袋將所有罪名扛了下來,只讓律師帶了話出來,請大佬照顧他老娘。夏六一一大早被抓去問話,到下午全身而出。
雖然大佬安全脫離,但是驍騎堂這次損失不可謂不慘重——“紅棍”被抓,旗下幾處賭場被查封,加上“貨”在內,少說也虧損了幾百萬。這場轟轟烈烈的打擊賭毒運動甚至還上了報,大疤頭被列為匪首,數罪加身,就算夏六一給他請了數位頭頂冒金光、滿嘴跑火車的大律師,硬說那“白面”是被人栽贓陷害,也還是被判了五年,此為后話不提。
且說夏六一取保候審之后,陰沉著臉從警局里出來。小馬帶人開車在門口等他,上車之后小馬剛要說話,夏六一揮了揮手,示意先開車。
車子開到一處僻靜的自家藏身地,崔東東與其他幾名心腹坐在屋內一言不發(fā)地抽著雪茄。見夏六一帶人進來,她起身招呼道,“大佬�!�
“我有話跟你說�!彼裆珡碗s。
夏六一與她單獨進了小間,崔東東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摸出一個指甲蓋大小、已經損壞的信號接收器,放在夏六一面前。
夏六一噎了一噎,咬牙道,“我想過小馬,甚至想到了元叔,沒想到問題是出在你身上!你不是不仔細的人,怎么會連這點東西都沒防備?”
那晚大疤頭手里有貨的消息,除了大疤頭的下線,就只有小馬和崔東東知道。他一直懷疑是小馬行事不謹慎,走漏了消息,絲毫沒有考慮過會是崔東東。
“你說的對,我不是不仔細的人,怎么會連這點東西都沒防備?”崔東東道,“這個東西裝在了我的大哥大里,可以隨時監(jiān)聽我的通話,但是我的大哥大一向不離身,什么時候能被人裝上這種東西?這事是我不謹慎,但是我回憶了很久,只有那一次……”
“哪次?”
崔東東遲疑了一會兒,終究是道,“上個月,我曾經跟小三子見過面,中途他不小心打翻茶杯,弄濕了我的衣服,我去了趟洗手間……”
“不會是他!”夏六一打斷她,“如果他想搞什么鬼,大可以直接監(jiān)聽我!”
“你不是跟他鬧翻了許久沒見面嗎?況且如果他那樣做,你頭一個就會懷疑他,畢竟是朝夕相處,只有他隨時可以裝竊聽器�!�
“那你朝夕相處的人呢?難道不會小蘿動了手腳?”
“小蘿跟了我七年!你懷疑她就是懷疑我!”崔東東動了怒氣。
“……”
夏六一陰沉著臉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他摸出煙盒點了一根煙,沉默地抽了一口,將煙遞給崔東東。
崔東東面帶慍色,不肯接。
夏六一煩躁地將煙再遞了遞,“行了!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崔東東忿忿然接過煙,算是接受這個十分別扭的道歉,緩聲解釋道,“小蘿參與過幫會里許多事。賭檔在哪兒、大疤頭手頭有沒有貨,這種小事她很容易就能通過各種途徑知道,何必專門監(jiān)聽我電話?”
“這件事來得太突然了,”崔東東接著分析道,“跟我們交好的‘探長’們那邊連一個通報都沒有,那幾個來搜查的警員并不是謝家華的手下,也沒收到什么上級指令,只是大清早接了個報警電話,歪打正著查到我們的賭檔和‘貨’——這看起來像是意外,但偏偏我手機里又發(fā)現了這個監(jiān)聽器。但要說是我們的哪個死對頭,為什么既沒有牽連你我,也沒有暴露‘倉庫’?獨獨是知道得不多、貨也不多的大疤頭出了事?——可見這個人知道我們的事,但是他并不想搞死驍騎堂,而是要敲山震虎,引起警方的注意,削弱我們,逼我們收手。這不正是小三子一直想做的?”
夏六一沉著臉點了第二支煙,“你跟阿三為什么私下見面?”
“他手上有幾個項目,想讓我開個新公司去投資�!�
“為什么不告訴我?”
“是我的錯,他不讓我告訴你,我看他這些項目做得很謹慎,以為他是想給你留個后路,又看你們倆在冷戰(zhàn),就暫時沒有說。”
夏六一又沉默了。他怪不了崔東東私底下與何初三往來,一來這是他默許的,崔東東與何初三對彼此都沒有惡意,互相結交個朋友并無錯處;二來,崔東東作為“大掌柜”,優(yōu)先考慮的是幫會的經濟利益,他對崔東東在生意上的判斷是向來全然信任與全盤委托的,崔東東既然認為何初三給出的項目可行,那他就不會橫加干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