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是不是走漏了消息?”一個下屬問。
高級督察沉吟了一會兒,“不會,如果走漏消息,小馬的車早該離開,而不是在附近繞彎。夏六一警覺性高,可能中途有一些變故,耽擱了時間,繼續(xù)耐心等著�!�
“Sir,海上打了燈光暗號,來了一艘漁船,”耳機里一個聲音急促地低叫道。
“Sir,小馬的車往你那邊開過去了�!�
“大冰守在這里,C仔去碼頭西南方支援蝦仔,阿呆、憨狗跟我走。”
通訊器里一陣悉悉索索地布置挪動之聲,夜幕籠罩下的碼頭卻是一片死氣沉沉,唯有海風(fēng)呼呼刺耳,與遠處喧囂熱鬧的維港形成強烈對比。一艘漁船在海水拍擊之下,緩緩靠近碼頭,上頭下來一個黑影,用手電筒朝著遠處一長一短地打著燈光暗號。
小馬的車停在碼頭一排集裝箱旁,車前燈回以兩短一長的暗號。
那邊吹了一聲口哨,另外三個人從漁船上走了下來,為首的一個漢子穿著黑風(fēng)衣,手里提著一個大皮箱子,走得挺胸翹肚,氣勢軒昂。
一個保鏢從小馬車的副駕駛座下來,打開后車門,小馬叼著根雪茄下了車,也是一身迎風(fēng)颯颯的黑風(fēng)衣。
他胸前掛著一條長圍巾,手里提著另一個大皮箱子,嘴里哼著葉麗儀的《上海灘》,一路“浪奔——浪流——”,邁著八字步走到了碼頭前。
埋伏在附近的警員們,眼見著他與漁船上下來的漢子先進行了一個親熱的擁抱,然后退了一步握了握手,雙方各出一人,蹲在地上打開箱子,互相審查一番。兩位大佬一點頭,進行交換……
“行動!”高級督察一聲令下,警員們從埋伏地點蜂擁而出,霎時間將兩方人馬通通包圍,一個未留,“不許動!”“警察!”“舉起手來!”
小馬一手提著箱子,一手夾著雪茄,兩只手都高高地舉在半空中,一臉茫然,張大嘴看著這群人民公仆。
“阿Sir!我一個良好市民,犯了什么事兒要這樣大張旗鼓抓我!大過年的,心臟受不了!”他委屈地高喊道。
而跟他交易的“對方大佬”,因為太過緊張,轉(zhuǎn)頭想跑,而被幾個警員反剪著手死死地按在地上,這時候就張嘴嗚里哇啦大喊了一通冤枉——居然是一口潮汕話。
“查他箱子!”高級督察槍對著小馬,別了別下巴示意下屬。
兩個警員上來分頭打開兩個箱子一看,頓時傻了眼!
——里頭分別是一箱咸魚,一箱紅包,每個紅包里面,就包了一百塊錢!
“阿Sir,”小馬滿臉無辜地訴苦,“大過年的,我三年沒見的潮州老表來香港看望我,給我?guī)Я思亦l(xiāng)咸魚,我再讓他給小輩們帶點兒紅包回去,這不過分吧?咸魚過海,也沒偷稅漏稅啊。我們這是犯了哪條法了?”
高級督察氣得滿面烏黑之際,腰間的大哥大又震動了起來,他拿起來一聽,那邊傳來急促的喘息聲,“老大,不好了,辦公室里的夏六一是假扮的!他本人早就離開公司了!”
……
夏六一調(diào)虎離山,早在夜晚八點就從貨梯下地下室,獨身一人走后門離開公司,帶著一口黑皮箱子坐上轎車,在路上七拐八拐,八點四十分到達港島東面——喬爺?shù)牡亟纭骋惶幍叵峦\噲觥?br />
喬爺帶著幾位保鏢早在那里候著他,見面雙方也不多言,一齊上了一輛面包車,又是一陣七拐八拐,于八點五十五分準時到了筲箕灣一個廢棄的漁人碼頭。
一行人下了車,碼頭上�?苛季玫囊惠v游艇亮起燈光。
夏六一舉起一支手電筒,跟對方對了對暗號。游艇上下來一個人,豐胸纖腰,紅唇濃妝,正是玉觀音。
玉觀音左顧右盼,十分不滿,張口就是一通流利的粵語,“上次那個大背頭小刀疤呢?他怎么不來迎接我�!�
“聽說你要來,嚇尿了褲子,現(xiàn)在在家換衣服。”夏六一隨口道。
“你討厭,別逗人家!”玉觀音嬌嗔道。
“這是和義社的喬爺,”夏六一轉(zhuǎn)口介紹道,“港島最大的龍頭,有心跟干爹結(jié)交。”
玉觀音柔軟無骨地趴在夏六一肩膀上,聞言抬眼看了喬爺一眼,朝他伸出一只手去,“喬爺,久仰�!�
喬爺蠟黃的臉上掛著他那招牌的、似有若無的、陰測測的笑容,接起玉觀音的手,做了個吻手禮道,“久聞‘玉觀音’大名,果然是國色天香�!�
“她是人妖。”夏六一直接冷場道。
“你討厭!”玉觀音在他腰上狠狠一掐,扭頭又對喬爺接著嬌笑道,“別怕,喬爺,人家下面的‘小嘴’比女人還要好。”
喬爺蠟黃得有點犯黑的臉,又擠出一個笑容,“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這次招待不周,我改天到泰國,登門拜訪你和佛爺�!�
“哦,那就改天嘍,”玉觀音不以為意地說,一邊朝著夏六一繼續(xù)笑,一邊將手貼向他的褲子,“夏大佬,我們要交易吶,讓我看看你的‘東西’帶來沒有?”
夏六一笑著不說話,突然狠狠一抬膝!差點踢中玉觀音的“東西”,被早有防備的她閃身躲開了。
夏六一逼開她之后,把手里的黑皮箱子遞過去,“你的貨呢?”
玉觀音打開箱子一看,果然是一箱滿滿的鈔票,滿意一笑,回頭對游艇上用泰語道,“拿下來�!�
一個滿身刺青的光頭男從游艇里出來,抱著一口方方正正的箱子,擺在夏六一面前,彎下腰去打開,里頭全是用塑料袋分裝好的白色粉末,然后遞給夏六一一把匕首。
夏六一割開一袋,捻一捻又聞了聞,點了點頭,將箱子重新蓋起,剛剛提了起來,突然近處傳來一聲高喝!
“O記!舉起手來!”
一隊警員從附近障礙物中跳了出來!將他們幾人包圍在正中,而用槍指著夏六一頭顱的,正是一臉冷色的謝家華!
“夏六一!這是怎么回事!”被迫舉起雙手的喬爺怒道,第一個反應(yīng)就是夏六一賣了自己和玉觀音!
“稍安勿躁,喬爺�!毕牧粎s面色如常,
他看著快步走到自己面前的謝家華,冷笑著招呼,“謝Sir,好久不見�!�
“我倒希望以后永遠不用再見你,”謝家華冷聲道,示意幾個下屬將夏六一等人按蹲在地,撇了一眼腳下那口裝貨的箱子,“這些分量足以判你終身監(jiān)禁�!�
“哦?”夏六一翹著嘴角道,“我倒不知道三十斤珍珠粉能判那么多年。”
謝家華臉色一變,他身旁負責(zé)勘查錢箱的下屬急道,“Sir!錢是假的!”
那下屬拉開箱子,除了最上面的兩張大鈔,下面全是白紙!
與此同時,紅磡一間僻靜的工廠倉庫里,一前一后駛出兩輛私家車,分頭往不同方向離開了。后面那輛黑色的保時捷里面,坐著神情悠然的崔東東,嘴里叼著一根雪茄,腳邊兩口大皮箱,裝著剛剛交易完成的兩箱貨物。
車子駛上大路,朝著鬧市區(qū)歌舞升平的盛景而去。遠處維港上空綻起五光十色的燦爛煙花,奪目的鮮麗色彩剎那間掩蓋了夜幕的污黑。
第33章
這不是三局兩勝的游戲
何初三在狹窄的鐵架床上翻來覆去。床下彈簧傳來的嘎吱聲,令他不停地產(chǎn)生幻聽,老覺得是大哥大在嗡嗡震響。
樓下突然傳來烏拉烏拉的警鳴聲,他一個鯉魚打挺躥到窗邊,眼瞧著是一輛消防車屁股后頭跟著一輛救護車往市區(qū)去了,估計是哪一家放煙火燒了房子。松下一口氣之后,他才察覺到腿上劇痛,齜牙咧嘴地坐回床上去,嘶著氣將腿伸直,給自己輕輕按摩。
枕頭旁的大哥大終于響了起來,他忙不迭做了個俯身壓腿的動作去接,痛得又抽了一口氣,“嘶……六一哥?”
“你怎么了?”
“沒事,”何初三一邊說一邊重新跳下床,往窗子外頭又望了望,“你在哪兒?”
“快到了,你下來�!�
“��?”
“帶你去看煙花,下來�!�
何初三掛了電話,披上外套,拄起拐杖,先鬼鬼祟祟開門,探出腦袋看了一看,這才摸黑朝外一步一步偷挪了出去。
剛剛將手伸向大門門鎖,何阿爸在房間里一身暴喝,“何阿三!”
何初三霎時腿軟,拐杖一歪靠在了門上,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回過身,結(jié)結(jié)巴巴道,“阿,阿爸我,我去倒垃圾……”
“呼�!瓏!焙伟�。
“……”原來是說夢話。
做賊心虛的何精英,趕緊輕手輕腳拉開門逃了出去,蹭著墻單腳跳下了樓梯,一瘸一拐連跳帶跑,不一會兒就溜到了樓后的小巷子。
夏大佬的車還沒來,他靠著墻直喘氣,一身冷汗,一邊彎腰揉著酸痛的傷腿一邊憂愁地想,他怎么能這么怕阿爸?什么時候才能把六一哥牽回家?總不能一直藏著掖著,一輩子瞞著阿爸吧?
夏六一的車停在巷子口,一見他那弓腰駝背直嘆氣的破落樣就忍不住罵人,“年紀輕輕怎么又跟老頭子似的!上來!”
他掐了手上只抽了一半的煙,疑惑道,“你的拐杖呢?”
正拉車門的何初三一愣,低頭一看——還真把拐杖忘在了門邊!
“……”得了,腿都被阿爸嚇好了!
何初三咳了一聲,“忘帶了,這樣也能走�!�
夏六一狐疑地上下打量他,心里琢磨著明天拎他去醫(yī)院復(fù)查,見他呆頭呆腦要往副駕駛座上蹭,“坐后面!”
“哦�!�
夏六一沒穿西裝沒帶保鏢,開了一輛老舊的二手桑塔納,大半夜的鼻梁上架了個墨鏡,頭上抹著發(fā)油,穿了一身廉價黑皮衣,破口的牛仔褲,打扮得跟街頭小古惑仔似的。何初三覺得新奇,沒忍住探出頭上下多打量他幾眼。
“看什么?”夏六一瞟了一眼后視鏡,皺眉道。
“你這樣穿看起來真年輕�!毕穸畡偝鲱^。
夏六一哼了一聲。
何初三明白他搞這么一通是為了掩人耳目,并沒有再多問,只是暗忖他今天究竟忙了一些什么“事”。夏六一面色如常地開著車,半點破綻不漏——但越是這樣,何初三反而越覺得古怪。
夏六一在深夜里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開了快四十分鐘,才將車停到了臨近太平山頂?shù)囊惶幮V場上。何初三被車上空調(diào)蒸得昏昏欲睡,正打著小呼嚕,被夏六一搖醒了。
夏六一脫了皮衣丟到他頭上,“外面冷,穿了再出來�!�
“脫給我你會感冒……”
“閉嘴吧你,快點穿好出來幫我搬東西!”
何初三套得跟個熊似的,一瘸一拐地下車幫忙,一齊從后車廂里搬出了兩個紙箱。彼時已經(jīng)是夜半一點多,來此慶�?缒甑挠稳藗冊缫焉⑷�,廣場上只余虛弱的月光,映出滿地紙屑、塑料袋、廢報紙、餐盒和塑料刀叉。夏六一只穿了襯衫套毛衣,用腳將地上垃圾隨便踹作一堆,然后拎開瘸著腿礙手礙腳的何初三,從紙箱里抱出幾大筒煙花,隔幾米放一個,攤了一地。
他這樣賣力地勞作了一番,凍得通紅的臉上揚起興奮又得意的笑,四下觀察了一圈,指著廣場后臺階上一個觀景臺指使道,“何瘸子!上那兒去等著!快去!”
“你呢?”
“我馬上來,快點!跑快點!”
何初三瘸著條腿一梯一梯地往石階上蹭,手剛扶上觀景臺前的欄桿,身后已經(jīng)“啾——!”地炸響起來,他忙不迭單腳跳上觀景臺,回頭望去——夏六一雙手捂著耳朵大笑著朝著他跑來!身后一道耀眼光束筆直射向天空,在滿天繁星中綻開最盛大的燦爛!
“啾——!嘭!”
夏六一帶著滿臉笑意跑到他面前,冰冷的兩只手掌一左一右,啪地拍到他臉上,將他臉蛋擠成個三明治,然后端著他腦袋往上望,“嘿!傻了��?!看煙花!別看我!”
“你比煙花好看。”
“少肉麻!噓,快看!”
“啾——!嘭!”
又一束金色的光束投入了夜色,嘭地炸出一團花一樣的光球!接著是紅色的,綠色的……四散的五彩光影紛紛揚揚地往下飄落,像一場灌溉夜色的雨,洗得天空都是晶亮的水色。
從未如此近距離見識到這樣光彩的何初三,心跳如雷。像不能再承受更多色彩似的,他重重閉了閉眼,然后將視線投向他身旁的夏六一——這個手下如云、呼風(fēng)喚雨的龍頭大佬,正似從未見過新奇玩物的孩童一般,眼也不眨地仰頭看著這場只屬于他們的煙火,嘴巴大大地張開,咧出十足興奮的笑意。
何初三仰頭重新看向綻放著炫目光輝的天空,手卻伸向了身旁的人,摸索著對方的掌心,十指相扣……
“啾——!嘭!”
最后一發(fā)煙火燃盡的時候,何精英攢足了滿腔的柔情,輕輕牽起夏大佬的手,準備將他攬過來浪漫一吻。結(jié)果夏六一隨手一揚就將他甩開了,滿臉興奮,“等著!再來一個!”扭頭蹬蹬跑走。
“……”何初三。
不多時夏六一又帶著“啾——啾——”的背景音,大跨步地跑回來,神采飛揚地跟他解釋,“這個叫‘雙飛燕’,一次發(fā)兩發(fā)!等會兒還有個‘節(jié)節(jié)高’,炸開之后還會往上頭再沖一個!”
“……”何初三發(fā)現(xiàn)大佬居然還對這些東西頗有研究。
夏六一仰著頭看也不看他,自顧自樂呵呵,“媽的,老子早就想玩了!以前小滿膽子小,非拽著我不讓過去!”
何初三抓緊機會柔情款款,“那我以后每年陪你玩好不好?”
夏六一一巴掌捂了他嘴巴,將他往懷里一帶,“閉嘴吧你!你他媽這張嘴最煩人,看天上!”
何初三伸舌頭舔舔他掌心,被夏大佬一膝蓋磕到傷腿上,悶哼一聲不敢動了。
這兩個二十幾歲高齡的小朋友,手拉手地在山頂上看了足有一個小時煙火——夏大佬真是一口氣買足了十年的量,直看得何初三脖子都酸了。當(dāng)然,中途他終于如愿以償?shù)嘏c夏六一來了個盛大煙火下的浪漫之吻——吻到一半還被夏大佬推開,因為急著去放下一發(fā)。
你這是跟我約會還是跟煙花約會——何初三有點小心酸。
最后一發(fā)是個啞炮,點了火之后半天沒反應(yīng)。夏六一一溜煙跑回去準備重新點火,剛一靠近就被“啾!”地沖了一臉,幸虧是躲得快,只把臉熏黑了一塊,額發(fā)燒焦幾根。
何初三瘸著腿急急忙忙跑下來看他,對著他那大黑臉笑得停都停不下來。惱羞成怒的夏大佬將他摁在地上作勢揍屁股,被何初三挽著脖子拉了下去,兩個人大笑著滾成一團。
混亂中突然不知道誰的腳踹到那塊歪倒在地的啞炮,又是“啾!”一聲,然后機關(guān)槍一般四處亂轉(zhuǎn)著“啾!啾!啾!啾!”,逼得他們倆跳起來捂著屁股滿廣場亂逃。
“我草!”“小心后面!”“媽的這什么玩意兒!”“褲子!我褲子!”
……
凌晨四點,他們煙熏火燎地開車下山——被熏得灰頭土臉不說,還都被凍得一個勁打噴嚏。車在蘭桂坊斜坡下一處紅綠燈前停住,他們抽空借著外頭路燈將彼此打量一眼,止不住地哈哈大笑。
“回去阿爸得罵死我,哈哈哈,”這次坐在副駕駛的何初三擦著眼淚道,他褲腿上被燒了個大洞。
“你有我慘?”滿臉烏黑,頭頂和額發(fā)各被燒焦了一撮的夏六一。
“哈哈哈,小滿姐說的對,不能讓你玩這個�!�
“……”夏六一卻沒說話。
何初三驀地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還以為夏六一觸景傷情,立刻閉了嘴,緊張地看向夏六一。
夏六一卻沒看他,視線定在了街角幾個人。
暗黃燈光下,三個街頭混混正圍成一圈,對地上蜷成一團的一個人拳打腳踢。
那人一聲不吭地挨打,護著頭和肚子沒有半點反抗。突然一條掛著一塊小木板的項鏈從他衣服里掉了出來,被其中一個混混一腳踩斷鏈子踢到一邊。他伸手去搶,又被幾個混混踩了回去。
還沒等何初三看清那人的臉,夏六一將車�?吭诼愤叄蜷_車門大步跨了出去。
他把手揣在褲兜里,走過去輕描淡寫地對那幾個混混道,“走開�!�
“他媽的黑炭頭!你誰啊你?敢管老子的事!”“神經(jīng)病!揍死他!”
自知戰(zhàn)斗力薄弱的何初三躲在車上,眼見夏六一手都沒從褲兜里拿出來,光靠兩條長腿就把對方三人踹得落荒而逃,那幾人一邊逃一邊還毫無新意地放狠話,我找某某哥回來弄死你們!
夏六一揣著手,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蜷在地上的人。
這人頭發(fā)臟污凌亂,大敞的西裝外套又濕又皺,散發(fā)著厚重的酒氣。他趴在地上,緩緩伸手摸到近處的小木板,將它撿回來塞進褲子口袋,并沒有抬頭看夏六一一眼——顯然懶得在意這個救他的黑面仔是誰。
夏六一冷笑道,“這里是喬爺?shù)牡乇P,要是被他知道你醉醺醺地倒在這里,你說他會把你怎么辦?”
那人聽清楚夏六一的聲音,驀地擰頭看向他,怒意瞬間染上面色,“夏六一?!”
“謝Sir,”夏六一道,“我當(dāng)你是個人物,怎么才玩了三兩局就玩不下去了?跑這兒來買醉找死,未免太掉身價。”
何初三這時候也已經(jīng)走到了近前,驚訝地發(fā)現(xiàn)這就是那天開車來山里救他的警察,也是當(dāng)初逮捕夏六一的那個。
謝家華看起來醉得并不徹底,幾乎是剎那間就收走了面上的憤怒與沖動,換回平日里冷漠木然的神色,扶著墻搖晃著站起來,“這不是三局兩勝的游戲,夏六一,你再這樣作惡下去,總有一天死無葬身之地……”
夏六一獰笑起來,“謝Sir還是能站穩(wěn)再耍狠吧!你說我要是就在這里殺了你,找個垃圾桶扔掉,誰會知道?”
“六一哥,”何初三按住他即將抽出褲兜的手,急道,“這個人救了我�!�
夏六一皺眉看向何初三。
何初三接著解釋道,“從喬爺那里救我的就是他�!�
謝家華將視線掃向他,目露鄙夷,“你還是跟著這個黑社會,你一個身家清白的大學(xué)生,到底收了他什么好處?你知不知道他賣白粉害多少人家破人亡?你知不知道他開賭館,放高利貸,逼人做雞……”
“說話清楚點!”夏六一打斷他,“來我這兒做雞都是自愿,一個月隨隨便便收幾萬,比你手下做女警強!”
謝家華冷笑一聲,接著對何初三道,“你去年收留他那天,他在半山別墅燒殺了十幾人,還活著的沒有一個敢指認他。我救你那次,他在北角碼頭燒死了九個人……”
他話未說完,夏六一已經(jīng)推開何初三,一拳砸到了他臉上,“你他媽少血口噴人!你上級沒有教你?說話要拿證據(jù)!謝Sir!”
謝家華跌倒在地,重重地喘息了一口,突然躥起來一拳回敬到夏六一下巴上!
夏六一猝不及防,被這一拳揍得往后接連踉蹌了好幾步,何初三趕緊去攙扶他,聽到身后謝家華喘著氣接著道,“……犯罪現(xiàn)場找到一支懷疑與他有關(guān)的手槍,當(dāng)天晚上這支槍就失蹤了!當(dāng)日告訴我你被關(guān)在哪里的線人,一周之后被人滅了口!今天,他還與泰國毒梟做了一筆大生意,將O記與掃毒組耍得團團轉(zhuǎn)——你旁邊這個人有多陰毒,多么作惡多端,你真的不知道?!”
夏六一狼狽地用擦了一把嘴,看著手背上的血跡,啐了一口道,“謝Sir不愧是讀書人,編起故事來連律師都自愧不如!你怎么不說是你向喬爺編造他跟我的關(guān)系,害他被喬爺抓起來,最后你還假惺惺地出來做救世主,真他媽演得一手好戲!”
“都給我住嘴!”
破口對罵的高級督察與龍頭大佬一愣,齊齊轉(zhuǎn)頭看這個膽敢出聲教訓(xùn)他們的人——何初三彎腰拄著沒受傷那條腿的膝蓋,抬頭皺著眉看著他們。
“已經(jīng)四點半了,你們要在這里吵到天亮?謝Sir你明天不上班?六一哥你不去公司?我反正再不回去就要被阿爸發(fā)現(xiàn)了,我阿爸發(fā)起脾氣來獅子山都要抖三抖。”
他瘸著腿上前一步,拽過黑著臉的夏六一,“我沒有車,還要麻煩六一哥你送我回去。謝Sir你自己打車回去,攔不到車你就走回去,路上也好醒醒酒�!�
他將夏六一按進駕駛室,替他關(guān)上車門,自己一瘸一拐繞到副駕駛上了車。車子靜了半晌,最終還是轟起油門,響著大喇叭嘟嘟地開走了。
路燈昏黃的凌晨街道上,只剩下扶著墻嘔吐的謝家華,他彎著腰嗆咳了好幾下,連最后一點胃液都吐了出來,搖晃著退出幾步,靠著墻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