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鄭娘子同她行禮:“少夫人,今日尤二管家沒有空閑,只能由奴婢陪您去永豐倉�!�
謝知筠便笑了:“不打緊,今日的事情比那日還簡單,無礙�!�
待上了馬車,謝知筠才閉目沉思。
昨日衛(wèi)戟同她說,盯梢這十幾日,永豐倉一點動靜都無,上至糧道郎將,下至張都司,都沒有任何反應(yīng)。
沒有反應(yīng),就意味著他們不能立即動手。
謝知筠掀開車聯(lián),看到后面跟隨的府兵昭武校尉馮放。
今日馮放帶了二十人,一路浩浩蕩蕩跟在她的馬車后。
比平日出行多了十人,但并不算太過打眼。
謝知筠想起昨日衛(wèi)戟對她道:“明日照常行事便好,若有疑點,直接讓馮放去辦�!�
“我不跟隨你進入永豐倉,我會在州牧府等候�!�
謝知筠并不害怕,但衛(wèi)戟還是事無巨細,把整個過程都跟她確認(rèn)了三遍有余。
想到這里,謝知筠唇角淺淺勾起淺笑。
她自己都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滿目笑意,眼睛里似乎都映入春色。
馬車飛馳,很快便到了永豐倉。
今日永豐倉里面比那日要熱鬧許多,不少士兵已經(jīng)架好了空馬車,等在了那一處糧倉之外。
一駕馬車最多也就能帶八百斤左右的糧食,這么多糧食大抵要七輛馬車才能送完。
謝知筠從馬車上下來的時候,張都司和另一名都司已經(jīng)等候在門口了。
謝知筠并不廢話,也不同他們寒暄:“張都司,王都司,今日我只負責(zé)監(jiān)督糧食從糧倉運出,運出之后就是王都司和柳副將的差事了�!�
姓王的都司職級比張都司低,一直管運輸,搬運之事,他長得有些胖,瞧著滿臉富態(tài)。
“少夫人,屬下一定盡心當(dāng)差,少夫人放心。”
謝知筠便跟眾人一起來到糧倉門口,等糧倉的大門打開,謝知筠注意到房門和門鎖確實沒有任何破損。
士兵們陸續(xù)進入,然后陸續(xù)而出,把一袋袋米糧搬到馬車上。
這個過程很漫長,一搬就是大半個時辰,這期間幾個都司和鄭娘子都過來勸謝知筠坐下等,謝知筠卻搖了搖頭。
“諸位都司將士都在辛苦,我如何能坐下?既然擔(dān)了差事,就要盡力做到最好�!�
衛(wèi)氏能有今日,絕非只憑借一往無前的熱血,更多的還是因為他們身正忠義,對跟隨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肝膽相照。
衛(wèi)氏的人如此,謝知筠也要如此。
她打心底里尊重這些曾經(jīng)為了百姓努力拼殺的士兵們,沒道理他們在辛苦忙碌,而她坐在邊上吃茶看戲。
這一站就是一個時辰,等到所有糧食都搬完,謝知筠才動了動腳腕,緩步上前。
她仔細看了每一處馬車,核對了每一個賬簿,然后才對張都司和王都司道:“已經(jīng)搬運完畢,可以送抵州牧府了�!�
兩位都司右手捶至左胸,躬身行禮。
謝知筠看著馬車陸續(xù)前行,而王都司也翻身上馬,這才松了口氣。
等回到馬車上,鄭娘子親自端了碗熱茶給謝知筠:“少夫人喝口水吧,這半日累壞了。”
謝知筠接過茶碗:“我還好,士兵們才是辛苦�!�
方才她一一看過,所有的糧袋都是一般無二的,一點區(qū)別都無。
或許她那一日的摸索當(dāng)真是錯覺?
馬車緩緩啟動,鄭娘子笑著道:“可算是辦完了差事,少夫人且松口氣,吃些點心吧�!�
謝知筠拿起一塊紅豆酥,輕輕咬了一口。
紅豆酥外皮酥脆,里面的紅豆香濃軟糯,被外皮牢牢包在里面,好吃極了。
謝知筠面色微變:“不好!”
98第五十章
自救
鄭娘子從來沒見過謝知筠變臉色。
她總是氣定神閑,端莊自持,就連臉上的笑容都恰到好處,仿佛世間沒有任何事能讓她心緒波動。
但此刻,她卻看到謝知筠明顯沉了臉。
“少夫人,怎么……”
但鄭娘子的話還沒說完,就聽到馬車外面一片混亂,一聲嘶吼道:“有野狼群,保護糧食�!�
謝知筠面色越發(fā)難看。
她一把掀開車簾,往外面探頭看去,就看到不遠處的運糧隊遇到了不知何處而來的狼群。
鄴州城南至永豐縣都是一望無垠的平原,大多數(shù)村莊在主官道兩側(cè)錯落而立,村落之間是此起彼伏的農(nóng)田。
再遠處,就是南麓山連綿起伏的山丘。
在這樣的地勢之下,鄴州是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大規(guī)模狼群的。
狼群一般不會在人群密集的地方出現(xiàn)聚集,就連南麓山低矮處的山脈也從未有人見過狼群,這一群狼又如何會突然出現(xiàn)?
然而即便士兵們再訓(xùn)練有素,可拉著馬車的馬兒卻對狼群驚慌失措,當(dāng)?shù)谝粋馬車開始失控時,其他的所有馬兒就都再也堅持不住,紛紛掙扎嘶鳴起來。
馬兒一叫,狼群就躁動起來。
但為首的頭狼就隱藏在狼群里,它不下發(fā)命令,狼群就不敢動。
此時前方是糧隊,守衛(wèi)糧隊的是王都司和柳朝暉,這一批糧食并不算多,不過只五千斤而已,而且永豐倉至鄴州城也不過只有半個時辰的路程,故而即便衛(wèi)戟再謹(jǐn)慎,最多也只能派出一百左右的兵力。
雖只一百人,但都是精兵,此刻面對幾十匹虎視眈眈的野狼,士兵們雖很緊張,卻都不算害怕。
狼群再厲害,也比不上他們手里的長刀長劍。
方才那一眼不過喘息之間,謝知筠剛要說話,就聽前面的柳朝暉下令:“狼群來襲,保護糧食!”
不知何時,頭狼對狼群下達了命令。
兇惡的野狼從四面八方奔涌而來,全部朝著糧隊中后側(cè)的位置撲來。
這個位置離謝知筠的馬車太近了。
柳朝暉一刀砍中一匹野狼,被狼血噴了滿臉,他回過頭,厲聲道:“保護少夫人,往永豐倉撤離�!�
十余名士兵直接掉頭回轉(zhuǎn),而控制馬車的車夫也迅速掉頭,想要拉著馬車往永豐倉避險。
謝知筠是第一次面對這樣的險境,她一時間有些被鎮(zhèn)住,根本不能做出反映,等到她回過神來時,一切都已經(jīng)太遲。
此刻府兵正在轉(zhuǎn)身往回行去,而那十幾名士兵成功斷后,跟在了已經(jīng)掉頭的馬車之后。
馬車已經(jīng)徹底脫離了大部隊。
危機就在剎那間發(fā)生。
只聽破空一聲悶響,一簇冷箭凌空而來,直接射殺了離馬車最近的士兵。
謝知筠聽到一聲悶哼,緊接著,就聽到士兵墜落在地的巨響。
謝知筠心頭狂跳。
馬車?yán)�,朝雨和鄭娘子已�?jīng)嚇傻了,她們渾身顫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謝知筠努力喘著氣,讓自己冷靜下來,她一手緊緊捏著坐榻的邊緣,讓自己不會隨著顛簸的馬車跌到,一手瞧瞧掀開車簾一角,往外面看去。
這一眼,讓謝知筠入墜冰窖。
不知何時,馬車已經(jīng)行至一片亂石中。
此處不過是官道之上的一處不起眼的風(fēng)景,偶爾有路過的百姓在此處歇腳,遮陽,因亂石叢生,不好清除,故而一直就安靜佇立在這了。
但此刻,亂石成了絕佳的隱蔽點。
謝知筠一下子便明白過了,那些人為何不去動糧倉,沒有在她去糧倉后立即行事,換走被掉包的糧食,而是伺機等到今日。
糧倉中有數(shù)百官兵駐扎把手,無論如何做都會留下破綻,而且肯定不能事成,唯一的機會就是永豐倉至鄴州城這一路上。
而他們想要換掉糧食,或者趁機毀壞罪證,最好的辦法就是直接放火燒糧食,或者劫走她。
謝知筠閉了閉眼睛。
看來,對方舍不得那些糧食,劫走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比什么都強。
她身邊不過三十多人的護衛(wèi),甚至不用把他們都殺了,就能輕松劫走她。
謝知筠清晰感受到了馬車往另一個方向駛?cè)�,馬車的速度很快,而且很輕松繞過了路上安插的所有路障,一路向亂石深處行去。
馮放率領(lǐng)所有士兵拼命追趕,可冷箭難防,馬蹄之下的絆馬刺也讓馬兒寸步難行,一時間,他們只能停留在原地,看著馬車一路消失在亂石中。
馮放面色慘白,但他很快就恢復(fù)過來,厲聲道:“抓殺手,要留活口�!�
馬車追不上,就去抓放冷箭的殺手,他們總能留下線索。
此時的謝知筠已經(jīng)不知后續(xù)的事了,馬車一路前行,跌跌撞撞往南麓山疾馳而去。
謝知筠伸手去推車門,發(fā)現(xiàn)車門被從外面鎖住,根本推不開。
馬車的車廂內(nèi)狹小,三人連站都站不起來,經(jīng)過這一番折騰,每個人都面露驚恐,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yīng)。
也就謝知筠反應(yīng)快又膽大心細,才從驚慌中迅速回過神來,此刻她已經(jīng)開始恢復(fù)冷靜。
馬車還在行駛,不知要去往何處。
謝知筠不再去推車門,她掀開車簾,往外面看去。
不知何時,他們已經(jīng)駛?cè)胍黄芰种�,四面八方都是剛從冬日寒冷里掙扎出新生的樹木,此地密林的樹木種類很多,一眼望去不下十?dāng)?shù)種。
鄭娘子終于從驚恐中回過神來,她顫抖聲音問謝知筠:“少夫人,馬車要去何處?”
謝知筠沒有說話,她只看了一眼車門,然后又看向鄭娘子。
鄭娘子面色蒼白,明明是早春時節(jié),她鬢邊卻滿是冷汗。
她嘴唇煞白,狠狠哆嗦著,謝知筠甚至能聽到她牙齒打顫的聲音。
“車夫,”鄭娘子聲音干澀極了,“車夫是府里的老人了�!�
謝知筠閉上了眼睛。
老人也不一定都忠心,老人也會欺瞞背叛,一旦牽扯到自己的利益,他們就會毫不留情選擇自身,就如同……
謝知筠想到這里,腦海里卻一片空白,她只覺得腦中一陣刺痛,有什么阻止她去回憶那些隱藏在記憶深處的過往。
“他們大概不會殺了我們�!�
謝知筠聽到自己開了口。
98第五十一章
自救二
鄭娘子同這位少夫人其實并不熟悉。
她只是肅國公府的下人,家主夫人們?nèi)绾畏愿�,她如何行事�?br />
方才那么緊張危險的時候,謝知筠也不過是變了臉色,現(xiàn)在又很快冷靜下來,做出了判斷,這位謝氏千金似乎不知道什么是害怕。
鄭娘子有所不知,謝知筠不是不害怕,只是在害怕之上的是求生的本能。
她需要讓自己迅速冷靜下來,清晰判斷她們?nèi)怂幍沫h(huán)境,認(rèn)真分析那些人究竟想要做什么,只有分析出他們的目的,才能知道她們是否有危險。
現(xiàn)在她大約已經(jīng)明白了這些人的動機。
謝知筠見朝雨緊緊攥著自己的衣袖,而鄭娘子也面色煞白,正想安慰她們幾句,就感覺馬車車輪壓到什么上面,發(fā)出咯噔一聲巨響。
緊接著,馬車停了下來。
謝知筠還要再看,就感受到天地間一片晦澀,有什么直接罩在了馬車上,遮蔽了天光。
馬車?yán)锏娜齻人都僵住了,沒人敢動。
就在這時,謝知筠聽到馬兒的嘶鳴聲,拉車馬車的馬兒似乎被從車套里解下,被人帶走。
只聽吱呀一聲,是門扉被關(guān)上的聲音。
噗通,噗通。
謝知筠能聽到馬車內(nèi)三個人劇烈的心跳聲。
她們?nèi)齻在幽暗的馬車內(nèi)安靜了好一會兒,外面也再無動靜,謝知筠這才微微動了動手指,掀開了車簾。
果不其然,車簾外面罩著一層厚厚的油布,謝知筠用手摸了一下,可能因為時間緊迫,油布罩得并不嚴(yán)絲合縫,比馬車要大了一圈不止,只要頂開油布,也能探出頭去,看到下面的地面。
謝知筠聲音很輕,很淡,卻如同一顆定心丸,喂給了朝雨和鄭娘子。
“外面很黑,地面是平實的土地,我們應(yīng)該在一處荒宅內(nèi),或者是破廟里,總之馬車被停了進來,外面的荒宅應(yīng)該已經(jīng)落鎖�!�
那些人并不想親自動手殺她,殺了她不僅沒有半分好處,還會激怒衛(wèi)氏,用盡全力搜捕。
鄭娘子坐在黑暗里,額頭滿是冷汗,她哆嗦著嘴唇,同謝知筠問:“少夫人,我們真的不會死嗎?”
到了這時,朝雨也緩過神來。
“小、小姐,我們,我們怎么出去?”
她聲音顫抖,卻還有這一股心氣,倒是比經(jīng)歷過大風(fēng)大浪的鄭娘子要積極得多。
謝知筠輕輕拍了拍朝雨的手,讓她冷靜下來,然后指了指凳榻邊的小方幾:“看看還有多少食水。”
朝雨使勁掐了一把自己的腿,然后才哆哆嗦嗦去看方幾。
這時鄭娘子說話了。
“少夫人,茶水點心都是我準(zhǔn)備的,”鄭娘子聲音還有些哆嗦,但氣息已經(jīng)喘勻了,“有兩壺水,兩籠點心,還有一小碟瓜子,用來給少夫人解悶的�!�
謝知筠面容沉靜,似乎一點都不害怕。
她垂眸凝眉,深思道:“這些足夠咱們撐兩日,以小公爺?shù)乃俣�,肯定很快就能尋到咱們,不要怕。�?br />
雖是新婚夫妻,但謝知筠對衛(wèi)戟卻分外信任。
她信任的不是自己的丈夫,而是威名赫赫的少將軍。
鄭娘子欲言又止。
謝知筠淡淡看她一眼。
鄭娘子哽咽一下,低頭擦了擦眼淚。
“少夫人,那伙賊人敢綁走肅國公府大少夫人,必然做了充足的準(zhǔn)備,”鄭娘子此刻也終于恢復(fù)了神智,“他們可能馬馬虎虎,留下痕跡嗎?”
謝知筠面色微沉:“即便如此,小公爺也不會放棄搜尋我們,最遲三日怎么也能尋到我們了�!�
她伸出手,一把扯下車簾,讓那塊厚實的油布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
“所以我們不要慌,少食少水,怎么也能撐過三日,”謝知筠從方幾里找到一把小剪子,狠狠往油布上刺去,“小公爺一定正在搜尋我們,另外,我們也要自己想辦法出去。”
謝知筠此刻竟是笑了。
“說不定,今日我們就能回家了。”
鄭娘子和朝雨都被她的氣定神閑鎮(zhèn)住,兩個人不由冷靜下來,她們卻沒發(fā)現(xiàn),謝知筠拿著剪子的手也在輕微顫抖。
她從沒遇到過這樣的事,說不害怕是假的。
但害怕解決不了任何事,她的命是母親給的,她不能輕易折損在這些歹人的手里。
她要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