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他每日只需賣一大罐,售完即止。
攤主按太爺之言如此做了,不僅輕松了許多,還有了許多回頭客,每日清晨,就到他的攤前大排長龍。
南亭辣椒醬的聲名,甚至傳到了外縣去。
攤主感念太爺恩德,便自掏腰包,做了一把大傘,懸在攤前,給排隊的人遮涼之余,還跟排隊的人說,若是覺得咱們太爺好,就在傘邊的布條上簽個名字,真心實意簽字的,多贈一兩辣椒醬。
很快,樂無涯收到了他這份帶著辣椒氣息的大禮。
他收到禮物,開心壞了,繞著傘轉了好幾圈,喜悅萬分。
他上輩子累死累活,得到的只有潑天的罵聲。
他還沒干什么呢,怎么就有人喜歡他了?
他喜難自禁,急需有人分享。
于是,他轉身回書房,提筆寫信,把齊五湖叫了來,說是有一件好東西要給他看看。
齊五湖還以為是樂無涯的茶花種出了什么眉目,忙放下縣務,騎著他那匹老馬,顛顛地來了南亭。
他剛到南亭,氣還沒喘勻,樂無涯就殷勤地把他拉到萬民傘前,好一頓獻寶。
察知他叫自己來南亭的用意,齊五湖老臉發(fā)綠。
可見樂無涯連比帶劃、滿面興奮,他涌到嘴邊的一頓臭罵,終究還是咽了下去。
這聞人明恪,平時看起來長袖善舞、老成持重的,怎么這時候又幼稚快活得像個孩子?
思及此,他投向萬民傘的目光,帶出了幾分柔和的艷羨。
他半是喟嘆、半是真情:“待我致仕之時,若是錦元百姓能送我這么一把傘,就好了�!�
樂無涯興致勃勃的:“沒事的,英臣兄!就算沒有,我夜打著這把傘去,給你壯壯聲勢!”
齊五湖呸了他一聲:“早知你的嘴吐不出象牙�!�
樂無涯:汪。
在樂無涯沖著齊五湖大肆炫耀時,上京六皇子府,笛聲悠揚,聲傳八方。
如風站在院中,叉著雙手,滿懷憂愁地唉了一聲,問姜鶴道:“你剛才交信的時候,怎么總盯著主子看啊?”
姜鶴冷冷地看一眼如風,答:“在判斷主子的真假�!�
如風:“”
這段時日相處下來,如風早已知道他的本性:
若不是此人武功超群,被人花言巧語地發(fā)賣掉了,還要替人數(shù)錢呢。
一陣無語后,他強忍住戳他腦門的沖動:“主子都在府里了,你還疑心是旁人?”
姜鶴:“難說�!�
如風倒噎一下,恨鐵不成鋼道:“你看你這油鹽不進的樣子,主子八成就是被你氣的!你看看,這都吹了大半個時辰了!”
姜鶴頗覺無辜。
他上次犯了大錯,所以這次謹慎一些,合情合理。
主子脾氣好,不會怪他的。
于是,他合理推斷道:“不是我。是被信氣的�!�
如風壓根兒不信:“騙鬼去吧。誰的膽子這么大,敢給咱們主子氣受?”
姜鶴閉了嘴,知道自己想不清楚,索性就不想了,轉而專注地望向雙穗堂:
六皇子笛子吹得真好,這一口氣這般長,他可憋不了這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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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政事(二)
聞人約知道,里老人們的你爭我奪,早晚有一天會出格。
但他沒想到會這般快。
樂無涯得到萬民傘的第三日、也即被齊五湖訓了個狗血淋頭的第二日,天剛蒙蒙亮,一名書生便在衙門后門的石獅子旁堵住了背著書箱的聞人約。
他壓著嗓子叫他:“哎!明守約!守約兄!”
聞人約停下腳步,仔細觀察來人面龐。
為著好好扮演“明相照”,他暗自背記下了南亭中所有可能與他相熟之人的名姓,并在這半年時日里將人的面孔與名字一一對照,確保無虞。
因而他順利地叫出了他的字:“子健,何事?”
書生名叫張玉書,不由一怔:“你還記得我��?”
聞人約:“自然,同窗之誼,豈可輕忘?”
張玉書一哽,面上露出些羞慚之色來。
他與明相照曾同在南亭書院就讀。
自從明相照被栽贓謀反、又被順利平反后,他便鮮少再來書院。
聽說他是得了聞人太爺青眼,帶在身邊親自教養(yǎng)。
他們這些秀才還曾聚在一起議論過,聞人太爺是貢監(jiān)生出身,只走到了鄉(xiāng)試那一步,成績平平。
明秀才讓太爺教他讀書,那豈不是和臭棋簍子下棋,越下越臭?
張玉書未曾料到,半年過去,此人卻再無先前眼高于頂?shù)哪�,不僅會說人話了,為人處世竟自帶出了幾分沉靜雍容的氣度來。
可見聞人太爺確是個有本事的。
他愣了片刻,才記起自己的來意,支吾了幾句,方道:“守約兄,你跟我來”
說著,他便要將聞人約往一處引去。
聞人約微微蹙眉,并不挪步:“你先說�!�
張玉書著急地抓住他的衣袖,壓低聲音:“有有謀反之事!”
聞人約:“”
放在以前,聽到如此大事,就算表面強作鎮(zhèn)定,心底也忍不住要慌亂一陣。
可他被顧兄調教半年,早已不是昔日吳下阿蒙。
他說:“何事、何地、何人?你為何發(fā)現(xiàn),又為何說與我知?”
他態(tài)度嚴肅,口吻卻溫和。
張玉書拼命穩(wěn)住心神,將來龍去脈與他細細分說了一遍。
張玉書家附近有一處廁坑,乃是里老人張繼一手承辦。
為了吸引更多人前來,張繼別出心裁,采買無字的小畫本,用釘子穿了麻線,懸掛在廁壁上,供人取閱。
這一手確實吸引了不少人,其中就包括張玉書。
張玉書昨日苦讀至凌晨時分,清早睡醒,想起昨夜看到一半的小畫書,便想在五谷輪回之余,趁機松泛松泛。
他看的連環(huán)畫,是個江湖劍客行俠仗義的故事。
在故事中,劍客和朝廷合作,靠自己的絕世武功取得了關鍵證物,將一名貪官拉下了馬。
他蹲下后,隨手將小畫書從墻上取下,卻發(fā)現(xiàn)小畫書后面的廁壁上,有人用炭筆歪歪扭扭地寫道:
“蒼天無日月,蠹蟲登天階。常懷不平志,嗟而束黃巾。”
這可是妥妥的反詩!
張玉書像是被火燙了似的,來不及解決,匆忙系上褲帶,嘗試著用袖子去擦壁上的字,發(fā)現(xiàn)擦不去,只好跑出廁坑,急急敲響了廁坑對面里長的家門,向他報告此事。
里長剛剛從睡夢中驚醒,就得到了這么一個要命的消息,登時清醒得像是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
這反詩若是出現(xiàn)在大街上,那倒好說。
邊陲之地,總有些不服王化的反賊濫嚼舌根。
只要及時上報,讓衙門清理了就行。
可這事出在新修的廁坑里。
廁坑是有人管理的。
這就極容易被追責了!
里長的意思是,當務之急,是趕快找人來,把壁上的反詩粉刷掉再說其他!
里長和張玉書一樣,不敢私自處理此事,怕吃掛落,又不敢說與第三人知曉,便找來四名家丁,要他們先把廁坑門鎖上,不讓旁人進入,隨即拖著一條風濕老腿,火急火燎地騎驢趕往里老人張繼家,準備匯報此事。
張玉書被扔在原地,心亂如麻。
他到底是個士子,呆呆地想,怎么著都要跟衙門說一聲吧。
私下處置,仿佛不那么光明磊落?
可若要讓他直接去報案,他又不敢。
這廁坑里每日進的人,少說一百有余,人多手雜的,就算衙門要查,要怎么查?
他搜遍記憶,壓根兒不確定之前這里有沒有這么一首反詩。
自己連什么時候寫上去的都不曉得,怎么報案?
張玉書心焦時,忽然想起了一個人。
那人應對此類非常之事好像還蠻有經驗的?
此刻,“蠻有經驗”的明秀才剛聽完張玉書的描述,眉頭輕皺。
他將書箱交到他懷里,言簡意賅道:“報官。拿我的書箱做憑證。今日一早值門的是何青松,讓他直接去把太爺叫醒�!�
張玉書聞聽此言,有些不情愿:“可我不知”
聞人約言簡意賅:“你去報官,我去攔住他們。不可叫他們動手清理壁上字跡�!�
張玉書:“什么?”
聞人約反問:“反詩為何不寫在書上,反倒寫在墻上?”
張玉書一早起來接連遭遇大事,頭腦難免混沌:“�。俊�
他忍不住按照聞人約的設想倒推回去。
若那詩寫在書上,處理起來肯定就沒現(xiàn)在那么麻煩了啊,他自己都能解決。
大不了把那頁紙撕下來,投進廁坑里便是
張玉書腦袋嗡的一聲,驚愕地看向聞人約。
“想要清理干凈墻上的東西,要難許多�;虿鹦�、或涂漆遮掩,必然會有大動作,旁人只需要蹲在一旁察看,見你們亂起來,視其動向,便能知道你們是要報,還是要瞞�!�
聞人約冷靜道:“一個隱瞞不報的罪名扣上來,子健,你也躲不了干系�!�
張玉書吞了口口水,不再多話,抱著聞人約的書箱,掉頭沖向了縣衙。
聞人約加快步伐,趕向張玉書所說之地。
還有一件事,他藏在了心里,未曾對張玉書明說:
修建廁坑一事,說到底,是顧兄發(fā)起的。
他全然是出于一片好心,但若是這廁坑被有心人利用,成了藏污納垢之地,真要追究起來,顧兄怕也脫不了干系。
要知道,顧兄是從平反明相照謀反案開始,才在南亭縣站住腳跟的。
偏偏這次的風波,也和“謀反”有關。
若說這次是巧合,聞人約斷然不信。
在他趕到時,已然有兩人來到了廁坑前。
一人開鎖,一人提著油漆,左顧右盼,甚是慌張。
聞人約猜測,這便是張繼派來掩蓋此事的人了。
二人本就心慌不已,看到聞人約不知死活地向此處靠近,他們自是友善不到哪里去。
其中一人惡形惡狀地吼道:“這個廁坑用不了了!到別處上去!”
聞人約眨眨眼,乖巧地“哦”了一聲,轉身離去。
但他并未走遠,拐入一條巷子后,探頭去看。
廁坑門開、二人入內后,有兩個人高馬大的男人馬上尾隨二人而入,顯然是在此地窺看已久。
很快,廁坑內里傳來了對罵的聲音。
那兩個里老人派來的人急著毀滅墻上的痕跡,卻被后面緊隨而入的二人堵了個正著。
他們氣急敗壞地轟人。
后來的二人自然不肯。
在爭執(zhí)聲漸響時,聞人約從藏身處現(xiàn)身,從路邊的行道樹上掰斷一根腕口粗細的樹枝,走到門前,猛地關住了門,把四人全都閂在了里面。
毀滅證據(jù)的兩人:“”
意圖抓包的兩人:“”
里長離家前,囑咐了四個家丁守在一旁,盡量別沾手此事。
見里老人派來的兩人進門,家丁們本來松了一口氣。
見兩個人跟了進去,他們剛松的一口氣又憋住了。
見第三個書生模樣的人突然跳出來閂住了門,他們干脆是一口氣堵住了嗓子眼,只覺來者不善,各自手舉扁擔,意意思思地往前湊。
聞人約見三四個人朝自己包圍過來,微微嘆了一口氣:“勞駕,都別忙了。我已經報了官,官府馬上就到,你們不要”
一聽“官府”,幾名家丁頓時漲紅了臉。
不是別有用心之人,為何非要鬧到官府去?
靠前的人猛然揮棒,朝聞人約面門打來!
廁坑里的四人,本就各懷鬼胎而來,如今卻被第三方莫名其妙地困在了廁坑里,心慌難忍,覺得是入了什么人的圈套,只想著先逃了再說。
這小小木門,到底是擋不住四個人的聯(lián)手破壞。
當門被破開時,眼前的一幕,把他們駭住了。
地上橫七豎八,躺了一地的人。
唯一還站著的聞人約,手持搶來的扁擔,看見目露兇光的四人,無奈地嘆息一聲,勸慰道:“勞駕,別打了。”
待何青松火急火燎地帶人殺到,只見不少鄰里都被吵醒了,探頭探腦地圍觀著廁坑前的混亂景象。
而那個平素還挺溫文爾雅的明秀才,腳下踏著一個半死不活的人,手中扁擔將另一人抵在墻壁上,任憑那人如何乞饒叫罵,一概不理。
見到目瞪口呆的何青松,正覺得這個姿勢頗有些為難的聞人約舒了一口氣:“何頭兒,你來了?”
樂無涯從何青松身后一探腦袋:“還有我呢!”
他背著手,滿意地巡看了一遍聞人約的辦事成果,笑瞇瞇地伸手一搭他的肩膀,小聲道:“行啊�!�
聞人約微微面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