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路燈被雨泡著,溫逾雨的身影看著挺朦朧,杏眸更是含著水霧似的。
不知為何,談嶼辭突然覺得眼前這個場景格外眼熟,腦中閃過埋藏在記憶深處的畫面。
也是一個雨夜,雨線千絲萬縷,小姑娘站在便利店門口,隔著晦暗雨幕,靜悄悄地把視線放在他身上。
那是他對溫逾雨的第一印象。
——不是5班教室里那個總在低著頭,用功學(xué)習(xí)的身影。
而是在雨中無助單薄得讓他有保護欲的小姑娘。
直到談嶼辭徹底走遠,溫逾雨才慢慢收回視線。
他問她,要是他更好,她會怎么辦?
這對溫逾雨來說,不是很難的問題。
她往宿舍走,邊想,她會更喜歡他,比現(xiàn)在還喜歡。
·
溫逾雨終究還是決定回潮市,但因為買不到車票,溫逾雨到潮市時,離大年三十只有五天。
一年多沒有回潮市,溫逾雨一出火車,就被濕冷的空氣拍了滿臉。
溫恭良在出站口等,“逾雨,這里,爸爸在這里�!�
溫逾雨看過去,和記憶中的溫恭良比,他蒼老了不少,臉上多了皺紋,鬢發(fā)也是白的。但精神很不錯,溫逾雨雖然從不會主動聯(lián)系他們,但是會從溫恭良發(fā)過來的微信知道,今年五月,他辭去了外地的工作,回到了潮市。
一路上,溫恭良都問溫逾雨大學(xué)生活怎么樣。
溫逾雨答,潮市的高樓大廈從出租車車窗浮光掠影般流逝。時間化成了飄帶,讓人摸不著,卻讓人知道它真真切切地在流逝。
到了家,趙逢青和記憶中的樣子有點像又有點不像,不過她一出口,熟悉的感覺便迎面而來。
趙逢青臉上沒什么喜意,她就沒見過溫逾雨這種孩子,一旦放出來了,連自己的根在哪里都不知道了:“你還知道回來啊,怎么不……”
溫恭良見勢不對,拍了拍溫逾雨的肩膀:“你先去房間�!�
溫逾雨花了一會兒才重新習(xí)慣在潮市的生活,溫恭良等她休整好,便帶著她和趙逢青一起回了村里。
溫恭良從廚房出來,就看見小姑娘和親戚打完招呼,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兒。
旁邊的親戚都在熱熱鬧鬧地打麻將,幾個小孩也因為長大了,不會像之前一樣纏著要姐姐,她一個人便顯得有些孤單。
溫恭良想起出租車上和溫逾雨對話。小姑娘挺瘦,又白,白得幾乎到了透明的地步,血管脈絡(luò)隱在單薄的皮膚表層。
那會兒正落日,一點出租車外面來的橙光打在溫逾雨臉上,從鼻梁到下顎俱是白凈的線條,她對他的問題回得很安靜溫馴,像是什么都可以說一樣。
但溫恭良知道不是這樣,從溫逾雨高考那會兒他便清楚地知道,溫逾雨藏得挺深。
不論是他,還是趙逢青,都不是她會交心的對象。
溫恭良嘆了口氣,過來拍了拍溫逾雨的肩膀,“沒事干,可以出去走走,村里有挺多城里沒有的東西�!�
正如溫恭良所說,溫逾雨回來時拍了不少照片。最多的是一只小黃狗,很小一只,喜歡追著尾巴跌跌撞撞地跑。
她將這些照片發(fā)了朋友圈。
吃完飯,溫逾雨收到了談嶼辭的點贊,又很稀奇地,收到了一條來自他的評論。
談嶼辭:它叫什么?
溫逾雨不太知道,試探性地回復(fù)他:阿黃或者旺財?
全天下的小黃狗應(yīng)該都叫這兩個名字吧。
談嶼辭過了一會兒回復(fù):挺可愛。
溫逾雨咬著唇想怎么回復(fù)他這句。
陳祝霧發(fā)來消息:逾雨,你在你朋友圈和誰聊天呢,我微信盡提醒我,有新的好友動態(tài)。
不用溫逾雨回復(fù),陳祝霧很快又發(fā)來一條消息:不會是談嶼辭吧?聊天框不聊天,在朋友圈聊,整這么曖昧。
配了個八卦兮兮的表情包。
溫逾雨有些耳熱,匆匆回復(fù):不是。
陳祝霧總算沒有再發(fā)消息過來了,但是溫逾雨望著談嶼辭回復(fù)的那條動態(tài)不太敢動。
她其實不想以他的那句“挺可愛”收尾,她挺想和他再說點什么。但是又不想被陳祝霧發(fā)現(xiàn)。
正糾結(jié),聊天框突然有人發(fā)了消息過來。
談嶼辭:睡了嗎?
溫逾雨心跳了下:還沒有,怎么了?
談嶼辭:可以看下。
他頓了一拍:阿黃或者旺財嗎?
溫逾雨沒有很反應(yīng)過來,看著他發(fā)過來的兩行字:怎么看?要視頻通話嗎?
發(fā)出去,溫逾雨才意識到她的問題里帶著點征求他“要不要視頻通話”的意味。正想解釋她不是這個意思。
下一秒。
談嶼辭:嗯。
與此同時,談嶼辭打來視頻通話。
溫逾雨被嚇得心跳漏了一小拍,連忙摁低音量,往周圍望了一圈,確定沒有驚動到人,才點了接通。
談嶼辭的模樣出現(xiàn)在屏幕另一端。
和平日里的他,看著不太一樣。
溫逾雨不太習(xí)慣透過屏幕和他對視,視線閃躲開:“我去找找小狗。”
“嗯。”
溫逾雨對村里的房子還不太熟,繞了幾圈,在桌子和墻壁的縫隙之中找到正打瞌睡的小黃狗。
小黃狗豆包一點大,蜷縮在一起,要不是溫逾雨看到它正慢慢搖著的短尾巴,都不一定能發(fā)現(xiàn)它。
這會兒已經(jīng)晚上了,溫逾雨怕被人看到,沒有開燈,只舉著手機,伸長手腕,努力拍到它,邊壓低聲音問:“有看到嗎?”
“沒有�!�
溫逾雨再伸長一點,“這會兒呢?”
談嶼辭沒說話,溫逾雨便默認還是不行。
她以為是光線太暗,或者是拿手機的角度不對。拿手機對著自己,想證明自己的猜想,但屏幕上卻明明白白地出現(xiàn)她的樣子。
溫逾雨有些懵,捧著手機,不明所以地眨了一下眼。就在這個時候,屏幕對面的談嶼辭忽地笑了,聲音挺低地說:“現(xiàn)在看到了�!�
他的聲音在電流的作用下,格外低沉,又含著笑意,讓人聽著格外耳熱。目光也定著她臉上,讓溫逾雨意識到原來他一直在逗她。抿緊唇,還好夜色黑,他看不到她臉上的紅。
小姑娘不說話,談嶼辭便以為她生氣了,又低著聲音哄她開心:“不過,我看到的不是小狗�!�
“是……”他頓住。
溫逾雨被他勾起了好奇心,忍不住移著目光,看著屏幕上的他。
他這會兒應(yīng)該在家,但沒有開燈,黑暗襯得他整個人的存在感格外強烈。
溫逾雨看了一眼,不太敢看第二眼的,可又耐不住好奇,又偷偷看過來。
小姑娘一邊膽怯,一邊想知道的樣子,像只好奇心格外旺盛的小貓。
“小貓�!�
“小奶貓�!�
所以才笨呼呼的,他說什么,她t都信。
太親昵過頭了,溫逾雨被他幾句話說得魂不守舍,覺得自己渾身都熱,熱得手機都拿不穩(wěn)。
親戚聽見窸窸窣窣的說話動靜,以為鬧賊了,出來開燈,光線一下子鋪滿房間。
見是溫逾雨,親戚松了口氣,又看她這么晚,還拿著手機到處跑:“你在和人打電話?”
溫逾雨捧著手機,思維還在沸騰,不敢說話,只慌亂點頭。
親戚便笑:“是男朋友吧。這么晚了,還和男朋友打電話,你男朋友挺纏人啊�!�
就算溫逾雨還神智恍惚,也被親戚這句話嚇得眼眸睜大,不知道親戚為什么能得出是男朋友這個結(jié)論,也不知道親戚為什么會覺得談嶼辭和纏人有關(guān)。
視線中,談嶼辭勾了下唇,眼眸里滿滿都是好整以暇的看笑話的意味。
在他的視線里,溫逾雨熱得要化了,抿緊唇,聲線在抖:“不是男朋友,是同學(xué)…”
親戚以為她還沒追到,拍了拍溫逾雨的肩膀,“沒事,一定可以追到的,加油�!�
親戚走后,談嶼辭低笑出聲。
溫逾雨被他笑得難為情一層一層上泛,看著屏幕里的他慌得實在不知道怎么辦。
溫逾雨眼眸濕濕的,看著他帶著求助意味,看著特別可憐,談嶼辭便沒笑了,但嗓音更低,含著蠱似的:“所以,你加油�!�
溫恭良從房間出來,就看到溫逾雨臉色通紅地站在門口,花了好幾秒,才發(fā)現(xiàn)他在。
問她出來干什么,她也吞吞吐吐地,說不出個所以然。
這是溫恭良第一次看到溫逾雨這么個樣子,一時有些驚奇,又忍不住嘆息。
他總覺得,自己對不起溫逾雨這孩子。
自己常年在外,趙逢青又不是個適合孩子和她交心的性子,所以導(dǎo)致很多東西,他都不清楚。
“上次和你回村里,還是你高考那會兒。”溫恭良以這個話題作為切入點,“那段時間,我和你媽媽都擔(dān)心死了,你感冒老是不好,醫(yī)生又說你憂思過重,我們都很害怕會影響你高考,沒想到我家姑娘行得很,一考就是個985,特別給我長臉�!�
溫恭良表情夸張,音調(diào)也格外滑稽,溫逾雨被逗笑。
“所以逾雨,你愿意告訴我,那段時間你在想什么嗎?”溫恭良問。
溫逾雨眼瞼顫了顫,想起了高考前的那段日子。
那可能是,她有記憶以來,最難受最潮濕的日子。
她在拼命地追尋著一個結(jié)果,又同時不停告訴自己接受現(xiàn)實。
她不能用言語形容這段日子,直到很久之后,溫逾雨第一次知道一個癥狀:水母綜合癥。
用來形容那段日子最為貼切。
無知無覺,透明,密閉,哪怕她再怎么拼命地掙扎吶喊都隨時隨地都可以溶解在他的生命里,濺不起半點水花。
但在幾年后的現(xiàn)在,溫逾雨卻不再像當時一樣忐忑,她莫名地有了點勇氣,敢于說出當時的種種。
“只是,在追逐一個幾乎不可能實現(xiàn)的目標�!�
溫恭良沉默會兒,沒問目標是什么,只問:“那現(xiàn)在得償所愿了嗎?”
溫逾雨默了片刻,看著剛剛睡醒,正吐著舌頭、搖尾巴的小狗:“我也不清楚�!�
她這種人,看到一個她喜歡了很久的人,在她屋前走來走去,她聽到了。卻也只敢以為那是路過的腳步聲,而不是向她走近。
可某一天,腳步聲停在她這里,然后門鈴響了。
……
溫逾雨卻不知道,該不該開門。
也不知道,他會不會走錯?會不會半途就離開?
溫逾雨從來不夠勇敢,也從來沒有將一切粉飾太平的膽量。
所以這句“我也不清楚”可能是最適合她的。
……
大年三十那天,他們依舊是在村里過的。
十一二點的功夫,村里到處都是煙花爆竹聲。
久久未曾登陸的Q.Q也彈跳出來,提示新年快要到了。
就連高考之后再無半點動靜的5班班群也久違地活躍起來。
在群里刷著一下亂七八糟的表情包。
溫逾雨甚至看到了高中那會兒最沉默的蔣鑫,也在群里和大家一起不停地發(fā)新年祝福。
這個時候,時間的力量才會很明顯的顯露出來。
溫逾雨也跟風(fēng)發(fā)了新年祝福。
按照以往的推斷,應(yīng)該又是一場小石子跌進大海的無人問津,但因為她隨后的一個人,而讓這一切變得不同。
C:新年好。
整個班群里甚至出現(xiàn)了靜默的一瞬,沒有人能想到,談嶼辭會出現(xiàn)在班群里。
小葵花:哇日!是我眼花了嗎?我看見我談哥了。
寶寶巴士:天吶!時隔兩年,我們談哥又一次在班群里發(fā)言。
奧特曼之父:快截圖,快截圖!喜大普奔!
因為他的出現(xiàn),班群里一時都在沸騰,俱是問他國外怎么樣、哥大怎么樣,他吃不吃得慣洋人飯、美國現(xiàn)在有時差嗎,還是他已經(jīng)回國過年了……
亂七八糟的,什么都有。
談嶼辭回得很少,只說了句,他沒在哥大,今年9月到了寧大當交換生。
群里又圍繞寧大,展開討論。
不知為何,想到了同班的也在寧大的溫逾雨。
有人艾特她。
海綿寶寶:
你在寧大有遇到我談哥嗎?
溫逾雨沒來得及回復(fù),慕纖纖的連環(huán)轟炸已經(jīng)到來。
慕纖纖:逾雨!談嶼辭去寧大當交換生這么重要的消息,你為什么沒有告訴我!
慕纖纖:雖然我不喜歡他,但是這么個大帥哥,我還是可以去看看,洗洗眼的��!
溫逾雨被慕纖纖質(zhì)問得有點難捱。
那會兒她覺得和談嶼辭之間,除了不算熟的同學(xué)關(guān)系以外,再也其他任何交集。便不愿意主動和人說起關(guān)于他的種種。
卻沒想到連他到寧大這種事情,都忘了和慕纖纖說。
溫逾雨和慕纖纖道歉。
那會兒已經(jīng)不晚了,窗外煙花爆竹聲越發(fā)響亮,午夜十二點的鐘聲隨時都會敲響。
慕纖纖放下這個話題:你在潮市嗎?我想找你玩,你什么時候有時間��?
慕纖纖:正好可以帶你去看看我的大學(xué)。上次不是和你在你的宿舍擠了一晚上嗎,我發(fā)現(xiàn)那樣挺好玩的。這次你要是找我,我們可以一起去我宿舍睡。
慕纖纖總結(jié):你什么時候能來啊?
……
慕纖纖的消息一個又一個彈出來,溫逾雨卻沒有回復(fù),連點進去看都沒有。
因為班群里正熱烈討論的那個人,沒有管別人,而是出現(xiàn)在她的聊天框里。
談嶼辭:還有三十秒,十二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