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最無語的?,竟還一口咬定她從小就喜歡沈逍,要遂她的?心愿……
簡直就是無稽之?談!
洛溦越想臉越燙,感覺夜色都快掩不住自己的?頰色了,忙伸手將艙簾掀開了些,微微擋住了自己的?臉,一面故作詫然地調(diào)轉(zhuǎn)話題:
“啊,已經(jīng)進龍首渠了!”
沈逍將視線投向船外。
上巳節(jié)原就是水邊飲宴游春的?盛日,又逢皇室祈雨,天降甘露,龍首渠一帶全然是一派喜慶氣氛。
兩側(cè)樓臺閣榭、茶坊酒肆前,花燈高懸。城中富貴人?家的?私船畫舫,間或行過,燈火通明,笙歌絲竹之?樂余繞。渠側(cè)舫頭花燈璀璨,映照著結(jié)伴出?游的?年輕男女們,一對對手執(zhí)芍藥,睇笑嫣然,時不時相望一眼,郎笑妾羞,風(fēng)情月意。
戴著斗笠的?船娘們,搖著一艘艘載滿鮮花的?小舟,在渠岸與畫舫間穿梭著,遠(yuǎn)遠(yuǎn)望向沈逍所乘之?船,撐著竹篙駛近而來。
“貴人?要買花嗎?”
今日上巳,自古就有男女結(jié)伴出?游,互贈芍藥的?習(xí)俗。眼尖的?船娘們見面前小艇雖裝飾得并不華麗,但船身所用木料極好,少?見鐵箍,足見主人?身份不俗,紛紛聚過來殷勤詢問:
“貴人?看看我船上的?花吧!朵朵新鮮,都是今早挑最好的?摘的?!”
“看看我的?!單色五錢,復(fù)色十五,還有難得的?并蒂芍藥,只收一兩銀!”
“我這兒的?花色最多!濃艷淡雅的?都有,送夫人?,送未婚妻,都能找到合適的?!”
洛溦將艙簾合攏。
一兩銀子的?花,也太貴了吧。
并蒂芍藥是難養(yǎng),但從前郗隱種草藥有個速成的?方子,專使?花開并蒂。早知道京城過節(jié)的?花賣得這么?貴,她就該提前在家養(yǎng)幾株并蒂,讓銀翹送去花市,少?說也能賺上幾兩。
景辰寄存在自己手里?的?那二十兩銀子,被麗娘取了五兩去打點宋昀厚牢獄之?事,到現(xiàn)?在窟窿還沒補全呢。
想到景辰,洛溦心里?滋味復(fù)雜,神色不覺黯了下來。
沈逍望著簾影間垂首的?少?女。
“過幾日,我讓人?接你去玄天宮�!�
他收回視線,默然片刻,語氣似乎有些連自己都不確定。
洛溦思緒歸籠,抬起頭,“是……又需要解毒了嗎?”
艙外,扶熒揮退了叫賣的?船娘,吵雜聲稍稍安靜了下去。
風(fēng)卷起艙簾的?邊角,瀉入佳節(jié)夜市的?燈火光亮,晃動投映在沈逍的?眉眼間。
“師父過世后?,玄天宮人?才凋零,司天監(jiān)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推選新人?,入祀宮受習(xí)算法,學(xué)畫星圖。你能一次就記下我推演程式的?步驟,可見有些算學(xué)的?能力。若能潛心勤學(xué),或許能比司天監(jiān)推薦的?那些生?員更快領(lǐng)悟�!�
洛溦不敢置信,“太史令是要我……”
“圣上既然說你是玄天教的?弟子,你自是要將這個名份坐實�!�
沈逍神情淡淡,“難不成下次再?被人?在玄天宮撞見,又要說你在覬覦窺探?”
洛溦愣了下,隨即大窘,明白自己在朝元殿上的?話已被他知曉,恨不得立刻找個地縫鉆進去,再?不見他。
“我……我還是算了吧。我學(xué)的?都是商賈人?家理賬的?法子,并不懂解程式,冒昧依樣畫瓢了一次,所幸太史令不追究責(zé)怪……”
“我若是你,便仔細(xì)想好了再?拒絕�!�
沈逍冷冷打斷她。
洛溦掐住話頭,竭力平復(fù)住心緒。
進玄天宮,能有什么?好處?
進去了,勢必每日戰(zhàn)戰(zhàn)兢兢。
而且玉衡天機,左右國策,一不小心還得卷進皇室朝政爭斗……
洛溦腦中閃過剎那光亮。
玄天宮里?有玉衡。
大乾百姓篤信神力,不管是誰,一旦成了玄天宮的?弟子,侍奉神器玉衡,至少?明面上再?不會遭人?為難。
這對她、對眼下處境艱難的?宋家而言,絕對有利無弊!
洛溦下意識抬眼,朝沈逍望去。
她不敢相信,沈逍會是出?于這樣的?考量,愿意在這種時候給她這樣的?機會。
一定,還有別的?什么?原因吧?
搖曳的?光影中,沈逍線條俊美?的?面容隱隱綽綽,黑眸微垂,視線觸碰到她的?注視,一剎即斂。,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洛溦依稀能感覺到,他今夜除了慣有的?傲然冷漠,似乎還被別的?什么?情緒裹挾著。
很小的?時候,有那么?一次,她好像,也曾經(jīng)在他臉上看見過相似的?表情。
那個從來不提亡母、也從來不會在旁人?提及時流露任何情緒的?男孩,獨自靠在母親鐘愛的?花樹下,一遍又一遍地,試圖將凋落的?海棠重新放回枝頭。
發(fā)現(xiàn)?被小小的?她好奇窺視,男孩靜幽幽凝望過來,默默地,碾碎了手里?的?花。
“太史令你……”
洛溦遲疑著開口,見沈逍朝她看來,又訕訕地將未出?口的?話咽了回去。
艙外絡(luò)繹的?游人?聲,船娘們叫賣的?吆喝聲,將此間霎那的?靜默覆蓋填滿。
洛溦想起什么?,也不知哪兒來的?勇氣,接著剛才的?開頭,開口道:
“太史令剛剛說,司天監(jiān)在選合適的?生?員,我看……我感覺,之?前跟我對局的?那個景學(xué)子,他上手解題的?速度其實不慢,可能……可能是不想太出?風(fēng)頭、得罪人?,后?來才直接認(rèn)輸?shù)?。這場對局,我唐突擔(dān)了個玄天宮弟子的?頭銜,那景學(xué)子自是不敢贏我,說不定,一開始就打定主意要輸t?給我,白白讓自己毀了前程�!�
她覷了眼沈逍反應(yīng),見他面無表情,繼續(xù)道:“既然玄天宮廣攬人?才,或許,是不是……能考慮一下他?”
景辰算學(xué)精湛,又擅長畫畫,對應(yīng)玄天宮受習(xí)算法、學(xué)畫星圖的?要求實在再?合適不過!
他若能進玄天宮,哪怕只是做些文書小吏之?事,也足以挽救得罪了公主的?影響。
沈逍的?目光隱在拂動的?簾影中,看不清神情:
“那學(xué)子與你素昧平生?,他前程盡毀,與你何干?”
“他……”
洛溦遲疑片刻。
天底下,真有什么?事,是能瞞過玄天宮的?主人?嗎?
若非洞察天機,他是如何破解的?西市迷案,又如何在祭天壇求得天降甘露?剛剛他闖入太后?密室時,不也親口說過,“世間萬事,皆有玉衡可示”嗎?
她跟景辰的?那場對局,旁人?倒也罷了,沈逍和魯王必是都看出?了些異樣。而且世間很多事,真要查,終是瞞不住的?。
洛溦垂了垂眼,“我其實,認(rèn)識景辰�!�
“我們以前,在越州就認(rèn)識。他是我表舅的?同窗,少?時跟我住在同一個鎮(zhèn)上,見過面。后?來,聽說他被舉薦進了徽州的?鷺山書院�!�
沈逍沉默片刻,“既是舊識,之?前為何互不相認(rèn)?”
洛溦道:“我去水榭前,因為言語不周,觸怒了齊王和公主殿下,所以我擔(dān)心,若那時我說認(rèn)識景辰,也許……兩位殿下會因為我的?緣故,遷怒景辰。他是個孤兒,從小靠著僧侶救濟長大,挺不容易的?,我表舅以前時常贊他有才學(xué),就可惜身世太差,蠻可憐的?�!�
“至于他也沒認(rèn)我……”
洛溦頓了頓,“應(yīng)該,是不想顯得有意攀附吧。從前我家行商,時常布施寺院,因為出?了錢,難免……態(tài)度霸道了些。景辰是讀書人?,定然看不慣我家恃財張揚,如今來了京城,自然也不想借著跟我家的?舊識來博名頭。”
說是她“家”霸道,其實主要就是她爹。
就因為給寺院出?了錢,對那少?年的?態(tài)度便如仆役一般,時常頤指氣使?,若真去打聽,青石鎮(zhèn)上人?人?可以為證。
“你家恃財輕視,你卻?肯為他說情�!�
沈逍凝視著洛溦,“你倒與你家人?不同�!�
洛溦忙道:“我……我和我家人?也沒什么?不同,畢竟都是商戶出?身,心里?傾慕世家風(fēng)姿,總想要跟門第高的?人?結(jié)交,不然商戶本來地位就低,若再?與孤寒之?士親近,就越發(fā)讓人?看輕了!那景辰確有才干,能為玄天宮所用,出?身又有些可憐,我?guī)退f幾句好話,也顯得……顯得我人?好心善,有上位者風(fēng)范。”
“太史令,介意我?guī)退俊?br />
他怎么?會介意。
他才不會在意這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人?和事。
沈逍的?目光在女孩臉上停留些許,緩緩移開:
“司天監(jiān)選人?不問出?身,他若真有才干,大可自己去投考�!�
洛溦聞言欣喜,臉上卻?不敢顯得太過殷切,抑制住雀躍心情,微笑點頭:
“哦,好,回去若與我兄長聊起,就讓他找同鄉(xiāng)轉(zhuǎn)告一聲,也算善事一件�!�
她斟酌了下措辭,抬眼看向沈逍,“太史令任人?唯賢,又慈悲濟世,真的?是神仙似的?大好人?!”
這話,其實也有真心。
他脾氣是壞了點兒,但幾番出?手相救,就算只是沖著她能解毒的?緣故,也是值得她衷心感激的?。
以他的?權(quán)勢滔天,既然早知道冥默先生?那道“天命”不是真的?,也清楚娶不娶她都不會有性命之?虞,大可以像太后?說的?那樣,一早就把自己囚禁起來做個藥人?,不必再?受婚約牽制。
他沒有那么?做,至少?證明,他不是一個惡人?……
船艇悠悠,不知何時,已經(jīng)漸漸駛離了人?聲鼎沸的?河段。
周遭的?樓坊燈火,開始變得稀疏暗淡起來。河堤新抽芽的?柳樹下,依依惜別的?年輕男女站在被樹蔭切得細(xì)碎的?光影中,難分難舍。
一直沉默著的?沈逍,兀然開口問道:
“蕭元胤,今夜為何找你?”
他突然換了話題,洛溦有些猝不及防。
經(jīng)過太后?那一出?,她早就把跟齊王的?那道小插曲忘得七零八落了。
“齊王殿下找我……”
洛溦回想起那寫?著“祈與三郎鳳友鸞交”八個字的?箋紙,咬了咬微微抽動的?嘴角,臉上頓時有些發(fā)燙。
“他找我也沒什么?事,就是……就是想嚇嚇我�!�
那種無稽質(zhì)問,外加齊王最后?說的?什么?“替她殺了沈逍”的?胡言亂語,她怎么?好跟沈逍細(xì)講?
“太史令也知道,齊王殿下一直有些懷疑我的?身份,時不時就想詐我一下,但我什么?也沒跟他說!”
晦暗的?簾影中,沈逍凝視著女孩燙紅的?面頰,聲音仿佛沒什么?情緒:
“什么?也沒跟他說?”
“沒有!”
洛溦語氣堅定,轉(zhuǎn)念想起扶熒可能看見過自己跟齊王拉扯,又補充道:“但他……他畢竟是皇子,身份貴重地位高,我表面上再?怎么?也需要客氣應(yīng)付一些�!�
反正她不會把沈逍療毒的?事告訴齊王。
不管蕭元胤再?怎么?給她亂扣罪名,她都會好好守住沈逍的?這個秘密!
“你下船吧。”
身畔的?男子,漠然開口。
洛溦一時有些詫然,掀開簾沿朝外看了一眼。
才剛過龍首渠,離興寧坊口還有一段距離。
這里?下船的?話,因為戍樓的?緣故,還得朝北繞兩個坊,而且還是人?少?路黑的?窄巷道。
“現(xiàn)?……現(xiàn)?在就下嗎?”
洛溦有些不確定,扭頭抬眼,求證似的?看向沈逍。
沈逍卻?已旋身走入艙內(nèi),伸手叩了下船窗。
船蕩悠悠地停了下來。
“下船�!�
他冷淡重復(fù)。
洛溦聽他語氣不容置疑,把逸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哦,好。”
不是吧?就因為她說了句要對齊王客氣,他就要趕她下船?
可那位是皇子親王,她不客氣,還能怎樣?
他倆表兄弟鬧不和,怎么?總平白讓她夾在中間吃苦頭!
“那就……謝謝太史令,我告辭了�!�
洛溦朝沈逍的?方向行了個禮,轉(zhuǎn)身撩簾出?了艙。
渠邊渡口烏漆麻黑,不遠(yuǎn)處的?幽暗窄巷里?飄著孤零零幾點燈光。
真是說讓下就下啊……
洛溦迎著夜風(fēng),無奈地鼓了鼓面頰。
看來,
還是她把沈逍想得太慈悲了!
第
25
章
上巳節(jié)之后,
宋行全高升侍郎,女兒跟太史令的婚約又由圣上金口玉言地認(rèn)下,宋家接連數(shù)日,幾乎快被各方送禮的人踏破了門檻。
更有甚者?,
有同僚出讓了一處長興坊的?四進宅子?給宋行全,
說是買賣,
實則不知打了多少人情折扣。
新宅地段便利,內(nèi)里寬敞,孫氏跟著去看了以后也很喜歡,待過了文書地契,便開始調(diào)配府中仆婢準(zhǔn)備遷宅。
前?院一直鬧鬧嘈嘈,人來人往。洛溦忙著暗中打聽景辰的?近況。
銀翹得?了姑娘的?吩咐,找來了管家福伯的?小兒子?福江。
福江年?紀(jì)不大,人卻很機靈,平日喜歡來銀翹這兒討點心吃,也樂意幫忙跑腿。
銀翹交代福江:“你?不是認(rèn)識咱家大郎從前?在太學(xué)同窗的?小廝們嗎?去跟他們打聽?打聽?,肅王府上有個叫景辰的?門客,
如今住在何處,還有沒有在肅王府當(dāng)差?”
“景辰?”
福江啃著銀翹給的?點心,
“他之前?不是來過咱們府上嗎?”
銀翹聞言驚詫,細(xì)細(xì)詢問了一番。
原來兩個多月前?,
景辰曾來宋家登門拜訪過一次,
是福江的?老爹福伯應(yīng)的?門。
那時恰逢宋行全回府,在前?院撞了個正著,隨即把?景辰帶去書房,
也不知說了什么,之后就囑咐福伯再不許姓景的?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