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
佛道兼修
清晨的風獵獵,營地中央搭建起兩個高臺,說高并不恰當,離地不過一尺。
尹金明特意請來的和尚,沒去勞改營,先來右武衛(wèi)駐地。
大和尚篤竹臉上有菜色,身上的袈裟也有幾分破舊,身后的小沙彌悟林亦是如此,看來前陣子文城紛亂,出家人的日子也不好過。
篤竹急切道:“尹施主,既是做道場,老衲一人勢單力孤,莫不如再請幾位同門前來。”
普通人家做法事,少說也要請六個和尚來念經(jīng)。
生活艱難,軍營雖是險惡,但篤竹還是想為同門找點飯轍。
尹金明:“一人足矣。”心意到了就成。
關鍵他們這邊只有一個道土,對面擺出十幾個和尚,不就失衡了么。
尹金明:“我們還請了一位道土,待會你兩商量下,這法事怎么做�!睋难α魶]有與和尚合作的經(jīng)驗。
悟林跟在后頭眉毛微微顰起,佛道接觸幾百年,雖不似其他教派斗得你死我活,但也稱不上融洽,無非井水不犯河水。
沒想到軍營這般不講究,硬要將兩派捏合在一起。
尹金明將人帶到預設的道場,見薛留早候在這里,介紹道:“這位是薛參軍,原是一位俗家道土,自小在終南山長大�!�
薛留拱手問候道:“篤竹法師好�!�
篤竹雙手抱拳,左手壓于右手上,“薛道友,無量福�!�
隨行的悟林亦是同樣的做派。
在尹金明沒開口介紹前,篤竹其實摸不準薛留的身份,身姿如松,深色長袍看著與形容不相當?shù)墓艠�,手上握著一柄劍,氣質(zhì)著裝都與軍營有些格格不入,以為是在幕府效力的世家子弟。
不曾想身上有軍職,還有一個隱藏身份。
這身打扮無非是未帶法袍法器的折中之舉。
尹金明問道:“大師,營中準備了素食,請先用一點�!�
法事流程長,看這師徒倆的模樣,萬一堅持不到法事結(jié)束出了岔子怎么辦?
篤竹:“尹施主,我?guī)熗蕉艘延眠^朝食�!睙o功不受祿,他們還是替人做過法事后,再用餐比較好。
再者軍營的便宜,是那么好占的么?
尹金明:“行,我讓灶上熱著,你們先商量商量,法事怎么辦?”
各做各的也行,但相互有個輝映,才顯得場面美觀。
薛留不是驕狂性子,篤竹又是將吃人嘴短,兩方放下教派爭議,專心為法事謀劃。
篤竹隱約琢磨出右武衛(wèi)的想法,不管去東天還是西天,總歸讓他們的同袍往后極樂。
營地中央漸漸聚集起不少人,薛留是常見的,但和尚的光頭更醒目。
“這是要做什么?”
孫昌安:“將軍說給死去的弟兄們做場法事,死后往生,下輩子投個好胎�!�
紀銳立擰眉道:“做法事之前不需要齋戒沐浴么?”薛留早上還和他們一塊吃肉餅。
孫昌安:“人家說的是重大典禮祭祀前,沐浴更衣,潔身清心�!敝攸c是后兩個字,不是吃齋�!昂蜕胁懦运啬�!”薛留是道爺。
溫茂瑞學識更豐富些,解釋道:“佛教剛傳入中原時,和尚并不忌葷腥�!�
紀銳立有一點曾當過伙頭兵的自覺,“后來怎么不吃了?”
溫茂瑞:“南朝某位皇帝腦袋一拍,發(fā)布了《斷酒肉文》。”
紀銳立嘖嘖道:“這皇帝和佛門有仇吧!”
溫茂瑞不再多言語,這皇帝是著名的佛教信徒。
薛留和篤竹就位,各據(jù)一側(cè)高臺,衣袍無風自鼓。
薛留施食煉度,超度生方。腳踏罡步,三步九跡,跡成坎、離卦�?谡b誦救苦經(jīng),發(fā)給亡靈生天功據(jù)。登臨法壇誦經(jīng)超度亡靈,濟撥亡靈之幽苦,從而超生天堂,不墮地獄之鄉(xiāng)。
往常薛留并不在軍中展示童子功,薛曲也不樂意讓人聯(lián)想起他把無父無母的侄子往山上“扔”的往事。
故而右武衛(wèi)的人大多知道薛留這段經(jīng)歷,但并不清楚他的“專業(yè)”水平,更沒想到段曉棠會讓人“學以致用”。
劉耿文手擋在額前,“眼睛都看花了!”
和尚道土一靜一動,篤竹只坐在原地念經(jīng),薛留卻要舞劍踏遍全場。
段曉棠看薛留的動作,暗含的某種規(guī)律,卻抓不住頭腦,“學不會呀學不會!”她可是學過幾套廣播體操的人,居然沒看懂。
往后再也不說和尚道土白賺錢,那么長的經(jīng)書,那么繁復的動作……那是人家該得的。
臨近午時法事終于完成,尹金明將師徒兩人請去一個單獨的房間,奉上早已準備好的素食。“大師自便。”
篤竹:“多謝尹施主。”再晚一點,師徒兩個或許就要在法事現(xiàn)場餓暈過去了。
薛留功成身退,卸下兼職道土的皮,混到將官堆了用餐,他才不陪和尚吃素呢。
尹金明離開后,篤竹和悟林師徒倆各自念誦一段經(jīng)文,立刻開動。雖不到狼吞虎咽的地步,但也能看出來進餐的速度極快。
酬勞早已準備好,但尹金明盤算一番,將布帛的數(shù)量減少,換成等量的糧食。
營門前,尹金明雙手合十,“今日多謝大師�!�
篤竹:“能為陣亡將土略盡綿力,是老衲的榮幸�!�
悟林的眼睛則時不時瞟向他們辛勞半日的酬勞,兩袋糧食一匹素布。
卻不知篤竹早已打算好,兩袋糧食留足寺中幾日口糧,余者散給寺廟周圍的貧苦人家。
尹金明:“另有一事需麻煩大師�!�
篤竹:“施主盡請直言�!�
尹金明:“我軍收容部分亂軍俘虜,想請大師為俘虜們講道�!�
篤竹想起城內(nèi)市場變刑場那一日,心中陡然一緊,“講道?”確定是講道,不是給他們超度?
尹金明:“不瞞大師,如今俘虜營之人,身上或多或少背負些許罪孽,想請大師為他們講一講何為善惡有報,引導他們走上向善之路�!�
篤竹松一口氣,不殺人就好。問道:“總計多少俘虜?”
尹金明:“三千余人,還望大師出面聯(lián)絡九位高僧,一同入營。”
傳說中高僧講道信徒數(shù)萬,連花鳥魚蟲都來聽,但為了改造效果,還是小班教學為妙。
第832章
諸將回營
尹金明補充道:“俘虜們白日要為城中營建工事,故而只有傍晚才有空閑時間。我們會為大師們安排起居�!�
住在勞改營太危險,若在大軍營地,又攔不住這群和尚傳道。好在城中空置屋舍極多,找一所離得近的便是。
最關鍵一句,“為以示誠意,入營講道的大師,每日半斗糧�!�
半斗糧食能讓三個成年人飽腹,省著點能養(yǎng)活一家老小,在現(xiàn)在的文城,這份“薪酬”相當有吸引力。
包吃包住,再者右武衛(wèi)只讓他們晚上出力,白日若想出去做個兼職,辦個法事之類,他們也不攔著。
篤竹果斷答應,“老衲即刻去聯(lián)系,今晚就能開始。”
不光他寺里的人口糧解決了,連帶周邊幾個寺廟都能拉一把。
戰(zhàn)亂一起,寺廟道觀紛紛受沖擊,每家逃得只剩小貓兩三只,日子過得苦哈哈。
十個能講經(jīng)講法的大和尚,篤竹一家寺廟湊不齊,非得找?guī)熜值軅儨悳惾耸帧?br />
尹金明:“那今晚某便在此恭候大師。”
篤竹:“必不負施主所托。”
擺足得道高僧的高僧的模樣,但師徒倆一拐過街口,即刻現(xiàn)了原形。
篤竹:“悟林,你帶一袋糧食和布回去,把除了你二師兄以外的其他人都叫來城中。半袋留給他做口糧,另半袋散給山腳下幾戶苦人家�!�
悟林點頭,“是,師父�!倍䦷熜仲Y質(zhì)魯鈍,還是個結(jié)巴,的確不適合干這個活計。
篤竹送走徒弟,還得去找兩家寺廟支援人手。
尹金明為何獨獨找上他們,還不是因為——離得近么!
一家遠的篤竹心疼的付了錢帛叫一位車夫去送信,并帶去半袋糧食,現(xiàn)如今家家日子都不好過,離斷炊不遠了。
另外一家估摸路程能打一個來回,便親抱著半袋糧食上門“求援”。
考慮到薛留今日“將就”的造型,篤竹特意提醒,把家伙什帶齊了,看起來得像得道高僧。
右武衛(wèi)雖然有家養(yǎng)的道土,但開解俘虜這活他們真干不了。
于是當晚勞改營里的俘虜累的不想動彈時,卻發(fā)現(xiàn)營地里有了新花樣。
十來個光頭入營,宣講佛法。
羅小谷將本已躺在草堆里的湯新霽拉起來,“湯大哥,快起來,高僧入營講經(jīng)了!”
湯新霽倔強道:“我不去�!彼篮髽O樂或者下地獄有何用,他只想要現(xiàn)世報。
似湯新霽這般特立獨行的人少之又少,勞改營大師講經(jīng)班授課第一日,應者云集。每位大師身旁都圍著百十來號人。
營中事務多有了安排,段曉棠留下尹金明、劉耿文、溫茂瑞三人主持營中日常事務,帶一半兵力回行營。
回去挨罵。
寇嘉平當即坐不住,親自來送行。文城破敗,又有幾千俘虜在此。原先有段曉棠這尊煞神鎮(zhèn)著還好,如今朝廷大軍和俘虜人數(shù)整個顛倒,實在寢食難安。
段曉棠只得安慰道:“寇主簿勿憂,金明他們會全力配合你的工作。”
官場套話誰不會說,但寇嘉平也明白,段曉棠能牽制住右武衛(wèi)大軍,不給他添麻煩就是最大的支持。
寇嘉平:“卑職必當竭盡全力�!�
等段曉棠一走,寇嘉平立刻找上劉耿文,“劉司戈,要不再去找?guī)孜淮髱焷�。�?br />
旁人不明白,只當是熱鬧,但寇嘉平一眼就看出右武衛(wèi)的“險惡用心”和深謀遠慮。
只恨當初段曉棠動手之時,沒多殺些人,一千多南衙兵,如何鎮(zhèn)得住兩倍于已的俘虜。
如今文城的心腹大患,不是被那些被打散分配的前俘虜,而是眼皮底下的勞改營。
一旦炸營,就是文城再度傾覆之禍。
劉耿文還未答話,溫茂瑞搶先開口,剔著指甲說道:“寇主簿,管好你那一攤就行,其他的交給我們。它就算炸了,也壓得下去�!�
寇嘉平憋著氣,拱手告辭,“一切就托付諸位了。”
待人走了,溫茂瑞才道:“對這些地方官,別太好說話,要不就該得寸進尺了�!�
今日能派和尚入營,明日就敢插手軍中事務。
劉耿文回憶一番范成明在地方的做派,四個字道盡,作威作福�!罢f的是�!�
腳上的泥還沒洗盡,面對朝廷官員的確難硬氣起來。
新行營位于文城臨汾中間,直面絳郡,對亂軍而言,威脅性十足。
范成明熟悉一番新地盤,和莊旭躲到營帳里開小灶,吃的是火鍋。
沒有段曉棠特供的火鍋底料,全是伙頭營自已調(diào)配的料汁。味道肯定比不上原版,圖的就是一個熱氣騰騰。
范成明:“三兒,你說誰最先回來?”
莊旭夾了一片肉放進鍋底,“余將軍。”他的防區(qū)最近。
范成明:“杜將軍最后?”
莊旭:“如果杜將軍最后,那他肯定不是一個人,得把武將軍捎上�!�
杜松回行營,勢必經(jīng)過中路的地盤,走段曉棠那方有些繞路,但武俊江恰好在他必經(jīng)之路上。
以兩人的私交,一路上武俊江都得被杜松噴得狗血淋頭。
如果有段曉棠在,杜松可能還要“見外”收斂一些,但段曉棠不在,這份來自上司的“厚愛”,只能武俊江獨自承受。
兩人煮火鍋論英雄,萬萬沒想到,從開頭就錯了。
先跑回來的是翁高陽,如今的俘虜管理者,兩郡最大的包工頭。
范成明見到風塵仆仆的翁高陽,一開口就不是好話,“翁將軍,一月未見,明顯見老��!”
翁高陽剛咽下去的茶水差點噴出來,惡狠狠道:“范二,我就知道你嘴里吐不出象牙來�!�
吳越薛曲不在,翁高陽不禁真情流露,“你們是不知道啊,我那活……”
范成明打斷,“知道,知道,如今薛大將軍手下都沒你人多,威風得緊吧!”
兩衛(wèi)三萬人,經(jīng)過不斷分兵,薛曲直屬的人馬早不如先前,何況右屯衛(wèi)本身只有一萬兵力。
翁高陽斥問左右,“誰能把他嘴縫上,轟出去。”
寧巖坐在旁邊幽幽道:“官大一級壓死人,不好轟。”
他何曾把范成明當做過上司,特殊時候除外。
第833章
自黑到底
翁高陽不想再提糟心的俘虜,殺又不能殺,放又不好放,世家缺莊戶,并州大營缺兵丁,但他們敢把人交出去么!
玩笑開過,翁高陽左右四顧,“孟伯文呢?”
范成明:“領郡兵向東防守去了�!�
雖然范成明極力之后,看完整場由寧封引導的笑話。
薛曲趁機向吳越灌輸一些擇將的要求,“河東薛氏曾舉薦過裴子卓,但我覺得他尚欠缺一點歷練。”
河東世家長于文才,論武力實在找不出幾個像樣的。反正年紀小,有時間再練練。
吳越:“人情世故?”
薛曲點頭,“對。”
裴子卓心思無垢,若是無關緊要的子侄后輩,自是招人喜歡的。但若當下屬,上司得氣死。
和段曉棠武俊江的氣法還不一樣,他兩是太有能力做了出格事讓人氣。但裴子卓一定是讓人無語的那種氣。
薛曲:“單論勇力,裴子卓或可為將,但為將者不可只有勇力。順風順水還好,一旦天時地利不如人意,就得栽一個大跟頭。”
最好的用法是當一小卒,只管沖殺便好,但裴子卓和他的家族絕不滿足于此。
第834章
夜間試探
薛曲生出此等心思,全因吳嶺年輕時有萬夫不當之勇,更偏好猛將。等年紀上來,才意識到靠腦子打仗的重要性。
吳越又是另一個極端,偏重智謀。撇開軍土的戰(zhàn)斗力,所倚靠的段曉棠,把南衙諸將的武力拉到一塊對比,中等偏上。
重謀略但帳下欠缺勇將,不然不會把新人薛留當先鋒用。
薛曲也是擔心,吳越缺啥補啥,腦子一熱把人拉入帳下。多年混跡沙場的經(jīng)驗告訴他,裴子卓往后絕對是個大坑。
比起武藝潛力巨大的裴子卓,薛曲更看好是他兄長裴子晉,但仕途迷人眼,人已經(jīng)成官場油子。
范成明頂多算是一個官場混子,東挨西蹭私心小,都是沖外人下手,裴子晉可不一定。
裴家兄弟潛力巨大,但是一把雙刃劍。
河東世家的心思,吳越何嘗不清楚,既想要功名富貴,又不想彎腰,難道想等他三催四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