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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崔翁“呵呵”笑?了聲,暗暗決定,今日回去后要?再將長孫叫來耳提面命一回。

    顧老頭子那?重孫,不過是五歲能背詩賦,就恨不得當(dāng)做神童,吹捧得人盡皆知了。

    崔循少時(shí)才是真正的早慧。崔翁思緒神游,又看了眼蕭窈。

    他雖算不得欣賞這位公主,細(xì)想起來也有頗多挑剔,卻也承認(rèn)這是個(gè)聰明伶俐的。

    將來若有了孩子,又豈會差?

    崔翁猶自惦記八字還沒一撇的重孫,蕭窈卻被他這一眼看得莫名其?妙,正琢磨著尋個(gè)由頭離開,只見六安快步進(jìn)門回話。

    蕭窈放了茶盞:“何事?”

    “稟公主,”六安躬身,恭謹(jǐn)?shù)�,“方才江夏王世子遇著四公子,不知怎的,偏�?拉他去比試”

    筵席設(shè)了投壺、彈棋等娛戲,全然是為了賓客打發(fā)時(shí)間。

    可蕭巍截了蕭霽后,卻是叫仆役們在樹上懸了靶,要?同他比射藝。

    兩人之間年歲相差近十歲,身量更?是相差許多。

    蕭巍是二十余歲的青年,身形早就長成,加之本就擅騎射,更?是練得魁偉健壯;相較之下,蕭霽就顯得弱不禁風(fēng),全然是個(gè)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

    這場比試的結(jié)果毫無疑問。蕭巍特地邀各家?子弟圍觀,便是打定主意,要?好生羞辱一番這個(gè)堂弟。

    他用的那?張弓是匠人精心定制,從木料到?筋弦,用的皆是最?好的材料,也極為順手。

    拉弓搭箭,毫不費(fèi)力地射中靶心。

    立時(shí)有人撫掌道了聲“好”。

    蕭巍看向一旁的蕭霽,竟將自己手中那?張弓遞與?他,意味不明地笑?道:“該你?了�!�

    “多謝堂兄好意,”蕭霽輕輕搖頭,“只是弟氣力不濟(jì),拉不開這樣的強(qiáng)弓”

    蕭巍原想看他出丑,見此?,嗤笑?了聲。

    有仆役送上尋常弓箭,蕭霽接過,卻又面露躊躇之色,久久未能射出這一箭。

    像是張白紙,叫人輕而易舉就能看出他的心虛。

    與?一旁意氣風(fēng)發(fā)的蕭巍對比鮮明。

    無需蕭巍開口嘲弄,便有人幫腔笑?道:“四公子在等什么?而今可沒有東風(fēng)!”

    蕭霽臉頰微熱,閉了閉眼,終于射出這遲疑許久的一箭。

    這箭非但?沒有射中靶心,甚至擦靶而過,最?后落在了潮濕的地面上。

    “這可不成,”蕭巍不輕不重地在他肩上拍了下,意有所指道,“阿霽這般稚嫩,還是得伯父們好好教導(dǎo)啊”

    蕭霽窘迫得臉都紅了,只得低聲道:“多謝堂兄提點(diǎn)?�!�

    各家?子弟中有受了蕭巍拉攏,也有這些時(shí)日與?他一處廝混的,此?時(shí)自然只有捧場的道理?。

    旁的心照不宣,誰也沒準(zhǔn)備為此?幫蕭霽解圍。

    蕭窈在外聽了片刻,見蕭霽這般反常,便猜到?背后的緣由。原打算就此?離開,可瞥見蕭巍洋洋得意的模樣,想了想,穿過月門現(xiàn)身。

    蕭巍心中正暢快,瞥見她,不由得一愣。

    他早年雖也曾見過蕭窈,但?她那?時(shí)不過是個(gè)黃毛丫頭,壓根沒記住過這個(gè)名義上的堂妹。而今只見這女郎身形曼妙,容色照人,不由得晃了晃神。

    還是聽著周遭有人稱呼“公主”,這才意識到?她的身份。

    “原來是堂妹。”蕭巍挑了挑眉,姿態(tài)散漫,“莫不是怕我為難阿霽,所以特地趕來解圍?”

    蕭窈微微一笑?:“世子說笑?了。只不過途徑此?處,聽著動靜,故而來湊湊熱鬧�!�

    蕭�。骸芭�?”

    “來。”蕭窈向蕭霽眨了眨眼,示意他將手中的弓箭遞與?自己,指尖輕勾弓弦試著力勁,又向蕭巍道,“我少時(shí)也曾學(xué)過射箭,世子技癢,不若與?我比試一遭。”

    蕭巍驚訝:“此?話當(dāng)真?”

    他壓根沒將這么個(gè)纖弱的女郎放在眼里,話中的輕蔑不加掩飾。

    蕭窈道:“自然。”

    “你?若輸了呢?”蕭巍饒有興趣地打量她,“那?便罰酒三杯,如何?”

    蕭窈瞥了他一眼:“世子若輸呢?”

    蕭巍壓根沒想過這種可能,竟被她問得笑?出聲來。

    蕭窈面色不改,只道:“便將那?張弓壓上,如何?”

    這張弓是蕭巍心愛之物,若換了旁人來,他興許還會暗暗掂量一番,眼下卻是半分都沒猶豫:“好啊�!�

    蕭窈懶得同他多言。

    問罷,便引弦拉弓,瞄準(zhǔn)了遠(yuǎn)處樹下的靶子。

    眾人并?沒想到?有這樣的熱鬧可看,聚精會神,但?并?沒人認(rèn)為蕭窈會贏。但?其?中也有擅于射藝的,一看公主這架勢,便知道她定然是學(xué)過射箭。

    蕭窈幾乎沒怎么猶豫,一息之間,箭矢如流星射出,不偏不倚正中靶心,甚至比先?前那?一箭還要?正些。

    蕭巍臉色微變。

    “這便算是平局了�!笔採浩似^,抬眼看向他,“接下來如何比?是輪番射箭看誰先?不中,還是懸銅錢,又或是射柳枝?”

    她神色自若,眼眸清亮,并?無有半分心虛。

    蕭巍這下是真笑?不出來了,虛攥了下手,一時(shí)竟猶豫起來。

    他無法想象若是大庭廣眾之下輸給一個(gè)女郎,傳出去會如何?

    在場沒有幾個(gè)蠢人,就連先?前撫掌捧場的,此?時(shí)也看出蕭巍竟露了怯,也不敢起哄攛掇。

    僵持間,還是桓維出面打圓場。

    “時(shí)辰不早,學(xué)子們想來也已?經(jīng)答得差不離,”他整個(gè)人看起來消瘦許多,向蕭窈道,“殿下若在此?耽擱,恐誤了正事�!�

    蕭窈眼都沒抬:“那?便暫且寄下。”

    言罷,向蕭霽道:“隨我來,師父也想見見你?。”

    蕭窈領(lǐng)蕭霽離了瓊芳園,

    偏過頭回看,只見他方才?的?窘迫之色已褪去,恢復(fù)了往常平和而沉靜的?模樣。

    她?對此已有預(yù)料,

    嘆道:“難為你?了�!�

    蕭霽搖頭:“有少卿指點(diǎn),

    又?有阿姐前來解圍,算不得為難�!�

    蕭窈捕捉到他話?中字眼,倒也并不意外,只笑問:“他是如何同你?講的??”

    “少卿說,以蕭巍一貫愛出風(fēng)頭的?性情,若在學(xué)宮相遇,

    應(yīng)當(dāng)不會輕易放過�!笔掛V如是道,“叫我不必與他相爭,

    盡管退讓,

    哪怕是顯得怯懦些也無妨”

    今日之事,必然會在士族之中傳來。

    蕭霽并不需要顯得有多?聰慧、有魄力,

    因?yàn)槭孔逑胍?并不是什么匡扶社稷的?明主,而是一個(gè)聽話?易操控的?傀儡。

    江夏王顯然不是這?樣的?人。

    無論?蕭巍此番來建鄴拜會時(shí)姿態(tài)放得再怎么低,又?允諾了多?少好處,都無法遮掩這?點(diǎn)。

    以江夏王一貫喜怒無常的?行事,

    誰也不敢確準(zhǔn),將來他為帝之后會不會毀約?更何況他還有這?些年養(yǎng)下的?親兵,劫掠流民?,

    手上沾了不知多?少血,若真翻臉不認(rèn)人,

    說不準(zhǔn)會做出什么事。

    不安定,

    難以掌控。

    今日事在士族之中傳開,只會愈發(fā)加深這?一印象。

    “他說得不假,

    你?做得也很好�!笔採何⑽㈩h首,“今后若是有什么不明白,又?或是拿不準(zhǔn)的?事情,皆可?拿去請教,他雖非那等和顏悅色之人,但見地總不出錯(cuò)�!�

    “是,”蕭霽懇切道,“多?謝阿姐。”

    他并非蠢笨之人,自?然能看出來,那位目下無塵的?崔氏長?公子肯費(fèi)口舌指點(diǎn)自?己這?些,是看在誰的?面子上。

    正說著崔循,穿過一重?門,倒是迎面見他向此處來。

    崔循今日身著墨色衣衫,同色的?大?氅上以金線繡有蓮紋,愈發(fā)襯得人如白玉。只是并不似以往那般從容不迫,步履間透著些行色匆匆的?意味。

    蕭窈看了眼他的?神色,向蕭霽道:“你?自?去吧�!�

    蕭霽應(yīng)下,又?向崔循問候了句,便不在此處打擾他二人。

    蕭窈輕咳了聲:“原也不是什么要緊事,哪值得你?親自?走這?一趟?”

    今日雖為雅集,崔循卻并沒什么閑情逸致。

    仆役急匆匆前來回稟,說是夫人在瓊芳園與蕭巍以三盞酒打賭時(shí),他才?召了學(xué)宮屬官過來問話?。

    屬官是個(gè)會察言觀色的?,覷著崔循的?反應(yīng),立時(shí)請他先忙。

    崔循也沒客套,將人撂下,起身往瓊芳園來。

    他心?中原存了些申飭勸誡的?話?,但見著蕭窈后,卻又?說不出口。心?下嘆了口氣,問道:“你?若是輸了,該如何?”

    “我只看他那一箭,便知道并沒旁人吹捧得那般厲害。比之那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紈绔子弟,是要好些,但論?及準(zhǔn)頭并不如我�!笔採盒诺眠^自?己的?眼力,見崔循神色仍算不得好,便笑問道,“你?不信我嗎?”

    她?慣會強(qiáng)詞奪理,口齒伶俐,從不落下風(fēng)。

    崔循頗有些無奈:“不必與他爭一時(shí)意氣�!�

    在崔循眼中,蕭巍不過是秋后的?螞蚱,實(shí)在無需在這?種跳梁小丑身上多?費(fèi)心?思。蕭霽只需按他的?吩咐去辦,便足夠了。

    可?蕭窈就是看不慣蕭巍那趾高氣昂的?德行。

    也見不得蕭霽獨(dú)自?站在那里,忍氣吞聲,遭人奚落。

    “你?既對四公子寄予厚望,便不該事事都想護(hù)著他,”崔循猜到她?的?心?思,不以為然道,“苦其心?志,并無什么不妥�!�

    蕭窈倚欄而立,想了想自?己出現(xiàn)在瓊芳園時(shí),蕭霽那雙仿佛驟然亮起來的?眼,搖頭道:“不是這?樣的?。”

    “若是力所不能及的?事,我并不會貿(mào)然插手,將自?己搭進(jìn)去�?�?既然不過隨手而為,為何不幫他一把呢?”蕭窈認(rèn)真道,“于大?局而言并無任何影響,可?于身處其中的?人而言,卻并非如此�!�

    她?自?己當(dāng)年初來建鄴,頗為狼狽,而今自?然是能幫則幫。

    但蕭窈也知道,自?己與崔循觀念不同,倒也不曾想過非要令他認(rèn)同自?己,將心?中所想說過也便罷了。

    正要往堯祭酒處去,卻只覺腕上一緊。

    蕭窈看向那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疑惑道:“是還有什么事嗎?”

    崔循摩挲著腕骨,片刻后,又?握著她?冰涼的?指尖:“陪我喝盞茶�!�

    這?話?并非問詢,也沒給她?留回絕的?余地。

    蕭窈只得先將領(lǐng)蕭霽去見堯祭酒的?事情拋之腦后,由他牽著自?己的?手,亦步亦趨跟上。

    玄同堂空置許久,因知今日崔循要來,仆役們緊趕慢趕收拾一番。

    燃著炭火,熏了蘭香。

    甫一進(jìn)門便覺暖香撲面。

    蕭窈在一側(cè)落座,看崔循親自?動手煮茶,只覺他舉手投足間都透著士族特有的?風(fēng)雅,賞心?悅目。

    叫人連呼吸都不自?覺放輕些,唯恐驚擾。

    但她?猶豫再三,還是提醒道:“這?時(shí)辰,學(xué)生們的?試卷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答完,你?當(dāng)真不去看嗎?”

    崔循道:“堯祭酒德高望重?,由他在,出不了什么紕漏�!�

    蕭窈自?然清楚這?個(gè)道理,不過是對著崔循似風(fēng)輕云淡又?似凝重?的?態(tài)度,本?能地想找些旁的?事情岔開。

    奈何崔循并沒給她?這?個(gè)機(jī)會。

    淺淡的?茶香隨水汽氤氳而出,蕭窈在外時(shí)沾染的?寒氣也逐漸褪去,指尖繞著腰間的?細(xì)帶,嘆道:“既有要事,還是不要不上不下吊著了。”

    若在旁人面前,蕭窈倒是能沉得住氣,暗自?琢磨一番。但到了崔循這?里,卻并不愿費(fèi)神多?想,只管催他就是。

    崔循將茶盞推至她?手邊:“你?待四公子這?般盡心?,可?曾想過以后?”

    蕭窈眼皮一跳。

    “我知你?信得過他的?品性,眼下來看,的?確無不妥之處�!贝扪届o道,“但人一旦嘗到權(quán)勢,能安守本?心?之人寥寥無幾,屆時(shí)又?會如何?”

    如今,蕭霽會感念看中他、扶持他的?人,可?這?份感念能維系多?久?有朝一日,又?會不會成為忌憚?

    這?些皆是不得不思慮的?事。

    崔循對此早有預(yù)想,只是恐蕭窈犯了惜貧憐弱的?毛病,天?長?日久相處下來,真將蕭霽當(dāng)做自?己血脈相連的?親弟弟一般對待,便如偏袒晏游一般偏袒他。

    崔循從不會如蕭巍那等人一樣氣勢洶洶,便是提及此事,也如瓊芳園中士人談?wù)?天?氣如何、學(xué)宮梅花開得如何,閑庭信步,漫不經(jīng)心?。

    蕭窈卻還是從中品出幾分危險(xiǎn)的?意味,雙手交握,想說蕭霽未必就是那樣的?人,縱有萬一,也應(yīng)是許久以后的?事。但同時(shí)又?清楚地意識到,崔循所言有其道理。

    “他”蕭窈心?情復(fù)雜,“如今江夏王虎視眈眈,阿霽已是最好的?選擇。”

    崔循頷首:“我并無棄他之意。”

    “只是想告訴你?,若有朝一日,他欲鳥盡弓藏,我斷然不會相讓。甚至?xí)人徊较率郑胁怀贾�。”崔循神色未改,像是壓根沒有意識到自?己在說什么大?逆不道的?話?,只是定定看著她?,“蕭窈,屆時(shí)你?又?會站在誰那邊?”

    蕭窈被他問得幾近錯(cuò)愕,一時(shí)說不出話?。

    只見崔循那雙幽深的?眼似是黯淡些,扯了扯唇角,并不入眼的?笑中透著淡淡的?嘲諷,低聲道:“我便知道�!�

    他似是想要起身離開,可?手掌按上兩人之間那張小幾,又?像是被抽去氣力,坐回原處。

    身形坐姿如常,可?卻莫名叫人覺出些許落寞。

    許是這?些時(shí)日費(fèi)神太過的?緣故,崔循雖從未提過,甚至不曾顯露出半分疲倦,但人卻實(shí)實(shí)在在清減了些。

    兩人朝夕相處,蕭窈自?然更知他為災(zāi)情費(fèi)了多?少心?力,而今看著他棱角分明的?側(cè)顏,心?頭泛起些難言的?滋味來。

    垂眼抿了口茶水:“你?知道什么?”

    “知你?這?樣的?良善之人,容不下我這?等亂臣賊子�!�

    蕭窈從未將崔循與這?四字聯(lián)系在一處,而今聽他這?樣貶低自?己,不由得皺緊眉頭:“你?不是這?樣的?人�!�

    “你?又?怎知不是?”崔循坦然道,“如今你?我能平和共處,不過是因著我亦不喜江夏王,請圣上過繼四公子立為儲君,借力打力,才?是最好的?選擇�!�

    “若將來四公子羽翼漸豐,欲對崔氏動手,我必不會聽之任之�!�

    “你?應(yīng)知我,并不吝惜狠辣手段,便是如法炮制昔年閔帝之事,也未可?知”

    這?位閔帝,便是重?光帝前頭那位未及弱冠便“墜馬而亡”的?小皇帝。明眼人都知道他死?得蹊蹺,崔循更了解王氏當(dāng)初如何設(shè)計(jì),輕而易舉要了他的?性命。

    他不再避諱在蕭窈面前提及,明知她?會厭惡,卻又?難以克制,不知在期待些什么。

    天?青色的?衣角一閃而過,崔循頓了頓,以為是她?拂袖離去,下一刻卻只覺唇上一熱。

    蕭窈俯身在他唇上親了下,見崔循如同被扼住咽喉一般,啞口無聲時(shí),便知道自?己猜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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