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入門的瞬間,廣源已匆匆迎來。
山宗邊走邊扯下緊束的護臂,
連同手中直刀一把塞過去,口中問:“如何了?”
廣源急急忙忙跟著他腳步,
一邊道:“郎君回來得正好,
你出府時還好好的,忽然夫人這就……”
山宗腳下實在快,沒等他說完就已往前走遠了,
直往主屋。
主屋外的長廊入口,
此時守著紋絲不動的東來。
山宗徑自走入,
隨處可見婢女仆婦穿梭不斷,主屋房門緊閉,
緊接著稍稍開了一下,紫瑞出來招了招手,
立時就有一大群仆婦涌入屋中。
看起來已經(jīng)忙了有好一會兒了。
想到這里,
他走得更快了些。
下一瞬,忽就一聲嘹亮的啼哭傳了出來,幾乎要傳遍整個宅邸。
山宗腳步一頓,直接就跑了過去。
東來下意識轉(zhuǎn)頭朝遠處的主屋看去,
廣源已追了過來,也在旁伸著頭,遠遠觀望著那頭的動靜,又驚又喜。
“太好了,這么快就生了,想來順利,夫人一定沒受什么罪!”他高興地嘀咕:“我得趕緊準備去給山家送信了�!�
東來小聲附和:“趙國公府也等著呢。”
二人仍不住觀望,看了好半天,卻只看見陸續(xù)走出來的仆婦和婢女。
也不知過了多久,廣源腳都快站麻了,屋門才開了一下,山宗終于走了出來。
他輕輕合上門,轉(zhuǎn)過身來時一手摸著嘴,嘴角的笑卻還是露了出來,像是如何都止不住一般。
“郎君!”廣源剛興高采烈地喚出一聲,山宗就抬頭豎了手,迅速指一下身后的房門。
是叫他別吵。
廣源連忙捂了嘴,點點頭。
山宗回頭又看一眼房門,才沿著走廊走近,笑著說:“去傳信吧�!�
廣源怕吵著剛勞累完的夫人,搓著手輕聲問:“郎君這般高興,是小郎君還是小女郎啊?”
山宗嘴角又扯起來:“你都說了我這般高興,還不該明白?”
……
使君府上喜獲麟兒,全軍整休一日,幽州全城共慶。
城內(nèi)忽然一下變得熱鬧得不行,好似全軍所的人都涌入到城里來了,滿街的酒肆里都是高聲說笑的兵。
胡十一搭著張威的肩,在桌邊跟他推杯換盞,喜滋滋地道:“瞧把頭兒給高興的,平日里在軍所里練兵那么嚴,今日居然允許咱們破禁出來飲酒�。∩匣仫嬀瓶墒悄没厮E州的事了,連他做上節(jié)度使都沒這么高興!”
“那當然了,”張威道:“頭兒畢竟是第一回當?shù)�。我聽說頭兒本來還想下令叫九州共慶呢,后來是覺得太麻煩了,才改成只在幽州慶賀的�!�
胡十一嘖嘖兩聲,一拍大腿,“這般手筆,那我倒是希望頭兒再多生幾個,嘿嘿,往后這樣的再多來幾回!”
說完轉(zhuǎn)頭四顧,大聲喊:“盧龍軍的人呢,難得高興,都拖過來一起灌�。 �
城里百姓們也熱鬧,故城回來后,關外也平靜多了,此時來了個鮮活的小生命,實在太是時候。
城門不閉,喧鬧整夜未歇,就連府內(nèi)都能聽見響動。
主屋內(nèi)點上了明亮的燈火,神容躺在床上,身下是厚厚幾層柔軟鋪著的絨毯。
她睜開眼睛,身上還軟綿綿的,稍稍轉(zhuǎn)頭,便看見床沿坐著的人,漆黑的眼正看著她,似乎等了許久。
“夫人辛苦。”山宗嘴角一直揚著,到現(xiàn)在也沒收斂。
神容看一眼他那張揚的笑臉,又看向他懷里,他親手抱著襁褓,懷里的小家伙正在睡著。
“還真叫你如愿了。”她輕聲說。
果然是個女兒。
山宗嘴角笑意更深一層,一只手將她攬起靠在自己懷里,一手將襁褓送到她眼前:“我早說了,想什么有什么,看看是不是很像你?”
神容靠在他懷里,手扶上襁褓,仔細看了看,小家伙不過剛出生幾個時辰罷了,眼閉著,臉也皺著,哪里看得出來。
她故意問:“哪里像��?”
山宗臉貼近,蹭一下她鼻尖,“這兒�!蓖�,又啄一下她唇:“還有這兒,不是都很像?”
神容不禁彎了彎眼:“壞種……”
山宗笑:“就算我是,往后還是別在孩子跟前說了,免得被她聽見�!�
懷里的小家伙很合時宜地吮了吮嘴,哼唧一聲,動了兩下。
……
幽州節(jié)度使得了長女,既是山家的嫡長孫女,也是趙國公府的第一個孫輩,意義自是非同一般。
消息送入二都,幽州連著兩三個月里都是熱鬧的,自洛陽和長安被派來探望恭賀的人絡繹不絕,兩家長輩給小孫女送來的東西更是在府上堆積如山。
快到孩子百日的時候,山家又派了人來幽州。
這次來的是山昭,他打馬入城的時候時辰尚早,太陽剛露臉。
其實是他一路馬騎得飛快的緣故。
本來楊郡君都想親自來,他怕母親辛勞,好歹是給攔下來了,正好借機代替父母走這一趟,來看望一下大哥,再親眼瞧瞧自己的小侄女,到時候也好回去好生與父親母親說一說。
城頭上正好是胡十一當值,看到他入城,站在高處朝他揮手:“喲,山家小郎君來看頭兒的?”
山昭停馬,與他打招呼:“何止大哥,還有我侄女呢�!�
胡十一扶著城頭沖他嘿嘿直笑:“得虧你是小金嬌嬌的親叔叔,咱們到現(xiàn)在都沒機會見到呢,頭兒對他這女兒可寶貝著呢!”
“什么小金嬌嬌……”山昭被他的話給逗笑了,一面回頭,朝后面喚:“舅哥,快,就要到了!”說完又一頓,“哎不是,我是不是該改口喚你一聲堂姐夫了?”
胡十一順著他后面一瞧,原來后面還有一群人,除了幾個隨行護衛(wèi)的山家軍,便是長孫家的護衛(wèi),當中打馬而行的不是長孫信是誰。
“長孫侍郎也來了!”胡十一像以往一樣大咧咧地跟他打招呼:“聽聞你剛成婚,和咱頭兒親上加親啦,咋這么快就來幽州了?”
長孫信卻沒搭理他,坐在馬上,整個人心不在焉的,也沒看別人,不知在想什么。
胡十一自討沒趣,只好摸摸鼻子,繼續(xù)去城頭上巡視去了。
山昭見上方胡十一走了,打馬靠近過去,小聲道:“他說的是啊,我半路遇上堂姐夫也想問了,你與堂姊剛成婚不久,不都說新婚燕爾,此時應當還在長安待著,這才幾個月,怎么舍得拋下我堂姊到幽州來,就是要冶礦也不用如此心急才是�!�
他們是快到檀州時遇上的,山昭想著自家堂姊都嫁過去了,更是一家人了,當然就上前結(jié)伴同行了。
長孫信本來沒什么,聽了他的話倒是一下回神了:“什么叫我拋下她?誰拋下誰還未可知呢!”
山昭頓時一愣:“��?”
長孫信眼神一閃,似乎是覺得自己說多了,干咳一聲,扯著韁繩夾下馬腹:“罷了,我要趕緊去看阿容和孩子了。”
神容幾個月下來已養(yǎng)好了身體,這些時日下來,別的事沒有,幾乎就是忙著在看趙國公府和山家爭相送來的那些厚厚禮單了。
今日更甚,居然兩家的人都到了。
府邸內(nèi)一下熱鬧起來。
天氣不冷不熱,神容換上了一襲抹胸襦裙,坐在屋中,看著紫瑞將剛剛睡飽的孩子抱了過來。
山昭第一個走上前去,只看到穿著暖紅軟綢衣裳的小小娃娃,一張粉雕玉琢的小臉,睜著又大又亮的一雙眼,頓時心都要化了:“這就是我侄女?長得也太像嫂嫂了!”
神容好笑,心想山宗也是這么說的。
長孫信就坐在對面。
神容今日會見到他來也是稀奇,笑了笑說:“哥哥怎么是一個人來的,要來也該帶上我嫂嫂一道來才是�!�
她特地加重了“我嫂嫂”三個字,頗有些揶揄意味。
長孫信眼神往左右看了看,乍一看還以為是被提起新婚不好意思,頓了一頓,又端著君子派頭不以為然地朝紫瑞招招手:“快抱過來,讓我好好瞧瞧我外甥女�!�
神容見他避而不提,覺得他有些不太對勁。
旁邊山昭已走近一步,低低說了兩句:“嫂嫂有所不知,他好似不高興……”
神容聽了他說完的話,朝哥哥又看去一眼。
長孫信心里的確是壓著不高興,還不是因為山英無端端地留下封信給他就跑去整自己的營中舊部了。
成婚時他已特地征得父母同意,移居出趙國公府,在附近自立了侍郎住處,便是知道她秉性,好叫她自在,也好叫他母親裴夫人自在。哪知她還真事情說來就來,就這般突然回營去了。
長孫信等了一陣子沒等著,恰逢剛出生的外甥女就要百日了,干脆自己告別父母,打著探望神容和煉礦的名義來了幽州。
裴夫人和趙國公正牽掛著神容呢,還以為他是與山英一道來的,也就沒多問。
走了個神,面前紫瑞早就將孩子送到他跟前來了,笑著道:“郎君快好好看看,小女郎正好認一認舅舅�!�
長孫信拎拎神,不想山英那沒良心的了,從袖中摸出個沉甸甸的佩玉系在孩子的衣裳上,堆出笑道:“果真像阿容�!�
被抱著的孩子眨著一雙大眼睛看著他,生得確實像神容,似雪堆出一般的白嫩,嘟嘟的小嘴角有點天生的上揚卻是很像山宗,冷不丁的,竟咧開小嘴沖他笑了起來。
長孫信原本心情陰霾,見到孩子的笑一掃而空,當即笑道:“真不愧是我外甥女,還是你有良心�!�
山昭看見,忙也摸身上:“不行,叔叔也得送個貼身的東西�!�
神容無奈地撇撇嘴:“你們送的已經(jīng)夠多了�!币幻嬲f一面朝門口的東來招下手。
東來快步走近,站在她身后。
神容吩咐了兩句,指了一下長孫信,他點頭,很快出去了。
頂多也就過了幾個時辰,府上又多了個不速之客。
山宗去過問了下屬九州軍政,策馬回來時斜陽西垂,正要進府門,身后馬蹄急切,他回頭看了眼,對方已經(jīng)在喚他:“大堂哥�!�
是山英,難得穿了身胡衣女裝。
山宗看她兩眼:“聽說山昭和長孫信一起來了,你沒與他們一起?”
山英下馬,還喘著氣,皺著眉道:“我是一路追來的,剛好東來去與我送信,才知他已到這里了。”
山宗大概猜到了點情形,似笑非笑,什么也沒說,先進門去了。
門內(nèi)山昭已經(jīng)聽到動靜,老遠就在喚:“大哥!”
長孫信以前沒覺得自己有多喜歡小孩子,只見到如今的小外甥女,簡直是越看越喜歡,足足陪她玩兒了大半晌,直到孩子餓得癟了小嘴,被紫瑞送去了奶娘那里,他才回客房。
老遠便聽見山昭喚大哥的聲音,他猜想山宗一定是回來了,一邊走一邊又想起山英,沒好氣地到了門口。
剛推開門,門里忽然就冒出來一道身影,他險些被嚇了一跳,接著才看清,那可不就是自己方才在想著的英氣身影。
“你何時來的?”他不可思議地問。
山英道:“我回去時你已走了,只好追過來,你只早我一步。我看神容都叫東來去給我送信了,你一定是又不高興了�!�
長孫信低哼一聲:“什么叫又,我不高興還不皆是因為你?”
山英到底耿直,坦然接受:“是因為我,我這不是趕緊來了,那你還要如何才能高興?”
長孫信一時無言,對她這性子也是無奈,清清嗓子,板著臉道:“你我可才成婚幾個月呢,我遲早要被你氣死�!�
山英道:“那怎么會呢,才幾個月,我就越來越喜歡你了,不會氣你的�!�
長孫信頓時回頭看門外,回頭時臉上還有些不自在:“你好好說話!”
“是真的啊,”山英很認真,還貼近來看他的臉,點點頭說:“我看你人也越來越好看了,果然是越看越喜歡�!�
“咳……”長孫信臉上不自在,明明心里已是舒坦多了。
山英對他這君子端貴的模樣已經(jīng)習慣了,知道他其實好說話的很,看著他臉,越看越滿意,越滿意離得越近。
長孫信看著她靠近的臉,倒是又記起他們剛成婚沒多久的事了,不知不覺就往下低了頭。
門被推著關了起來,沒多久,隱隱約約傳出他含糊不清的聲音:“你做什么呢?”
山英低低的聲音接著傳出來:“親你啊,都是夫妻了,又不是第一回�!�
“咳,哪有壓著自己夫君親的?”
“不都一樣嗎?”
“自然不一樣!”
“一樣的……”
小家伙吃飽喝足時,天都要擦黑了。
紫瑞抱著孩子,正要往主屋而去,剛走至廊上,山英已自客房那里過來。
正好看見那被抱在懷里的孩子,一張雪白.粉嫩的小臉著實惹眼,她忙道:“等一等,我還沒瞧見呢,先讓我看一眼是不是真的像神容!”
話音未落,人已快步走了過去。
紫瑞便停下等著,一面笑著向她屈膝,剛好可以恭喜她與郎君新婚大喜。
長孫信在后面跟著,她跑得快,一下拉開一大截。他一邊走一邊摸嘴巴,摸脖子。
旁邊走來兩道身影,他轉(zhuǎn)頭一瞧,山宗和以前一樣黑烈胡服緊束,只是腰上的束帶多了赤金結(jié)扣,衣領上繡著云川紋樣,那是節(jié)度使才能用的制式,手臂上的護臂也多了“盧龍”二字的刺繡。
山昭乖巧地跟在大哥后面,看到他道:“堂姊來了,這下你們沒事了吧?”
長孫信拿開摸嘴摸脖子的手,負在身后,如常一般很有風范地道:“原本就沒什么事。”
山昭笑道:“那就好�!�
山宗走得快,本盯著前面在被山英逗得揮舞小手的女兒,剛好走到他跟前,瞄了一眼他剛才摸的嘴,又看一眼他脖子,笑了一下。
長孫信瞥他:“你笑什么?”
山宗腳步停一下,往后方的山昭身上掃一眼,低笑說:“都是男人,還用說?山英常年習武,力氣可能大了點,你挺辛苦�!�
長孫信一愣,回味過來他這是在揶揄自己,又摸一下脖子,難怪總想摸,定是山英先前亂親的,當即又止不住想干咳,再看他已往前去了,暗自腹誹一句:不正經(jīng)的浪蕩子!
山宗正要走到女兒跟前,已作勢伸手去抱,長孫信搶先越過他走了過去,自山英懷里抱過了孩子:“舅舅疼你,可莫要被你父親給帶壞了。”
說完看一眼山宗,抱著孩子往旁邊走了。
小家伙可能吃得太飽了,走時還在他懷里輕輕打了個嗝。
……
神容后來是聽紫瑞說了這些,便猜他哥哥一定是跟山英又和好如初了,原本山英那秉性,哪里能生得出氣來。
天黑了,她挑了一下燈火,聽著外面隱隱約約逗孩子的笑鬧聲已然漸息,看來圍著孩子轉(zhuǎn)悠的那幾人眼下終于是去安置了。
回過頭,山宗進了房門。
他臉上帶著抹笑:“你還特地叫東來去通知山英,是怕她不知道來找你哥哥?”
神容轉(zhuǎn)過身去,有一下沒一下地撥著燈芯:“那可說不一定,我哥哥是個君子,你們山家人可不能欺負人�!�
“我們山家人怎么欺負人了?”他的聲音一下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