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不認識,自然也就無話可說。
旁邊那桌倒是熱鬧許多。
老軍醫(yī)與他們都熟,大約是準備要退隱歸田了,端著杯子,以茶代酒地向山宗敬了敬,說了幾句玩笑話:什么在山使麾下行醫(yī)三年,就被嚇了三年,如今年老體弱,實在禁不住嚇了,還是趕緊回去享幾年福吧。
胡十一道:“你走了,豈不是就留下她一人了?”他指神容身邊的女子。
老軍醫(yī)笑道:“那也沒辦法,她還得嫁人呢,難道還能給我打一輩子下手?”
胡十一點頭:“也是�!�
神容并不餓,也就一直沒動筷,聽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閑談,只喝了幾口茶。
聽見旁邊的姑娘笑著說:“你們就別總打趣我了。”
那邊傳出幾聲笑。
神容看一眼山宗,桌上無酒,他手里端著的也是茶,除了偶爾對老軍醫(yī)嗯一聲,到現(xiàn)在也沒說什么挽留的話。
她心想真是個冷情的男人,好歹人家這也是在跟他告別。
……
飯到中途,東來忽然走了進來,遙遙幾步,垂手而立。
神容看到,猜想是有事,見那桌他們說得正歡,不動聲色地起身出去。
山宗察覺她從身后經(jīng)過,側頭看了一眼,沒說什么。
神容走過去,東來立即跟著她出了門。
她想著應是不好直言,一直走到了墻角處,才停下問:“何事?”
東來自懷中取出一封信來:“長安剛送到的,送信的方才入城要去官舍時正好被我遇上,便直接給少主送來了。”
聽說是長安來信,神容拿在手里拆得就快了些,打開一看,是她哥哥長孫信寫來的。
洋洋灑灑好幾頁,內容大多是問她在幽州如何,叫她照顧好自己。又說了京中工部已在安排接手礦山事宜,一切順利。
翻了兩頁,才見他以小字寫了句:放心,沒有把山宗在幽州的事告知父母。
隨后接道:不過裴家二表弟登門碰見他時,又問起她了。
長孫信扯了個謊說她近來身體抱恙,就在長安遠郊的驪山休養(yǎng),不好相見。叫她看過二表弟的來信后就配合著裝一裝,回封信回家,他們好拿去回給裴家二郎,別弄得她好似無故失蹤了一樣。
父母也是這個意思,金礦沒現(xiàn)世,都不太樂意將她在幽州的事情傳揚出去。
神容這才知道為何這封信有這么多頁,原來還附帶著她那位裴二表哥的來信。
她暫時沒看,收起信塞進袖中,撇撇嘴:“真是麻煩�!�
東來恭謹?shù)卮怪^。
“不是說你�!彼愿勒f:“替我回封信給哥哥,就說開礦的事還在準備,二表哥的信回頭再說�!�
東來稱是。
神容又返回酒肆,剛到門口,卻見山宗就站在柜上的那用木板搭著的臺面前,長身直立的一道身形,胡服烈黑,凜凜一身英氣,一手搭著直刀斜斜收在腰側,一手按了碎銀給柜上,先把飯錢給結了。
有另一道身影從后方過來,喚他:“山使。”
山宗回身。
是那老軍醫(yī)身邊的姑娘。
她兩手抄著,自袖中取出一個小紙包來,遞給他:“這個藥山使記得回去用一用。我瞧你肩上破了一道,若是傷了皮肉,不大不小也是個傷�!�
山宗沒接:“沒事�!�
“還是帶上吧。”她兩手托著送過來。
山宗看了一眼,隨意接了,往懷里一收:“有勞。”
“山使不用客氣,就當答謝你這頓飯了。”她手這才收回去。
神容不自覺間已走到門側面,眼斜斜往里瞄,看著山宗什么也沒說地走回去了,那姑娘隨后也跟著回去了。
她這才提了衣擺,緩步進去。
胡十一和張威還在跟老軍醫(yī)你一言我一語的閑扯,時間不長,桌上已是一片風卷殘云的狼藉。
山宗走過去,屈指敲敲桌子:“差不多就行了,城門關得早,你們想一直耗在這兒?”
二人立即收心:“是,頭兒,馬上走了�!�
老軍醫(yī)撐著腿站起來:“確實,還有人等著我過去問診,我也該走了�!�
姑娘上前來扶他,向山宗福身,快到門口時看見了神容,也福了福身,禮數(shù)周全。
神容目送著幾人陸續(xù)離開,轉頭山宗已到了跟前。
他笑著說:“以為你已走了,看來你只能自己吃了�!�
“無妨。”神容語氣淡淡。
山宗早留心到她一口未動,料想她這等身嬌肉貴的也受不了這等地方,八成是嘴硬,提了刀出去。
神容跟在他后面,隔了一兩步的距離,忽然問:“那姑娘叫什么?”
山宗回了下頭:“哪個?”
“這頓飯除了我,還有哪個?”
他了然,頭轉回去,繼續(xù)走:“趙扶眉。”
神容挑眉:“姓趙?”
山宗說:“她是軍戶出身,全家都戰(zhàn)死了,趙進鐮憐惜,收了她做義妹,所以改了姓趙�!�
“哦。”
他忽又停步,回頭看她:“你干什么打聽人家?”
“隨便問問罷了�!鄙袢菰竭^他往前走了。
這回換山宗跟在她后面了。
很快,回到了山宗拴馬的地方,那里已經(jīng)沒人,胡十一和張威不敢耽擱,都率人趕回軍所去了。
那間掛著醫(yī)字牌的屋門也落了鎖,老軍醫(yī)不知去哪里問診去了。
只有東來和紫瑞還牽著她的馬守在路的另一頭。
“你的馬在那邊�!鄙阶谧哌^去解馬,提醒她一句,下一瞬,一只手搭住了他胳膊。
“你等等�!�
神容就在他面前站著,一旁是高頭大馬,擋了她大半身形,在她身上投下一層暗暗的薄影。
他站定,看一眼那手,又看一眼她:“又怎么?”
神容眼睛看著他,另一只手伸向他懷里,他穿得不厚,隔著一層中衣的薄布,指下結實。
從未直接觸碰過男人的胸懷,她不禁頓了一下,拿出來時手中是那包藥。
“既然都有藥了,不如我?guī)湍悴涟伞!彼毫藗小口,手指伸進去沾了一點,按到他肩頭,透過那道被抓破的痕跡,抹進去。
他如往常一樣,只是看著,從容不迫,絲毫不驚訝她會知道他身上有一包藥。
直到她手指在他肩頭緩緩抹了兩遍,忽然他手一抬,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神容不禁抬頭看他。
“我要是不打斷你,你就一直這樣?”他聲音低下去。
她臉色未變,淡淡說:“幫你擦藥是好心�!�
山宗忽然低頭,借著馬背遮掩,幽幽說:“其實我早就知道你想做什么�!�
神容一怔,看見他嘴邊微微上揚,露出了那抹熟悉的笑,既痞又邪。
她想叫他低頭。
他一直都知道,只是不說罷了。
神容暗暗咬唇,臉上卻沒什么表露,手腕一動,抽回了手,繼而將那包藥往他懷里一塞,繞過馬就走。
“不要我擦就算了。”
山宗直起身,看著她走遠,手上還留有抓她的溫熱,拉了下衣襟,順帶就蹭去了,懷里那包藥隨手一拋,扔進了路邊草叢。
作者有話要說: 胡十一:要不頭兒你把藥給我?我心疼~
馬上去送前面的紅包,這章也來一波隨機~
☆、第二十一章
幾日過去,大風又吹了好幾番。
秋陽輾轉,自窗外一直照到桌案上,陽光里,幾頁信紙正攤開著。
神容端坐案后,剛看完信,拿著筆寫了一番客套話,停下后又看了看信紙。
裴二表哥的信拖了好幾日,直到現(xiàn)在她才終于看了。
紫瑞在旁邊為她研墨,看到她握筆的手背上有一點紅印,問道:“少主的手怎么了?”
神容聽到這話,翻過手背看了一眼。
她一雙手細白,被山宗抓過后難免就留了這點痕跡,居然好幾日了還未褪掉,不想竟被看見了。
紫瑞不知情,還有點擔心:“莫不是不慎磕到了,可要取藥來?”
“不必,又不疼�!�
沒什么感覺,她記得那男人當時沒用太大力,但就是制著她動不了。
人壞,招也多。她暗暗想完,撫了一下手背,繼續(xù)回信。
裴家二郎這封信寫得挺長,卻也沒什么實際的事。無非是叫她保重身體,好好休養(yǎng),若有可能,再給他描述一下驪山盛景就最好了。
神容托腮,想嘆氣,驪山山脈地風她倒是了如指掌,但景色還真不曾細看過,她哪次入山是去看風景的,分明都是有事才會去的。
偏偏她哥哥還叫她裝得像點,這要如何裝?她根本就不在驪山。憑空捏造,只怕反而叫人生疑。
她抬頭問紫瑞:“驪山風光你可還記得?”
紫瑞皺著眉回答:“奴婢哪里注意過那些,都不曾記得有沒有去過了�!�
神容干脆擱下筆,起身走出房門,去廊下把東來喚過來,將同樣的問題又問了他一遍。
東來垂頭站在她跟前,也搖頭。
她擰擰眉,忽聽廣源的聲音冒了出來:“貴人,我倒是知道一些�!�
他從東來身后走出來,垂著兩手,邊想邊道:“我記得驪山有一處景致頗佳,尤其是這時節(jié)的傍晚,夕陽一照,美不勝收�!�
神容見他知道,便問細了點:“哪一處?”
廣源一愣,繼而訕訕地笑:“隔了太久了,那還真不記得了�!�
“南片的斷崖上�!�
忽來一道聲音,沉沉打斷了幾人。
神容循聲轉頭,前幾天才在她跟前耀武揚威的男人正從廊下走過來,刀夾在臂彎里,馬靴踏地有聲。
廣源一喜,迎上前去:“郎君來了。”
“嗯。”他停下腳步,看著神容:“那一處在南片的斷崖上,聽到了?”
神容淡淡看他:“你去過?”
山宗笑:“我哪里沒去過?”
神容一想也就回味過來了,廣源會知道,肯定也是當初在山家時隨他去過。
那里是皇家權貴才能去的地方。但當初先帝十分倚重他,山家又有地位,據(jù)說連山中溫泉的泉眼都賞過給山家用,那種貴族奢侈享受的地方,他會去過一點都不稀奇。
山宗也不近前,隔著幾步說:“大白天的,人在幽州,想著驪山?”
神容微抬下頜:“那又如何,我寫信要用便問了。”
山宗聽了也沒問寫給誰,就只是笑笑。
她忽然看他:“你怎么來了?”
總不可能是特地來告訴她驪山景致的。
山宗收斂了笑:“我只是經(jīng)過,來知會你一聲,稍候就去山里等我�!闭f完就又轉身走了,腳步很快,看起來的確只是經(jīng)過。
廣源追去送他了。
神容便想了起來,應該是他那天說的時候到了,他說過到時候要她去山里等他。
山宗已徹底不見人影。
她回到屋里,坐去案后,照著他剛才說的寫了幾句,很快就停了筆:“行了,這樣也差不多了,二表哥歷來好說話,敷衍些也沒事,就這么回信吧。”
一旁紫瑞幫她收信入封,一邊附和:“確實,奴婢就沒見過比裴二郎君更好說話的人了�!�
說完屈了個身,出門找人去送信了。
她走了,神容便著手入山,叫東來立即去準備。
也不知山宗這來去匆匆的到底是又去了哪里,只留了一小支人馬在官舍外面,剛好可以用來負責護送她入山。
神容系上披風出門,帶著東來上路。
從城中一路馳馬而過,出城時,她忽然瞥見一抹熟悉人影,馬速放慢了些。
對方也看到了她,退在道旁向她福了福身。
是趙扶眉,一個人站在城門口,仍然穿著那日初見時的一身素淡襦裙。
“真巧,在這里遇到了貴人�!彼⑽⑿χf:“我正好送老軍醫(yī)返鄉(xiāng),人剛走。”
神容朝遠處看了一眼,看到了馬車遠去的蹤影。
彼此還算不上熟絡,神容也不知該與她說什么,便點了個頭,時刻要走,也就沒下馬。
趙扶眉倒沒什么離別情緒,看起來很豁達的模樣。
她站在馬下,仰頭看神容,忽然又笑起來:“山使先前也是從這道門出去的,貴人這是又要去找他嗎?”
神容不禁看她一眼,只因覺出她口氣里那個“又”字有些古怪,仿佛她不該去一樣。
隨即就笑了一笑,點頭:“你說得對,我是要去找他�!�
說完直接扯韁馳了出去,余光里只見趙扶眉又退讓了幾步。
趕到山里時,竟然已經(jīng)有人馬先到了。
從入山口,到望薊山而去,一路上都是兵甲齊整的兵卒。
神容下馬,走到山道上,看見還在養(yǎng)傷的胡十一居然也出現(xiàn)了,他和張威一左一右分列兩邊,今日全都一絲不茍地穿著甲胄,拿著兵器,好像十分防范的模樣。
她古怪地問:“你們這是做什么?”
張威道:“頭兒吩咐的,叫咱們帶著軍所的精銳來這里守著�!�
神容左右看了看,更覺周遭肅殺:“軍所精銳?難道他把盧龍軍都調來了?”
胡十一莫名其妙:“什么盧龍軍,咱們叫幽州軍�!�
神容留心到他們的刀鞘上都鑄有篆體的“幽州”二字,心想八成是改名了,也沒什么好奇怪的,國中兵馬大多以地名來命名。
只是不知他們?yōu)楹我氵@么大陣仗,她轉頭看了看,往望薊山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