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山宗還沒來,果然是叫她等他。
她迎著山風(fēng),走到那發(fā)現(xiàn)紛子石的山眼處,如今在她這兒叫礦眼了。
往下看,只看到黑乎乎的一片,那山石間似出現(xiàn)了細(xì)微的裂紋。
她抬頭看看天,秋季到了末尾,這時候能開出來是最好的,再拖是真拖不下去了。
左右等了又等,天光都暗了一分。
她轉(zhuǎn)頭問:“人還沒到?”
東來在另一頭站著:“是�!�
神容輕輕扯著手里的馬鞭,在礦眼附近來回踱步。
直到又過去許久,她都快懷疑那男人是不是在玩兒她,終于聽到了動靜。
一馬長嘶,山宗直奔而入,躍下馬,朝她這里走來。
神容一路看著他到了跟前,他黑衣上不知從何處沾了灰塵,衣擺掖在腰間,一手提刀,走動時,長腿闊邁,步步生風(fēng)。
她看著他:“我等了你快兩個時辰了�!�
山宗竟還笑:“那還不算久�!�
神容掃過他肩頭和衣袖幾處沾上的灰塵,又看看他那緊收的腰身。
本是探尋,往下再看他胡褲裹著的兩條修長的腿,又覺得看的不是地方,轉(zhuǎn)開眼,抬手捋過耳邊發(fā)絲,會意地說:“和那日我見你模樣差不多,料想你是去了上次一樣的地方�!�
山宗不自覺看了看她的眼睛。
神容眉眼出色是出了名的,眼瞳黑亮,眼角微微帶挑,一顰一笑都透著她身上獨(dú)有的氣韻。
他覺得這雙眼睛有時候?qū)嵲谶^于厲害了點(diǎn)。
“沒錯。”他刀一收,說:“我給你找人去了�!�
神容一怔,又看那遠(yuǎn)處赫赫威嚴(yán)的兵卒:“你給我找了什么樣的人,需要這樣嚴(yán)密?”
“你馬上就會看到了�!鄙阶谵D(zhuǎn)身,臉上沒了笑,只余肅然:“帶上來。”
山林間傳出一陣陣奇怪的聲響,那是鎖鏈拖動,掃過林間山石樹木的聲音。
兩列兵卒持刀,押著一群人緩慢地自山道上過來,遠(yuǎn)看如同押著一條蜿蜒的黑色蚰蜒,古怪又荒誕。
等到了近處,才發(fā)現(xiàn)那群人渾身都被黑布罩著,一個一個,足有幾十人,看身形個個都是男子,如獸靜默。
神容莫名覺得這群人不是善類,轉(zhuǎn)過頭時聲音都低了一些:“這是干什么?”
山宗看著那群人:“他們太久沒見天日了,需要緩緩�!�
她忽然反應(yīng)過來:“你給我找的莫非是……”
“底牢的�!彼苯诱f了,看著她臉,像在看她反應(yīng)。
神容只覺震驚:“不是你叫我別起動這些人的念頭么?”
他笑了一下:“那不是你說有我在,就能鎮(zhèn)住他們?”
她的確說過。
山宗又看向那群人,一手按在刀上,就這么看了許久,放話說:“揭開。”
黑布接連揭去,被罩著的人紛紛暴露在天光下。
神容忽然后退了半步。
山宗偏頭,看到她站在身側(cè),穿著胡衣的身形更顯纖挑,一雙手的手指捏著馬鞭,眼睫微動,朱唇飽滿,輕輕抿著。
他眼睛移開時不禁低聲說了句:“不用怕�!�
神容說:“我沒有�!�
她沒怕,只是從未見過這樣一群人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 耽誤了點(diǎn)時間,發(fā)個簡單的明:
因?yàn)槲牡淖謹(jǐn)?shù)到了,但要到周四才能入V,所以明天無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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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一群被絞短了頭發(fā),口鼻被黑罩綁住的男人。
大多瘦削,
卻并不虛弱,跪在那里都還梗著脖子,
碎發(fā)下面露出一雙雙陰駭?shù)难郏?br />
口中不時發(fā)出一聲一聲沉悶的怪聲。
仿佛是嗜血的猛獸,
若非被縛住了口舌,
隨時都會沖上來咬斷人的脖子。
神容過往從未見過這樣的人,
甚至有點(diǎn)懷疑這樣的還能否算是常人眼里的人。
尤其是在這山野之間,這群人身上更顯得獸性勃發(fā)。
“不用詫異,”山宗說:“這已經(jīng)是打理過的樣子了。”
所以本來的面目還要更可怖。
神容攥緊馬鞭:“他們怎肯聽你的話打理?”
山宗忽然笑了,
聽不出什么意味:“這一批共有八十四人,我事先進(jìn)去制住了他們當(dāng)中的四個,
綁在了底牢深處,今日又轉(zhuǎn)移了地方。那四個成了我的人質(zhì),
余下的八十個就不得不聽我號令。他們是一體的,當(dāng)初一同入的底牢,講義氣得很�!�
他說得慢條斯理,
稀松平常,仿佛干的不是件虎口拔牙的事,
而是如穿葉拂花般閑逸。
卻已激得那群底牢重犯里的一人猛撲了出來,被兵卒死死按住,只能狠狠瞪著他,露出左眼上一道指長的白疤,
拉扯得那只眼都變了形,猙獰異常。
山宗毫不在意,拖著刀走出一步,在他們前面緩步走動:“就算是底牢重犯,也要言而有信,應(yīng)了命就好好在這里干,否則我可以讓你們見天日,也可以讓你們上路。”
這下不止那人,幾乎所有人都死盯著他,但好歹沒有妄動了。
山宗擺下手,轉(zhuǎn)身走開。
眾兵卒早得了命令,著手將這群人的手鐐鎖鏈放長,為能讓他們苦勞做準(zhǔn)備,又在每個人頸上套上掛有代號的木牌。
神容看到此刻,心里全明白了。
她走去山宗身邊,小聲問:“你說這里的八十人會聽話,確定么?”
人都有私心,何況是一群窮兇極惡的重犯,難保不會在見了天日后丟下那四個被扣做人質(zhì)的同伴脫逃。
“確定�!鄙阶谡Z氣篤定。
她眼神又將他渾身上下看了一遍,輕聲說:“難怪這般模樣,你這和馴獸有何區(qū)別。”
山宗看她:“你是想說我比他們還危險?”
神容心想難道不是?臉上只動了下眼珠:“我可沒說,是你自己說的�!�
他低笑:“那你何不離危險遠(yuǎn)點(diǎn)?”
神容斜睨過去,他已回頭去查那些人的準(zhǔn)備了。
那頭,胡十一挨在張威跟前嘀咕:“我現(xiàn)在才知道頭兒進(jìn)那底牢是去干什么的,他竟這么幫著金嬌嬌啊�!�
張威道:“畢竟做過夫妻,你沒聽過那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嗎?”
胡十一點(diǎn)頭,正好看到那兩人自一處不知說了什么又散開,忍不住又道:“你別說,單論模樣,他倆做夫妻真是有點(diǎn)配�!�
張威認(rèn)同:“配,配�!�
手鐐放長,腳鐐卻又多加一道,只給允許勞作的自由,想跑難上加難。
山宗抬手揮一下,胡十一和張威停了私下閑扯,馬上各帶人手散開,去周圍各處設(shè)好的點(diǎn)布防守衛(wèi)。
之后會定時輪換人來看守,望薊山周圍如罩鐵桶,密不透風(fēng)。
山宗轉(zhuǎn)頭,看向離他幾步之遙的女人:“你若想緩緩再用他們也行�!�
神容心想小看她不成?
她已經(jīng)接受了這批人,沒什么好緩的,從懷里取出一張黃麻紙說:“不等,馬上就開�!闭f著將圖紙交給東來,“拿去給他們認(rèn)一認(rèn)門路�!�
山宗看著東來將那張黃麻紙展開,露出里面一幅描畫的山形圖。
蜿蜒曲折的勾勒,清清楚楚,當(dāng)中標(biāo)注了礦眼,甚至下鏟處的字眼,眼又看向神容。
那是神容早就在描畫的礦眼位置圖,便是為這一日準(zhǔn)備的。
東來拿著那幅圖走去那群人前面,舉起緩緩走動,確保每人都能看到。
那群人已被允許站起來,黑罩還在口上,偶爾的幾聲怪聲,如嘲如笑。
直到山宗手一動,鏗然抽了一截腰邊的刀,又一把按回去。
仿若警告。
長孫家的隨行護(hù)衛(wèi)都已有經(jīng)驗(yàn),神容讓東來帶著人先去按圖定點(diǎn)下鏟,之后苦力再由這群人承擔(dān)。
沉重的鎖鏈拖過山石,那群人在剛見到天日沒多久后就開始了首次苦勞。
一隊(duì)兵卒拿上鞭子跟著巡視。
東來帶著護(hù)衛(wèi)們在礦眼附近幾十步的地方鑿了一鏟,然后讓開,去定另一處。
那群人被分做幾小股,隔開,用來分鑿各處定下的點(diǎn)。
起先沒有人動,那個之前想撲出來的白疤男人甚至在拿到開山鉆孔用的鐵釬時,還沉沉轉(zhuǎn)頭看了山宗一眼。
不巧,山宗抱著胳膊早已盯著他。
隨之那白疤男人的旁邊終于走出去個男人,先下了第一釬。
有人帶了頭,陸續(xù)就有人動了。
最后白疤男人也不得不下了釬。
鐵鏈沉重,他們每一下都要用三份的力,很快就喘粗如牛,汗?jié)袂粢隆?br />
神容遠(yuǎn)遠(yuǎn)看了一會兒,再看天色,頭頂天光又暗一分,山中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
身邊腳步聲響,山宗走了過來,對她說:“走�!�
神容跟上他的腳步。
經(jīng)過胡十一和張威跟前時,二人不約而同地向山宗抱拳。
只因早有軍令,他們會在他不在時留在山里鎮(zhèn)守。
山宗走下山道,一手扯了馬韁:“可以回城了。”
神容也牽了自己的馬,回看一眼山里。
“放心�!彼砩像R,說了這兩個字。
她也不知他從哪里來的這么篤定的底氣,但看模樣的確是鎮(zhèn)住了那群人,點(diǎn)點(diǎn)頭說:“那好吧。”
踩鐙上馬的時候,東來和護(hù)衛(wèi)們也出來了,不過都只騎上馬在遠(yuǎn)處跟隨,并未上前。
護(hù)送神容來的那隊(duì)人也留在了山里,只有山宗一人騎著馬和她同行。
神容本以為他會半道轉(zhuǎn)向去軍所,誰知他一直走的是回城方向。
到進(jìn)了城,他勒停了馬,一躍下來說:“等他們過來,你和他們一起回官舍,我還有事�!�
神容心想難怪和她同行了一路,還道是好心要送她。
后面東來還沒跟上來,山宗先進(jìn)了城頭下一間開著門的屋子。
里面沒人住,有兩個守城兵在休息,見到他就抱拳出去了。
神容下馬跟進(jìn)去,他已經(jīng)坐下,此時才發(fā)現(xiàn)了身上的灰塵,拍了兩下,將腰間掖著的衣擺也拿下來。
神容與他隔著一臂寬的小案坐下,他忽然轉(zhuǎn)頭過來,看住她。
她不禁問:“做什么這樣看我?”
山宗說:“你從哪兒學(xué)來懂礦的本事?”
從看到那幅圖的時候起他就確信了,她應(yīng)當(dāng)懂行。
神容不料他突然問起這個,手指玩著馬鞭說:“你不是不打探了么?”
他手臂在案邊一搭,坐隨意了,扯扯嘴角:“隨你,你也可以不答�!�
明明問話的是他,倒好像能牽人鼻子似的。
神容擱下馬鞭,側(cè)過身正對他,故意往他那兒傾了傾:“其實(shí)我真正懂的不是礦�!�
山宗的臉又轉(zhuǎn)過來。
她伸著根手指隨意指了下門外:“是山川河澤,尤其是山,你信不信?”
他既不說信,也不說不信,只是盯著她:“山?”
神容一手支腮,賣關(guān)子似的,眼神瞄著他,如鉤輕扯:“或許有一日,你這‘萬山之宗’,也會被我懂得透透徹徹呢�!�
他黑漆漆的眼落在她臉上,嘴角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有一會兒才說:“恐怕沒那一日�!�
不等神容說話,他忽就坐正,朝門口看去。
有人來了。
神容抿住唇,也收手坐正。
從門外進(jìn)來的是趙扶眉。
她手里提著一摞捆在一起的藥紙包,先看了眼神容,轉(zhuǎn)而向山宗見禮:“山使,你先前交代的藥我準(zhǔn)備好了�!�
山宗頷首:“放著吧。”
趙扶眉過來將那一摞藥放在案上,又向神容欠身:“貴人也在,先前遇到山使出城,他交代說有一批久未見天日的犯人出來服苦役,有些帶著傷病,怕誤了正事,叫我備些藥給他們。”
藥就堆在手邊,快堆滿整個小案,神容拿了馬鞭站起來:“有勞你�!�
趙扶眉溫笑,轉(zhuǎn)頭又對山宗道:“老軍醫(yī)走了,我跟著他老人家三載也只學(xué)了些皮毛,這些藥怕是配得不好�!�
山宗嗯一聲,看起來很無所謂:“能用就行了。”
趙扶眉低頭從袖中取出紙張:“這是用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