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長孫信假笑敷衍,朝妹妹瞥一眼。
神容有一下沒一下地撥著茶盞玩兒,仿佛沒聽見他們在說什么。
何氏見快要冷場無話了,便朝丈夫遞眼色:“我們先行開宴也無妨,山使不會在意的,他一定也不想怠慢貴客�!�
趙進鐮贊同,下令擺宴。
隨從們魚貫而入,設案奉菜。
神容被請去長孫信身邊落座,趙進鐮夫婦一座,在對面作陪,眼下已經(jīng)只能談尋礦的事來熱絡了。
可惜長孫信正因這事心煩,臉上假笑更濃,愈發(fā)敷衍。
紫瑞正給神容布菜,她擺了擺手,忽聽廣源的聲音遙遙傳來:“郎趙進鐮頓時就起身出去了。
“不是叫你今日要來,怎么弄到現(xiàn)在?”
山宗的聲音懶洋洋的:“昨夜京中有犯人送到,連夜叩城,我直忙到現(xiàn)在,半路還被你的人攔住請了來�!�
“來了就好,快進來�!�
男人挺拔的身影自門外走入,隨即腳步一停。
山宗目光從廳內(nèi)坐著的兄妹二人身上掃過,看了眼趙進鐮,他可沒說是這個安排。
但趙進鐮已推他入座。
神容恰在他正對面,看他坐在那兒擱下刀,接了下人遞上的帕子不緊不慢地擦了兩下手,垂著眼,微帶倦意。
趙進鐮這才放開說笑,比先前輕松了許多:“崇君,你來遲了,得敬長孫侍郎一杯�!�
長孫信假意擺手:“不必,那如何擔得起�!�
“侍郎不必客氣。”趙進鐮向山宗頻頻暗示。
山宗掃了對面一眼,一手拿了酒壺斟了滿杯,端起來,朝長孫信舉了一下。
回應他的卻不是長孫信,旁邊女人衣袂輕動,神容端著酒盞朝他舉了起來。
她雙目盈盈有光,低頭輕抿上杯口時,眼神還落在他身上。
山宗手指摩挲了下酒盞,沒有動。
趙進鐮只顧著盯他,轉(zhuǎn)頭看到神容剛放下酒盞才意外:“女郎爽快�!�
長孫信笑說:“阿容心疼我,代我喝的�!�
好在算是緩和了山宗晚到的氣氛。
何氏總覺得多虧長孫信溫和好說話,這場宴才算穩(wěn)下來。借著酒過三巡,閑聊正濃,她說笑道:“侍郎真是謙謙君子,若我家中有個適齡姊妹,定要搶著許給你攀個親戚,可惜沒那個福分了�!�
長孫信溫言溫語:“夫人高抬我,等我哪日尋到礦了再想這等好事吧。”
何氏訝異,本是捧他,這才知道他竟還沒婚配。
其實長孫信早該成婚了,可惜原定的未婚妻早夭,家里一時沒選出他中意的,拖了一拖,三年前倒讓神容這個當妹妹的搶了先。
外人哪里知道這個。
何氏很快便看向了神容:“看來女郎也還沒許婚了,那我真恨不得家中也有個適齡兄弟了呢。”說完自己先笑起來。
神容下意識看對面,山宗竟也看了過來,二人目光無聲一觸,又各自轉(zhuǎn)開。
宴罷,何氏請神容去花廳小坐,好給他們幾個男人說話。
神容坐夠了,借口要在園子里走一走,只帶了紫瑞,避開了她的陪伴。
等她轉(zhuǎn)完一圈,遠遠看見趙進鐮露了個身影,似在找人。
她走到廊下,又見廣源守在一扇院門外。
“你在這兒做什么?”
廣源小聲:“郎君在�!�
神容朝里看了一眼,留下紫瑞,獨自走了進去。
廣源沒攔。
難怪趙進鐮在找人,偏院亭中,山宗靠柱倚坐,雙臂抱刀,閉著雙眼似已睡著。
神容輕手輕腳走進去,看看左右,就在他旁邊坐下。
他一條腿還架在亭欄上,結實修長。她的衣擺被風吹著,一下一下往他馬靴上掠。
神容看他沒有醒的跡象,心想真睡著了?眼睛左顧右盼地瞄到他的右臂,因為抱刀,他袖口上提,露出一圈手腕,上面有青黑的紋樣。
她不禁靠近,伸出手指想去撥他衣袖看清楚,冷不丁聽到一句:“你手往哪兒伸呢?”
一抬眼,與他視線撞個正著。
山宗睜著眼,正盯著她,清醒得仿佛根本沒睡過。
他身上胡衣腰身緊束,利落齊整,半邊領口卻就隨意敞著。
神容傾著身,手還伸著,手指看著更像是要從領口探入他衣襟。
她收手撫過耳邊發(fā)絲,挑眼看他:“你居然敢紋刺青�!�
雖沒看清,但她猜就是刺青。
從未見過這樣的男人,出身貴胄,是震懾一州的軍首,卻一身邪痞,連不合禮法的刺青也敢紋。
她身上穿著高腰襦裙,人還傾著,山宗垂眼就看到她雪白的脖頸,離得近,身上淡淡的幽香往他鼻尖鉆。
他往后仰了仰,一手拉下袖口,遮住了:“那又如何?”
神容看著他張揚的眉眼,如他那日說自己是幽州法度一般的肆意。
她忽而輕聲:“那時候就有了?”
山宗看她:“哪個時候?”
她手指在他袖口上扯了下,傾身更近:“我嫁給你的時候�!�
山宗眼里漸漸幽沉,她仿佛在刻意提醒那段過往。
“誰還記得,我早忘了。”
神容不做聲了。
他動一下腿,笑:“別人以為你還沒嫁人呢,你這樣,不怕以后嫁不出去?”
神容眼神轉(zhuǎn)冷,坐正,衣袖從他身上拂過又抽離。
“這還勞你操心不成?”她冷淡地丟下一句,起身就走。
山宗看了眼她離去的背影,心想愈發(fā)囂張了。
作者有話要說: 廣源:我盡力了……
明人不說暗話,本章也要掉落一波紅包~
(稍候來送前面的紅包~)
☆、第十二章
打從刺史府里回來,廣源就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辦錯了事。
總覺著夫人,不是,貴人在刺史府里進了一下郎君所在的院子后,回來就一直臉色冷淡。
但他往內(nèi)院里伸了下頭,也沒看出有什么動靜。再想想那日郎君走時的情形,好似也沒什么兩樣。
神容看著眼前的字。
書卷停在首頁《女則》的卷名上,她臨窗倚榻,將這兩個字翻來覆去看了又看,抬頭問:“東來在山里這么久了,還沒消息送來?”
一旁紫瑞道:“沒有。”
她又問:“我哥哥呢?”
“郎君今日一早就去山里了,他正著急,又怕趙刺史再請他去赴宴走動,說是端著架子太累了,又是對著……”紫瑞及時打住。
對著那男人。神容不咸不淡地輕哼一聲,又想到了那日他張狂的眉眼。
她將書卷一收,不想再想起那身影,起身說:“給我更衣,我也要入山去看看�!�
紫瑞忙去準備。
今日天氣不算太好,日光薄淡,凜凜有風。
神容換上胡衣,戴了帷帽防風,拿了根柄頭包綢的馬鞭,打算騎馬上路。
剛出大門,廣源跟出來問了一聲:“貴人這模樣是不是要入山,可要我支人去通知軍所?”
紫瑞這才想起張威的人馬已隨郎君去山里了,她們眼下只能帶家中護衛(wèi),但少主今日居然沒發(fā)話。
神容牽了護衛(wèi)送來的馬,踩鐙坐上去:“走就是了�!�
紫瑞便朝廣源搖頭,跟著騎了一匹矮馬,帶上護衛(wèi)出發(fā)。
城中今日也有些特別,沿途不少屋舍院頭的高處都插著花草,好似是個什么節(jié)日一樣。
快到城門口時,紫瑞老遠就看見一行人馬停在城下,個個甲胄齊整,馬壯鐙亮。她打馬往前跟緊些,低聲提醒:“少主,那是軍所人馬�!�
神容帷帽只掀了一半在帽檐,轉(zhuǎn)頭才看見那隊人,好巧不巧,一眼看到隊伍后方,黑衣獵獵的男人走出來。
她轉(zhuǎn)開眼說:“直接過去,我現(xiàn)在不想看到他�!�
紫瑞稱是,不敢多話。
神容轉(zhuǎn)頭看著另一邊,就快到城下,忽然叫停:“等等。”
紫瑞連忙叫護衛(wèi)們停下。
神容扯著韁繩調(diào)轉(zhuǎn)馬頭,往那路邊看。
路邊有個藥材鋪子,開著大大的窗口,里面的藥柜一格又一格,滿滿當當。
她看的卻是門口立著的直竿,竿上挑著鋪面招牌,這沒什么奇特的,奇特的是最頂上還綁著一把似蔥非蔥的草。
神容下了馬,走到那門口,掀著帽紗又抬頭接著看。
鋪里柜上的跑出來:“客人可是想看什么藥?”
神容舉鞭指一下竿頭:“那也是你們鋪子里的藥材?”
柜上的搭手:“是�!�
“拿下來我看看�!�
柜上的訕笑:“貴客定然是從外地來的,那不是賣的,今日時日特殊,幽州各家掛花掛草,是討個避戰(zhàn)禍的好兆頭�!�
神容朝紫瑞看一眼。
后者會意,馬上掏錢。
“不不,”柜上的見狀婉拒:“這真不好賣。這是咱們店里封山前采到的最后一把,掛上去取下來也不吉利。”
神容本還懷疑是外地運來的,聽說是封山前采的,甚至都走近了一步:“取下來,若不是我要的,我再給你掛上去就是了。”
“這……”柜上的覺得不大好,可看她身后一大群護衛(wèi),也不敢隨便說不。
神容耐心漸無,總仰著頭看,脖子都酸了,余光忽然瞥見身側出現(xiàn)了幾個兵卒,一轉(zhuǎn)頭,身旁多了道身影。
柜上的像是嚇了一跳,趕緊躬身見禮:“山使。”
神容視線從他裹著馬靴的小腿往上,掠過緊束的腰身,直看到他的下巴,仰著頭,覺得被壓了一頭,別過臉,一把拉下帽紗。
山宗剛才就看到她了,本身她這樣站在人家店鋪前也顯眼,搞得像要為難人家。
此時看到她舉動,不禁牽了嘴角,想起了那日刺史府上的情形。
她自己那么囂張,反而還挺有理的。
他抬眼掃過竿頭:“你想干什么?”
“買草,不行么?”神容口氣輕淡,他管天管地,要管她嫁不嫁人,還要管她買把草不成,就是幽州法度無法無天也沒這個道理。
山宗沒做聲,歪著頭在看那竿頭。
那柜上的上前來,小聲小氣地跟他說明情形。
神容又瞥去一眼,帽紗下瞥見他一只手搭在刀柄上,食指一下一下地點著,漫不經(jīng)心的架勢。
她腹誹:刀如其人,軟硬不吃。
“嗯。”他聽完了,揮退了柜上的,轉(zhuǎn)頭過來問:“你要這草干什么?”
“我有用�!鄙袢菡f:“說個價就是了,給我弄出這許多理由來,我也不過就是看一眼的事�!�
“把馬鞭給我�!彼f。
神容莫名其妙,還沒開口,他方才按刀的那只手一伸,劈手奪了她手里的馬鞭。
她一驚,一下揭開帷帽,就看他將纏繞的馬鞭拉直,手臂一揚,揮鞭如影,仗著身高優(yōu)勢,一下精準地抽到了竿頭上。
頓時那把草掉落在地。
“也不是掛個草就能嚇住關外的,拿就拿了吧�!彼麑裆系恼f。
“是……”柜上的唯唯諾諾。
山宗將鞭子繞回原樣,遞過來。
神容眼神在他身上慢慢轉(zhuǎn)了一圈,在想他這什么意思,不接。
山宗低笑,聲音更低:“往后在我跟前少囂張一些,多聽話一些,我也是挺好說話的�!�
神容頓時沉了臉,搶過鞭子,又一把拉下帽紗。
柜上的撿起那把草雙手送過來:“一把吉角頭而已,貴客想要便直接拿去吧。”
神容接過來,翻來覆去看了兩三遍,將那根莖須葉都細細看了一遍,說:“這叫什么吉角頭,這是薤!”
說完就轉(zhuǎn)身去上馬。
山宗走到那頭隊中,看到她騎馬直奔出了城,就知道她可能又是進山去了。
又是這般上路,膽子還是這么大。
“上馬�!彼砩像R,下令:“都跟我走�!�
神容直奔進山時,長孫信已經(jīng)收到消息,趕過來與她碰頭。
“怎么來得這么急?”一見面他就問。
神容騎馬太快,帷帽都有些歪斜了,她抬手扶一下:“叫東來掘時注意草根,遇到了就深掘。”
她想了想,又從懷里取出錦袋里的書卷,展開到需要的地方,看了看:“只掘山眼那里�!�
長孫信雖奇怪,還是命人趕緊去吩咐了。
“怎么了,你就這么來的?”
話音未落,聽到張威聲音:“頭兒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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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沒聽清。
神容往那頭走了幾步,看到山宗提著刀慢悠悠地走過來。
她看看他:“又怕你的軍所擔責?”
他說:“你知道還用問什么。”
神容又拉下帽紗擋住了臉,轉(zhuǎn)頭便走,心想到底誰囂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