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他從演武場里出來,叫了聲張威。
胡十一小跑過來:“頭兒,張威早就去了,我倒是聽見那傳信的說,長孫侍郎指名要你去,說是有事要問你呢�!�
“長孫信?”山宗隨手套著護(hù)臂,心想難道今日長孫神容沒去了?
胡十一剛從城里值守過來,告訴他說:“我方才出城時就碰著張威了,眼瞅著他們已經(jīng)奔往山里,好似與上次不大一樣,還帶著器具�!�
山宗想了一下,提起刀,往外去了。
胡十一也不知他到底是個什么安排,只好帶了自己的人跟上。
臨出軍所的時候才反應(yīng)過來,這才幾回啊,怎么就跟習(xí)慣了似的,又要去伺候金嬌嬌一行了?
盡管深山連續(xù)來了幾趟大隊人馬,山道卻并沒有過度踩踏的痕跡。
山宗打馬入山時特地看了一遍,有些沒想到,長孫家這幾次進(jìn)山,倒像是很熟悉一樣,可這幽州他們應(yīng)當(dāng)是沒有來過的。
山里已經(jīng)有了影影綽綽的人影。
他在馬上就看到長孫信帶來的人浩浩蕩蕩地直往望薊山去了,確如胡十一所言,都帶著器具,像是要來就地挖山。
直到過了當(dāng)日那道泥潭,山宗勒住馬,視線掃了一圈,忽而頓住,看見了女人迎風(fēng)而立的身影。
她還是來了。他笑一下,忽就明白指名叫他來的是誰了,心照不宣。
神容站著,紫瑞正在為她解下披風(fēng),她朝山道處望去,就見到了那提刀立馬的男人。
“好了?”她催。
“是。”紫瑞麻利收好披風(fēng)退開。
神容朝那頭走去。
山宗正好下馬,一轉(zhuǎn)頭就看到了她。
“這回倒舍得自己來了?”她又穿上了胡衣,束著窄窄的袖口,收著纖細(xì)的腰肢,亭亭站在他跟前。
“來看看你們是不是掉進(jìn)了泥潭里�!鄙阶谀抗鈷哌^她身上,拋開馬韁:“別到時候救不過來�!�
“小瞧我……”神容嘀咕,心想有她在,那幾個地方早就避開了。卻又忽然問:“他們?nèi)粽娴暨M(jìn)去了,你要怎么救?”說著有意無意瞄了眼他腰帶。
山宗看到她眼神,提起唇角:“該怎么救怎么救�!�
都是男子,怎么救都行,她當(dāng)都是對她那樣的?竟有些好笑她在想些什么了。
“聽說令兄有事問我�!彼_門見山。
神容說:“是我有事問你�!�
山宗抱刀臂中,早猜到了,也就不意外:“問�!�
神容指了個方向:“那些泥潭不是天生的,是不是原本那一帶就很濕軟?”
“嗯。”正因如此才會用作陷阱。山宗看她一眼:“你問這個做什么?”
“你猜呢?”她睜大眼看著他,一張臉在山風(fēng)里艷艷生輝。
山宗多看她一眼,轉(zhuǎn)開眼,哪有那個閑心:“以后要問這些就去問張威�!�
“我偏就想問你�!�
他掀了掀眼,被她理所當(dāng)然的語氣弄笑了。
待再看過去時,卻見她已在跟前輕輕走動起來,似在沉思什么,胡衣的衣角被她捏在手指里,一下一下地輕捻著。
不多時,她又看到他臉上來:“你等等�!闭f完自他跟前過去了。
山宗看著她過去,隨即手就扯上了韁繩。
叫他等等,等她回來干什么?
“崇君!”忽有人叫他。
遠(yuǎn)處有慢馬徐徐下了山道,趙進(jìn)鐮帶著一行隨從過來了。
他下馬近前,大約是看出山宗想走,攔了一下:“尋礦是大事,你我都得幫襯著,否則我可無法向上頭交代�!�
山宗指了一下前頭守著的張威和胡十一:“我這還不算幫襯?”
趙進(jìn)鐮在他跟前低語幾句。
前日趙國公府來了封書信至幽州官署,關(guān)切了一下幽州民生,臨了卻問了幽州山勢是否太平。他便有數(shù),是點撥他多幫著尋礦大事。
“我打算去信趙國公,告知有你在此鎮(zhèn)守,料想可叫他安心�!壁w進(jìn)鐮道。
山宗把玩著刀柄:“我勸你最好別說。”
趙進(jìn)鐮一愣,剛要問為何,隨即就想起之前長孫信當(dāng)眾說他眼神不好的事了。
他心里一回味,怕是二人有過節(jié),背后生汗,心想還好尚未下筆。
“你這脾氣也該改一改。”趙進(jìn)鐮嘆氣,直覺是山宗年輕氣盛時惹下的麻煩,誰叫他本身就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
說完朝身后擺擺手,帶來的隨從們往里去給長孫信的人送茶水熱湯去了。
“你們之間須緩一緩,抬頭不見低頭見,你還是一方鎮(zhèn)軍之首,往后還要不要往上爬了?”趙進(jìn)鐮又嘆,直搖頭。
山宗竟笑出聲來了,他還真沒想過往上爬。
“你笑什么?”趙進(jìn)鐮奇怪。
“沒什么。”
“算了,明日你到刺史府來。”趙進(jìn)鐮說罷提著官袍,深一腳淺一腳地親自往里去找長孫信了。
山宗本已想走,忽而想起了上次的情形,想想又停步看了一眼神容,繼而雙眼一瞇,抱起雙臂。
她依然是領(lǐng)頭的那個。
神容遠(yuǎn)遠(yuǎn)看了一眼前方的泥潭,又看了看眼前山嶺。
幽州地處北方,山嶺錯落,就連里面地貌也千變?nèi)f化,居然還會有這樣一片濕軟的地帶。
長孫信走過來問:“如何?”
“只探地風(fēng)肯定不夠了,”她說:“得鉆地風(fēng)才行。”
長孫信點頭,轉(zhuǎn)頭叫人來。
東來當(dāng)先過來,護(hù)衛(wèi)們皆是利落打扮,手里都拿著他們來時帶的器具,山鏟鐵鍬,都由上好精鐵打造,這還是用他們以往找出的鐵礦造的。
鉆地風(fēng)便是叫人挖地三尺往下深探,但一定要挖對地方,才可能收效。
神容取出書卷又看一遍,收起來說:“跟著我�!�
她順著泥潭方向緩步慢行,慢慢計算著距離,站定后說:“在此處掘三尺,一路往這望薊山山眼走,至那山東角的河邊,河岸往下再掘三尺,有任何東西露出來,都要來報。”
東來稱是,眾人立即動手。
長孫信上前來替她擋了擋灰塵:“這風(fēng)不是一時半會兒能鉆出來的,你定了方位就好,莫在這里受累�!�
正好遠(yuǎn)遠(yuǎn)看見趙進(jìn)鐮找來了,神容便沿原路返回,想起她方才還叫那男人等著呢。
臨走時長孫信已上前招呼,她聽見趙進(jìn)鐮隱約的話語:“明日我府上設(shè)宴,請二位賞光露面……”
山宗在這頭看到此時,察覺自己看得實在有些久了。
但神容已經(jīng)翩翩然走到面前:“我還以為你不等了呢�!�
他問:“等誰?”
她故意瞄瞄左右:“這里還有別人?”
山宗臉上忽然露了流里流氣的笑,也不說話。
他知道什么時候該說話,什么時候不該說。
譬如此時。
神容沒等到他言語,只看到他笑,心想笑什么笑,一臉壞相。
作者有話要說: 趙刺史:我真是操碎了心……
(隨機(jī)一波紅包,明天和上章的一起送~)
☆、第十一章
山宗這個人,不止壞相,有時行事也叫人摸不準(zhǔn)路數(shù)。
他笑著笑著,忽然指一下天說:“勸你們早點走,晚上山里不太平。”
神容稍稍一怔,往忙碌著的東來等人看去。
尋礦通常用探地風(fēng)就夠了,鉆地風(fēng)不常用,可一旦用了,少不得得要耗上幾天,畢竟不是大開大合地掘,需要小心。
今日他們的人來了便是準(zhǔn)備要在這山里留上幾日的。
神容隨之回味過來,他這么清楚,想必是早就看著了。
可等她回頭,就只有馬蹄陣陣,男人戰(zhàn)馬如風(fēng),穿山似電,說走就走。
她看向那頭守著的兩人。
胡十一和張威已瞧見山宗跨馬離去,兩個人還感慨了一下:今日頭兒在這兒留得夠久啊。
轉(zhuǎn)眼神容就到了跟前。
她問:“這山里晚上不太平?”
胡十一莫名其妙:“什么不太平?”
神容知道張威老實,直接問他:“你說�!�
張威道:“除非關(guān)外的能潛進(jìn)來,但咱們防衛(wèi)嚴(yán)密,來了也不懼。”
神容心道果然,就知道姓山的是故意的。
她扭頭就走了。
胡十一和張威面面相覷,一頭霧水。
鉆地風(fēng)左右都是要等,長孫信也急不得。
趕在城門落下之前,他將山中全權(quán)交給了東來,護(hù)著神容回城。
因著趙國公來信,趙進(jìn)鐮分外盡心,特地慰問了一番不說,還一路與二人同行至官舍。
在大門外作別時,他又提起在山中說過的話:“明日府上設(shè)宴我也請了山使,侍郎是溫雅之人,應(yīng)當(dāng)不會介意,就當(dāng)給我個薄面,一定要出席�!�
神容剛走入府門,聽到這話停下來回頭看。
長孫信正朝她看,可見也有些詫異。
她想了想,沖哥哥點了個頭。
這有什么,他的地方都住了,不就一場宴,有什么好扭捏的。
長孫信干咳一聲,便答應(yīng)了:“刺史客氣了�!�
趙進(jìn)鐮松口氣,仿佛看到了化干戈為玉帛的曙光,和顏悅色地笑著告辭。
軍所內(nèi),山宗進(jìn)屋卸刀,天已黑了。
白天在山里耽誤了許久,導(dǎo)致他忙到現(xiàn)在才回來。
扯下護(hù)腰時,他又想起了山里的情形,自己也覺得不該。
沒事捉弄長孫神容做什么?他真是閑的。
大概是被她言語弄的,她近來很不對。
“太囂張了,長孫神容。”他抹過下頜,自顧自笑了聲。
他的話算是白說了,叫她聽話,她當(dāng)耳旁風(fēng)。
“頭兒。”外面有兵卒求見。
“進(jìn)來。”
兵卒進(jìn)門,將一份奏報放在案頭,又退了出去。
山宗拿到眼前翻看了一下,放下后剛卸下的護(hù)臂護(hù)腰又重新穿戴上,拿刀出門。
……
朝光穿透窗棱,小案上鋪著一張黃麻紙。
神容捏著筆在上面一筆一筆勾描著望薊山脈嶺,聽到旁邊紫瑞欲言又止的吸氣聲,才想起筆上蘸了螺黛,她本是要描眉的。
趙進(jìn)鐮太周到了,今日一早又派人來請了一次。
何氏還遣人送來了那日在香粉鋪里選過的香粉。
她本準(zhǔn)備好生妝點一番再赴宴,剛才想著尋礦的事,卻分了個心。
“算了,不描了。”她干脆擱了筆。
紫瑞說:“少主姿色天生絕艷,哪里再用得著多描畫,您就是那東家之子。”
神容從小到大滿耳都是好話,聽得多了,毫無感覺,也從不當(dāng)回事。
她最當(dāng)回事的還是錦袋里的書卷,起身時又好生收入懷里,哪怕去赴宴也不能離身。
長孫信已經(jīng)在外面等她。
神容走出內(nèi)院,迎頭遇上廣源,他和以往一樣,恭謹(jǐn)?shù)赝吮艿揭慌宰屄贰?br />
她已走了過去,忽又停了步。
“廣源�!彼表^去,問:“你是不是總是難得一見你家郎廣源猶豫了一下才說:“是�!�
每次見到山宗他都一幅八百年沒見過的樣子,神容早就發(fā)現(xiàn)了。
她說:“那你今日跟著我,或許能多見他幾眼�!�
廣源意外地抬了下頭,她已徑自往外去了。
他連忙跟上,一邊瞄她背影,實在沒忍住,小聲問:“往日的事……貴人不怪小人了嗎?”
一旁紫瑞立即瞪他,怪他嘴上沒門,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神容聽得清楚,頭沒回,腳下也沒停:“沒你就沒那和離書了?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跟你有何干系?你家郎君都知道一人承擔(dān)�!�
那是她跟那男人的事�?傄娝诡^耷耳地回避,才叫她不舒坦,像是總在提醒她和離的過程。
廣源放了心。他以往在山家時就看出來了,夫人雖然看起來一身驕傲矜貴,但從沒有過蠻不講理,只要不惹到她,萬事都好商量。
“不過你也別高興的太早,”神容又說:“指不定你今天根本見不著他�!�
她也不知道那男人會不會來。
刺史府里已準(zhǔn)備妥當(dāng),趙進(jìn)鐮與何氏就等著貴客登門了。
不多時,外面車馬轆轆,夫婦二人自廳內(nèi)出來,就見長孫家兄妹由管家引著路,風(fēng)姿翩翩地入府而來。
趙進(jìn)鐮去與長孫信客套,何氏便主動去和神容說話,一路帶笑地請她進(jìn)廳。
下人奉了剛煮好的熱茶湯進(jìn)來,神容端了茶盞,沾了沾唇便放下了。
太濃太苦,她只飲淡的。
都說河朔之地粗獷豪邁,自然沒長安那般講究。不過她也不介意,來幽州本也不是來享福的。
她借著飲茶看了一下,沒有見到那男人蹤影。
趙進(jìn)鐮在旁和長孫信相坐談笑,眼見著時辰一點點過去,漸漸有些坐不住了。
“山使定是有事耽擱了,”他笑得有些勉強(qiáng):“我已派人去請,料想很快就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