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烏行雪扶著他的肩笑了好半天。
會哭的孩子有蟲吃。
總之，
這位李家公子靠著那股百折不撓的勁，還有抱著靈劍還敢死不撒手的勇猛之氣，硬是拖住了烏行雪和蕭復(fù)暄的腳步。
不過真正讓他們選擇多留片刻的，還是天氣和風(fēng)浪。
原本稍有好轉(zhuǎn)的風(fēng)浪又掀了起來，
雖然船已行過那九曲十八彎的多山地段，
但難保不會再遇險境。
本著救人救到底，
送佛送到西的意思。
天宿大人一邊滿臉寫著“多余救他”，
一邊倚著桅桿成了這船上的“定心丸”。
就是這定心丸煞氣好他娘的重。
李家公子徹底清醒后，所見的第一個人就是蕭復(fù)暄。他迎著天宿大人半垂的眸光，訕訕爬坐起來，又訕訕撒開手，把拿命摟的劍恭恭敬敬遞出去。
蕭復(fù)暄抬了手，那靈劍便自動飛落進(jìn)他手里。整個劍鞘花紋都流轉(zhuǎn)著淺淺的金光。
李家公子一看那金光，眼珠子都變得晶亮，登時忘了怕，開口問道：“二位……是神仙嗎？”
“不是�！笔拸�(fù)暄答得斬釘截鐵。
李家公子滿臉寫著“你謙虛，我不信”，于是他又轉(zhuǎn)而看向烏行雪。
一身白衣的這位氣質(zhì)颯沓如春風(fēng)，想必是個好說話的，應(yīng)當(dāng)不會只有那硬邦邦的一句話。
李家公子這么想著，又眼珠子亮晶晶地等著回答。
烏行雪哭笑不得，道：“確實不是�！�
死而復(fù)生之后，他和蕭復(fù)暄體內(nèi)也沒有了仙元。一身修為倒是重拾了回來，會的那些術(shù)法也依然還會，符咒傀儡之流也依然能使，或許還有數(shù)千年甚至更久的壽長。
但他們確實不是九霄云上的仙了。
至多能稱一句半仙之軀。
李家公子聽了回答，倒也沒有流露出半分失望之色，依然眸光晶亮地說：“就算不是那天上的神仙，也是人間仙客�！�
他拱手行了個禮，道：“先前為了讓二位多留片刻，實在有些莽撞失態(tài)，是我唐突了，希望二位不要介懷�？傊嗵澚硕患皶r相救，否則我怕是已經(jīng)成了這東江底下的一只死鬼了�！�
“還得連帶著賠上一群人�！彼搭^朝船艙里看了看，“人家各個有老有少的，若是真折在這東江里，那我這罪過可就大了�！�
烏行雪打量了他一番，戳著蕭復(fù)暄的腰肌，傳音道：
「這人有點意思。」
「生得像個紈绔，留人時像個潑皮，這會兒稍作收斂又有了幾分文人樣�！�
蕭復(fù)暄瞥了一眼他的手指頭，傳音回去：
「你戳著我，夸別人。」
烏行雪：“……”
烏行雪：“我沒有�！�
他登時想起當(dāng)年在雀不落過劫期，天宿大人也是如此，借著接吻的間隙說：“你抓著我，想寧懷衫�！�
異曲同工了屬于是。
反正為了哄人，他最終都得搭進(jìn)去好幾天……
靈王大人正走神，就聽那李家公子茫然問道：“什么你沒有？”
“嗯？”他抵著鼻尖咳了一聲，干笑道：“哦，沒什么。對了，最近風(fēng)雨這么稠密，你們怎么挑這種日子出游江上？”
這個“對了”就對得很生硬，一聽就是強轉(zhuǎn)的話題。
蕭復(fù)暄挑了一下眉，沒有拆穿。
李家公子愣了一下，才跟上話頭。
他連忙擺手道：“不是出游、不是出游，沿江一帶的人都知道，哪有這個時節(jié)出游的。我可沒有大風(fēng)天來江里找刺激的癖好�！�
烏行雪：“哦？不是出游，那是為何？”
李家公子答道：“我是上月聽聞，閬州那邊鬧了一場蟲患�！�
“蟲患？”烏行雪略作思忖，想了起來。
閬州先前確實鬧過一場蟲患，還是春日里的事。
當(dāng)時他和蕭復(fù)暄知曉后易了容，在那邊一間常做布施的山廟作了幾日停留，分了些丹藥下去。還因此又碰到了醫(yī)梧生。
他們沒有絲毫刻意的親近和聊笑。
但在那樣的場景下，醫(yī)梧生那位藥癡對他們就是一見如故，說：“不知為何，我總覺得二位公子有些面善�！�
他一邊琢磨烏行雪和蕭復(fù)暄帶去的丹藥，一邊回想。好半晌忽然道：“哦……我想起來了，夢都城南的冬市！”
他眼里慢慢透露出驚喜來：“我同照臺從馬車上下來時，差點摔作一團，二位剛巧經(jīng)過是不是？我記得還同二位作過揖，說見笑了�！�
“那是好多年前了�！贬t(yī)梧生嘆道：“沒想到那么早之前，我與二位就已經(jīng)有過一面之緣了�！�
烏行雪當(dāng)時同蕭復(fù)暄對視了一眼，笑著附和道：“確實，原來早在那么久之前，就已經(jīng)見過了�！�
于是他們和醫(yī)梧生清了閬州蟲患后，又并行去了春幡城，把酒言笑。后來又受了醫(yī)梧生的邀，在桃花洲小住了幾日。
這一次的桃花洲，沒有邪魔沒有滿林墳地，繁花似錦。
而他們從那之后，多了一位新識的“故交”。
李家公子自然不知其中原委，更不知他們做過什么。只道：“那蟲患據(jù)說來得突然，但去得也快。二位若是從那一帶經(jīng)過，興許聽說過。”
烏行雪沒多說，道：“略有耳聞�！�
李家公子道：“我家有表親在閬州，說是蟲患過后，有善人去那邊布施丹藥，百姓服了丹藥個個都好，也沒有疫病流傳。就是糧地谷倉遭了點殃。”
“這不，剛?cè)胂臎]多久，據(jù)說閬州的糧就不太夠了。”李家公子頂著一副操心臉，說道，“我既然知曉了，那必然不能坐視不理！便找人盤算了一下，咱們這邊的糧綽綽有余�！�
“這不……七七八八裝了一船，送去了閬州�！�
“為何不走地上？車馬運總要安全一些。”烏行雪說。
“慢嘛�！崩罴夜诱f著拍了拍肚子，“肚腹不等人，送糧這種事還是越快越好。”
烏行雪怔了一下，反應(yīng)過來。他和蕭復(fù)暄一步千丈，來去各處都不費功夫。一時間忘了這些天風(fēng)雨稠密，若是馬車運糧，過山道時一樣又危險又費力。
“馬車沒個十天半月都到不了。但這船就快多了，去的時候順流而下，兩天就到了。就是這回程實在有點要命�！崩罴夜佑樣樀�。
烏行雪聽完他出行的原因，頗有些刮目相看。
就連蕭復(fù)暄都朝這李家公子瞥了幾眼。
這樣的人總會讓他們想起許多故交，諸如夢姑、桑奉、醫(yī)梧生……等等。
也不是全然相像，只是某一瞬間會有那一群人的影子。
就因為這種感覺，烏行雪和蕭復(fù)暄在某一刻稍稍有些放松。
于是當(dāng)李家公子后來問他們住在哪兒時，他們居然真的答了一句：“這兩年落腳在江洲�！�
“江洲？！”李公子面露喜色，又稍頓了一下，道：“是在……江洲那座青竹山上嗎？”
烏行雪：“？”
他眨了眨眼，轉(zhuǎn)頭問蕭復(fù)暄：“青竹山上有房宅？”
蕭復(fù)暄：“有墳。”
李公子：“……”
“唐突了唐突了，我不是那個意思�！崩罴夜舆B忙拱手，道：“主要話本里提起修行之人或是仙客，都管他們的住處叫洞府�！�
烏行雪道：“……我住城里不住洞�！�
李家公子又連聲道：“好的好的，那真是太好了！”
這時候，烏行雪和蕭復(fù)暄還不知道，這位李家公子口中所說的“太好了”是什么意思。
直到他們將整艘船平平穩(wěn)穩(wěn)送到李家公子所指的渡口，才猛地反應(yīng)過來。
因為那渡口連通三座城，江洲城就是其中之一。
烏行雪沒忍住，盯著渡口問那李家公子：“你……住哪兒？”
李家公子一指渡口緊挨著的城關(guān)，說：“喏，就是這邊，臥龍縣�！�
臥龍縣就在江洲城隔壁，從這處城關(guān)過去，車馬若是行得快一點，不足半日就能到。
那李家公子下船時，沖他們深深作了個揖，說：“救命之恩，感激不盡，往后見二位一回就必要報答一回�！�
起初，烏行雪和蕭復(fù)暄沒把這句話當(dāng)真。
他們雖然住在江洲城，但宅院有結(jié)界，平日出門又愛易容。想要找見他們，絕非易事。
一次找不見，兩次找不見……落空幾回自然就打消念頭了。
結(jié)果沒過半月，他們就發(fā)現(xiàn)自己大意了。
那位李家公子格外熱情、格外能折騰還格外認(rèn)死理。
他平日廣行善事，什么都摻和一把，同誰都十分熟稔。但凡被他幫過忙的，又都樂意順手幫他一把……
于是，李家公子一介凡人，愣是讓兩位曾經(jīng)的真仙體會到了什么叫“無處不在”。
這恩報得那叫一個劈頭蓋臉、密不透風(fēng)。
但這報恩又并不太成功……
原因無他，主要是在凡人看來，這兩位簡直無欲無求。
金銀錢財，他們根本不用。
李家公子也不怎么敢送，總覺得這是俗物，會唐突仙客。
田宅地皮，他們也不用。
話本里都說了，這種修者就地一劃便能落腳，山巔城間，就沒有他們不能住的地方。
要說幫忙，那就更不用。
那二位神通廣大，實在沒有什么忙是尋常人能幫得了的。
于是那李家公子悄悄搜羅了好一陣子稀奇物什，什么鮫珠白玉照世燈，只要名字取得大一點，他就統(tǒng)統(tǒng)往家搬。
據(jù)說到最后還覺得不夠，信了不知哪里來的傳言，要去南邊搞龍涎。
好在被一些事絆住了腳，沒能成行。
結(jié)果有一次，這李家公子無意間發(fā)現(xiàn)，烏行雪和蕭復(fù)暄可能是活得久吧，稀奇物什比他多得多……
李公子登時又沒了轍。
后來有一日，李家公子閑來翻話本，也不知翻了個什么烏七八糟的東西，瞥見了“雙修”二字。
李公子登時福至心靈，一拍大腿心說：“對啊！怎么把這遭給忘了！”
他本就出了名地好操心，喜歡牽緣拉線，喜歡成人之美。哪怕路過一只雞，他都能給它覓一個良配，更何況是人。
仙人也占個“人”字呢。
這李家公子能牽緣拉線，促成那么多好姻緣，本質(zhì)是因為他廣積善緣，認(rèn)識的人遍布四處。
依仗著這一點，他托人探問，由此結(jié)識了一些修士。沒過多久，他就帶著兩幅畫卷，喜滋滋地進(jìn)了江洲城。
他在江洲城守了兩天，瞧見了蕭復(fù)暄。
他當(dāng)即支棱起來，興沖沖地趕過去，一邊同蕭復(fù)暄說明來意，一邊掏出了畫卷。
于是，當(dāng)慢一步的烏行雪手中轉(zhuǎn)著面具，走到近處時，看到的就是這么一幕
李家公子杵在天宿面前，徐徐展開一張仙女圖卷，嘴里說著要給天宿牽一根曠世紅線。
烏行雪：“……”
很久以后，江洲城里偶爾會驚現(xiàn)這么一句俗語，叫“李公子報恩”。
李公子報恩，差點把自己人報沒了。
第131章
姻緣樹（三）
烏行雪和蕭復(fù)暄這些年其實都是如此，
不會在一個地方久住。人間變化很快，他們常會游歷，邊行邊看。
若是哪里景致不錯，
或是有什么頗有意思的事物，
他們便會在附近落腳，小住上兩三年。
之前在江洲城落腳，
是因為這片城地勢依山而上。若是住在高處，
推窗便可見云繞遠(yuǎn)山、清江明月。若是再碰上風(fēng)雨，那整片闊江都是煙水蒙蒙，
確實是別處難遇的景色。
如今，
因為這位李家公子孜孜不倦的報恩，烏行雪和蕭復(fù)暄差點從江洲城搬出去。
不過他們到底沒搬成。
因為被一樣?xùn)|西留住了腳步。
這東西說起來其實一點兒也不稀奇就是隔壁臥龍縣大戲樓里的一出戲。
靈王大人喜歡看戲、聽?wèi)颍?br />
這一點別人不大知曉，蕭復(fù)暄卻最是清楚。畢竟當(dāng)年還在仙都時，他就不止一回見識過靈王是如何入睡的。更別說他那十二個小童子是如何來的了。
但即便如此，
他們也很少會為了某個戲樓、戲班而停留在某地。
因為人間流傳的戲文總是相似，
在數(shù)百年的時間里，烏行雪已經(jīng)聽過太多、看過太多了，
少有格外新鮮的。
可這回不同。
這回的戲文還真有點新鮮，
可以算得上獨一無二了。
因為這戲文與臥龍縣同名，
就是從這處地方衍生而成的，
只在這里演，別處根本聽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