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有一瞬間,他在群像中倏然止步,覺得這些不得善終的眾仙似乎并非那樣陌生。
就好像……他曾經(jīng)見過這些面容聊笑的模樣,后來又再也見不到了。
“背后有��!”又有人叫道。
烏行雪怔然回神,掃看過去。他近處的兩尊神像背后就有印記,位置對稱于前面的名諱、掌地。烏行雪彎腰用油燈掃了一下,發(fā)現(xiàn)那印記跟童子、童女像里的是相對應(yīng)的。
“果真是在供奉這些神像�!睘跣醒┑偷妥哉Z,他又抬頭數(shù)了一下,發(fā)現(xiàn)這神像不多不少,剛巧三十三座,跟那童子童女像的數(shù)目全然一致。
就好像當(dāng)初修建這座仙墓的人,希望他們即便不再是仙了,也依然有人伴行左右,不會沉寂孤單。
可這樣想來,那些被點召而來的百姓便說不通了。
他們?yōu)楹螘炎约喝M童子、童女像里,又為何會把里面的供印抓爛?就好像……那些供印沒起到安撫作用,反而讓什么東西焦躁厭煩。
這處圓室并沒有很多油燈,越往深處,越晦暗不清。
烏行雪隱約看到,林立的神像盡頭,似乎還有東西。輪廓隱在陰影中,模糊極了,只能看見一處飛檐。
樓閣?
瑤臺?
他下意識想到了仙都或許會有的東西,那些仙人曾經(jīng)的住處。畢竟民間的墓地也是如此,會在墓里修筑一些像房舍的東西。
烏行雪握著油燈,朝那走去,正想一看究竟。
結(jié)果剛抬腳,就被人抓了手腕拽回來。
“別往前�!�
蕭復(fù)暄按著他的肩,低沉嗓音在他耳邊響起。
“怎么?”
“有陣。”
“陣?”
“嗯�!笔拸�(fù)暄道,“我剛剛看了,這三十三座神像并非隨意立著,而是擺了一道陣�!�
他話音落下,圓室里就響起了慘叫和驚呼:“啊啊啊啊啊”
那叫聲嘶啞中透著凄厲,有男有女,正是高娥他們的聲音。
烏行雪定睛一看,就見那些殘肢斷臂像是被某種東西吸引了,飛速朝前面那片晦暗爬去,然后掙扎著尖叫開來。一時間血腥味彌散開。
烏行雪幾乎能看見血珠直濺過來。
他手腕被抓著,只得瞇了眼偏了一下頭。卻感覺肩上一輕,蕭復(fù)暄瘦長的手隔著毫厘,擋在他鼻尖前,抵掉了那些濺上來的血。
蕭復(fù)暄撤了手,冷冷甩掉那些血珠,朝那片晦暗丟了一盞油燈。
霎時間,那片晦暗“轟”地?zé)鹨黄骰�,火光熾白泛著藍,高可貫頂。
高娥他們被火光一燙,高叫著清醒過來,簌簌退了回來,不再往那片晦暗里鉆。
醫(yī)梧生不顧斯文,大聲蓋過他們的尖聲嘶叫,問:“你們往那處跑什么!”
“聲音�!�
“我又聽到了神仙的聲音�!�
高娥說。
那個托夢給他們,說東南西北還各缺一點仙氣的“神仙”?
烏行雪瞇著眼,穿過那片明藍色的火焰看去,在火光慢慢落下的時候,他終于看清了那片晦暗里的東西
那是一座冷石雕琢的樓閣。
并非常用于供奉的仙廟,更像是誰的住處,有臥榻有屏風(fēng)、有石欄也有飛廊,就像仙都的某一座瑤宮,但那瑤宮又緊連著一座高臺,臺上刻滿讖言。
讖言看不清,但那瑤宮上有個匾額,匾額上應(yīng)當(dāng)是有字的,不知為何被鑿去了。匾額只剩一角,余下的砸落在地,隱約能看到一個“風(fēng)”字。
……坐春風(fēng)?
“坐春風(fēng)。”
烏行雪腦中閃過那三個字時,蕭復(fù)暄也沉沉開口,以至于他分辨不清誰在先。
“這是何地?”烏行雪靜靜看著那座高臺,又看向那片飛檐。
蕭復(fù)暄沉默許久道:“廢仙臺�!�
烏行雪輕輕“哦”了一聲。
想必那些被廢的神仙,都曾經(jīng)在那座刻滿讖言的高臺上站過。一個廢仙的地方,怎么取了“坐春風(fēng)”這種名字,真是……平白辜負了春風(fēng)。
這廢仙臺修在這里,意味再明顯不過了,一看就是用來警示某個人。
烏行雪想到這處圓室里有三十三座神像,相比之下,就顯得那孤零零的云駭像格格不入了。
寧懷衫和方儲對這三十三座神像依然反應(yīng)極大,又吐又難受,想必這些神像上依然有一些仙力,應(yīng)當(dāng)是那些童子、童女像長久供奉形成的。
而他們兩個對云駭像卻毫無反應(yīng),說明云駭被真正格了仙名。
如此看來,這廢仙臺警示的是誰,不言而喻。
烏行雪想起蕭復(fù)暄所說,當(dāng)初云駭被邪魔吞吃,死在了大悲谷。引得花信負劍而下,屠盡了大悲谷的邪魔,然后修了這座墓地,供了云駭?shù)纳裣�,后來又陸續(xù)供了其他神像。
之前他就有過幾分納悶,既然師徒情深,既然要供奉死去的愛徒,為何把墓穴沉在地底,不讓凡人接近?
現(xiàn)在想來……恐怕并非是單純的供奉。
那道明藍色的火焰始終在燒著,像一道屏障,隔在眾人和那座廢仙臺之間。
火光之下,那廢仙臺就像一座墳冢,死死壓著冢里的東西。
從那砸落的牌匾看來,那墳冢動過。
火光太盛,明明滅滅的光亮映在三十三座巨大神像上,映在他們半垂的眸間,乍一看,就像是眸光動過似的。
“師兄……我怎么覺得那神像好像在看咱們?”
“是我多想了么?那座神像似乎比之前更側(cè)了一些�!�
“火光照的罷�!�
三十三座神像腳下,石板溝壑之間似乎有微微的光亮相牽連,就像布下的陣局隱隱流動著。
“蕭復(fù)暄。”烏行雪偏頭問道:“你說這些神像是一個陣,這陣是做什么的?”
蕭復(fù)暄看著地面縱橫交錯的隱隱光亮,道:“鎮(zhèn)邪魔,或是鎮(zhèn)殘魂�!�
他靜了一瞬,又道:“使其永世不得再見天日�!�
第22章
供印
不僅是蕭復(fù)暄,
其他懂陣法的人也看出來這是一個巨陣了。
但凡巨陣,都有陣眼。
陣眼里往往壓著最關(guān)鍵的那枚陣石,或是最要緊的那張靈符。
陣石上常會刻有布陣之人的印記,
一看就能知道是誰的手筆。
靈符則會寫明這巨陣的目的,
倘若是鎮(zhèn)壓大陣,
靈符上就會有被鎮(zhèn)壓者的名諱,以免誤傷其他。
所以仙門中人碰到陣局,
都有先找陣眼的習(xí)慣。
醫(yī)梧生看著地面流動交錯的光亮,仔細分辨著,須臾后皺眉一指:“這陣的陣眼……在那處。”
小弟子們抬頭一看,
他所指的不是別處,
正是那明藍火焰后面的廢仙臺。
“這……”
“這未免也太過直接了,
真是那里么?”
“實不相瞞,
我剛剛也看出來了,但我以為那只是障眼法�!�
小弟子們都不敢相信。
因為一般來說,布陣之人怕陣局被破壞,
多少都會費些心思,把陣眼藏在隱秘之處,在常人意料之外的地方。
這個巨陣簡直反其道而行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那廢仙臺就是陣局中心,布陣之人居然就把陣眼落在那里。
這幾乎匪夷所思。
正是因為太匪夷所思,
他們反而不敢相信,總覺得自己看漏了或是算錯了。
一時之間,無人輕舉妄動。因為有些大陣稍稍改換一處,
哪怕只是動了一枚碎石、一片花葉,
就是天翻地覆的差別。
“或許那布陣之人,就是猜準(zhǔn)了咱們這種心思呢?”小弟子低聲嘀咕著。
醫(yī)梧生輕輕搖了一下頭:“這般大陣不會如此冒險。”
小弟子:“前輩說得有道理。若是故意這么布的,
那布陣之人多半是賭徒秉性�!�
醫(yī)梧生:“所以應(yīng)當(dāng)不是故意為之,而是不得不如此�!�
那為何會不得不如此呢?
是布陣時靈神不濟,不足以支撐他多繞彎子,把陣眼藏深?還是落陣眼的時候,被什么意外打斷,于是匆匆結(jié)束?
砰
眾人百思不得其解時,圓室里突然爆出一聲重響。
砰
又是一聲。
他們驚了一跳,循聲望去,發(fā)現(xiàn)那重響就來自于廢仙臺。
砰
第三聲響起時,所有人都看見了,那瑤宮和廢仙臺猛地震跳了一下,原本只剩一角的匾額徹底掉落,砸在瑤宮堂前的石階上,碎成齏粉。
倘若說,那瑤宮和廢仙臺像一座精致的棺槨,那么此時的震動,就像是棺槨里封禁的東西忽然醒了,正在錘砸封蓋,試圖出來。
砰
第四聲響起起,那幾個仙門小弟子一蹦而起!
“不好!小心!”
他們抽出負劍,捏了劍訣,已然起勢。無數(shù)道瑩白飛劍環(huán)繞在他們四周,劍尖直指廢仙臺,一觸即發(fā)
忽然間,平地掀罡風(fēng),嗡鳴聲四起。
巨大的力道從眾人身側(cè)狂掃而過,如千萬道利刃,直沖廢仙臺而去。
“是陣!”
“這陣動了!”
圓室里的巨陣驟然亮起,在廢仙臺震動的同時嗡然運轉(zhuǎn)。
這時候的巨陣是不講道理的,不會顧及陣內(nèi)還有生人,只有殺招無數(shù)。
巨大的威壓如泰山罩頂,毫無征兆地砸下來!
轟隆巨響回蕩不斷,震動的廢仙臺被威壓一寸一寸摁進地面,底盤在碎石飛濺中越楔越深。
但更慘的是人。
“啊啊啊”高娥幾人的慘叫尖銳刮耳。
那些斷肢在威壓之下節(jié)節(jié)碎裂,全然變了形。
年輕的小弟子們兩手持劍,抵在上方,卻依然被強壓摁彎了腰。
那位師兄承受最多,“噗”地弓身吐出血來。
醫(yī)梧生有心幫忙,卻自顧不暇。
那威壓一下就砸得他殘魂動蕩不已,口鼻上的黑布幾乎封不住,出現(xiàn)了一道撕裂音。若是徹底斷裂,那口氣被壓出,他便要在此處陪葬了。
眼看著威壓要來第二下,眾人忽聽得劍音清嘯。
下一瞬,就見光亮從頭頂橫貫而過,巨大的劍影像一道屏障,擋下了第二道威壓。
威壓砸到劍影之上,金光迸濺,撞擊聲響徹大悲谷。
劍影籠罩下的眾人下意識閉眼一縮,再睜開時,發(fā)現(xiàn)那劍影堅如磐石,悍然未動。
與此同時,數(shù)道同樣的劍影環(huán)繞于眾人四周,將他們牢牢攏在其中。
巨陣依然殺招不斷,但劍影之內(nèi),那些殺招分寸不得近身。
那是蕭復(fù)暄的劍意。
幾個仙門小弟子相互攙扶著,咳盡喉中血,正想說“多謝前輩出手相助”,結(jié)果一抬頭,就看見了那些劍影上隱約可見的“免”字。
小弟子:“……”
小弟子:“???”
他們怔然片刻,猛地扭頭看向蕭復(fù)暄,勁大得差點又上來一口血。
年紀(jì)最小的那個輕輕道:“師兄,我會背名劍譜�!�
師兄:“……誰不會呢�!�
各家仙門弟子�?吹膬蓸訄D譜集,一是仙譜,二是名劍譜。他們背得滾瓜爛熟,臨到頭來才發(fā)現(xiàn),根本沒用。
這圓室里三十三座神像他們一個都認不出來。天宿上仙本人就在身邊,他們“前輩”長“前輩”短地叫了半天,到現(xiàn)在才認出來。
“仙譜上的畫像真是一點兒也不像�!毙〉茏诱f完,又喃喃道:“可……可上仙不是歿了么?”
難不成又悄無聲息活了?歿了還能活?
他一頭霧水,滿心疑問。就聽見師兄跟他半斤八兩:“不知,你瞧他脖頸,是沒有仙譜上那個免字印的�!�
“難道不是本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