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因為夢實在不錯，也因為2603的意識代碼有問題——缺損和斷裂實在太多，代碼庫已經(jīng)到了潰散邊緣。
莊忱睡夠了，因為沒什么要緊的事，也就不急著立刻醒，對著千瘡百孔的代碼庫琢磨了一會兒。
已經(jīng)到了這一步，要修復如初幾乎不可能，但縫縫補補，總能湊活著用。
系統(tǒng)看了不知道多久的電腦，潛伏回來：“宿主，宿主。”
莊忱暫時留在意識空間，給它分數(shù)據(jù)辣條：“打探到什么了？”
系統(tǒng)還真打探到了不少東西。
根據(jù)關(guān)鍵詞解鎖后，系統(tǒng)拿到的劇情比記憶芯片還要多一些，甚至還順藤摸瓜，找到了主角團的常用局域網(wǎng)。
系統(tǒng)潛伏進去的時候，許云程正在相當吃力地組織任務(wù)總結(jié)。
吃力是正常的——畢竟這種事在過去，只需要2603一個人做，吸取經(jīng)驗、總結(jié)失誤，再在下次進行優(yōu)化，算出更高效和安全的軌跡。
“他們還是不太相信2603的死亡�！毕到y(tǒng)說，“在他們的理解里……2603是不會死的。”
這也是許云程非要接機器人回去的原因。
——意識可以數(shù)據(jù)化，2603又本來就是植入了中央處理器，變成了半人半機器，就算完全做機器人，又有什么不一樣？
2603根本就沒死，更不能用那個會自動銷毀的殼子，就該讓他們接回去，給2603換個能長期保存的機器身體。
最后那場任務(wù)里，他們誤會了2603，不等2603就負氣撤退，的確也太沖動了。
大家都有錯，過去的事一筆勾銷，以后還在一起做任務(wù)。
「理解�！�
宋邊霽作為被卷進來的當事人，也參與了主角團這次內(nèi)部的線上會議，慢悠悠敲鍵盤：「你們是不是很需要超級計算機？」
宋邊霽：「我們這兒的超級計算機也不貴，只要三十萬元小時，可以租，購買的話可以分期，第一期是七千九百六十萬。」
……這話說得多少有些刺骨。
文字一跳出來，一片亂七八糟有關(guān)“搶錢”的憤怒指責聲里，有幾個人突兀沉默。
“宋先生，你是在指責我們利用同伴嗎？”
許云程開了麥，語氣冷沉：“如果你認為我們這叫利用，沒錯，那就是�！�
“為了能走到今天這一步，我們每個人都做了改造，不只是他——我們都失去了很多東西�！�
“我們所付出的一切，就是為了能讓所有人活下來，活得更好，在天上城有一席之地�！�
“這條路從來都是有風險的，任何人都可能犧牲，包括我自己。”
許云程寒聲說：“只要能保護同伴……”
宋邊霽：「他是你們的同伴嗎？」
許云程被他噎得頓了下，幾乎有些慍怒，沉默了片刻才說：“是他先導致了小克洛的被俘和受傷……這是事實�！�
就在這時候，邊上有個相當沉默的人問：“哪怕事實是當時克洛不服從‘軌跡’，非要回去，找他的項鏈？”
“克洛就是這個脾氣！負責預測軌跡，就該把這個情況也算進去！以前都是能算出來的！”
立刻有人像是被針扎了，激怒地跳起來：“再說那條項鏈對他有多重要，你們又不是不知道，那是他家族的遺物！”
“以前都能算出來，是因為他了解我們�！蹦侨苏f，“你們把他排擠出去，不讓他住在這，克洛是他走后才來的，他怎么收集資料？”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有人慍怒，“你現(xiàn)在又跳出來替他說話了？”
“我是在總結(jié)失敗原因，你們沒有好好使用他的能力，浪費了預測軌跡的算力，把這么重要的軌跡預測者扔在敵人手里，這就是任務(wù)失敗的原因�！�
“什么叫把他扔在敵人手里——他就該自己出來！他什么都知道，都能預測，難道沒法靠自己逃出來�。俊�
有人受激，口不擇言，語氣憤懣不平：“以前難道有人特地去接他嗎？云程，你和他一起長大，對他最熟悉，你說！”
許云程張了張口，本該回答，話卻卡在喉嚨里。
主角團的成員，陸陸續(xù)續(xù)聚在一起，有先有后，早就不只是最初的那一批。
一路走得越來越遠、越來越高，走到天上城……在地下世界垃圾場里的那些回憶已經(jīng)相當遙遠了。
遙遠到誰也不愿意記起它們，罕有人提，罕有人想。
但就算再不提，問題就被這么直白拍在臉上，嘴硬容易，自欺欺人卻難。
……以前有人特地去接2603嗎？
當然是有的。
遙遠的記憶里，不是沒有過一群臟兮兮、破衣爛衫的少年肩膀挨著肩膀，嚴嚴實實，把白皙干凈的“小教授”圍在中間。
不是沒有人把眩暈發(fā)作的2603背在背上，不準他自己走路，催他休養(yǎng)生息，攢夠精力，只管好好把下個軌跡預測準。
不是沒有過，不是沒有人拍著胸口保證“你就放心把自己交給我們”，保證“永遠會帶你回家”。
……
許云程突兀的沉默，讓整個線上會議室都靜了靜，氣氛一時居然有些生硬。
“過去的事，不要拿到現(xiàn)在來說�！彼砼缘娜顺谅曢_口，“多少年過去了，每個人都有變化，都和過去不一樣�！�
“如果他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我們隨后可以討論�！�
這人說：“但無論如何，克洛都是因為他而受傷，現(xiàn)在還醒不過來，我們的戰(zhàn)力也因此受到重創(chuàng)……”
系統(tǒng)認出這個開口的人——就是記憶芯片里，守在克洛病房的窗外、質(zhì)問2603的那個人。
“宿主，他叫卡修斯，是主角團的副隊長�！毕到y(tǒng)給莊忱介紹，“他和克洛是一對……克洛算是下一代主角�！�
挺傳統(tǒng)的劇情，主角年紀小、莽撞任性、經(jīng)驗匱乏，險些釀成大禍，也害得主角團里的前輩因此犧牲。
但主角就是主角，在所有人無條件的關(guān)愛、守護和培養(yǎng)下，終于重新振作，克服了自身的弱點，成長起來，擔負起了新的責任……差不多就是這么個故事。
就是這么個故事。
2603的劇情到這里就該結(jié)束，最后的任務(wù)是作為龍?zhí)讬C器人，被主角團回收意識數(shù)據(jù)，帶回去負責軌跡預測。
完全失去了自我意識，已經(jīng)實際死亡的2603的數(shù)據(jù)，徹底摒棄了個人主觀因素，唯一留下的習慣，也就是在每次預測準確后，放個數(shù)據(jù)小煙花。
——如果他們沒有被“惡作劇”寄給宋邊霽的話。
這是個挺神秘的變數(shù)，莊忱和系統(tǒng)都各自查了查，沒有查到變數(shù)從哪來，但劇情的確在受到干擾。
比如冠冕堂皇的主角團，在這么一個不穩(wěn)定因素的干擾下，正無法自圓其說，僵硬地不停找補。
比如宋邊霽還沒完，繼續(xù)挺熱心地幫忙：「有人醒不過來？有辦法�！�
卡修斯皺了皺眉，追問：“什么辦法？”
宋邊霽發(fā)過去一份改造人手術(shù)傳單：「打開他的腦子，給他裝個中央處理器吧。」
卡修斯的臉色驟然變得暴怒：“胡扯！你是什么意思？站著說話不腰疼，裝了這東西——”
他說到這，忽然變了變臉色，聲音也戛然而止。
——裝了這東西有多痛苦、多難受，別人不知道，他們總該知道。
卡修斯能忍住，卻不是所有人都能忍住，好歹也是“被所有前輩無條件關(guān)愛、守護和培養(yǎng)”的下一任主角，已經(jīng)有人忍不住對著這個外人發(fā)起了脾氣。
宋邊霽倒是不在意，還在幫忙想辦法：「另一種方案，你們需要不少錢，還需要一定地位，把他送進最高醫(yī)院治療�！�
始終沉默的許云程抬頭，視線動了動，低聲問：“你有辦法？”
辦法總是有的。
宋邊霽發(fā)過去一份傳單壓縮包：「你們所有人，都把腦子打開，裝個中央處理器吧。」
第93章
線上會議室陷入了突兀的死寂。
話說到這一步，
再遲鈍的人，也該知道這個“霸占”著2603不肯還他們的“外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系統(tǒng)檢測到對面關(guān)了麥，
潛入過去聽了聽，
給莊忱匯報的時候，
還忍不住給重點關(guān)鍵詞打了相當不服氣的引號。
——什么是“霸占”，
什么又是“外人”？
主角團大概沒討論出來什么好答案。
反倒是宋邊霽打包發(fā)過去的傳單，
即使在這些人眼里荒唐至極、挑釁至極，也終歸不可否認地種下了個相當隱晦的引子。
習慣了有人提供軌跡，做了這么久的任務(wù)，
再要回到兩眼一抹黑，全憑本事冒險的境地，
不是每個人都能適應的。
真到?jīng)]辦法的時候……或許真得有個人，再裝個中央處理器。
誰來做這種事？
是隊長、副隊長，還是開會表決討論出來個合適的人選，
還是目前重傷的“團寵”下一任主角？
到了這一步，
各懷心事的對視里，
已經(jīng)隱隱滋生出難以說清的晦暗。
許云程對這種古怪的氣氛有所察覺，沒來由生出些不安，
開麥想找宋邊霽把話問清楚，卻不由一愣。
……被遠程拉進來的“外人”，
已經(jīng)相當干脆地退出了會議室。
————
宋邊霽合上電腦，
站起身。
他的動作很輕，
幾乎沒發(fā)出什么聲音，
但很利落，
手提電腦被妥帖地放在短絨地毯上。
夾心被子卷睡醒了。
2603裹著被子，只露出腦袋，
額頭白凈，柔軟的黑發(fā)蹭得有點亂，又顯出點比實際年齡更輕的少年氣。
宋邊霽并沒離開臥室，離床也很近，只要幾步路，就能摸摸機器人的頭發(fā)。
年輕的機器人很喜歡這個，被摸了摸頭發(fā)，就輕輕瞇了下眼睛，順著力道仰眸看他，眼瞳澄凈漆黑。
看不出更多的情緒，機器人到底沒把微表情做得細致到這一步——絕大多數(shù)情況下，也用不著細致到這一步。
因為這種機器人用來盛放的意識代碼，哪怕再對外宣稱為“死后意識”，其實也只是模擬、只是記錄。
變成代碼的那一刻，意識就不再是真正的靈魂，只是曾經(jīng)生者的一個影子，一份拙劣的拷貝。
有點黑色幽默的，大概是設(shè)計生產(chǎn)機器人的相關(guān)廠家，從沒因此收到過任何差評。
死去的人不知道，活著的不在乎。
靈魂而已——在這個世界，不是什么重要的東西。
“對不起�！彼芜呾V攏著機器人，輕輕碰他的眉尾，低聲說，“有點事，沒能把電充滿�！�
莊忱看了看電量，已經(jīng)完全能支撐活動，撐著胳膊坐起來：“很足夠了�！�
他這會兒挺有力氣，按照家務(wù)機器人的設(shè)定，不僅能洗碗，能做飯，還能擦個窗戶。
宋邊霽沒有這種打算，握著他的手，領(lǐng)他去吃熱著的包子：“有沒有什么想做的事？”
莊忱下意識翻了翻2603的數(shù)據(jù)庫。
沒什么收獲，相關(guān)數(shù)據(jù)早就差不多被刪干凈，難以作為參考，直接導致人設(shè)也相當殘缺不全。
系統(tǒng)大概也幫不上忙，這會兒的系統(tǒng)還在跟主角團較勁，致力于把這些人強行刪除的傳單復制一千份，塞滿每個人的郵箱。
莊忱關(guān)上七零八碎的數(shù)據(jù)庫，想起宋邊霽和機器人2603好像認識，決定換個思路：“需要建議�！�
宋邊霽怔了下：“建議？”
被他牽著的2603點頭。
一板一眼。
還真有點像個小機器人。
宋邊霽看了他一會兒，灰色的眼睛透出點笑，摸摸他的頭發(fā)：“好�！�
宋邊霽說：“我來負責建議�！�
他帶2603去洗漱，年輕的機器人做起這些事，很簡潔規(guī)矩，沒什么多余的動作，每一步卻又都細致。
這樣有些矛盾的習慣，交織在一起，變成某種獨特的有條不紊。
……偶爾也會有一點不那么像機器人的地方。
2603站在洗手池前，低著頭玩香皂，把白花花的綿密泡沫從虎口指縫壓出來，調(diào)整造型，弄出一朵不太像的泡沫玫瑰花。
這種時候，就叫人要花點定力，忍住不能打擾。
不能摸腦袋，不能揉頭發(fā)。
宋邊霽假裝沒看到，放輕腳步轉(zhuǎn)向廚房，去把早飯上桌。
2603原本也不習慣說話，家里很安靜，恒溫系統(tǒng)徐徐送著風，桌上除了熱好的包子，還有雞蛋湯。
很簡單的做法，就是那幾樣有咸酸辣味的調(diào)料、滾水下雞蛋攪散，滴兩滴香油，味道就很好。
年輕的機器人坐在桌邊，手洗得很干凈，捧著熱騰騰的肉包子，在雞蛋湯冒著白霧的香氣里，一口一口咬著吃，每三口喝一小勺雞蛋湯。
機器人不靠進食獲得能量，也沒有饑餓感，吃東西只是為了獲取感受。
2603吃得仔細，速度自然就不快，咀嚼的時候，腮幫微微鼓起一點弧度，很軟，跟著動作微微變化。
暖色調(diào)的燈光下，垂著的黑眼睛干凈透徹，有種活著的錯覺。
察覺到始終注視自己的淺灰色眼睛，莊忱咽下最后一口包子、最后一勺湯，抬起頭。
宋邊霽給他添了點雞蛋湯，摸摸他的頭發(fā)：“再吃一點�！�
“裝不下了。”莊忱檢查內(nèi)置的集塵袋，他被惡作劇改造成家務(wù)機器人，袋子容量本來就不大，是用來吸塵時集灰的。
宋邊霽點了點頭，自己喝了那碗湯：“想不想去散步，消消食？”
機器人也用不著散步消食。
莊忱用2603僅剩的數(shù)據(jù)試了試，發(fā)現(xiàn)有反應，再看窗外，將落未落的殘星如血，熾燙的晚霞把天邊燒得火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