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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晏柯瞇起眼睛,冷然道:“你可以和思慕交換五感,在交換五感時,思慕便失去所有法力如同凡人,是吧?”

    段胥捏緊了拳頭,眼睛卻微微睜大,仿佛十分驚訝的樣子。他道:“你是指……”

    “再過幾日有一場大戰(zhàn),你按照我說的時機和她交換五感。待我打敗她虜獲她,令鬼王燈認我為主,賀思慕便必須聽命于我,我便讓她在你有生之年陪在你身邊,如何?”

    段胥沉默了片刻,他道:“那待我死后,她會如何呢?”

    “你死后,她還與你有何關(guān)聯(lián)?”晏柯冷笑道。

    “也是�!倍务闼妓髌�,低低笑了一聲,望著晏柯的眼睛說道:“成交。”

    此時此刻南都段府正亂成一團,段胥在出城去軍營的路上突然失蹤,消失得毫無痕跡,段府沒日沒夜地找了三天都找不到人。這事兒傳到了城外將士的耳朵里,史彪立刻就跳起來了。

    他在來南都之前就尋思著皇上定要找他們的麻煩,此刻更加篤定段胥失蹤是被皇上暗害,或許已經(jīng)掉了腦袋。要不是沉英死命拉著史彪,他馬上就要帶著城外的兄弟們沖進南都城圍了皇宮,叫皇帝把段胥交出來了。

    正可謂屋漏偏逢連夜雨,原本說要求和的丹支突然之間舉兵反攻,聲勢浩大,不僅反攻了豐州和青州的一些土地,甚至在幽州也撕開了一道口子,只不過又被大梁將士們奪了回去�;噬媳阆铝钆哨w純擔任元帥,與史彪沉英和城外將士一同返回前線。

    趙純此人也是武將世家,身上有些軍功,但是從沒去過北岸。他是皇上的心腹近臣,皇上是想趁這個機會扶他一把。史彪想不到這么多,他只是不服這個從天而降的主帥,不見段胥不肯回去前線,嚷嚷著他們在前線拼命,一回來卻被自己人害,他怎么也不回去犯傻。

    一時間南都的氣氛緊張,皇上轉(zhuǎn)臉便把壓力卸給段府,指責(zé)段胥無詔書無故離開南都,是對皇上不敬,怎么也不認段胥是被害或是死了。

    段府上下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段成章原本身體就不好,這么一急病得更嚴重了,還要撐著病體出來上下打點。就連那醉心佛堂的段夫人都暫時離開佛堂,擔心起家里的事情來。

    段胥失蹤的第五天,最是焦灼的時刻,月上中天之時段府的后門被敲響,來人穿著披風(fēng)頭戴兜帽,說是關(guān)于段胥的事情要見段老爺相商,管家立刻把這位客人引到大堂之中。

    段靜元聽說這件事匆忙趕來的時候,正看見這位客人站在大堂里。黑色的兜帽遮住了他的樣子,段成章拄著拐杖被吳氏嫂子攙扶著走來,顫聲道:“閣下知道胥兒的下落嗎?”

    來人沉默了一瞬,伸出手來拿下自己的兜帽,露出一張清雅俊秀的面容,鳳目薄唇,如同山石水墨,他慢慢抬起眼簾望向堂中眾人,眼里落著月光皎潔。

    他在段成章震驚的眼神中搖搖頭,說道:“我不知道�!�

    頓了頓,他說道:“但是,或許你們需要一個人來扮演他�!�

    段靜元怔怔地看著他,他的模樣熟悉又陌生,她喃喃道:“方……先野�!�

    方先野轉(zhuǎn)過頭來看她一眼,微微點頭,繼而望向面色鐵青的段成章。

    段成章顫著手指指著他,道:“大膽狂徒,你在說什么?扮胥兒……這么多年了……你以為……”

    “段大人,到了今天這個地步,你還有別的方法嗎?”

    方先野淡淡地說道。

    他篤定自己不會被拒絕,也確實如此。

    第二日段府便傳出消息,說找到段胥了。

    段胥突發(fā)惡疾在去軍營的途中暈倒,被附近的農(nóng)戶救回去治療,最近才醒來被送回家。只是他得的不是普通的病,而是傳染性極強的麻風(fēng)病,只能閉門謝客。

    史彪將信將疑,說什么都要見段胥一面,哪怕是隔著房門隔著簾子,他要確認段胥還活著。眼見史彪大喇喇地直接闖到了段府上,段成章心知再阻攔便會引人猜疑,便許了史彪探視。

    段成章坐在皓月居內(nèi),一簾之隔便是“假段胥”,他有些緊張地看著那魁梧的漢子和沉英一起從外面走進來,漢子粗略地朝自己行了個禮,便迫不及待地對簾子之后的人說道:“段帥!”

    “怎么,以為我死了不成?”

    簾后那人的聲音與段胥居然有八成相像,足以以假亂真。

    史彪一聽這熟悉的聲音,這么多天提著的心終于稍安些,立刻就想去掀簾子卻被“段胥”喝止。

    “史彪!我的病會傳人,你要染了我的病再回去傳給將士們么?皇上要你回前線,你為什么不回?最懂羽陣車的便是我、你與沉英,現(xiàn)下我們?nèi)齻都在南都,丹支反撲勢頭猛烈,你讓歸鶴軍和丁進怎么辦?”

    史彪要掀簾子的手便放下了,他有些委屈地說:“我擔心段帥,皇上要換帥,我心里咽不下這口氣�!�

    簾后的人沉默了片刻,嘆息道:“史彪,上次醉酒失時你對我發(fā)過誓吧,除了再也不喝酒之外,你也說以后事事聽我的�!�

    段成章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轉(zhuǎn)頭望向那道簾子身后的身影,蒼老的手顫動著,離奇的猜測占據(jù)了他的腦海。

    史彪聽“段胥”提起這件事,不由得完全相信了簾后之人就是段胥。

    簾后之人繼續(xù)說:“你放心,我在南都掉不了腦袋。如今你該聽我的話回前線去,把丹支人趕回他們的老家。至于主帥是誰,眼下不是最重要的�!�

    這邊史彪垂下了腦袋,他道:“段帥既然安好,我便放下心了,我這就帶兄弟們回去殺了那幫孫子!”

    史彪與“段胥”又說了幾句話便告辭離去。沉英此前一直一言不發(fā),史彪說要走他便說他有些話要跟三哥說,過會兒再走。待史彪離去之后,沉英看了一眼竹簾,再看了一眼端坐的段成章。

    他似乎有些猶豫,話還未出口時,便聽到竹簾之后的人道:“沉英,你想說什么就說罷�!�

    那個聲音已經(jīng)不再是“段胥”的聲音。

    沉英終于開口道:“方大人�!�

    “是我�!�

    段成章直接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滿目震驚地望著沉英。

    沉英卻只是問道:“我三哥人在哪里?”

    “我亦不知,他不知去向,生死未卜。你要留在南都等他回來么?”簾后之人平靜道。

    沉英搖搖頭,他一身青衣站在從門漫進來的陽光內(nèi),說道:“我要跟史彪一起回前線去,三哥的愿望是滅丹支復(fù)中原,三哥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現(xiàn)如今他不在,我要替他守住他的愿望�!�

    再有十幾天過年,他便要十四歲了。這些年他身子骨越發(fā)堅實,精干而高挑,不在段胥和賀思慕面前時眉目間添了堅毅和沉穩(wěn),看起來是可以依靠的大人了。

    他彎腰行禮道:“多謝方大人,保重。”

    然后轉(zhuǎn)身對段成章道:“老爺,保重身體�!�

    說罷便邁步離開了房間,挺拔的身影消失在皓月居門邊。

    方先野靠在床背上,聽見了沉英離去的腳步聲,片刻之后段成章便拄著拐杖走了過來,一把掀開簾子走到方先野面前,面色鐵青怒發(fā)沖冠,揪著方先野的領(lǐng)子道:“你……怎么會……這么些年你和胥兒……咳咳咳”

    段成章沒說完便劇烈地咳嗽起來。

    方先野抬起頭坦然地看著段成章,把段成章的手撇開:“你猜的都沒錯,順順氣再說話罷……”

    他有些嘲諷地笑起來,望著段成章滿含震驚和憤怒的眼睛,說道:“我是不是該叫你一聲,父親?”

    趴在窗戶外偷聽的段靜元如遭雷劈,愣在原地。

    之后的幾天,陸陸續(xù)續(xù)有探聽消息的人來到段府,要求和段胥說兩句話,甚至于皇上也親臨,隔著簾子試探“段胥”的虛實。

    而簾子后的方先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無論是誰的試探都能擋回去,似乎對段胥與朝中上至皇上,下至將士每個人的交往了如指掌。隨口一提,還能追溯到入仕那年發(fā)生的往事。朝廷里的人對于段胥莫名失蹤又現(xiàn)身的說辭從將信將疑,逐漸轉(zhuǎn)變到深信不疑。

    而段靜元這些天里,從震驚和混亂里漸漸醒過味兒來,意識到一件事情。

    方先野和她三哥,或許并不是她以為的死對頭。恰恰相反,他們是認識多年,非常要好的朋友。

    第96章

    奪燈

    雖然段胥答應(yīng)了要與晏柯合作,但晏柯對段胥仍然不放心。他把段胥從鬼牢中提了出來,但是在外面行走時依然要他戴上手銬腳鏈,在他身上施加法咒令他不能呼喚賀思慕,不過免了拷打刑罰。

    晏柯一面對于段胥不屑,因為這只是個生命短暫的凡人,沒有一點兒法力,在惡鬼的面前不堪一擊,賀思慕對他的關(guān)照和愛護也只是須臾一瞬。段胥很快就會被賀思慕遺忘,而他,就算是被賀思慕憎恨,也會在她心中停留更長的時間。

    另外一面,他又對段胥抱著隱約的嫉妒,畢竟段胥曾經(jīng)得到過賀思慕的愛,無論短暫或長久,那畢竟是貨真價實的愛。

    賀思慕告訴他鬼王燈的蹊蹺所在時,晏柯覺得憤怒至極,但是他又覺得果然這才是能讓他喜歡三百年的女子,能讓他暫時壓下對權(quán)力的渴望,做她的臣子的女人。

    世上沒有哪個女人能比得上賀思慕,他一定要得到她。

    段胥則表現(xiàn)得十分乖巧,每每提到賀思慕總是露出痛恨神色,他時常被蒙著眼睛帶到這里或那里,十幾天之后他終于聽見了震耳欲聾的戰(zhàn)火聲。

    他眼上的布被拿下來,適應(yīng)了一陣光線,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于一座營帳之內(nèi),戰(zhàn)火聲仿佛是從腳下傳來的。

    段胥想他們應(yīng)該是在一座山的山崖上,山崖之下便是戰(zhàn)場。

    晏柯撩開營簾走進來,冷冷道:“便是現(xiàn)在,時機到了,和賀思慕交換五感�!�

    段胥伸出手來道:“把破妄劍還給我,我要借破妄劍的靈力催動符咒�!�

    晏柯瞥了段胥一眼,還是叫鬼仆拿上來了破妄劍。

    段胥接過破妄劍,拿出禾枷風(fēng)夷留給他的符咒。破妄劍微微閃爍起光芒,段胥卻皺起眉頭,睜眼道:“賀思慕離這里太遠了,符咒難以起效�!�

    晏柯目光一凝:“你想耍什么花招?”

    段胥思索了一會兒,指著晏柯腰間的鬼王燈,說:“鬼王燈里有她的魂魄,或許我可以借它的氣息來換五感�!�

    晏柯一手便掐住了段胥的脖子,眼里滿是懷疑。段胥抬起手握住他的手腕,艱難地說道:“你也知道……我沒有半點法力……也不是惡鬼……就算鬼王燈在我手上我也用不了。這里……里里外外都是你的部下……我還戴著手銬腳鏈……我怎么逃……”

    段胥的臉漲紅了,眼里一派真誠清澈。

    晏柯慢慢地松開手,半信半疑地上下打量他。

    雖然他有所懷疑,但是段胥確實是沒有一點法術(shù)根基的肉體凡胎,拿著鬼王燈也無用,不可能逃脫。

    晏柯沉默了片刻將鬼王燈放在段胥手中,目光緊緊地盯著他。段胥一手拿著鬼王燈,一手拿著符咒,他將鬼王燈舉至胸前,突然粲然一笑。

    在這粲然一笑的瞬間,晏柯意識到什么不對,還來不及做任何反應(yīng)段胥已經(jīng)將那鬼王燈玉墜一口吞下,喉頭一動咽進了肚子里。

    霎時間從他的身體里迸發(fā)出巨大的力量,如同回山倒海般擴散開來,一瞬間壓得晏柯后退三步才勉強站住。段胥的衣服和頭發(fā)被疾風(fēng)蕩得飄飛起來,他整個被籠罩在鬼王燈浩蕩的鬼氣中,如同一只真正的惡鬼。

    “抱歉,我真的能用鬼王燈�!�

    段胥偏過頭,仿佛在五年前的幽州撫見城一般,微微一笑。

    當年他和思慕第一次換嗅覺時曾經(jīng)吞過鬼王燈,那時賀思慕便以破妄劍的靈力為媒,讓鬼王燈聽命于他,她當時說,鬼王燈與他意外地契合,他竟然能掌控大部分力量。想來這些年里,思慕并沒有撤回這道許可。

    鬼王燈原本是她的命門,她卻在認識他僅僅半年多時將鬼王燈托付給了他。在喜歡他之前,她已經(jīng)交付了信任。

    段胥仿佛摘鐲子一樣把手上的手銬摘下來,再抬腳將腳上的腳鏈踢開,微微一笑道:“還有,這些東西關(guān)不住我,抱歉�!�

    烏泱泱的惡鬼涌進來,晏柯起身便要沖向段胥,段胥目光一凝周身便燃灼起藍色的熊熊鬼火,瞬間將晏柯沖開。

    段胥并不拔出劍,只是拿劍指向鬼眾之前不能靠近他的晏柯,一派明朗地笑道:“晏大人,思慕的名字從你嘴里說出來,我都覺得惡心。要奪走她的法力,要俘虜她,待我死后你要對她做什么呢?你生前就這么惡心的嗎?”

    晏柯兇狠地盯著他,簡直恨不得要把他碎尸萬段。

    段胥的笑容更燦爛,轉(zhuǎn)著手中的劍徑直撇開晏柯朝營外走去,藍色的火焰順著他的步子一路燃燒,惡鬼紛紛避讓,他邊走邊說:“我可做不到像你這樣惡心地活著�!�

    鬼界事鬼界了,滅晏柯的事情,他便不越俎代庖了。

    鬼火燃灼了營簾,段胥走出營外一眼便看見了對面山崖之上的賀思慕,那紅白曲裾烏發(fā)飄飛的姑娘,如同烏枝紅梅覆白雪。隔得太遠他看不見她的表情,只覺得她好像往前走了一步。

    段胥低下頭看去,果然在山崖之下便是兩邊廝殺的惡鬼軍隊,戰(zhàn)場上塵煙滾滾,無數(shù)惡鬼在利齒和刀刃之下化為灰燼漫天飄飛,如同一場灰白色的細雪。再這樣鋪天蓋地的灰燼之下,光線變得昏暗,世界仿佛停滯在晨昏交界的時刻。

    “真是壯觀啊�!倍务愕吐曊f,他拿起破妄劍平舉于眼前,兩手各執(zhí)一邊緩緩抽開,銀白的劍身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映在他圓潤的眼睛之中。

    “走吧,破妄�!�

    他說完便徑直從山崖上一躍而下,明藍色的火焰隨他一路燒著,快落地時他以破妄劍在山壁上幾番借力,趁著鬼王燈的火氣落在戰(zhàn)場之中。

    他面前站著的是晏柯的兵,那些鬼兵回頭看見從天而降一只燃灼鬼火的惡鬼,不禁驚慌失措地騷動起來。段胥雙手一揮破妄劍,挽了個漂亮的劍花,便毫不廢話地沖進了惡鬼群里。

    賀思慕站在山崖上,瞳孔一陣緊縮。

    惡鬼的視力是極好的,她便看見她的小將軍一身黑衣殺進了敵軍后方,兩柄寒光閃閃的劍仿佛疾風(fēng)般卷起所有接近的惡鬼,絞成殘肢化為灰燼。他眼帶笑意,像是不知疲倦般于殺戮中盛放,仿佛永不止息的夸父,追逐太陽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那樣大開殺戒。

    賀思慕的世界靜止了片刻,然后她便從山崖之上一躍而下,顧不得身后姜艾的驚呼。她以強悍的鬼力讓萬軍戰(zhàn)栗,如烏云壓頂一般落在戰(zhàn)場中,一路奔向段胥,最終在戰(zhàn)場中央拉住了他的臂膀,喚道:“段胥!”

    段胥舉劍的手停了下來,在這個瞬間賀思慕拉住他一閃身便回到了她原先所在的山崖上。

    段胥滿眼赤紅,如同脫了力一般跪倒在地,向前傾倒時被賀思慕抱在懷里。

    “哈哈哈哈哈……暢快……真暢快……”段胥在賀思慕肩頭大聲笑著,斷斷續(xù)續(xù)地說道。

    賀思慕扶著他的肩膀,目光顫動著,她望著他的眼睛喚著他的名字:“段胥!”

    段胥的眸光閃了閃,眼中的紅色慢慢退潮。他安靜地看了一會兒賀思慕,繼而笑道:“思慕,新年好呀,歲歲平安。我來給你送新春賀禮�!�

    他指指自己的肚子,說道:“鬼王燈我?guī)湍隳没貋砹�,就在我肚子里�!?br />
    賀思慕望著他半晌,那雙漆黑的眼眸顫抖著慢慢沉淀于黑白分明,紛紛揚揚的細灰之中,他們仿佛剛剛穿過天地燃灼的浩劫。她慢慢地將他抱緊,她感覺不到他的身體,所以要用盡自己的力氣,把他抱得緊一點,再緊一點。

    “段胥,段舜息……”她咬牙切齒地喊著他的名字,聲音顫抖著,仿佛每一個字都花掉了很大的力氣,她一字一頓地說:“我恨死你了�!�

    段胥也抱住賀思慕的后背,把頭埋在她的肩膀里,后知后覺地開始顫動,仿佛身上的傷在這一刻都疼了起來一般,她的肩膀慢慢地被他的淚水浸濕。

    我們還要糾纏一輩子,我們不可以就這么結(jié)束。

    但是現(xiàn)在他說不出來這句話,他只是喃喃說道:“疼,思慕,你抱得太緊。”

    賀思慕在他耳邊低聲說:“不會有我疼。”

    “你現(xiàn)在又不會疼�!�

    “我會的�!�

    是你教會了我疼。

    賀思慕覺得渾身的痛楚無處著落,只能道:“你要疼死我了�!�

    段胥拍著她的后背,拍著拍著,突然渾身緊繃,掙扎著要推開她。賀思慕猝不及防地松開他,便看見段胥吐出深色的水澤,濺在她的臉上和衣襟上。

    她怔了怔,看著段胥捂著嘴,那液體源源不斷地從他的指縫中流下來,仿佛永不停止似的,他眼里有些驚惶,卻含糊地說:“你不要怕……這個……”

    “是血�!辟R思慕拉開他掩著嘴的手,只覺得快要受不了這種疼痛,慢慢地說道:“你以為我看不見顏色,便不知道這是什么嗎?”

    段胥不能再捂住嘴,血便從他的嘴里大量涌出,他的目光漸漸變得迷離,搖晃著向前傾倒,倒在賀思慕的肩膀上。他低聲說:“思慕……我……我生病了�!�

    在說這幾個字的空檔,他還勉強握住了賀思慕的手,與她十指相扣。

    然后松了力氣,暈倒在她肩頭。

    第97章

    和解

    人間的除夕夜總是一年中最熱鬧的時候,無數(shù)煙花在南都的夜空上方綻開,家家戶戶張燈結(jié)彩,放眼望去一片喜慶的紅色。方先野府上人丁稀少故而有些冷清,他便和仆人們一起布置府邸,與何知在家門口掛燈籠的時候,正好一簇?zé)熁ㄔ谶h處升空,亮起一片爛漫。

    方先野抬頭凝視了一會兒那煙花,低下頭來時就意外地看見了門口站著的段靜元。她披著件橘色毛絨斗篷,臉紅撲撲的還有些氣喘,抬起頭看著他。她的丫鬟站在她身后拎著個漆木盒子。

    方先野從梯子上下來,向段靜元行禮道:“段小姐。”

    段靜元福身行禮,有些別扭地瞥了他一眼才說道:“方大人……我們府上多做了些餃子,我想著你在南都也沒有家人,就來給你送一碗�!�

    她身邊的丫鬟便把食盒遞給了何知,方先野打開蓋子看著那碗熱氣騰騰的餃子,驚訝地望著段靜元,一時間不知道說什么好。

    段靜元卻以為他不相信她,準備要拒絕她的好意了。她睜圓眼睛鼓起臉,拈了一只餃子自己吃下去,因為被燙到而吹著氣,含糊道:“你看……我自己都吃了,我可沒下毒。”

    方先野怔了怔繼而忍俊不禁,他蓋起食盒,對段靜元道:“我怎么會疑心有毒?多謝段小姐厚意。”

    遠處天空的煙花照亮了段靜元的臉,她眼中波光瀲滟,有些不好意思地避開目光說:“什么厚意……就是我們家多做了一些�!�

    說完她就干脆地轉(zhuǎn)身帶著她的丫鬟走上了她的轎子,打道回府了。方先野目送她遠去,一邊笑著一邊搖頭。

    何知抱著食盒,奇怪道:“段小姐怎么會給大人您送餃子?她不是挺討厭您的嗎?”頓了頓他又說:“而且段小姐分明是坐轎子來的,怎么還氣喘吁吁的�!�

    方先野拿過食盒,對何知笑道:“你自己掛燈籠罷。”

    說罷他提著食盒就進了門。

    怎么會氣喘吁吁?段府離方府有一段距離,餃子還是燙的,她一定是急著剛出鍋就盛好放進食盒里,一路跑著出門的罷。

    方先野邊想邊忍不住笑意,想著這個新年過得還不錯,希望明年會過得更好。

    在人間熱熱鬧鬧的除夕夜晚,晏柯卻被縛仙繩捆住,雙手反絞跪在王宮的大殿中。這縛仙繩是禾枷風(fēng)夷給的寶貝,他總算是將功補過抓住了晏柯。

    方才聽從賀思慕號令勤王的各位殿主們都在,審訊和問罪都已經(jīng)結(jié)束,晏柯自然是灰飛煙滅之刑,后續(xù)收拾他的那些殘黨不過朝夕之事。

    如今大殿上只剩下賀思慕和晏柯兩只鬼,賀思慕從王座上站起來,慢慢地走下臺階站到晏柯的面前,她俯身望著他滿含憤怒的眼睛,淡然道:“晏柯,你終究還是敗了�!�

    晏柯咬牙道:“生剝魂魄與鬼王燈相融,不成功便燈毀魂傷,我自然沒有你這樣狠�!�

    “在你們眼中鬼王燈是心肝寶貝,無上圣物,在我眼里……”賀思慕指了指高臺上那靜默的槐木鑲銀的王座,說道:“它就跟那座位沒什么兩樣,器物而已�!�

    從晏柯生前到死后,五次意圖反叛盡數(shù)失敗。是以欲望過深,生逐之死求之,自絆其足,越求之越不可得。

    晏柯低下頭,又抬起眼睛來看向賀思慕,眼里還是不變的憤怒,但聲音有了些顫抖:“你從什么時候開始……知道你父親是我殺的?”

    “從一開始便懷疑,將白散行放逐九宮迷獄之時最終確認�!�

    “那時候你就……所以這三百年來,你對我的依賴、信任和親近……這都是假的嗎?”

    “是,都是假的�!�

    晏柯的希望被毫不留情地打破,可他仍然哽著一口氣道:“但是你任命我為右丞,讓我推行金壁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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