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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母親,此事不急,晚些再定無妨,”秦柔忽道,“早知道如此,應先單獨與妹妹將話說開,今日之事,是我思慮欠妥。眼下母親受了驚,不若先回去歇息,由我再勸勸妹妹,母親覺得可好?”

    這一番話,當真天衣無縫、進退得體。

    此事如今鬧得如此,齊氏自然巴不得脫身,好將燙手山芋扔給秦柔。她平緩了一口氣道:“也好,你好好地與她談……原本好好一個孩子,真不知怎么回事�!倍罄淅淝屏饲乜梢谎�,扶著丫鬟的手,一臉不愉地離開了朝夕閣。

    齊氏帶人走后,閣里人就少了大半。秦柔叫白瑾扶秦可寅回座,又命她替秦可寅把頭發(fā)重新梳好。

    秦可寅呆呆的模樣,由白瑾施為,垂首望著膝蓋上的手,一副失魂落魄之態(tài)。

    秦柔一邊喝茶,一邊不動聲色地打量她,眸光閃動。

    發(fā)髻梳畢,一如先前。

    秦柔道:“妹妹,人多了說話不自在,咱們單獨說一陣子話可好?”

    “自然無妨,姐姐……請說。”

    少傾,閣內(nèi)幾個下人都退了出去,只剩她們二人在其中。

    秦柔放下茶杯,淡淡一笑:“妹妹,有一件事我很好奇�!�

    秦可寅看向她。

    “你為什么不愿意?”秦柔道。她看得出來,秦可寅是真心不愿入秋芳院,不是虛晃一槍、裝模作樣,而是由衷不愿。

    秦可寅沒料到秦柔有此一問,當下一怔。

    “夫君他文成武就,身居高位,如今更是封爵出府,若是做了他的女人,今后你所能享受的榮華富貴不僅限于自己,更能蔭庇子孫,你……為何不愿?”

    秦柔所言不差,秦可寅出身雖然不差,但和京城的世家貴族比起來還是差得遠了。

    汾陽侯府在京城是實打?qū)嵉囊黄穭踪F,多少世家小姐擠破頭都想入府做個貴妾。

    更不提魏勉本人還如此出色。

    就算今日之事真的是意外,或者錯在魏勉,可秦可寅也不至于如此抵抗。

    沉默片刻,秦可寅道:“齊大非偶……侯爺雖好,卻不是寅兒的良配。說來也許會讓姐姐覺得可笑,寅兒此生對于情愛,別無他求,只希望……”

    “希望什么?”

    秦可寅輕輕一笑,卻眉籠清愁:“但求一心人,白首不分離�!�

    秦柔眼睛一瞇,恍惚間明白過來:“你……是已經(jīng)有意中人了?”

    秦可寅聽到這一句,臉色更加蒼白。

    秦柔一時間,有些怔住,許久沒有出聲。

    她看著眼前的秦可寅,好像就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實在是傻得可愛,傻得……可憐。

    她目光向下,凝視秦可寅的眼睛:“那個人是誰?”

    秦可寅咬唇不語。

    秦柔看著她,許久不說話,又想到她今日突然出現(xiàn)在桃園的事,猛然一震,雙眸微睜:“你——”

    今日有位貴客來遲,所以由秦家下人從桃園抄近路引過來,席間賓客人盡皆知。

    秦柔忍不住一嘆,神色奇異至極:“你竟然會喜歡他?當初,就連葉家那位都在他身上栽了跟頭,你是瘋了不成,竟去喜歡他?”

    秦柔口中這個葉三,正是禮部尚書家的葉三小姐葉凝玉。

    秦可寅低頭不語,手卻攥得更緊。

    葉凝玉這個名字,幾年前在京城沒有人不知道,就連不在京城的秦可寅都聽過她的名字。

    那是一個怎樣驚才絕艷的奇女子啊。

    畫技和琴藝都是超絕,可以說是世間僅有,許多當世大家都自嘆不如。

    借著其父對張學林的恩情,她曾師承張學林學習書法。

    當年,連皇帝都對她動過心思�?墒侨缃�,那位葉三小姐年過二十五卻仍然云英未嫁。

    秦柔望著秦可寅,一字一句道:“當年葉凝玉癡迷張學林,可是連命都不要了,有些事,你年紀小不知道,當初張學林與她有過婚約,可是她父親葉如輝千方百計向皇太后討的恩典。誰知道張學林一意要解除婚約,那葉凝玉服毒自盡……都沒能讓他心軟。我見過葉凝玉幾面,能讓那樣的女子走到那等地步,張學林此人,不是鐵石心腸,他是根本沒有心啊……”

    此時是二更時分,夜色已深。

    風聲微弱,給雨水浸潤過的泥土散發(fā)出澀澀的淺香,灌木叢間飄蕩著霧蒙蒙的潮氣。

    那氣息透過窗戶飄散進來,讓甄真愈發(fā)地清醒。

    甄真悄悄地仰起頭,看向窗外小小的天空,眸子里映出兩點星光。

    方才遇到魏勉,讓她不受控制地想起了甄家的那些故去的人和事。

    也只有在這種沒有人醒著的深夜里,她才敢偷偷地想一想他們。

    平時,她卻連想都不敢想。

    娘親的聲音,兄長的聲音,父親的聲音,都在她耳邊響起,像是低低的夢囈,來來回回地飄蕩。

    她呆呆地望著窗外,臉頰不知不覺就被寒夜里的風吹得冰涼。

    就在她給凍得快要失去知覺的時候,一股若隱若現(xiàn)的酒香味道飄蕩出來。

    甄真一個恍惚,側(cè)首一望,便落入一雙漆黑的眼睛里。

    他站在重重疊疊的花木之間,修長的身影有如一團模糊的水墨,在月光變幻間,時明時滅,時隱時現(xiàn),仿佛鬼魅一般。

    目光晦暗,像一片濃黑的霧。

    她望著眼前的人,不知為何,一時竟連害怕都給忘記了,只愣愣地趴在窗臺上一動不動。

    就在此時,月亮的清暉忽然灑落下來,將那個人的面目照得分明。

    他的臉玉白如畫,在銀色的月光下,與那雙黑夜似的眼睛相映,風華懾人。

    甄真一顫,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夢中。

    “大人?”她有一些不確定。

    這個時辰,他從秦家回來,怎么會她這兒來?

    莫非是來興師問罪?

    甄真不禁咽了口唾沫。

    眼前人的面容平淡,身形巍然不動,置身于花葉間,就像一座悲憫無情的雕塑。

    他注視她許久,半晌才抬起手,拿出一個東西:“你試試這個�!�

    甄真定睛一看,首輔大人手里拿的,竟然……是一瓶跌打藥酒。

    第27章

    彈指

    甄真傻傻地看著他,過了一會兒,伸手揉了揉眼睛。

    張學林見她如此,眉頭一皺。

    甄真看他像是不耐煩,終于確信自己不是在做夢,忙伸手去接那藥瓶。

    “多謝大人恩典�!�

    張學林把藥瓶給她,淡淡道:“這是我學生新制的藥,你試試藥效如何�!�

    甄真臉上笑容一凝,這才明白過來。

    好嘛,她還想張大人怎么如此大發(fā)善心,大晚上的還特地跑來給她送藥,原來是拿她當冤大頭給人試藥來著。

    得虧不是內(nèi)服的藥,不然她恐怕試出個內(nèi)傷也不一定。

    甄真心里那點感激之情在張學林說出那句話后,剎那間蕩然無存。

    不僅如此,她還暗地里狠狠罵了他幾句。

    當然,表面上,她仍然是畢恭畢敬的,甚至于還硬擠出了幾分淚花。

    張學林看出她又在那兒裝模作樣,眉頭擰得更緊,一動不動看她片刻,突然抬手,啪地一下,伸指在她額頭上重重一彈。

    甄真一呆,隨即捂住額頭,瞪大了眼睛看他。

    張學林見她如此,嘴角微抿,竟似有幾分笑意,卻突然察覺自己此舉大為不妥,又猛地拉下臉來,一副很是不悅的模樣。

    甄真雙手還捂著額頭,咬唇看著他,隱約有幾分瞪視的意味。

    張學林畢竟不是毛頭小子,雖然是自己理虧,卻絲毫沒有異樣之色,反而一副氣定神閑之態(tài),好像是甄真無理取鬧一般。

    甄真表面雖不敢如何,心里卻將對方罵了個狗血淋頭。

    “好了,早些睡�!睆垖W林面無表情地留下這么一句,便轉(zhuǎn)身離開了。

    甄真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許久都不能回神。

    她揉了揉額頭,百思不得其解。

    怎么首輔大人都不找她算賬?

    白天她在秦府鬧出那樣的幺蛾子,照理說,他就算不罰她,也該狠狠罵她,即便不罵,總得問個清楚明白。

    張學林的背影已經(jīng)消失不見,甄真看著那個方向,過片刻,搖了搖頭關(guān)上了窗。

    翌日大早,甄真醒時,便聽到如梅與明浣在屋里私語。

    她們二人平時怎么看都看不對眼,這突然湊到了一起聊得火熱,倒叫甄真很是驚奇。

    “說什么呢,這是?”

    那二人回頭看她一眼,招手叫她近前。

    明浣道:“昨兒你半路回府,不知道秦家出了事�!�

    甄真心里咯噔一下,腦子里一下子閃現(xiàn)出魏勉那張臉。

    她頓了頓:“怎么回事?”

    明浣看了看如梅,沒有作聲。如梅道:“昨夜老夫人回來,一夜都沒合眼,又氣又罵。聽說是咱們表小姐,在人家府上,與那汾陽侯不清不楚的,給人瞧見……”

    甄真一愣:“什么?”

    “說是看到的人不少,這事兒掩都掩都不過去了,”如梅接著道,“今早汾陽侯夫人來過,進了琳瑯軒不知說了什么,老夫人還動了怒,這會兒人已經(jīng)走了�!�

    “那表小姐呢?她如今在哪兒?”沉默片刻,甄真問道。

    明浣搖頭:“在屋里待著,沒出過門�!�

    如梅呸了聲:“做出那種事,哪里還有顏面出來見人?真是人不可貌相……”

    明浣疑惑道:“怪的是,今早我還親眼看到了那個汾陽侯夫人,瞧她那樣子,不像有什么不高興的,反倒是快活自得得很。本來她還有意去見一見表小姐,倒是表小姐不愿意,推辭說身體不舒爽……”

    午時剛過,日頭正盛。宮墻內(nèi)青枝橫斜,披一層薄薄的雪色,在日光下散著淡淡金光。朱翠交映之間,有一人緩緩拾級而上。

    御書房外站著的人看著那石階上的人,嘴角含笑道:“張大人,昨夜喝酒喝得可快活么?”

    張學林卻并不應他的話,只拱手向他一揖:“三殿下�!�

    “咱們之間,就不必如此了吧,”三殿下似笑非笑道,“聽說,昨夜在秦家,你府上那位表妹……”

    張學林一臉正色,淡淡打斷他道:“殿下,陛下已經(jīng)在等我們了�!�

    被張學林如此打斷話頭,這位三殿下也沒有如何,只臉上笑意微收,搖搖頭:“聽你的,走就是了�!�

    張學林頷首,與他并肩向前而去。

    兩人一進御書房,便要行禮。

    三殿下是永德帝的第三子,自幼得皇帝愛寵,當初永德帝登基時就被免了大禮。

    張學林自然不行,他撩袍行禮,得了皇帝的免禮才又慢慢起身。

    永德帝正要說話,忽然目光一動,仿佛聞到什么:“張學林,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張學林抬起袖子聞了聞,輕輕一怔。

    旁邊三殿下立馬探頭過來細聞,臉色奇異道:“好像……是藥酒的味道?”

    永德帝倒也沒有不愉之色,反倒往前傾身,似乎覺得十分新奇有趣的樣子:“你受傷了?”

    他這副神色,一點不像真心關(guān)切或是擔憂,簡直就跟看熱鬧似的,說是幸災樂禍還差不多。

    張學林搖頭:“臣沒有受傷,是旁人受傷。”

    三殿下一笑:“沒想到張大人還會關(guān)心旁人,只不知道——這個所謂的旁人是誰?”

    永德帝挑眉,眼里興味盎然,甚至還歪著身子問他:“朕倒也想知道是誰�!�

    張學林看他們二人一眼,目光平靜道:“府中下人罷了,順手所贈,不足掛齒�!�

    這就是不想再多談的意思。

    三殿下本來不肯罷休,還想多問上幾句,忽然給永德帝掃了一眼,目光一變,才又將剛剛張開的嘴閉上。

    “罷了,”永德帝有意挖苦張學林道,“首輔不想說,咱們也不好勉強�!�

    頓了頓,他方道:“今日召你二人進宮,倒沒有大事,就是下個月,沙羅國的大皇子和九公主要上京,他們此次——恐怕是來意不善�!�

    三殿下:“父皇的意思是?”

    永德帝伸手在案上一敲:“他們想同大慶和親,這次隨行而來的那位九公主,雖是沙羅王唯一嫡出的女兒,卻年紀尚小,僅有七歲�!�

    三殿下錯愕至極:“七歲?沙羅這是什么意思?”

    永德帝卻看向張學林:“這事,首輔怎么看?”

    第28章

    心意

    張學林道:“大慶的天家規(guī)矩,女子入宮,年齡至少是十一以上。”

    永德帝頷首,示意他接著往下說。

    “那位九公主,是沙羅唯一的嫡公主,若特意到大慶和親,自不能以尋常宗室偏門應付,”張學林緩緩道,“既入不得宮,其夫婿之選,便只能在幾位殿下之中定下了。”

    旁邊的三殿下這時候才回過味來。

    永德帝挑眉,似笑非笑道:“說的不錯�!�

    語罷,又扔出一個折子到二人跟前。

    “人家沙羅王可還說了,這九公主天命不凡,乃沙羅圣女,為嫡不為庶�!�

    三殿下神色一凝:“那就是說……她還必須是正妃?這怎么可能,父皇,如今兒臣幾個都已經(jīng)有了正妻,哪里來的空位?”

    永德帝沒有作聲。

    三殿下看看張學林,又看看永德帝,臉色一變。

    魏家,汾陽侯府。

    下人服侍秦柔起身洗漱打扮,見她眉眼松快,仿佛十分愉悅,不由也笑起來:“夫人今日氣色真好�!�

    秦柔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抿嘴輕笑:“怎么能不好?等我可憐可愛的妹妹進了府,柔錦那個賤蹄子恐怕是再也笑不出來了�!�

    下人不解:“夫人怎么知道秦姑娘一定會答應,她先前不是說什么都……”

    秦柔嘴角掛著笑,目光卻淡淡的:“我如今才曉得,我這個堂妹,看著單純,其實心眼大得很,她不愿意進魏府大門,又不肯聽外祖母的話回老家去,勢必……”

    “勢必什么?”

    秦柔勾唇:“勢必會去求她眼里唯一的那根救命稻草�!�

    下人聽得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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