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秦柔卻兀自道:“而那個人,絕對是會讓她失望的。她進(jìn)魏家,不過只是時間的問題。等到了那個時候,我的日子就會變得……有意思多了�!�
是夜,張學(xué)林回到府里,徑直去往常山閣。
下小石橋后,自他背后傳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
張學(xué)林并未轉(zhuǎn)身,只側(cè)身回眸一瞥。
一個纖窈的身影自暗夜中走出,慢慢靠近他所站之處。
燈火遙遙一照,照出一張秀麗蒼白的面孔。
竟然是秦可寅。
秦可寅緩步上前,低聲道:“表哥……”
張學(xué)林看著她:“深更半夜,你到這兒來做什么?”
秦可寅抿唇,半垂著頭道:“我是……有事想和表哥說�!�
她衣衫單薄,臉色蒼白,一副泫然欲泣之態(tài),且于夜風(fēng)中瑟瑟而立,很是楚楚動人。
張學(xué)林沒有作聲,仿佛等她說下去。
秦可寅看他一眼,看不出他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心里不知為何,反倒多了幾分勇氣。
“表哥,寅兒……不想嫁去汾陽侯府�!�
張學(xué)林頷首:“你既然不想,不去就是了。”
秦可寅飛快抬眸,面露喜色,卻聽他接著淡淡道:“過幾日,我吩咐元寶安排馬車,送你回家�!�
秦可寅臉上笑意一凝,直直地看向他,緊緊地攥住了手中的帕子:“表哥……”
張學(xué)林:“還有什么事?”
秦可寅眼里彌漫出濕氣:“表哥,你難道不知道我的心意?”
張學(xué)林皺眉。
秦可寅上前幾步,忍不住要伸手拉住他的袖子,不料張學(xué)林卻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避開了她的手。
秦可寅渾身一僵,整個人就像掉進(jìn)了冰窖里一樣,通體冰涼。
“表哥……你對我,從來都沒有一點(diǎn)點(diǎn)的喜歡嗎?”
事到如今,她已經(jīng)決心要豁出去了。
“若是如今,就這樣回去,我爹一定不會放過我的……他們會隨便找個人家讓我嫁了,我死……也不愿意那樣�!�
張學(xué)林眉頭皺的更緊:“你爹娘很疼你,不會在此事上隨便。”
秦可寅給他這話一噎,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么。
張學(xué)林望向她:“還有沒有別的事?”
一副公事公辦的語氣。
秦可寅白著臉,眼里已經(jīng)有淚水打轉(zhuǎn),卻死死忍著不讓它落下來。
“表哥,寅兒心里只有你一個,求求表哥,別讓寅兒回去好不好?”
張學(xué)林難得流露出困惑之色:“我比你大了二十不止,你為何如此想不開?”
秦可寅原本正在傷情之中,聽得這一句,整個人一頓,有些呆住。
她抬眸看過去,張學(xué)林望著她的眼神平淡無波,沒有不悅,卻很有幾分不解。
過了許久,秦可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從小就對表哥……”
張學(xué)林搖了搖頭,聲音淡淡道:“我性情孤僻,不愛與旁人一同,平素最愛的不過是金石字畫,你若與我成親,每日說話不會超過兩句,一個月見面不會多出三次�!�
秦可寅徹底愣住,當(dāng)下怎么也說不出什么深情如海的話了。
不是她找不到話說,實(shí)在是……給張學(xué)林這么一番話攪得,一點(diǎn)深情的感覺都找不到了。
前面不遠(yuǎn)處路口,隱約聽到幾分的元寶,不由無聲嘆氣。
活該他們大人打一輩子光棍。
翌日春晨,熹光初露,暖意漸濃。青輝籠罩皇城,風(fēng)中隱約有桃李的淡香。宮殿樓閣,紅墻彩瓦,給這春色一融,褪去了一層冰冷威儀,多了幾分鮮活可愛。
汾陽侯魏勉從大殿出來,由內(nèi)侍領(lǐng)著往宮外走,途經(jīng)御花園,看到兩堵繽紛團(tuán)簇的花墻,腳步微微一頓。
花墻上盛放的海棠花是淺淺的紫紅,像簾幕一般垂落,清風(fēng)一拂,細(xì)細(xì)簌簌地顫抖,涌動起馥郁的芬芳,令人目眩神迷。
內(nèi)侍回頭見他駐足觀望,微微笑道:“侯爺喜歡海棠花?”
魏勉看著花墻,眸光有一瞬的飄忽:“恩。”
內(nèi)侍道:“這花墻是德妃娘娘特地差人置的,皇上和太后娘娘也喜愛得很�!�
魏勉卻有幾分心不在焉的:“是么?”
內(nèi)侍并無所覺,只接著道:“這樣顏色的海棠花,奴才也是頭一回見,如今開得這樣好,也不枉德妃娘娘一番心思了。”
魏勉淡淡地笑道:“娘娘的確是有心�!�
內(nèi)侍笑笑不說話。
幾年前,皇帝將這德妃迎進(jìn)了宮,還納了不少其他的女子到后宮,當(dāng)中也不乏出挑之輩�?刹还芷溆嗄切╁尤绾伟渭�,都沒有一個能越了德妃的寵。
微風(fēng)揚(yáng)落花瓣,魏勉抬手,張開手掌,當(dāng)中一片悠悠然地落入他的掌心。
如此柔軟輕盈,鮮嫩妍麗。
他垂下眼,輕輕一嘆:“美則美矣,只可惜……太柔弱了些�!�
內(nèi)侍不知他所言何意,正有些云里霧里,下一刻,就見他手掌握緊了又松開,那一片小小的花瓣竟化為一縷淡紫色的煙從他手中飄蕩而出,剎那間變作了虛無。
那內(nèi)侍一呆,回過神時,汾陽侯已折身往前去了。
第29章
迷香
甄真回到琳瑯軒服侍老夫人喝藥,果真見老夫人臉色極差,幾乎透出幾分灰白。
看來如梅和明浣所說,還真是——確有其事。
老夫人沒有胃口,吃了幾口粥就放下了勺子。
過了一會兒,甄真從里間出來,就看到流芳在高幾前站著,有幾分心不在焉的,好像是有心事。
甄真本來是想裝作什么都沒有,誰知道流芳竟突然伸手要去摸剛燒好的茶盅,嚇得甄真立馬捉住她的手:“天爺,你想什么呢,別給燙死!”
流芳一驚,這才回神,一時間也嚇了個夠嗆。
“我方才在想別的,一時沒有注意……”
甄真嘆了口氣:“流芳姐,我看你跟丟了魂似的,莫非是昨兒沒睡好?要不你去歇會兒,這個時辰老夫人也不會有別的吩咐,我在就行了�!�
流芳搖搖頭,看看甄真,忍不住道:“今早出了一樁怪事,表姑娘身邊的丫鬟白瑾你可認(rèn)得?”
“認(rèn)得,”甄真點(diǎn)頭,“她怎么了?”
流芳皺起眉頭:“她特意來找我,竟讓我去求大人幫忙�!�
甄真目光一動:“幫什么忙?”
流芳:“你可不能往外說——”
甄真一聽,連忙擺手:“得,你可別說了,我可不想聽什么要人命的秘密。”
流芳一愣,真沒料到甄真會是這么個反應(yīng)。
話都到嘴邊了,不說出來可不難受得要命,再說她早就憋了一個早上了。
眼看甄真提了個茶壺要走,流芳當(dāng)時就急了,連忙拉住她:“我就是那么一說,想你也不會有那個閑工夫出去亂說的�!�
甄真斜著眼睛:“誰知道呢,我這張嘴可沒個準(zhǔn)�!�
流芳忍不住捶她道:“你這死丫頭,成心氣我�!�
話是這么說,給甄真這樣一逗,她心里倒松快不少。
“我告訴你,那白瑾找我,竟然要我去求咱們大人,好讓表小姐留在府里,”流芳道,“當(dāng)時還要塞我東西,幸虧我腦袋清楚得很,沒給她迷了心智。”
甄真起初皺著眉頭聽,聽到后來不禁笑道:“是你腦袋清楚,還是人家送的東西不夠貴重?”
流芳橫了她一眼:“你以為呢,我可告訴你,她當(dāng)時拿出來的那塊玉,一看就不是等閑的,絕對是表姑娘給的�!�
甄真困惑道:“奇了怪了,這種好事怎么找上你,卻不找我?”
流芳搖頭:“誰知道呢,我哪里有那么大的面子能到大人跟前說話?除非我是不想活了。”
甄真想了想,在她手上一按道:“找個機(jī)會和老夫人說說這事兒,別到時候給人搶先一步,后患無窮�!�
流芳聽了,連連點(diǎn)頭:“你說得對。”
“這么說,你后來是拒絕了她了?”
“那當(dāng)然了,”流芳道,“那塊玉,我可連碰都沒碰�!�
午后老夫人準(zhǔn)備歇下,突然嘴饞,就吩咐甄真去后廚煮著甜湯來喝。
甄真一路過去,途徑后園,竟好巧不巧看到了那個白瑾。
她蹲在地上,手忙腳亂的,好像在撿什么東西。
甄真眼睛一轉(zhuǎn),徑直幾步上前去,蹲下來就幫那白瑾一起撿。
誰知她的手才碰到地上的小紙袋,白瑾就跟見了鬼似的,猛然伸手從她手中奪了過去。
動作間,那紙袋中竟抖落出少許白色粉末,飛起一陣輕煙。
甄真被她嚇了一跳,一個沒留神吸了幾口進(jìn)去,當(dāng)下就嗆起來。
白瑾卻胡亂將東西拿裙子一裹,慌忙跑走了。
甄真扶著腰站起來,看著她跑遠(yuǎn)的背影,抬起手,聞了聞指尖上的味道,登時雙眼一縮,變了臉色。
下一刻,她便有些眼前發(fā)黑,險些就要站立不住。
恰巧張學(xué)林帶著元寶從不遠(yuǎn)處走來,看到她臉色慘白地扶著路邊的樹站著,一看樣子,就知道有些不對勁。
元寶道:“咦,那不是葉蓁蓁么?”
張學(xué)林皺著眉頭:“你過去看看�!�
元寶暗下一怔,當(dāng)即應(yīng)聲上前。
“葉蓁蓁,你在這兒做什么?”
甄真這會兒已經(jīng)是頭暈眼花,想來方才白瑾拿的那個迷香,勁道不小,更不提她還直接吸了那么幾口進(jìn)去。
她努力睜著眼睛,看著元寶道:“白瑾……拿了迷香,可能……是蒙汗藥,趕緊去……”
話沒說完,身子一松,整個人歪倒下來。
元寶下意識伸手想接住人,卻有另一只手從他眼前橫過,將暈過去的甄真攬?jiān)诹藨牙铩?br />
元寶轉(zhuǎn)頭一看,不由兩眼一直。
張學(xué)林竟……直接將甄真打橫抱起。
甄真沒有完全失去意識,卻已經(jīng)神志不清了。
她恍恍惚惚,抬了抬頭,與張學(xué)林四目相對。
過了片刻,伸手往他臉上戳了戳,吃吃地笑了一聲:“又是你這書呆子……”
元寶瞪大了眼,連嘴都張開了。
第30章
蠱惑
羽扇一般的睫毛下面,一雙黑黝黝的大眼睛正望著他,微微帶笑。
水光盈眸,亮若寒星,明媚可喜之處,不可盡述。
那雙眼睛漫不經(jīng)心,又有幾分輕佻,竟……似曾相識。
他的臉上,還有她指尖微涼的觸感。
張學(xué)林垂眸看著她,目光一時間有幾分定定的。
不料,甄真原本還在笑著,卻忽然臉色一變,臉上露出痛苦神色,緊緊咬住了牙關(guān)。
張學(xué)林不禁神色一變。
元寶忙道:“大人,葉蓁蓁方才說到什么蒙汗藥,好像是中了迷香,剛剛所言是無心之失,不如小的先帶她……”
張學(xué)林卻不看他,徑直抱著人往慈銘堂的方向走去,淡淡道:“去找大夫來�!�
元寶愣在原地,看著張學(xué)林的背影,心里有幾分說不出的異樣。
他們大人,好像竟對這葉蓁蓁有幾分不同似的……
張學(xué)林抱著人穿越回廊,進(jìn)到慈銘堂,揮開寬袖,就見一張粉膩泛潤的面孔微微歪著,雙眸緊閉,竟似有幾分氣若游絲。
他舉手在甄真頰上輕拍,沉聲喚道:“葉蓁蓁?”
甄真略有所覺,卻并未睜眼,只眉頭蹙得更緊。此刻她鬢發(fā)潮濕,嘴唇微咬,似乎在隱忍著什么痛苦:“不要……不要,求求你……”
張學(xué)林猛然握住她的手晃了晃:“葉蓁蓁!”
甄真一顫,長睫如扇打開,露出一雙霧蒙蒙的眼睛,眼尾泛著輕紅,目光似痛苦又似乞求:“哥哥?”
張學(xué)林呼吸一頓,沒有出聲。
“我好難受……”她無力地靠在他胸前,淚珠飛落,一聲聲地嗚咽。
張學(xué)林將那細(xì)細(xì)的手腕握在手中,冰涼柔軟,滑膩無骨,竟令他心神微亂,下意識就想丟開去。
“大人,水來了,放在何處?”下人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張學(xué)林:“倒進(jìn)浴桶,好了就立刻退下,不許任何人靠近。”
下人應(yīng)喏照做,轉(zhuǎn)身之際,微微抬頭,驚見大寶屏風(fēng)上映出兩個相擁重疊的身影,猛然一震,飛快垂了頭逃也似的退下。
張學(xué)林將甄真打橫抱起,走到屏風(fēng)后,看了一眼輕微蕩漾的水面,略一閉眼又睜開,抬起腿徑直跨了進(jìn)去。
這蒙汗藥雖不致命,但極令人難堪,且藥性強(qiáng)烈,非一般迷藥可比。
如今雖是春季,天氣尚暖,可畢竟還有寒氣,看這葉蓁蓁,只是抱著他就知道,分明是一副弱不禁風(fēng)的身子,恐怕禁不起冷水浸泡太久。
所以張學(xué)林沒有遲疑,當(dāng)下便抱著人與她一同入水,一面讓冷水驅(qū)散藥性,一面抱住她且用掌力為其暖身。
兩人在水中緊緊相擁,甄真的頭歪在他肩頭,兩只手牢牢攥在他后肩處。
墨綠色的官服被水浸濕,染成深色。張學(xué)林緊緊皺著眉頭,將人摟緊,生怕她滑入水中。
甄真酸軟得厲害,身體有如火燒,涌泛著一陣陣的眩暈,令她驚惶失措,茫然不已。
每當(dāng)她輕輕戰(zhàn)栗,就有一個清潤的聲音在她耳邊溫柔撫慰,令她略微平靜。
一股淡香,夾雜著茶葉的清芬,斥入鼻息。甄真聞著那好聞的味道,就像是干渴已久的人嗅到醴泉的甘甜,緊緊攀著他不愿松手。
盡管如此,還是難受至極,幾欲窒息。
“……難受。”
甄真一下子仿佛極難忍受,渾身發(fā)抖不止。
張學(xué)林感覺有異,將她推開,扳過她臉一看,當(dāng)即臉色一變。
原來,甄真因痛苦難當(dāng)、忍無可忍,竟不自覺咬傷了自己的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