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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百年來,此間時間像是靜止了。一切好像沒有丁點改變,他們當(dāng)年沒有帶走的道童原本侍立在山門兩側(cè),伸了個懶腰,好像才從一場短暫的打盹中醒來,震驚地看著當(dāng)年少年離家的幾個人,幾乎不敢認了。

    封山令隨風(fēng)而散,凍結(jié)的光陰終于如解凍之水,再次汩汩流動起來。

    遠處的韓淵孤獨的坐在十方陣中,靜靜地抬了一下頭,竟已經(jīng)淚流滿面。

    第94章

    嚴爭鳴離開扶搖山的時候,不到十七歲,二十出頭凝神御劍,面貌長成,便再沒怎么變過。

    如今,他元神踏入劍神域,眉目沒有被歲月染上一丁點的痕跡,氣質(zhì)舉止卻已經(jīng)天差地別。

    兩個守門的小童對視一眼,心里都有點犯嘀咕,扶搖山是個少有外人來的世外桃源,小童們從未見過這樣的大能,主人又都不在家。

    兩個少年有些戰(zhàn)戰(zhàn)兢兢,踟躕了半晌,年長些的才壯著膽子,將同伴攔在身后,走上前來。

    他不敢抬眼,恭謹?shù)匾灰镜降兀涂蜌鈿獾卣f道:“我家掌門昨日才出門云游,不知歸期,諸位仙人今日來得不巧了,敢問仙人名諱,日后定當(dāng)稟報。”

    年幼一些的小童不過才十二三歲,小圓臉上稚氣未脫,在幾步遠的地方直愣愣地看著他們一行人。

    嚴爭鳴喉頭哽住了,他很想說一聲“你們連我也不認得了嗎”,可是話到嘴邊,他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也想不起這兩個小童的名字了。

    他像是回到了前生,隔著百年忘川望去,一切都有印象,卻又影影綽綽地不那么真切。

    民間說的“少小離家老大回”,大概就是這樣的滋味吧?

    突然,那年幼的道童眨了眨眼睛,大驚道:“呀,藤黃大哥,這個人好像咱們家少爺��!”

    哦,是了,這孩子叫藤黃——嚴爭鳴恍然想起來,這些道童本來都是嚴家的家奴,他離家時,家里精挑細選了一批送了來,他也省事,調(diào)色盤似的給每個人安了個顏色名。那時候他被寵得無法無天,身邊的人來來往往,他一個都不往心里去,自己起過的名字轉(zhuǎn)眼就忘,沒心沒肺極了。

    “少爺”這詞不知多久沒有聽見過了,一群人聽了,全都笑了起來。

    李筠笑道:“扶搖山封了一百多年,于你們不過一天一宿,看來都過得不知今夕何夕了——現(xiàn)如今他不是少爺,是掌門了,我是李筠,還記得嗎?”

    藤黃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呆立半晌:“百年?”

    他的目光漫無目的地掃出去,正看見扶搖山下一棵大槐樹,合抱粗,枝繁葉茂。

    藤黃盯著那大槐樹愣了半晌,忽然喃喃地說道:“那是掌門臨走時栽下的,他說等那棵小樹長大幾圈,你們就能回來了……”

    如今已經(jīng)亭亭如蓋。

    藤黃徒勞地伸手掐算片刻,不知算出了什么子丑寅卯來,這才抬起頭,艱難地試圖從每個人臉上辨認出一點熟悉的模樣:“你是二、二師叔……還有三師叔!三師叔不是前年才和掌門上山嗎?才這么大一點高……天哪……”

    他的目光落到水坑身上,猶豫著沒敢叫。

    水坑道:“我是韓潭。”

    藤黃雖然有些猜測,見了這一夜長大的人依然有些消化不良。

    那年幼些的小道童卻直言不諱道:“少爺是掌門了?那韓掌門呢?還有四師叔,沒有一起回來嗎?”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神色都黯了黯,藤黃機靈,最會察言觀色,一見此情此景,立刻給了同伴一巴掌:“就你話多,快去山上報信,讓他們都別偷懶了,少爺……呸,掌門他們回來了!”

    扶搖山上徹底地?zé)狒[了起來,此間活物全都擅離職守,前來張望,誰能想到僅僅是打一個盹,醒來就已經(jīng)日月?lián)Q新了呢?

    連不知堂前的仙鶴都盤旋著飛下來,仙鶴有靈,縱然水坑的模樣已經(jīng)大相徑庭,它卻還記得她的味道。

    它蹭了蹭水坑后,還伸長了脖子往山下張望,好像還以為誰會回來。

    水坑對扶搖山的印象最淺,默默地落在最后,目不暇接地看著山中熟悉又陌生的風(fēng)物,看著看著,她又想起了什么,有些落寞地低下頭。

    有一人在她旁邊問道:“怎么了,小姑娘?”

    水坑抬頭一看,原來是做客的唐軫。她和唐軫不熟,但在化骨陣中,唐軫算是從玄黃手中救了她一命,因此算是有幾分親切。

    她微微頓了頓,勉強笑道:“前輩,我一百多歲,不是小姑娘了�!�

    唐軫道:“在你們彤鶴一族,一百來歲連骨頭都還沒長全,怎么不算小姑娘?”

    水坑聽了“彤鶴”二字,臉上勉強的笑容也逐漸黯淡了下去,她嘆了口氣,小聲道:“我又不是真正的彤鶴�!�

    唐軫:“怎么講?”

    雖然是開口問話,唐軫的神色卻并不驚詫——這個人好像對任何事情都不驚詫。

    水坑可不是她心眼賊多的二師兄,待人沒多少戒心,何況唐軫又與扶搖派頗有淵源,便沒什么顧忌地說道:“我娘是后山群妖谷的妖后,我爹卻不是妖王,我是妖后和一個人生的。”

    唐軫似乎沒料到她這樣直白,微微怔了一下。

    水坑又道:“聽說我生下來以后,在一顆蛋里待了一百多年,別人都覺得我是顆死蛋,我娘將我放上臨仙臺,自己因為擅闖臨仙臺死了,我親爹姓甚名誰從沒見過,不知道還在不在世,我的姓是師父的,名是大師兄隨口起的……就這樣一個不大拿得出手的大名,一年到頭也聽不見幾次,師兄們一天到晚‘水坑’‘水坑’的,好像只要不是要罵我,就根本想不起我叫什么�!�

    她這話雖然是在抱怨,言語間卻帶出一股滿不在乎的心寬來,唐軫被她逗樂了,臉上的病容都好像退了些。

    水坑一抹鼻子,自暴自棄地說道:“反正二師兄說,我就是個爹不要娘不疼的雜毛雞,現(xiàn)在回了扶搖山,逢年過節(jié)指不定要遇見后山妖谷的人,妖王見了我這頂活綠帽子,還不知是什么心情呢�!�

    唐軫略一頓,張口要安慰她幾句,話未出口,水坑就眨巴眨巴眼睛,自我解嘲道:“唉,不過其實也沒什么,我聽說那妖王心胸只有針尖大,我還是顆蛋的時候就一直想殺我,反正現(xiàn)在有掌門師兄在,他也不敢拿我怎么樣,要是他看見我就能添點堵,那我也算給自己報仇了,哈哈,萬一把他氣死了,沒準下任妖王就是我了呢!”

    這爹不要娘不疼的小雜毛野心還挺大,唐軫默默地將自己準備出口的話咽了回去,笑道:“說得是�!�

    水坑幾步跑到前面,用力在神色黯然的年大大身后拍了一下,說道:“師侄,人死不能復(fù)生,好歹你爹還是個元神修士呢,只要元神未死,他就能輪回轉(zhuǎn)世,回頭的等你正式入門,我?guī)闵暇艑咏?jīng)樓,里面肯定有尋找轉(zhuǎn)世的辦法!”

    年大大滿目血絲地看了她一眼,小聲道:“謝謝小師叔�!�

    他以前聒噪起來,能一人分飾兩角,如今卻好似在一場大悲后沉淀了下來。

    年大大抬頭望向扶搖山,人間盛景從他眼睛里浮光掠影似的閃過,沒有走心,他只是默默想道:“是因為我太沒用了吧?”

    程潛無意中一回頭,正看見他這便宜徒弟的眼神,心里忽然若有所動。

    每一個少年人的奮發(fā),似乎都是在這樣“我太沒用”的眼神下開始的,世事輪轉(zhuǎn),好像在一代又一代人中成就了一個完整的環(huán),周而復(fù)始。

    嚴爭鳴突然從旁邊拽了他一把,不滿地低聲道:“喂,總看他做什么,你怎么不多看我兩眼�!�

    程潛:“……”

    他現(xiàn)在開始后悔自己在石芥子中說那番話了,因為感覺自己這位十分擅長就坡下驢的大師兄有點蹬鼻子上臉。

    扶搖山畢竟是個清修之地,不便歌舞升平。

    傍晚的時候,嚴爭鳴只是將所有人叫來,在傳道堂前的空地上設(shè)了個簡單的宴。

    大廚還是當(dāng)年嚴家特意送來的,上菜的時候,那大廚都還有些恍惚,頭天扶搖山上的少爺和他的師弟們不還在長身體加餐嗎?

    轉(zhuǎn)眼便辟谷的辟谷、禁酒的禁酒了!

    席間,程潛揣了包什么東西,獨自離了席。

    從扶搖山到太陰山五十多里,御劍卻不過片刻。

    十方陣周圍殘余的血腥氣繚繞不散,人已經(jīng)走光了,有個別死了沒人埋的,尸體就孤零零地躺在了原地,等待和天地化為一體。

    韓淵整個人像是已經(jīng)化入了黑暗中。

    聽見刻意放重的腳步聲,韓淵微側(cè)了側(cè)頭,神色晦暗,也看不出是他本人,還是他那個不大會說人話的心魔。

    程潛將霜刃提在手里,默不作聲地走過去,在他身邊坐定,從懷里摸出了一個油紙包。

    油紙包地邊露出一點油漬,還是溫的。程潛將紙包往韓淵懷里一丟,拂開十方陣殘址上的塵埃,在一旁坐了下來。

    韓淵打開,見里面是一包晶瑩剔透的松子糖,混著一股含蓄的桂花香,每一顆被切成拇指大,一個是一個,誰和誰也不黏連。

    這大魔頭呆了一下,沒有出言不遜,也沒有感激涕零,只是拈起一顆塞進了嘴里。

    韓淵的臉頰瘦削得見骨,是一副薄命少福的刻薄樣,一顆糖塞進去,腮幫子便鼓起了一塊,他臉上還沾著血跡,品嘗得太認真,皺著點眉,一臉苦大仇深,像在咽藥。

    他不停嘴,一時三刻,連碎渣都攏在一起,豪邁地仰頭倒進了嘴里。

    程潛在旁邊看得有點牙疼,便問道:“喝水嗎?”

    “喝,”韓淵道,“齁死我了。”

    程潛掐了個手訣,空中凝結(jié)了一把細小的寒氣,凝成了一個坑坑洼洼的杯子,又引來了些水,遞給他。

    韓淵一口干了,嘆了口氣,說道:“我這輩子吃過的第一口甜的,就是松子糖�!�

    程潛:“大師兄給的�!�

    韓淵看了他一眼,說道:“是你給的,我當(dāng)時覺得不可思議,心說要是有這么好吃的東西,小乞丐們打破頭、玩了命也要去搶的,你居然隨手就給了我,要不是缺心眼,就是對我太好�!�

    程潛笑道:“也沒有,就是當(dāng)時看大師兄不大順眼,懶得吃他的東西�!�

    韓淵沉默了一會,笑道:“我想也是�!�

    隨即,他又問道:“還好嗎?”

    不必言明,程潛就知道他說的是扶搖山,便輕描淡寫地點了個頭,說道:“跟以前一樣——等你將來回來自己看吧�!�

    韓淵頓了頓,古怪地一笑,說道:“快別逗我了,小師兄,師父臨終前和你說過什么?‘有罪無可恕者,需由同門親自清理門戶’,你都就著糖吃了嗎?”

    程潛轉(zhuǎn)過頭來定定地看著他:“你罪無可恕嗎?”

    韓淵神色微微變化,只一瞬,程潛就看出來了,韓淵那個懦夫又跑了,跟他說話的人變成了心魔。

    心魔韓淵懶洋洋地瞥了他一眼:“天衍處都成過街老鼠了,我看那皇帝家也壞得差不多了,氣數(shù)一盡,自然有人造反,我的氣也出了,心里也爽快了,罪不罪的,你們說了算�!�

    程潛搖搖頭,避而不答,他看了一眼如霜的月色:“我走了,明天再來�!�

    “明天我要那個奶糕,”韓淵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補充道,“太甜了,吃完不舒服,再給我?guī)О胫浑u吧�!�

    程潛擺擺手,霜刃如流星似的一閃,已經(jīng)不見了。

    等他回到扶搖山的時候,宴會已經(jīng)散了,程潛徑直走回了自己的清安居,藤黃在等著他。

    藤黃見他好像有些緊張,上前兩步接過他手中劍,低聲道:“少……掌門來了�!�

    “哦,我是來研究師祖留下的心想事成石的�!眹勒崎T欲蓋彌彰地說道。

    程潛瞥了一眼那傳說中供在不悔臺上的心想事成石,只見上面大喇喇地放了一把酒壺,也沒有拆穿他,隨口道:“研究出什么了?”

    嚴爭鳴瞥了一眼剛剛調(diào)到清安居里的藤黃。

    藤黃年紀不大,卻很有幾分機靈勁,立刻知道自己礙了眼,忙找了個借口跑了。

    嚴爭鳴:“干什么去了?”

    程潛沒有回答,只是笑了笑。

    嚴爭鳴頓時心照不宣,明白了,沒再追問,只是拍開他伸向酒壺的手:“別動,酒沒你什么事,一杯倒。”

    程潛的目光落在了那塊心想事成石上,他從小墊著這塊石頭抄了不知多少份經(jīng)書,閉上眼,連上面有幾個坑都能默數(shù)出來,他將手放在了心想事成石上,石頭上倒映出幽蘭的光,顯得那只手瑩白如玉。

    嚴爭鳴說看石頭本來就只是個借口,此時專心致志地盯起了程潛的手,有一口沒一口地小酌,拿他師弟下酒。

    程潛忽然一皺眉:“嗯?”

    嚴爭鳴心不在焉道:“怎么?”

    程潛:“我總覺得這石頭里面有東西在流動�!�

    以前這塊石頭雖然像一潭水,卻是凝滯不動的死水,此時,程潛卻覺得它內(nèi)里光影變幻,好像活動了起來。

    嚴爭鳴聞言,從懷中摸出了一個小瓶,從里面擠出了幾滴草汁似的水,平鋪在石面上,很快凝成一層方寸大的水膜。

    透過水膜一看,石頭的紋理好像被放大了無數(shù)倍,能清晰地看見細膩的石質(zhì)。

    程潛湊上來問道:“這是什么?二師兄做的?”

    嚴爭鳴:“嗯,他也就這點用處了——這叫做障目葉汁,一般有障眼法也好、有什么細微的波動也好,滴上幾滴,都能放大到表面上來。”

    兩人等了片刻,只見那草汁鋪的水膜十分消停,半晌沒有變化。

    反而是程潛靠近的時候,呼吸帶起的氣流細細地拂過嚴爭鳴的臉,讓他不由自主有些心意浮動。

    嚴爭鳴盯著程潛的側(cè)臉,想起自己的來歷,他上半身往后一仰,干咳一聲,說道:“這么多年了,興許是你的錯覺吧?”

    隨后,他目光在清安居里幽幽地一轉(zhuǎn):“還是你這里安靜,我總覺得后面那片竹林里有仙氣,很適合閉關(guān)�!�

    此言一出,嚴爭鳴又略微有些后悔,他本意雖然是打算賴在這里不走,卻不想聽起來這么猴急。

    這感覺不像大師兄,像個登徒子。

    做人家?guī)熜值�,總覺得不好太不要臉。

    誰料程潛完全沒有聽出他的言外之意,心不在焉地接道:“你要閉關(guān)嗎?”

    嚴爭鳴:“……”

    這不解風(fēng)情的蠢貨。

    程潛居然還自覺很有道理,說道:“也是,你入劍神域之后就一直四處奔波,都沒機會閉關(guān)鞏固境界,況且我煉那把木劍的時候?qū)σ忸I(lǐng)悟不深,你確實應(yīng)該再煉化……呃,怎么了?”

    嚴爭鳴一臉陰沉地看著他。

    程潛莫名其妙,問道:“還是那木劍的事嗎……那個咱倆不是已經(jīng)算揭過去了嗎?”

    他不但不能善解人意,還很善于哪壺不開提哪壺。

    嚴爭鳴拎著酒壺站起來,沒好氣地說道:“想得美,誰跟你揭過去了,看你就來氣,走了。”

    程潛飛快地將方才的對話在腦子里過了一遍,靈光一閃地叫住他:“哎,大師兄!”

    嚴爭鳴略有期盼。

    值此霜寒露重、夜深人靜時,程潛心里忽然想道:“他這時候過來,也沒什么正事,說兩句話就走,是什么意思?”

    這念頭一升起,他喉嚨有些發(fā)干,可是隨即,又想道:“深更半夜的,我開口留下他,唐突不唐突?大師兄時常抽風(fēng),萬一沒有那個意思呢?”

    他暗自掂量了一下,感覺還是有些唐突,因此話到嘴邊拐了個彎。

    程潛誠懇地說道:“你要是嫌別的地方吵,就在我這里閉關(guān)吧,我替你護法。”

    嚴爭鳴心道:“閉你個腦門的關(guān),氣死我了�!�

    于是他一聲不吭,用一種看似大步流星的步伐,花了足足一炷香的時間才磨蹭到清安居的門口,在小院門檻上卡了卡不存在的泥。

    嚴掌門心里十分不舒爽地想道:“再不留我,我可就得走了�!�

    第95章

    嚴爭鳴鞋底都快卡掉了,程潛依然在三步遠的地方欲言又止地看著他,好像是有點無措,又有點無奈。

    嚴爭鳴小時候就這樣,他嫌凳子涼,不肯坐,就滿臉不悅地站在那,一聲不吭,等著眾多侍女和道童揣摩他的心意,反正那么一大堆道童,總有一兩個聰明伶俐的能反應(yīng)過來,省了他的口舌。

    可惜,此處只有程潛一根木頭,沒人慣著他這毛病。

    嚴爭鳴心里天人斗爭了片刻,忽然在“絕境”中想通了,他將心一橫,想道:“他既然敢在石芥子里說那種話,我不要臉一點能怎么樣?”

    于是嚴爭鳴仰頭一口氣將玉壺中的酒喝了個干凈,酒壯慫人膽,他調(diào)轉(zhuǎn)了船頭,一臉端莊鎮(zhèn)定地從程潛面前走過,鳩占鵲巢地徑直穿過清安居的院子,直白地對程潛宣布道:“我今天不走了。”

    這變臉變得比翻書還快,沒個陰晴。

    程潛沒反應(yīng)過來:“呃……��?”

    嚴爭鳴掃了他一眼:“怎么,你有意見?”

    程潛毫無意見,只有企圖。

    嚴爭鳴不見外地支使道:“叫你那小道童給我放洗澡水。”

    程潛呆立片刻,一不留神想入非非,心里狂跳,慌慌張張地轉(zhuǎn)身出去了。

    清安居后院有一個小池,是活水,清澈見底,入口甘甜,池上游的小溪底部有凈化的符咒,里面的水打上來是可以入口喝的。

    程潛沒有驚動藤黃,也沒有假手他人,他自己動手,有些生疏地一筆一劃地畫下了一圈符咒,將那小池中的水加熱,不過片刻,水池中云山霧繞,恍如仙境。

    程潛蹲在池水邊親自試好了水溫,忙活了半天,忽然覺得自己好像養(yǎng)了一只不好伺候的貓,雖然麻煩得要死,他卻依然伺候得甘之如飴。

    他剛要起身,嚴爭鳴卻不知什么時候毫無聲息地站在了程潛身后。

    嚴爭鳴借著一點微不足道的酒意,鼓足了勇氣,在程潛還沒有完全站起來的時候,便一把將他攔腰抱住。

    他手心里其實都是汗,硬是不動聲色地都抹在了程潛的腰帶上,同時拖著懶洋洋的長音,打腫臉充胖子地做出毫不在意的樣子,說道:“你這個地方不錯,不來一起洗嗎?”

    程潛沉默了片刻,忍不住脫口道:“……大師兄,你哆嗦什么?”

    嚴爭鳴:“……”

    仙氣繚繞的池邊,兩人一時兩廂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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