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唐軫可不是什么嘴上沒譜的人,他要么不說,此時既然自己提出來了,就是想要賣人情出借器物的意思。
不知什么時候走進來的程潛聽到這里,便說道:“南疆近來多事,你帶著這兩個小孩恐怕不安全,我?guī)熜炙麄冞要去追四師弟……這樣吧,要是你不嫌我麻煩,我陪你去找冰心火�!�
程潛一點也不麻煩——朱雀塔崩,魔龍出世,此時南疆的大小魔修與各方勢力都在躁動,唐軫雖然淵博,但本人卻是個病秧子,身邊兩個人,六郎才十來歲,還沒入門,年大大那貨出門根本找不著北,指望不上,程潛肯護送他們一路,對于唐軫來說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程潛這是變著法地替門派還人情。
嚴爭鳴聽了他這快刀斬亂麻的一番話,第一反應(yīng)就是反對,他絕不想讓程潛再脫離自己的視線,可是反對的話在嘴邊轉(zhuǎn)了一圈,又被他咽了回去。
“難道我還能一輩子把他拘在身邊么?”嚴爭鳴心里想道,他默默細數(shù)了一下自己這段時間做下的蠢事和越來越不受控制的邪念,忽然覺得放他離開一段時間也好。
程潛處事沉穩(wěn),很少主動招惹事端,何況修為早已經(jīng)今非昔比……
嚴爭鳴面上微微猶豫了這么一下,唐軫便捕捉到了。
唐軫識趣地笑道:“程小友不必這樣,你啊,待人太客氣,反而顯得生分——算來我與你們扶搖派很有些淵源,我年少不懂事的時候曾與同門一師妹四處周游,途中闖禍險些丟了性命,幸得貴派童前輩相救,在扶搖山小住養(yǎng)傷過一段日子,還認得令師呢。到如今也算不清誰還誰的因果,我能耐有限,幫你們的也都是些舉手之勞,償報就不用了�!�
李筠方才胡思亂想過一番,此時手心出了一層薄汗,微微有些緊張地看著嚴爭鳴,仿佛討論的不是要不要派程潛護送唐軫一行這種小事,而是師兄大是大非的抉擇。
嚴爭鳴一抬眼對上了他的視線,心里頓時微微一沉,灌滿了一腔酸水。
他終于避開所有人的目光,垂下眉眼道:“小潛蒙唐道友照顧了那么久,讓他跑趟腿也是應(yīng)該的,唐道友要是看得起他手里這把劍,也就不要推辭了吧?”
他將話說到這里,唐軫不答應(yīng)就是缺心眼了,一行人在破廟中各自休整不提,三天后,水坑總算醒了過來,唐軫也不便再耽擱,程潛還沒來得及看出水坑長這一截妖骨長出來有什么變化,便跟著他們上路了。
嚴爭鳴有滿腹叮嚀,然而在心里過了一番,感覺句句面目可鄙,于是讓它們?nèi)珷在了自己肚子里,一句廢話沒有多說,只沖程潛擺擺手道:“去吧。”
反而是程潛有些不放心,將師兄們和一個依然有些萎靡的師妹挨個囑咐了一遍,最后嘆道:“要是有什么法寶,能在你們遇到危險時直接將我召過去就好了�!�
嚴爭鳴被他一句話說得心里七上八下,險些當場反悔,用了這輩子所有的毅力才忍住了,裝作不耐煩地對程潛道:“行了行了,就你本事大,哪都有你——快滾,別耽誤人家工夫還礙我的眼。”
說完,嚴爭鳴收拾起一地落寞,狠狠心,率先轉(zhuǎn)身而去。
這南北東西,四方天地,何處能成全他,又有何處能讓他割舍呢?
第67章
程潛一直目送著嚴爭鳴他們離開,眉頭始終沒有打開。
他習慣報喜不報憂,只有在別人轉(zhuǎn)身的時候,眉目間才會露出幾分心事來。
程潛提出自己要留下跟唐軫走,確實想幫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與嚴爭鳴的想法不謀而合——他打算和師門分開一段時間。
雖然大師兄態(tài)度惡劣,極不配合,怎么問都撬不開他的嘴,但不妨礙程潛多多少少猜到了,嚴爭鳴的心魔恐怕和他關(guān)系匪淺,否則他想不出大師兄有什么話不能和自己說。
然而程潛心思剔透,為人卻總是少幾分機巧,他猜得到歸猜得到,下一步卻不知道該怎么拿捏,他既不會旁敲側(cè)擊,也不會拐彎抹角,只怕自己不夠妥帖,不小心再給大師兄添些堵,這才想到暫時離開一陣子,寄希望于他那什么都缺、就不缺機巧的二師兄李筠。
程潛也不知道李筠能不能靠譜,師兄們還沒走遠,他已經(jīng)先行不動聲色地牽腸掛肚起來。
大概總有那么個人是老天派來克他的,著實讓他體會了一回“相見時難別亦難”的滋味。
唐軫冷眼旁觀,頗有幾分感慨地說道:“貴派的同門情誼,真是讓人羨慕得很�!�
程潛這才回過神來,收回目光道:“耽擱了,唐兄,對不住�!�
唐軫不以為意:“左右我腳程也慢,不礙事�!�
年大大從旁邊湊上來搭話道:“怎么,唐前輩的師門不和么?”
“說不上和不和,”唐軫微微瞇起眼睛,好像在追憶起什么,臉上染上了幾分落寞,說道,“他們扶搖派的人貴精不貴多,我們牧嵐山卻不同,牧嵐山太大了,掌門之下有好幾個長老,各自占著各自的山頭,收著自己的徒弟,我在山上幾百年,連長老都沒認全,同門間也就只有門派大比這樣的場合才能互相見一面,誰是誰都不知道,更談不上有什么感情,久而久之,大家就都全憑資質(zhì)與能耐說話,等級森嚴得很,冷冰冰的�!�
唐軫說著,看了程潛一眼:“你們那比較有人情味,不像個門派,倒像個家�!�
年大大說道:“門派一大,人就多,人一多,秩序就森嚴,大家感情也自然疏遠,沒有辦法的,不過同門之間,總有那么一兩個人交好吧?”
唐軫道:“確實有一個師妹,從小和我一同長大,她……長大以后脾氣不大好,但幼時與我感情還不錯�!�
這是程潛第二次聽他提起師妹,便問道:“你的師妹是不是叫唐晚秋?”
“嗯,是她�!碧戚F頭也不回地說道,“不過我們所謂的‘師兄妹’,也就是個長幼名份而已,小時候尚且有幾分親近,長大后基本就各奔東西了,大家都是牧嵐山的過客,現(xiàn)在她就算站在我面前,我都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認得了。我知道你們和她頗有淵源,如今她的人早不在六合之內(nèi),她的所作所為也就不必算到我頭上了。”
唐軫身上有種圓滑又坦蕩的冷漠,不知是本性如此,還是他多年行走在生死邊緣的緣故,他不收徒,也不回門派,甚至鮮少提起牧嵐山,只是自己漫山遍野的漂泊,無論遇上誰,都只當對方是短暫的同行客。
一行人扮作流落南疆的散修,雇了馬車,像凡人那樣一路翻山越嶺,繼續(xù)往南去了。
程潛和唐軫都不是很喜歡聊天的人,可把年大大給憋得夠嗆,只好去撩撥最好欺負的六郎。六郎在程潛最危險的時候不顧一切地想沖上去,可此刻風平浪靜了,他卻連句話都不敢跟程潛說,每每只遠遠地跟著,見不得光似的低著頭,將臉埋在陰影里。
年大大跑來和六郎咬耳朵道:“哎,小兄弟,我想拜入扶搖——就是程長老他們門下,你跟我一起嗎?”
六郎掃了一眼程潛的背影,又飛快地收回目光,默默地搖搖頭。
年大大還道他有眼不識泰山,連忙聒噪地湊上去道:“哎,這些事你不懂,我來與你分說——那些修出元神的可都是有上天入地之能的大人物,不說尋常人,就是好多小門派的修士,一輩子都不見得見過元神修士呢。”
六郎不答音,只是默默地聽著。
年大大有點好為人師,見他注意力在自己身上,越發(fā)眉飛色舞起來道:“再說,元神和元神也不一樣,你看看扶搖派那幾位前輩,我們程長老……哎呀,那就不用說了,還有他們掌門,那可是劍修啊!我第一次見到活的劍修……雖然脾氣不怎么樣,但是沒關(guān)系,跟一個元神以上的劍修說過話,這事夠我出去吹好幾年的牛了�!�
六郎搖搖頭,吃力地啞聲道:“唐真人留下我一命,我要留下來侍奉他,況且我本領(lǐng)低微,跟在程真人身邊也只有拖后腿,只好先記著,往后再報答�!�
年大大聽了,愣了愣,忽然對六郎道:“你……你這個人,程長老說不定愿意收你為徒�!�
六郎低下頭,不再言語了。
這一路往來不過百十來里,他們這一行人居然被各種大妖小魔打劫了不下十來次。
程潛一劍砍了兩個企圖半夜三更摸進來殺人奪寶的魔修,感覺自己這一段日子稱得上是殺人如麻了。霜刃上已經(jīng)薄薄地結(jié)了一層血霜,映得程潛眉心不由自主地爬上了一層殺意,顯得更加生人勿近。
南疆自從出了一條魔龍,魔修們好像蠢蠢欲動地準備造反,四處集結(jié)勢力,手段也十分簡單粗暴——將一城中男女老幼屠戮一空,直接占領(lǐng),在城樓上鋪滿血氣,掛滿人頭,然后人為地逆轉(zhuǎn)城中清氣流轉(zhuǎn),建立了好幾座魔城。
不巧的是,冰心火就在魔城的地盤內(nèi)。
所謂“冰心火”,其實并不是一團真火,而是一塊特殊的石頭,相傳此物外層冰冷如千年寒冰,內(nèi)里卻含著一塊靈氣充沛的暖玉,保存尸體能千年不腐,還不至于把尸體被凍挺了,拿出來像剛斷氣的一樣新鮮,是南疆大城昭陽中的奠基圣石。
南疆熱得要死,瘴氣橫行,可謂氣候惡劣,唯有昭陽城因為這團冰心火的緣故四季如春,來往客商都匯聚在此地,逐漸成為南疆第一城……眼下便宜了那些魔頭。
年大大沒心沒肺地感慨道:“我本來還想,這‘冰心火’是人家城基,別人怎么肯給?我們又不可能巧取豪奪——這下好了,昭陽城被魔頭們占了,我們無論是硬搶還是巧騙,都不傷道義了,真是來的早不如來得巧�!�
程潛才不相信這是巧合,意味深長地掃了唐軫一眼。
唐軫倒也大方,直言道:“巧什么?我早料到南方將亂,此番是特意來渾水摸魚的。所謂‘天機’,也就是耳聽四面、眼觀八方,再略通一點兇吉之術(shù)罷了,近來南疆魔氣匯聚,各大門派都有異動,天衍處更是調(diào)集了不少高手前來,我估摸著也差不多了,只是沒料到竟有魔龍出世這么大的動靜�!�
程潛心里一凜,韓淵化身什么不好,化身成龍——偏偏他還是往北方而去,難道他是去皇城帝都了?
難道……他還記恨當年周涵正畫魂之仇,要去尋朝廷的晦氣?
程潛跟唐軫多年相交,雖然因為兩個人性格的緣故,彼此都不算太熱絡(luò),頗有些“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意味,但說起話來畢竟也比旁人少幾分顧忌,程潛直言問道:“唐兄,我向你請教一件事……”
唐軫心照不宣道:“你四師弟?”
“正是,”程潛問道,“依你看,我四師弟果真是一身二魂么?”
扶搖山下,沒認出長大后的水坑,一個韓淵始終在想方設(shè)法地放跑這個陌生的姑娘,另一個卻要大開殺戒。
天劫之下,一個韓淵言之鑿鑿要活剝水坑的妖骨,另一個卻為了救水坑,痛苦地拽回了魔氣……
“我看你是不明白什么叫做‘以心魔入道’,”唐軫道,“他身上另一半不是別的,就是他自己養(yǎng)大的心魔,到了他這種層次的修為,心魔早已經(jīng)不受他本人控制,反而會反噬主人,你說這如何算?心魔是他也不是他,他最深刻的仇恨肯定與那心魔如出一轍,但若是……你大師兄一口咬定他被魔物附體,也勉強說得過去�!�
程潛:“他怎會走到這一步?”
“這我不知道,只能給你猜上一猜,”唐軫想了想,百無禁忌地說道,“譬如拿我來說,我現(xiàn)在是個孤魂野鬼,做夢都想重新?lián)碛幸粋肉身,奪舍當然是最好的,不但肉身不腐,還能將對方一身修為收為己有,雖說奪舍之道乃是邪術(shù),但我也不見得不會,只是不屑走這一道而已,但這時我若是有個一根筋的心魔就方便多了,我想要什么卻不愿意做的,它都能做到,我既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又可以假裝此事并非出自本意,豈不無辜又便宜?”
唐軫嘴里說著“不知道”,這番話說得卻是言辭如刀,程潛一時無言以對。
唐軫又道:“你那魔頭師弟,當年與你關(guān)系和睦么?”
程潛手指狠狠地勒緊了手中霜刃,聲音壓在嗓子里,低聲道:“勝過親生。”
唐軫輕輕一笑道:“那不就對了,他修為低微,門派危難臨頭,他非但不能御敵,反而被敵人利用,錯手殺你,從此有何面目見同門?有何面目見自己?干脆借著畫魂余力,推波助瀾地放任心魔劍走偏鋒——心魔之道,須得又強大又軟弱之人才能成就,說起來你這四師弟也是個人才。”
“別說了,”程潛驀地站起來,恨不能立刻回去找嚴爭鳴他們,飛快地說道,“我今晚就去幫你取冰心火,唐兄告訴我個章程�!�
魔修縱欲,魔城不夜。
當天晚上,程潛就孤身潛入了城中。
他將自己人氣斂去,穿過層層疊疊的血氣魔障,從懷中摸出唐軫給他的城中地圖,仔細核對了片刻,一時有些舉棋不定——內(nèi)城三座鐘鼓門樓,冰心火在正中的空地上,鎮(zhèn)著四通八達的街道,正好能祛除此地瘴氣與濕氣,程潛本想神不知鬼不覺地挖了就走,誰知此時那冰心火所在處,竟被城中被這群四六不通的魔頭給占了,他們荒唐地在那冰心火上起了個樓閣。
程潛望著面前這透著靡靡之音的小樓,心里十分無奈,他地躲在街角,不知道自己是應(yīng)該干脆提劍沖進去,砍人搶石頭,還是低調(diào)些混進去,見機行事。
就在這時,街角突然響起一陣踉踉蹌蹌的腳步聲。
一個身上幾乎沒有幾塊布頭的魔修醉醺醺地朝這邊走過來。
程潛一開始沒在意,他收斂生氣后,魔修們基本都當他是個人形傀儡,沒人理會他。
但這回來人卻有些怪胎,遠遠地看見程潛,那魔修好奇地湊了過來,圍著程潛轉(zhuǎn)了幾圈,見他神色木然,身上更是沒有半點人氣,便笑嘻嘻地伸手在他臉上摸了一把,鼻尖聳動地嗅了嗅,說道:“這是誰的傀儡沒收好?好高級的貨色,便宜我了吧……”
說著,這魔修便色瞇瞇地要將手探進程潛衣襟。
程潛:“……”
他當場毛了,狠狠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那魔修醉得不輕,晃晃悠悠地兀自道:“咦……怎么好像能自己動一樣?嘿嘿,你原主肯定得趣不少……”
程潛忍無可忍,尖銳的寒氣摒不住地散了出去,那魔修驀地一激靈警醒過來,正對上一雙殺意盎然的眼睛,下一刻,他一聲沒來得及吭,喉嚨一涼,已經(jīng)被一劍洞穿了。
經(jīng)此一役,程潛當即將自己方才“小心混進去”的想法否決了,他直接身化殘影,沖進了小樓院墻中。
墻內(nèi)落著一排尸體,有剛死不久靈氣未散的,還能看出是修士來,程潛粗粗一掃,發(fā)現(xiàn)尸體沒有一具完整的,不是缺胳膊就是短腿,要么干脆只剩一個孤零零的腦袋,不知跟誰配套。
角落里有有個女修,模樣乍一看有三四分像水坑,程潛心里一突,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兩眼,只見她兩頰微豐,眉心還有一點朱砂痣,比他那瘦巴巴就會往腦袋上插雞毛的小師妹漂亮不少,可惜自胸口以下已經(jīng)全不見了。
紅顏落得這樣的下場,連程潛這種鐵石心腸都不忍再看,他遂握緊霜刃,貼著墻角輕飄飄地落在小樓屋頂上。
這時,程潛才發(fā)現(xiàn),這小樓原來不是什么搭建的,而是個法寶——外面看來不過普通酒樓大小,里面卻大得嚇人,足足有方圓半里,分了好幾層。
他一眼望進去,樓里足足有魔修幾百號,正瘋狂地尋歡作樂,一股不知是什么的古怪味道直沖樓頂,甜膩中夾雜著腥氣,讓程潛覺得有點惡心。
小樓最底層一角處有一間暗室,里面關(guān)著好多人,隔太遠,也看不清關(guān)的是修士還是凡人,只見幾個魔修走過去拉開門,片刻后,用成人胳膊那么粗的鎖鏈將一個年輕男子拖了出來。
那男子本是一身白衣,前襟上沾滿了已經(jīng)干涸發(fā)黑的血跡,半死不活地被拖出來,丟在場中央的高臺上吊了起來。
一個矮個魔修赤膊上場,手中拿著一條鋼鞭,繞場轉(zhuǎn)了一圈,在眾目睽睽下動手抽打起那人,打得血花飛濺,周遭一群大小魔頭們起哄的興致高昂,活像過年一樣。
程潛一時有些好奇,便駐足多看了兩眼。他感覺那矮個魔修下手看起來很重,卻似乎不打算將那男子置于死地,心里疑惑道:“這是要留著慢慢折磨么?還是拿鞭子的人發(fā)了善心,想留他一命?”
還沒疑惑完,程潛就看見幾個魔修搔首弄姿地爬上臺去,有男有女,用他大師兄的話說,就是長得都挺傷眼,偏偏還沒什么自知之明,幾步的路,這伙人走了足足有半柱香的工夫,從頭發(fā)絲到腳趾頭,將自己渾身上下每個能打彎的地方都扭了一遍,一群兩腳蛇似的扭到了中間。
程潛心里奇道:“這又是在現(xiàn)什么眼?”
下一刻,他目瞪口呆地發(fā)現(xiàn)這一群魔修竟七手八腳地聚在一起,紛紛攀在那被吊起來的男子身上,將那半死不活的人從頭到尾猥褻了一遍,衣服扒得猶抱琵琶半遮面,隨即圍著他行起那交媾之事。
程潛:“……”
這他娘的是什么鬼地方!
第68章
“魔修無道義,行事也少顧忌,南疆又是他們的大本營,你確實有你的厲害,但未必知道他們那么多手段,取到冰心火快走,盡量不要在城中和他們正面沖突……即便是要打,也記得出城來打。”
這是臨行前唐軫叮囑程潛的,他還沒有糊涂到轉(zhuǎn)眼就拋在腦后。
可是程潛目睹了此情此景,再想起方才門口遭遇的那個光膀子魔修,頓時又有點氣急敗壞,恨不能一劍將這魔窟劈成兩半。
他再三克制著身上此起彼伏的雞皮疙瘩,到最后原地念起了清靜經(jīng),這才勉強控制住沖動和自己按在劍鞘上的手。
然后程潛掐了個手訣,輕巧地借著小樓中各種影子的遮掩,貼著墻角飄了下去。
好在此間有眾生,無百態(tài),大家都在忙著色欲熏心,剛開始誰也沒留意到那香爐煙一樣的程潛。
程潛閃身躲進一塊簾子后面,專心致志地屏蔽了周圍讓人長針眼的種種事物,尋找起冰心火來——他從懷里摸出了一只唐軫給他的小玉龜,那小烏龜通體碧綠,晶瑩剔透,只有成人拇指大小,小烏龜翹著尾巴在他指尖上轉(zhuǎn)了一圈,圓圓的腦袋在空中一探一探的,最后面朝著一個方向停了下來,張了張嘴,做出了垂涎三尺的模樣。
程潛抬頭順著它的目光看了一眼,頓覺一陣天打雷劈——這小畜生朝向的地方正是那臺子所在!
他懷疑這玩意的腦子被熏壞了,于是捏著烏龜?shù)牟弊�,將它四腳朝天地翻了過來,小烏龜背殼朝下,四條短腿在空中玩命地倒騰了一輪,依然不依不饒地再次轉(zhuǎn)向了臺子方向。
這說明,要么這小王八是個龜中色鬼,要么那冰心火正好就被壓在高臺之下。
程潛暗嘆一口氣,感覺自己被韓淵的事刺激得心急了,趕上的這天晚上八成是不宜出門。
然而事已至此,程潛目光四下一掃,奔著角落里關(guān)人的地方去了,他身形微微一閃,周身帶起一層白霜,門口的幾個守衛(wèi)瞬間保持著原本的姿勢被凍住了,程潛飛快地掠過暗牢,同時指縫間打出一道真元,精準地斷開了鐵籠上的鎖。
這動靜雖不大,卻仍然驚動了小范圍內(nèi)的幾個警醒的魔修,有一個人驚呼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
程潛腳步不停,心里卻十分嘔得慌——真不知道這些人怎么有臉說別人鬼鬼祟祟的。
他打算速戰(zhàn)速決,原本在凝成身上的薄霜和細霧頃刻間擴散了出去,在小樓中卷起了一場暴風雪,隨后,程潛趁著所有人都沒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回手一劍將角落里的暗籠整個挑開了。
這可缺了大德了,此地眾魔修大多沒怎么穿衣服,光著腚便慘遭了凄風苦雪的一番嚴酷洗禮,一時間雞飛狗跳,亂成了一鍋人肉粥。
程潛趁亂混到了高臺附近,猝不及防地暴起,霜刃在空中劃出了一條雪亮的痕跡,他一劍便將那高臺劈成了兩半,同時切瓜砍菜似的將卷起的碎石與沒來得及落跑的魔修一并剜了,隨即一甩袖子將那蹬了半天腿的小烏龜放了出去。
拇指大的烏龜落地長成了小山那么高,膀大腰圓地在此間巋然一立,顯得無比正氣凜然。那玉烏龜張開大嘴,深吸了一口吞吐山河的浩然氣,整個小樓都在簌簌發(fā)抖,被劈開的臺下墊著的一塊巨石緩緩露出頭來,就要離地而起。
這時,混亂的群魔亂舞中難得出來了一個穿戴整齊的,只見最高的三樓欄桿上,一個裹得臉都看不見的長袍男子越眾而出,喝道:“哪來的小賊,找死!”
程潛感覺自己無法心平氣和地面對“小賊”這個稱呼。
那長袍男子居高臨下,抬手一掌凌空落下,也不管誤不誤傷。
巨掌黑云罩頂之下,程潛放出的幻影一樣的風雪立刻漸次散開,有個別修為低跑得慢的魔修被掌下迷魂化骨的黑霧吞噬進去,瞬間人進去骨頭出來,比叫花子啃雞架還干凈!
這種鬼地方居然也有人鎮(zhèn)樓,程潛冷笑一聲,翻身上了玉龜脖子,霜刃脫手而出,凜冽的劍意旋風一樣地直沖而上,毫不客氣地將頭上巨掌與小樓屋頂一并掀了。小樓中陰冷的劍氣和南疆潮熱的風當空撞在一起,“嗚”一聲尖鳴,半涼不熱的水珠四濺。
三樓的長袍人被劍鋒掃了一下,慌忙后退了三四步閃避,眨眼工夫,玉龜已經(jīng)趁機將冰心火一口吞進了口中。
眼見得手,程潛將玉龜重新縮成拇指大小卷進袖子里,鬧了這么大動靜,他自己也感覺有點過了,當即打算三十六計走為上,御劍開溜,就在這時,墻角的暗牢中有一人叫道:“前輩救命,我們是西涼白虎山莊的弟子!”
程潛方才順手將關(guān)人的暗牢炸了,卻不是為了救人,而是為了聲東擊西,但他自覺已經(jīng)是十分仁至義盡了,自己學藝不精能怪誰?
他當然不認為白虎山莊的弟子比別人的命值錢,可是聽了這個自報家門,程潛還是不可避免地一頓——不為別的,白虎山莊主人那還握著扶搖山地鎖的一把鑰匙呢。
程潛不知道師父留下這樣一把地鎖有什么用處,但他不能不顧忌大師兄的難處,無論是真是假,聽見“白虎山莊”四個字,他就不得不出手。
程潛一靠近那暗牢,一群魔修便向沖他撲了過來,他一劍翻出了滄海怒潮,將這群跳梁小丑一股腦地卷了出去,掠至喊話人跟前。
叫住他的人是個青年,眉目十分靈動,兩眼炯炯有神,流轉(zhuǎn)若有光華,程潛本來嫌他麻煩,可是一看這雙眼睛,不由自主地又多了幾分好感。那青年本來只是報一線希望,沒想到他竟真的肯回身施以援手,一時間大喜過望。
不過他喜歸喜,頭卻還沒暈,一見程潛,忙撿最要緊的事飛快地說道:“前輩,綁著我們的鎖鏈上有禁制!”
程潛聽了二話不說,提劍就砍,只聽“嗆啷”一聲,霜刃與鎖鏈硬撞了一下,那鎖鏈竟然紋絲不動。
“不行,不能硬來�!鼻嗄昝Φ�,“我再想辦法,前輩……小心!”
三四個魔修已經(jīng)到了近前,從程潛身后一擁而上。
程潛連頭也沒回,霜刃在他手中掄了一個巨大的圈,這兇劍難得大開殺戒,雪亮的劍刃被染得血紅,劍身活了一樣激動地發(fā)著抖,所到之處殺意逼人,接連砍了一串腦袋,最后帶著飛揚的血花轉(zhuǎn)回來,在青年開口說話之前,第二次斬在那鎖鏈的同一個位置上。
那青年一口氣卡在嗓子眼里,瞬間,兇劍與魔道的禁制已經(jīng)不由分說地連撞了三次,一次比一次兇狠,黑氣和寒霜你死我活的糾纏在一起,斗得難舍難分。
被鎖鏈困住的青年讓這雙方逼得眼都睜不開,不明白這人長得斯斯文文,為什么解決問題的方法如此簡單粗暴。
終于,比較兇殘的那個贏了。
在青年的目瞪口呆中,鎖著他的禁制鎖鏈“咔吧”一聲裂了一條縫,瀉出的魔氣好似灰燼上的黑煙般散開,剩下空蕩蕩的鎖鏈不過凡鐵,輕輕一掙就斷開了。
程潛一彈指,一道白光當空化成了飛馬的形狀,直沖云霄而去——這是通知唐軫,他已經(jīng)得手,馬上脫身,讓他們準備好接應(yīng)。
四方魔氣奔雷似的匯聚過來,孤注一擲地向程潛壓了下來,被他用霜刃一肩扛住。
程潛站在風口浪尖處,仿佛蚍蜉撼樹似的雙手握著霜刃的一端,頭也不回地沖那青年說道:“躲遠些。”
青年已經(jīng)見識了此人可怕,見機極快,聞聽此言立刻頭也不回地退到小樓之外。
程潛驀地一側(cè)身,將擔滿了魔氣的一劍重重地砍在地上,昭陽城自東往西被他一劍劃開了一道半丈深的坑,四溢的魔氣轟然落地,妖窟一般的樓閣頓時分崩離析,他一不做二不休——將暗牢中一干倒霉蛋全都放了出來。
此處關(guān)的大多是修士,想必在這種藏污納垢的地方已經(jīng)受盡了折磨,乍一得了自由,個個眼睛都是紅的。
一場混戰(zhàn)開始了。
就在程潛感覺自己差不多可以趁亂功成身退時,遠處突然傳來了一聲琵琶響,金屬弦“錚”的一聲,刺入耳膜,直入人五內(nèi)之間,周身真元都被它攪動了一下。
隨即,琵琶聲如四面楚歌,在整個昭陽城中回蕩,本來已經(jīng)被血腥氣驅(qū)散的那股甜膩味道不知又從什么地方涌了上來,弄得人身上一陣一陣發(fā)軟,程潛驀地覺得自己好像躺在了一片棉花堆里,四肢百骸中涌上說不出的酸軟與潮濕。他耳畔傳來一聲呢喃,一雙手臂柔若無骨地纏住了他的腰身,如削蔥般的指尖好像領(lǐng)著一群螞蟻從他身上爬過,麻酥酥的。
可惜,魔人雖有魅曲,此時卻撞上了鐵板一塊——程潛本就不大吃色誘這套,方才又目睹了魔窟中種種不堪,一身雞皮疙瘩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當即怒不可遏地將霜刃卷成了一道旋風,將什么紅粉與骷髏全都一劍削成了光脖子,程潛聞見自己身上沾染的嗆人香,恨不能找個水溝鉆進去好好洗涮一番。
見識到他這幅鐵石心腸,不遠處有人輕哼一聲,那琵琶曲隨之聲音色突變,當中混進了一線仿佛是葉笛的聲音,尖而細,不住地往人耳朵里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