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他們坐上馬車,帶著貨物回到珍祥街,看到兩人這鼻青臉腫的模樣,鋪子里的其他人也嚇著了,連忙攙扶著伙計到后院休息,葉秋水找了大夫,挨個給他們看過。
“還好還好,都是皮肉傷,沒傷到骨頭,擦擦藥就好了�!�
大夫說道,葉秋水聽后,懸著的心落下,她的手也被包扎過了,花瓶震碎時劃破手心,大概要好幾日寫不了字了。
葉秋水安慰阿進與元福道:“這個月你們就不用來了,好好在家里養(yǎng)著,工錢我也照常給,再額外給你們發(fā)十兩銀子。”
阿進與元福一聽,頓時喜笑顏開,傷口也不痛了。
還是小東家大方!
掌柜在一旁,不禁憂愁,“不過,我們真的要關(guān)掉城北的鋪子嗎?這也太欺負人了!”
葉秋水卻道:“關(guān)了好,幾間鋪子而已,卻可以免去被這些人糾纏,城北開不了鋪子,我們就開到別的地方去,小小一個曲州,不值得我們這樣爭來搶去。”
曲州算什么,葉秋水的目標可不只是在曲州稱老大,香行的人為了這些利益勾心斗角,葉秋水卻已經(jīng)目光放到更長遠的地方了。
她將圖紙拿出,找到胡娘子,和幾個老師傅一起,研究去京城開鋪子的事情。
掌柜搖頭,“在京城開鋪子不是那么簡單的事,你知道哪個路段的生意好嗎?能在京師做生意的都是有靠山的人,咱們是小地方的,斗不過他們,還是別去冒險了。”
胡娘子抿了抿唇,“那里的租金比曲州貴上數(shù)十倍,一旦虧損,這些年攢下的老本就全沒了,我們虧不起。”
葉秋水臉上的笑容逐漸落下,沒有想到大家都不愿意。
“可是我想試試。”
葉秋水說:“我用我自己的錢,還有入股的那一份,我都帶走,要是虧了,我不連累寶和香鋪�!�
“你這些年好不容易才攢下那些錢,太冒險�!�
胡娘子勸她,“那里的行情是怎樣的,你打聽清楚了?你知道從哪里進貨,知道該怎么定價,你怎么吸引人來買你的東西呢?京師各行各業(yè)的生意,是被壟斷的,我們這些貿(mào)然闖進去的人,根本融入不了�!�
她們一個接一個勸說,弄得葉秋水也有些猶豫了,她不禁想,是不是自己被京師的繁華迷亂了眼,所以才會那么迫切地想要去京師闖蕩?
葉秋水嘆了一聲氣,捏著圖紙的手緊了緊,“我再想想吧。”
第82章
世界之大,一望無邊。
城北的鋪子關(guān)了后,
香行的人果然沒有再來找過麻煩,幾家井水不犯河水,平日見了也只當(dāng)做沒看見。
去京師開鋪子的想法被暫且擱下,
葉秋水心里一直記掛著,
盤算自己有多少本金,夠揮霍多久,其實胡娘子她們說的也并無道理,
寶和香鋪在曲州有固定的客源,只要一直這么開下去,不愁賺不到錢,
而去了京師,那里人生地不熟的,沒有靠山,
一切都要從頭開始打拼,若是虧損了,
這些年積攢的家底也要賠光,
那個時候,
她回到曲州,
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么?
生意場上原本就是你來我往,今日倒下一個,明日會有另一座高樓筑起。
葉秋水不禁猶豫,
怕自己太貿(mào)然沖動,
會虧得血本無歸。
寶和香鋪的生意依舊紅火,夏末的時候,
葉秋水同一名番邦商人談了筆生意,
許多人眼紅,可也奈何不了她,
她雖然不在城北開鋪子,可是泉州府,省城卻多了幾家分店,香行的人很懊惱,覺得當(dāng)時不應(yīng)該同葉秋水鬧僵,應(yīng)該打好關(guān)系,拉攏她,但是現(xiàn)在懊惱也沒用了,寶和香鋪與他們劃清界限,而那葉秋水也不是個好招惹的人。
店里進賬多,大家的分紅也多,掌柜笑著對葉秋水說:“小東家,您瞧瞧,咱們鋪子越來越好了,這么經(jīng)營下去,不愁吃喝,京師啊……那是大人物的地盤,在那里做生意小心翼翼的,生怕惹了誰,不說錢沒賺到,反而將命丟了,還是咱們小地方好,你說是不是?”
葉秋水低低“嗯”了一聲,看著眼前的賬目,上面的數(shù)字翻了幾倍,她賺了很多錢,幾輩子衣食無憂,小時候立下的目標早就不在話下,可是葉秋水現(xiàn)在并不只是想賺錢,她想見識更廣闊的天地,去闖蕩,去嘗試,但也害怕失敗,怕自己被打趴下。
*
秋天的時候,王緒維邀她一起去城郊騎馬,葉秋水去了,發(fā)現(xiàn)王聿章也在,半年不見,他長得更高更俊了,也考上縣學(xué),據(jù)說明年要被舉薦去國子監(jiān)讀書了,王家想辦席慶祝,又怕太招搖。
王聿章見到葉秋水,忍不住同她說話,關(guān)心她的近況,葉秋水禮貌地回應(yīng)了幾句,他便舊事重提,說起想要提親的事。
現(xiàn)在與以前不一樣了,他以后要去京師讀書,半只腳踏進仕途,王聿章想,現(xiàn)在重新同葉秋水提親,她會不會動搖。
但葉秋水拒絕得很明確,直言,自己的決定不會更改。
王聿章很難過,找了個由頭回家去了。
有這一茬,下次王緒維再找葉秋水去騎馬,她都借故推辭。
過了一段時間,王緒維陪王夫人來鋪子買香,偷偷和她說,“芃芃,我哥定親了�!�
葉秋水詫異地看向她。
王緒維淡淡地笑了笑,“就前幾天的事,是秦學(xué)究的女兒�!�
秦學(xué)究是縣學(xué)里的先生,王夫人親自去說的親,王聿章被拒絕幾次,還魂不守舍的,王夫人恨鐵不成鋼,趕緊為他定下親事,男孩子嘛,成家后也就認命了。
“等過兩年,秦小娘子再大些就成親�!�
葉秋水點點頭,“那恭喜你兄長覓得良緣�!�
“芃芃,我真怕你因此與我疏遠�!�
王緒維忸怩了一會兒,說道:“我哥哥是我哥哥,我是我,你不理他就是了,你得和我做好朋友�!�
王緒維伸出手,拉了拉葉秋水的衣袖。
她害怕因為王聿章,芃芃會避嫌,以后不和她玩。
“當(dāng)然啦。”
葉秋水笑嘻嘻拍了拍她,“我與你情誼始終如一,不會變的。”
王緒維終于松了一口氣,問她,“那咱們過幾日還去騎馬嗎?我哥不來,我不讓他來�!�
“去!”
葉秋水答應(yīng)道:“不過,我自己會買一匹馬,從前那匹就不用再勞煩牽出來了�!�
那匹馬是王聿章養(yǎng)的,嬌小溫順,葉秋水不喜歡。
她喜歡高頭大馬,喜歡追逐競技,喜歡風(fēng)從耳邊呼嘯而過的感覺。
改日,葉秋水去馬場挑馬,師傅看到她的模樣,領(lǐng)她去看溫順的小馬駒,告訴她,這些馬性子好,適合小娘子騎,不會亂跑,也不會亂踹人,就是膽小,腿短,腳程也慢,所以走不快,走不遠,小娘子們都喜歡騎著出門踏青玩。
葉秋水看了看,沒說話,轉(zhuǎn)而自己走到另一個馬廄,里面的馬個頭高峻,看著便威風(fēng)凜凜。
師傅說:“這些馬呀,性子烈,不容易馴服�!�
葉秋水問:“跑得快嗎?”
“快,很多都是驛站送信用的�!�
馬很高,用鼻子睨著人。
葉秋水笑了笑,說:“牽出來,我試試。”
“小娘子騎不了,這些馬很兇,還是剛剛那幾匹溫順�!�
葉秋水沉聲說:“我就要這個。”
馬夫打開柵欄,牽出她想要的那匹,體型健壯,與她個子一般高,同來的伙計都忍不住腿軟,勸說:“東家,咱還是別試了,這要是摔下來,可不得斷兩根骨頭�!�
“沒事。”
葉秋水伸手,摸一摸馬的鬃毛,“我就要這個�!�
她挑的小黑馬不服生人,拱了拱前蹄,鼻子噴出熱氣。
葉秋水偏頭躲了一下,跟著師傅一起走到馬場,
她系上攀膊,挽起頭發(fā),打扮得干凈利落,走上前,馬夫叮囑她幾句話,將韁繩遞給她,葉秋水踩著馬鐙翻身而上,還沒坐穩(wěn),胯.下烈馬果然掙扎起來,弓起身子,往前蹬踹蹄子。
葉秋水身形看著纖瘦,腿還沒有馬的四肢粗壯,伙計站在一旁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想扶又不敢伸手,葉秋水拽著韁繩,神情嚴肅,上下顛簸,梳好的發(fā)髻都亂了,那馬倔強得很,沿著馬場撒腿跑,試圖將背上的人抖下來,葉秋水虎口都被磨出血了也沒有松手,她想起馬夫的話,時而趴伏下來,夾緊馬腹,降低重心。
伙計攥緊了拳頭,為她捏了把汗。
葉秋水咬著牙,癲得五臟六腑都好像移了位,黑馬一個前躍,她半個身子都甩了出去,剩下一半死死扒住馬背,手背的青筋幾乎撐破皮膚,越是這個時候,葉秋水心里越生起一股莫名的斗志,喉嚨里似乎涌上一股腥甜,她磨了磨牙,沸騰的血液充斥于四肢百骸。
黑馬沿著馬場四處沖撞,馬背上的少女發(fā)髻散亂,黑發(fā)飄揚,幾次都險些飛了出去,又在最后一刻抓緊韁繩,重新坐穩(wěn)。
不知道為何,盡管她看著嬌弱,但偏偏身上爆發(fā)的血性比烈馬還要強,從最開始的猶豫、小心,到壓制,她的氣勢越來越盛,手上滿是血,臉也磕傷了,嘴角被自己咬得鮮血淋漓,但笑得越發(fā)不羈、張狂。
她就是要馴服這匹馬,她就是不服!
伙計還有馬場的師傅們站在圍欄外,捏緊拳頭,目不轉(zhuǎn)視,心也跟著七上八下,一開始還為她擔(dān)憂,可漸漸的,葉秋水每一次被甩出去,又憑著一口氣吊著,手腳并用爬回馬背上時,幾人會忍不住爆發(fā)歡呼聲。
她就這樣一次又一次壓制克服烈馬的刁難,直到黑馬精疲力盡,再也掙扎不了,最后認命地停了下來,任她驅(qū)使。
天黑了。
葉秋水渾身是汗,虎口的血浸透了粗糲的韁繩,大腿被磨得發(fā)疼,甚至無法站立。
她緩緩驅(qū)使馬,跑回欄桿旁。
馬夫連忙沖上前,扶著她下來。
伙計們圍過去,端茶送水。
葉秋水虎口鮮血淋漓,頭發(fā)散亂,像個瘋子,但笑得卻很開心,她得意昂起下巴,說:“我就要這只�!�
馬夫心中佩服,覺得是自己以貌取人,太小看這個少女了。
葉秋水付了銀子,牽著馬離開。
寶和鋪子有馬廄飼養(yǎng)運貨的馬,葉秋水給她的黑馬取名小白,拍拍它的腦袋,順了順鬃毛,養(yǎng)在鋪子后面。
過幾日,王緒維邀她一起去騎馬時,葉秋水牽著她的小白出門
王緒維見到的時候都驚呆了。
“芃芃,你這馬好生威風(fēng)!”
比人還高呢!
葉秋水炫耀地拍了拍它的腦袋,小白油光亮麗的鬃毛被編成一排排麻花辮,還綁了絲絳。
王緒維笑了好久。
葉秋水翻身上馬,勒緊韁繩,王緒維也不甘示弱,騎馬與她并行,兩個人繞著城郊草場跑了好幾圈。
她目視前方,四周景色在眼前輪轉(zhuǎn)更換,呼嘯的風(fēng)從耳畔掠過,葉秋水想起近來不開心的事,被香行刁難,想要去京師開鋪子,又受到勸阻,所有人都在勸她,不要冒險嘗試,葉秋水被說得動搖,覺得她太沖動,還沒有規(guī)劃好,就想著那么遙遠的事情。
她心里悶悶的,一個不痛快,夾緊馬腹,不知不覺間,騎乘的速度越來越快,王緒維漸漸落在后面,她一個人沖在最前,沖出草場,被一股力量驅(qū)使,沒有掉頭,而是繼續(xù)向前狂奔。
王緒維在后面大喊,她置若罔聞。
沖進密林,四周樹木高大,了無人煙,葉秋水沒有停下,向著山頂沖去。
馬蹄踏過處,驚起一片飛沙,傍晚時分,群鳥從空中掠過,衣袖獵獵,似與風(fēng)聲應(yīng)和,烏發(fā)飛揚,身影如離弦之箭。
遠處夕陽漸沉,葉秋水追逐著天邊那一抹即將消逝的余暉,似乎只要她想,就可以這樣一直奔跑到世界的盡頭。此刻,所有的煩惱與束縛都被拋在了這馬蹄揚起的煙塵之后。她與烈馬融為一體,仿佛是這天地間最自由的生靈,隨心所欲地駕馭著自己的方向,帶著無盡的豪情壯志奔向天際。
葉秋水雙眼微瞇,緊緊盯著遠處,最終沖破樹林,天光乍現(xiàn),飛鳥疾馳而過,
她忽的頓住,在山頂徘徊。
許久,密林里響起回音。
“芃芃!”
王緒維焦急地呼喚,緊趕慢趕,總算跑上山頂,她嚇壞了,以為葉秋水的馬發(fā)瘋了,馱著她不要命的沖進林子里,要是摔了,后果不敢設(shè)想。
一群人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闖過去,林子里棲息的鳥被驚起,風(fēng)吹過樹葉,沙沙聲如萬蝶振翅,如千層浪疊,王緒維沖上山頂,看到一個女子騎馬立在涯前,凝視遠方。
王緒維驅(qū)馬向前,見到山頂?shù)木爸�,不由愣住�?br />
站在這里能俯瞰整座曲州城,城外,群山連綿,云霧繚繞,似隱似幻,山的那一頭,其他城池的輪廓微微顯現(xiàn),半隱在云層后,蔓延到更遠的地方。
世界之大,一望無邊。
葉秋水久久盯著遠方,夕陽余暉落在她身上,似鍍了層金邊。
良久,她忽然開口,沒頭沒尾地說道:“我要去京城�!�
王緒維“啊”了一聲,“你怎么突然說起這個,你不是剛回來還沒兩個月?”
“不一樣。”
葉秋水說:“這次不一樣,先前我是去看我哥哥,這次,我是為我自己而去的�!�
她想去更遠的地方闖蕩,無論結(jié)果是好是壞。
夕陽漸漸落下,看完景色,幾人騎馬下山。
告別王緒維后,葉秋水回到鋪子,同大家說了這件事。
胡娘子聽后,沒有繼續(xù)勸說她,沉默許久后走上前,拉住她的手,眼中有光芒微微跳動。
“好孩子,你想做什么便做吧,無論結(jié)果如何,總之,寶和香鋪一直留著你的位子�!�
葉秋水鄭重點頭。
回到家,立刻收拾行李,書,賬目,圖紙全都疊好放在箱子里,她花幾日的時間將鋪子里的生意安排好,啟程的時候,有許多朋友送行。
相熟的小姐妹一包一包地給她送衣物,干糧,馬鞍旁快要掛不下,小白的背都挺不起來了。
“哎呀,我又不是不回來啦!”
葉秋水一個個安慰,王緒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摟住她的腰啪嗒啪嗒掉眼淚。
“芃芃,你可不能忘了我�!�
“知道知道!”
她擺擺手,說:“我走啦,各位留步�!�
一群人看著她上馬。
葉秋水這次去京城,沒有乘車,也沒有坐船,而是選擇自己跟隨商隊騎馬過去。
她身形靈活,握住韁繩,回頭再看了眾人一眼,轉(zhuǎn)過身,馬蹄飛揚,身影漸漸消失在山林盡頭。
第83章
“我妹妹來了�!�
翰林院中,
眾學(xué)士身著公服,埋首在案前工作,二甲進士需要去各個部門學(xué)習(xí)朝廷的基本運作,
在翰林院,
除了研究經(jīng)史子集外,還要學(xué)習(xí)禮儀,包括朝會,
祭祀等朝廷重大活動的禮儀流程,另外,就是參與國史的編修工作了。
這些事情都有人爭著做,
大家想要表現(xiàn),早日通過考核,獲得更高階級官員的青睞,
那種繁雜瑣碎的,例如整理檔案,
搬運書籍這樣被視為低等任務(wù)的活,
沒有人愿意干。
一層層書架的末尾,
江泠坐在角落,
翻閱書籍,握著筆手抄到紙上。
陽光透過架子,落在書案上,
空氣中灰塵洋洋灑灑,
他神情平靜,落筆穩(wěn)重,
一旁,
坐著另一個三甲進士,是嚴敬淵的侄子,
叫嚴琮,江泠去拜訪恩師時經(jīng)常遇見,兩個人比較熟。
江泠不愛說話,在翰林院都是安安靜靜地做自己的事,只有嚴琮時不時與他交談。
“我手好酸,太多了�!眹犁龑懼鴮懼鴩@道,停下筆,抄書抄了一日,他手腕酸痛得已經(jīng)抬不起來了。
“放著,我一會兒抄�!�
江泠淡淡道,眼皮都沒有抬。
他抄書時身姿端正,一連坐幾個時辰,也沒見肩塌下去半分。嚴琮看了一會兒,忍不住感嘆,“嘉玉,你真不是一般人,你不累嗎?我手要斷了。”
“習(xí)慣了�!�
少年時為了賺錢,在書局從早坐到晚,筆下未曾停過,他不能停,停了工錢就會少,來了翰林院,也是一日到頭做這樣的事,根本談不上辛苦。
嚴琮站起身,走了兩圈,活絡(luò)活絡(luò)筋骨,剛走沒幾步,門外涌進來幾人,與他們一樣都是今年的新科進士,同在翰林院學(xué)習(xí)。
“前些天一直下雨,閣樓潮濕,有些典籍要拿出來晾曬修補,江嘉玉,你去。”
江泠抬起頭,“今日不是我當(dāng)值�!�
“我們都要編國史,還要寫公文,哪有時間做這些,反正與你說了,愛干不干,到時候掌院怪罪起來可不怪我們�!�
說完便“砰”地合上門。
“你們……”
嚴琮“嘖”了一聲,沖上去就要理論,江泠喊住他。
“沒事�!�
“什么沒事啊,由著他們這樣欺負你?”
嚴琮跑回去,“什么臟活累活都叫你干,我們是來學(xué)習(xí)怎么做官的,不是當(dāng)灑掃嬤嬤!”
江泠低頭寫字,說:“在閣樓上整理典籍可以看到許多東西,那些書平時沒有機會翻閱�!�
都是翰林院珍藏的古籍,只是晦澀難懂,有些甚至是古時候傳下來的孤本了,擺放在閣樓上,掌院很寶貴,那些書,遠不如已經(jīng)有前人注解,條例詳細清晰的書好看,大家都沒什么興趣,江泠倒是一直很好奇,但沒什么機會看到。
要不是前些天下了許久的雨,架子潮濕,掌院怕書受潮破損,叫人搬出來晾曬整理,他是碰不到的。
別的進士不愿意做這樣的粗活,更熱衷于參加詩會,宴席,在官家身邊做文學(xué)侍從,若得官家賞眼,興許不需要在翰林院等待考察就可以直接被授官。
江泠拒絕宋家的示好,等于與宋家決裂,平日在宮里遇到都裝作不認識,他又身有殘疾,性子清冷,不站隊,不巴結(jié)任何人,在翰林院一直被排擠,那些能接近官家的活,他從來接觸不到,每日不是抄書就是整理公文。
嚴琮都要看不下去了。
他是叔父養(yǎng)大的,嚴敬淵逢人就夸江泠如何如何,要他多與江泠接觸、學(xué)習(xí),嚴琮一開始不服,可后來相處久了,漸漸發(fā)現(xiàn),江泠不似外人口中說的那般刻薄寡恩,性格孤僻,叔父眼界高,他夸的人,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平日若有誰故意擠兌江泠,嚴琮都會站出來,其他人不敢招惹他,往往收斂許多。
聽到江泠這么說,嚴琮笑了笑,“你是真喜歡看書,咱們在這幾個月了,也沒見你惱過,誒,他們這樣欺負你,你真不生氣啊�!�
江泠抄完書,收拾好筆墨,踩著木梯走上閣樓,說:“還好�!�
只是覺得不值當(dāng),浪費時間,橫豎在翰林院,他們不會做出多么過分的事情,做雜物其實也沒有什么,整理藏書可以積攢許多知識,翰林院的書是外面買不到的,江泠只希望自己能多待幾個月,只怕自己來不及全都看完。
嚴琮心中只余佩服。
拿著掃帚,一起走上閣樓。
叔父說了,江泠為人冷淡,沒有親友,人雖寡言少語,但卻很仁義,與這樣的人交友,遠比同那群好高騖遠,追名逐利的人廝混在一起收獲得多。
他素來沉穩(wěn)冷靜,看著他埋首于桌前寫字,將一切摒棄于外的模樣,再浮躁的人都能平靜下來。
翰林院的藏書都很珍貴,江泠將書搬出來晾曬后坐在空地上翻閱,太陽下山前,將書全部歸整入庫后收拾東西離開。
“明日有詩會,你去嗎?”
走出巷子的時候,嚴琮忽然問道。
他喜歡參加詩會,交新朋友,認識小娘子,但江泠對這些都不感興趣。
而且明日宜陽郡主也在,據(jù)說宜陽郡主貌若芙蕖,嬌貴明艷,聽說她也會參加詩會,京中的士子都一窩蜂地涌過去了。
嚴琮想拉著江泠一起,不過他很少會去詩會。
江泠還沒有來得及回答,遠處,倏地傳來一聲呼喚,嗓音清甜,“哥哥!”
穿著檀色素羅襦,罩芙蓉梅花紋半臂,腰間系鵝黃色絳帶的少女站在路邊,笑面盈盈,身量高挑,眉宇間有一股英氣,舉止間神采飛揚。
嚴琮怔愣,環(huán)顧四周,不知道那小娘子在喚誰。
不只是他,連江泠都晃了一下神。
葉秋水的變化太大了,幾個月不見長高一大截,身形趨近于一個成年女子,胸前起伏,四肢纖長。
愣神之際,葉秋水已經(jīng)走到面前,仰起臉,甜甜地笑了一下,“你總算出來了,我打聽許久才知道翰林院在哪兒。”
江泠回過神,朝嚴琮示意,“嚴兄,我妹妹來了京城,詩會我就不去了�!�
“哦、哦哦……”
嚴琮呆呆點頭。
葉秋水是乘馬車出來找他的,車停在巷子外,她拉著他過去,掀開簾子,座椅上墊了軟墊,一旁還溫著茶,葉秋水按著江泠坐下,給他倒一杯水,“哥哥,歇一歇,一會兒就到館舍了。”
江泠端著茶水,人還是愣著的。
“怎么突然來了?”江泠看向她,“來之前也沒有給我寫信,我好去城門接你�!�
“我想著,哥哥現(xiàn)在肯定很忙,沒事!我來過一次了,有經(jīng)驗。”
葉秋水笑著說:“哥哥,你平時是不是都是走回住的地方?”
“嗯�!苯稣f:“省錢�!�
他很節(jié)儉,窮慣了,能省則省。
葉秋水無奈,“租馬車才多少錢,我又不是沒有�!�
回到館舍,葉秋水去和掌柜說,租一輛馬車,以后接送江泠去翰林院上值。
館舍里的伙計掌柜看到葉秋水來了都欣喜得不得了,只因葉小娘子出手闊綽,人也隨和,大家都喜歡與她相處。
江泠看到館舍檐下拴著一匹黑馬,體型矯健高大。
看著威風(fēng)凜凜,但是卻扎著幾條麻花辮,綁著絲帶,就連馬鞍都繡著鮮艷精致的圖案,館舍里許多人圍在一旁打量。
黑馬脾氣不好,打了個噴嚏,把圍觀的人嚇走了。
江泠掃去一眼,葉秋水與掌柜說完話了,跑過來,說:“哥哥,這是我的馬,小白!”
駿馬通體烏黑,油光水滑。
葉秋水取名字的風(fēng)格一如既往,白馬叫小黑,黑馬叫小白。
江泠點點頭。
葉秋水不由好奇,“哥哥,你怎么一點也不驚訝,別人聽到小白是我的馬時,都很驚訝�!�
他們都不敢相信,嬌滴滴的小娘子會騎這樣的高頭大馬,小黑脾氣差,性子烈,誰碰它它都要撅蹄子。
江泠說:“是你就不驚訝�!�
他覺得很符合葉秋水的風(fēng)格,她愛美,愛打扮,喜歡精致漂亮的東西,但是不妨礙她性格倔強,跌倒咬碎牙也絕不服輸。
看到這馬,江泠就能猜到她為了馴服烈馬一定受了很大的罪,但是她并不在意,神情張揚,還有些臭屁。
葉秋水嘿嘿一笑,和他一起走進63*00
屋子,她的包裹已經(jīng)放在桌上了,葉秋水帶了許多東西,比上次來京師還要多,她說:“哥哥,我這次是要來開鋪子的,要常住。”
江泠頷首,“好。”
“看好地方了嗎?”
他問道。
“差不多了,明日我再四處看看�!�
葉秋水帶了曲州土產(chǎn),有江泠喜歡的吃食,還有張教諭、同窗們給他寄的信。
江泠坐在桌邊,一邊吃米酥,一邊翻開師長的信,葉秋水在收拾她的行李,跑來跑去。
熏黃的燈光跳動著,不知為何,同樣的屋子,今夜江泠卻突然覺得溫暖了許多。
等他回完信,扭頭,發(fā)現(xiàn)一旁已經(jīng)沒有聲音了,葉秋水不知何時伏在簟席上,閉著眼睛,睡得很沉。
她連日騎馬趕路,到了京城,來不及休息,又去找他。
江泠走過去,抱起她放在榻上,拉高被子。
少女囈語一聲,翻過身,縮進被衾里。
江泠坐在一旁看了許久。
他放下簾子,轉(zhuǎn)身,從柜子里抱出另一套被褥,鋪在地上,和衣而眠。
第84章
纖巧的足踩在地上,白得晃眼。
葉秋水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
榻上的簾子放下,遮住外面刺眼的陽光,透過幕簾,
葉秋水看到外間坐著一個人影。
她挑起簾子一看,
烏衣束發(fā)的男子側(cè)對著她,肩背挺直,坐在窗前看書,
窗戶半開,陽光穿過雕花窗欞落在他身上,一身疏影,
如郁木蒼華,他面無表情時,更顯側(cè)臉輪廓堅毅。
聽到身后的動靜,
江泠放下書,轉(zhuǎn)頭看向她。
葉秋水散著發(fā),
沒有穿鞋,
纖巧的足踩在地上,
白得晃眼。
江泠移開目光,
手指按在書頁上,想了想又站起身走到她身邊,將擺在一旁的繡鞋拿過來。
“地上冷。”
葉秋水趿拉穿上繡鞋,
笑了笑,
“謝謝哥哥�!�
她問道:“今日不是休沐日,哥哥沒去上值嗎?”
“告假了�!�
江泠一大早就去同掌院說了,
他妹妹進京,
要請兩日假陪她四處看看。
掌院很好說話,隨他去了。
其實原本今日也沒什么事,
別的士子都去參加長公主府的詩會了,宜陽郡主快到適婚的年齡,長公主想在今年登科的新士子里挑一位做女婿。
年輕未婚的士子們摩拳擦掌,都過去了。
江泠問:“你想去哪里玩,我陪你�!�
葉秋水披上衣袍,到架子前洗漱。
嘴里含糊不清地說:“先不玩,我想去西門街看看鋪子。”
江泠點頭,“好�!�
收拾完兩人一起出門,皇城大街在宮門附近,周圍達官貴人多,莊嚴肅穆的宅院鱗次櫛比,出入皆寶馬香車,那里的租金已經(jīng)是天價了,葉秋水租不起,退而求其次,準備在更往西的地方租賃店面。
上次她已經(jīng)四處打探過,西門街在西宮門外,距離富人居住的皇城大街不遠,來往人群密集,同時,西市周圍還有許多百姓與番人居住,再往西一些,便是國子監(jiān)與太學(xué)等眾多學(xué)府,學(xué)生常就近閑逛西市。
葉秋水早已將先前繪制的圖紙內(nèi)容爛熟于心,像是來過許多遍一樣駕輕就熟,她知道西市哪里繁華,周圍有什么小巷、從哪條捷徑走可以快點到達想要去的地方。
聽到她說要租門面,西門街的商人熱切殷勤地向她人,我得琢磨她們的喜好。”
伙計一聽恍然大悟,江泠若有所思,說:“再往西走是太學(xué)、國子監(jiān)等學(xué)府所在的坊市,更遠的地方就偏了。”
出了西門街,離人流密集區(qū)太遠,所以鋪子必須選在這幾塊地方。
葉秋水一琢磨,覺得有道理,能在國子監(jiān)這些地方讀書的,多是勛貴子弟,學(xué)生喜歡喝茶,喜歡辦詩會,而京師文人又流行簪花配香囊,這附近有不少茶館文器店,往來探望家中子弟的女眷很多,的確是個不錯的地方。
葉秋水立刻叫伙計帶路,幾人走到太學(xué)附近,她沿著街道走一圈,發(fā)現(xiàn)這里還沒有同行,考慮采光、租金、進貨路線的問題,葉秋水最終盤下了西門街的一間鋪子。
她開始雇傭工人,寫信回曲州,告訴胡娘子她已經(jīng)選好店面,胡娘子立刻挑了幾個做事麻利,人又機靈的伙計去京師協(xié)助她,阿進,元福都來了。
葉秋水去城門接,幾人一副鄉(xiāng)下人進城的模樣,畏畏縮縮不敢亂看,進了城立刻松了一口氣,阿進壓著聲音:“嚇死我了,那守衛(wèi)拿著長戟,這被戳一下不得串成串呀!”
幾人哈哈大笑,葉秋水笑著安慰,“他們就是這樣啦,不兇一點怎么震懾壞人,沒事,我剛來京師的時候我也害怕,眼睛都不敢亂瞟�!�
他們來的時候帶了許多貨物過來試賣,葉秋水暫時沒有大規(guī)模的去置辦材料,伙計們還在路上時,她已經(jīng)著人將店面裝飾好了,貨物過來了直接擺在架子上,開業(yè)前,葉秋水給附近的人都送了小香囊,笑盈盈地說:“晚輩出來乍到,來京師做些小本買賣,以后大家就是鄰里啦,若晚輩有什么對不住的地方,還請多多海涵�!�
她是曲州來的,說話時雜著閩地的口音,附近的其他商戶一聽就聽出來了,小地方出來的商人,大家都有些嫌棄。
京師的生意哪里是那么好做的,尤其是東家還是個小丫頭,大家更瞧不上了。
轉(zhuǎn)悠一圈,香囊并沒有送出去幾枚,原本興沖沖跟著葉秋水一起去給附近鄰里送東西的伙計們都蔫了吧唧的,心里預(yù)感不妙。
葉秋水捧著一包香囊,深呼吸幾口,笑著安慰大家,“沒事,我們開我們的�!�
她請江泠題字,讓師傅照著字雕刻,葉秋水的鋪子叫做“檀韻香榭”,牌匾掛在店面前,十分氣派。
吳靖舒知道后,開業(yè)當(dāng)日,親自帶著家中女眷過來捧場,齊夫人乃伯爵之后,在京師是很有身份的貴婦人,她過來捧場,自然也帶動其他人湊熱鬧,鋪子生意紅火,伙計們先前的擔(dān)憂一掃而空,干活再累都舒坦。
葉秋水笑了一日,晚上等沒有客人了,臉上的笑容又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