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死了�!敝茱@恩不冷不淡地回道,將手中鋼刀插在地上,左手用力,撐在刀柄上。
謝寧身子一顫,喉頭微動,好半晌不知該怎么開口。她倒不是害怕他殺了人,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他若不殺了他們,只會被他們所殺。只是她實在覺得匪夷所思,這么多的人,竟然在不到一炷香的時間里全部死在了他的刀下。她知道周顯恩的身手定是極好的,卻沒想到好到如此地步。
她不再多想,只是低著頭,身上的裙擺全是別人身上的血和污泥。沒有沐浴,甚至覺得身上都有味道了。可周顯恩身上還是清冽的雪松味,她頗有些不習慣地動了動身子。
被他這樣抱著,她才忽地想起他是站著的。她攏了攏眉尖,心下犯難。明明大家都說他兩年前受了腿疾,不良于行。這些日子陪在他身邊,他也確實如此�?伤麆倓偡置魇钦玖似饋�,還能走動。莫不是他一直在裝��?
她心里有諸多疑惑,卻是欲言又止。這是他的秘密,就算他真的是裝的,也沒有義務(wù)將這件事告訴她。她想了想,還是低下頭,什么都沒有問了。
周顯恩常年習武,饒是在夜里也看得清,低頭瞧了瞧她一臉欲言又止的模樣,心中也了然她在想什么。
“我的腿沒有好,只不過用了內(nèi)力,可以暫時站起來一會兒。”
雖然時間很短,卻也足夠他殺了那些人了。他不站起來也能殺了他們,可總覺得不夠解恨。
他就是要讓他們死得越慘越好,讓那些背后蠢蠢欲動的人看看,敢招惹他的人,會有什么下場。
見她許久不說話,周顯恩忽地開口,聲音帶了一絲虛浮:“怎么,害怕了?”
她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點了點頭:“害怕,可我知道有將軍在�!�
按在她腦后的手僵了僵,隨即耳畔傳來一聲若有若無的輕笑。
謝寧眨了眨眼,猶豫地問道:“將軍,我現(xiàn)在能睜開眼了么?”
剛剛情況危急,她倒沒有時間去考慮那么多,這會兒感覺到他胸膛的溫度,才低下頭,面上有些發(fā)燙。一雙手無措地停在半空中不知該放在哪里。她剛想抬頭,就被一只帶了些涼意的手給壓了回去。
“如果不想回去吃不下飯,就別看了�!�
他的聲音沒有起伏,像是在述說著一個簡單的事實。卻讓謝寧身子一僵,下意識地就將頭往他懷里埋了埋。
他說看了吃不下飯,恐怕真實的場景還要恐怖千萬倍。剛剛的慘叫聲她聽得清清楚楚,這會兒是半點都不想去看到那些人的死狀。
她急忙閉了閉眼,卻感覺身邊人的呼吸越來越重,她貼著的胸膛也漸漸變得滾燙,原本按在她腦后的手也松開了些。
“將軍?”謝寧心下有些不祥的預(yù)感,她想從他懷里抬起頭,卻是感覺壓著她的力道驟然收緊。
肩頭落上一些重量,他的面頰擦過她的耳畔,燙得嚇人。他喘著氣,像是皺了皺眉,輕聲道:“臟了。”
謝寧抬手握住他的手臂,屋里太黑根本看不清。忽地聽他這樣說,她心下一緊,生怕是什么要緊的大事,急忙問道:“怎么了?”
周顯恩沉默了一會兒,才有些奇怪地自言自語:“衣袍竟然染上血了�!�
聲音輕飄飄地,還帶了一絲懷疑。
他眼中殺氣在一瞬間閃過,不悅地看著屋內(nèi)一地的尸體。他剛剛已經(jīng)很謹慎了,不然這些人只會死的更慘。只是沒想到衣擺還是落了幾滴血。她昨天才做好的衣服,他不過穿了半天,就被這些人的血弄臟了。
他忽地松了一口氣,將頭埋在她的頸窩,有些不耐地道:“回去再給我做一件。”
謝寧睜大了眼,沒想到他竟是在說衣袍的事。這都什么時候,還管什么衣袍?她慌亂地應(yīng)了一聲,也不知他到底怎么了,可總覺得他現(xiàn)在很不對勁。只得慌亂地去摸他的額頭,觸手滾燙。
指尖在一瞬間僵直,她顫抖著唇瓣:“將軍,您怎么了?您身上好燙�!�
她想去摸一下他的手,可摟住她的手臂驟然松開,將她推離了他的懷抱。輕微的腳步聲響起,輪椅滑動了一下,傳來一陣衣料摩挲聲。應(yīng)當是周顯恩坐回了輪椅上。
“推我回去吧�!�
不冷不淡的聲音響起,像是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一樣。謝寧有些無措地停在原地,只能隱隱約約看見一個模糊的輪廓。良久,她才移步過去,繞到他身后,握在輪椅上的手卻在微微發(fā)顫。
出了門,眼前才亮了一些,大雨滂沱,模糊了視線,屋檐上滴落的雨水似斷線的珠簾一般,雨珠子打在斷墻旁叢生的芭蕉葉上。
謝寧仔仔細細地瞧著他,可他一直神色如常,她攏緊了眉尖:“將軍,您到底有沒有事?您剛剛站起來,真的沒有問題么?”
他剛剛身上燙得厲害,絕不會像他看起來這樣若無其事。她抿了抿唇,想從他的臉上看出些什么,卻只能見得他懨懨地抬起頭,眼皮撩起,掃了她一眼。
“死的人在里面,我能有什么事?”
他將目光落在不遠處,不多時一陣馬蹄聲響起,秦風駕著馬車來了,身后還跟著一駕馬車,車上坐著一堆穿著黑色勁裝的男人。
還沒等謝寧開口,他靠在輪椅上,墨色長發(fā)遮住了他大半的面色,隨意地抬了抬手:“你跟著秦風回去吧。”
謝寧眼睫一顫,袖袍下的手指驟然收緊,聲音有些抖:“那您呢?”
“讓你回去就回去,啰嗦什么?”他抬起頭,冷冷地看著她,帶著不容拒絕的語氣�?伤难劢迏s在發(fā)顫,像是隨時會閉上雙眼一般。
驚雷劈下,雨點打在屋檐,啪嗒作響,隨即亮起一道閃電,照亮了漆黑的屋檐。
只是一瞬,謝寧就睜大了眼,面上漸漸失了血色,連身形都差點站不穩(wěn)了。
藍白色衣袍垂在地上,除了幾滴血,不染纖塵。露出的木質(zhì)輪椅卻全是猩紅的鮮血,一滴一滴順著他的雙腿流下,淌進地磚縫隙的積水里,復(fù)又被沖刷干凈。
她捂住嘴,腳下一軟,差點站不住了。怪不得她剛剛一直聞到血腥味,她還以為是屋內(nèi)的味道太重了,卻原來是他身上的。
“將軍,您……”她微張著嘴,剩下的話怎么也說不出來了,只覺得喉頭哽咽得厲害。
她真是傻,他明明就害了腿疾,強行站起來,怎么會沒事?眼前模糊一片,她低下頭,眉尖皺在一起。踉蹌著行至他身側(cè),雙手顫抖,卻不知該落在哪里,唯有目光緊緊地盯著他的雙腿。
周顯恩頗有些不耐地別過眼,呼出的氣息有些不穩(wěn),他抬手捂住了她的雙目,虛弱地道:“別看了�!�
纖細濃密地眼睫掃過他的手心,隨后便是灼熱的水漬滑過。周顯恩手臂一僵,胸膛劇烈地起伏著,連捂住她的手都有些不穩(wěn)。
秦風急忙趕了過來,見著周顯恩輪椅上的血,呼吸一滯:“爺,您動了內(nèi)力?明明……”
見到周顯恩有些發(fā)冷的眼神,余光掃過一旁的謝寧,他終究沒有再說下去了。
秦風只是哽咽著道:“咱們得去洛陽谷,沈爺才會有法子。”
周顯恩半闔著眼,額頭冷汗涔涔,唇色發(fā)白。卻還是別過眼,有些不耐地開口:“要去你自己去�!�
他說罷,粗重地喘了喘氣,瞧了瞧一旁的謝寧,她單薄的身子都在顫抖,慌亂地想要看他的傷勢如何。
他想說些什么,意識卻越來越昏沉。終究是無力地垂下了手。雙目輕闔,眉頭因為痛苦而緊蹙著。
輪椅上的鮮血不斷,原本只是浸濕了他的里衣,現(xiàn)在卻連藍白色的衣擺都被染成了暗紅色。
“爺!”
“將軍!”
rm8
神醫(yī)(shukeba.)
官道上,
一駕馬車急急駛過,地上偶有水洼,車輪碾過便揚起泥點子,
潑在路旁叢生的青草上。風吹得雕花車窗來回拍打,
發(fā)出細微的吱呀聲。
夜色沉寂,
連半點星子都瞧不見。馬車內(nèi),周顯恩闔眼躺在軟枕上,像是昏睡著。墨色長發(fā)凌亂地散在蒼白的脖頸上,
胸膛微微起伏,眉頭緊皺。
謝寧捏著濕帕子,手指撥開他額前被打濕的碎發(fā),
小心翼翼地為他拭去冷汗。目光下移,落到他尤帶著血跡的衣擺,眼中忽地就泛起一陣酸澀之感。
他已經(jīng)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
腿上的血是止住了,人卻遲遲不醒。秦風帶著他們要往落陽谷去,聽聞那兒有位神醫(yī),與周顯恩乃是舊相識。當今世上,
也只有他有法子治周顯恩身上的傷。
他身上越來越燙,像是發(fā)熱了,能用的法子都試過了,卻半點效果都沒有。也不知這落陽谷何時才能到。
見著他躺在那里,謝寧心頭有些壓抑。平日里,他總是神色冷淡地瞧著她,如今卻是閉著眼,
連話都不說一句了。她低下頭輕輕拭去眼角的淚。
她寧愿周顯恩睜開眼,
說的話再傷人都沒關(guān)系,
只要他別再這樣繼續(xù)睡下去就好了。
秦風打著馬,叱喝著,車輪疾馳而過,在雨聲里漸漸弱下。謝寧屈腿靠在周顯恩身側(cè),眉尖緊蹙,手指無意識地絞著帕子,安安靜靜地守著他。
雨聲淅瀝,馬蹄踏過水洼,驅(qū)馬的呵斥聲,在幽深的山谷里清晰可聞。
不知行了多久,馬車才停了下來。謝寧一驚,眼中亮起微光,復(fù)又轉(zhuǎn)過身看著還未醒來的周顯恩,唇瓣翕動,如釋重負地喘著氣。
落陽谷到了,他有救了。
車簾撩開,秦風低著頭,和謝寧合力將周顯恩放到了輪椅上,便急忙推著他往前走著。
爬滿了青苔的斜坡之上,嵌著一座四合的竹舍。四周翠竹參天,林中種滿了六瓣雪光花,在融融月色下,散出些許若有若無的幽香。
秦風推著輪椅,謝寧在一旁為他們撐著傘,雨點打濕在她的衣衫上,山間的霧氣撲了滿面。
輪椅上的周顯恩皺了皺眉,肩頭聳動,輕咳了好幾聲。謝寧急忙又將傘往他那兒送了送,擔憂地瞧著他。
不多時便到了竹舍,屋檐整齊地鋪著茅草。一根從中劈開的竹筒就橫放在屋檐下,雨珠子成串地滴落,從竹筒里淌至盡頭的藥圃。
紙糊的窗戶上透出一個淡淡的剪影,那人似乎是站著的,橘黃的燭火搖曳,讓他的身形明滅不定。
秦風雖心急,還是彎著腰,提高了音量,恭敬地道:“沈大夫,爺他發(fā)病了,還請您快些瞧瞧�!�
見著屋內(nèi)人沒動靜,他急得差點要沖進去了,可知道這位沈大夫的脾氣,他還是耐著性子又重復(fù)了一遍。
屋內(nèi)人不冷不淡地“哦”了一聲,手里似乎還在擺弄著什么,隨意地道:“還沒斷氣呢,急什么?”
謝寧微睜了眼,捏緊了帕子。她原以為這沈大夫和周顯恩是舊相識,應(yīng)當是會急著為他看病,卻不曾想他這般不慌不忙。她心下焦急,正想上前一步去求他快些救人。
卻聽一聲嗤笑響起,冷冷的聲音混在雨聲里:“我若是斷氣了,還用得著找你么?”
窗戶上的影子頓了頓,隨即傳來一聲冷哼。
秦風和謝寧一驚,急忙回過頭,但見周顯恩虛弱地靠在輪椅上,半闔著眼,面色雖蒼白,人卻是清醒了。
“將軍,您怎么樣?”謝寧急忙彎下腰,似是不敢相信一般打量著他,手里的傘還撐著,為他遮去了不絕的細雨。
“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彼穆曇籼摳�,輕得像遠山上的煙霧,卻在見得謝寧急得眉尖都攏在一起,小臉慘白。
他忽地扯開嘴角譏諷了一聲:“你這樣子,難看死了。”
他本以為謝寧又會低下頭,被他堵的暗自生悶氣。卻是見她眼眶漸漸紅了,唇瓣顫抖,盯著他看,面上慢慢漫開笑意。
見得周顯恩愣愣地盯著她瞧,她別過眼,抬起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淚。他能醒過來就好了。
周顯恩別過眼,額前的碎發(fā)垂落,遮住了他的眸光。蒼白的臉還帶了幾分病態(tài)的紅暈,抬手掩面咳了咳。
謝寧急忙為他拍背順了順氣,抬眼看著竹舍內(nèi)那個不慌不忙的沈大夫。只見得窗戶上的影子頓了頓,像是拿起帕子擦著手,只聽得一道清冷的聲音傳來:“進來吧。”
謝寧眼神一亮,急忙推著周顯恩往竹舍內(nèi)走去,秦風跟在身旁,扶著輪椅。
只見門口垂下的竹簾被人卷起,橘色的燭光便透了出來。竹簾卷了一半,只能看見一雙不染纖塵的鞋,竹青色衣擺垂到鞋面上,屋內(nèi)撲面而來是淡淡的藥草香。
那人腰間掛著一塊白玉平安扣,刻著“沈”字,露出的手指骨節(jié)分明,如同一塊上好的羊脂玉。
周顯恩似乎有些不耐,別過眼,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他最討厭的就是這一屋子的藥味,又苦又難聞。
謝寧和秦風剛把周顯恩推進去,一只腳還未踏入門檻,就被一根竹竿給擋在了門外。
“你們倆,去給我洗干凈了再進來�!�
清冷的聲音帶著滿滿的嫌棄,似乎還撇了撇嘴。
謝寧和秦風相視一眼,同時低頭瞧了瞧自己身上,鞋上是有些泥點子。因為趕路太急,一直還沒有來得及換衣服,謝寧身上還是昨日那一套衣裳,衣擺染著污泥和暗沉的血。不過也算不得很臟。
一旁的秦風像是想起了什么,對著她小聲地道:“夫人,咱們先去換身衣服吧,沈大夫他有很嚴重的潔癖,最不喜歡別人邋里邋遢的樣子�!�
謝寧頗有些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這是人家的地方。他們這樣風塵仆仆的來卻是不太好,思及此,她也跟著秦風一起下去了。
她轉(zhuǎn)過頭瞧了瞧身前的周顯恩,卻見他神色如常地推著輪椅進去了。
隨即屋內(nèi)傳來一聲咬牙切齒的怒斥:“姓周的,你也去給我洗干凈,尤其是你這輪椅……別亂動了,地毯都被你弄臟了……我的碧玉臺,我今日剛洗的!”
輪椅碾過地面的聲音不停,還帶著不耐的聲音:“啰嗦。”
謝寧身子一抖,抿了抿唇,聽著屋內(nèi)一陣雞飛狗跳的聲音,趕忙回過頭,跟著秦風往梳洗的地方去了。
竹舍內(nèi)是套著許多雅間,外圍看起來不大,實則進去了跟迷宮一樣。要不是秦風熟門熟路,她怕是要在這里迷路了。
“夫人,這里面是沐浴用的湯池,竹舍只有沈大夫一人,這兒是擺了八卦陣的,外人進不來,您可以放心�!鼻仫L說罷,見她沒什么吩咐,便走了。
謝寧瞧了瞧身后的湯池,又看著自己衣擺上的血跡,她來得急,沒有帶換洗的衣裳,也不知待會兒那個沈大夫會不會不讓她進去。
她想了想也實在別無他法,只得先進去沐浴,將身上的味道去了,再隨意將衣裙洗一洗。
她轉(zhuǎn)身踏入圍好的竹柵欄內(nèi),還未進去便是霧氣騰騰,順著圍欄滿是雪光花,依靠在竹青色的墻壁上,煞是好看。
衣衫褪去,她便踏進湯池,細致地擦洗著。夜風拂過,吹起她如云散落的青絲,溫熱的池水讓她的面上多了幾分酡紅。
墻角的六瓣雪光花被風壓低了些,葉子卷起,吹來一陣幽香。
前院竹舍內(nèi),周顯恩躺在榻上,手上纏著銀絲,與他對立而望的是一個修長的背影。
銀絲卷回,沈大夫嘲諷了一聲,卻沒有說話,他轉(zhuǎn)過頭,面上帶著遮住了半邊臉的玄鐵面具,只露出微抿的薄唇,神色間帶了幾分薄怒。
周顯恩偏過頭,墨色長發(fā)散在身側(cè),挑了挑眉,語態(tài)輕松地問道:“怎么,沈玨,這一回你這神醫(yī)也束手無策了?”
沈玨唇縫間漏出幾聲嘲笑,面具后的眼睛有些幽深,銀絲卷在手上:“神醫(yī)?你當時若是再多動一刻的內(nèi)力,神仙都救不了你�!�
周顯恩聞言,認同地點了點頭:“那看來我的運氣不錯,剛剛好。”
沈玨身子一僵,面色鐵青地看著他,手中銀絲收緊,卻沒有在他的臉上看出多余的情緒。
良久,他才低下頭,不慌不忙地撿著草藥,冷冷地道:“我說過,不要動用內(nèi)力,你知道后果的。再有下次,也別來找我了。你這樣的不聽話的病人,趁早死了才好�!�
周顯恩有些好笑地瞧著他,隨意地“嗯”了一聲,掃了掃他屋內(nèi)滿滿的藥草,皺了皺眉,忽地道:“明日給我換個房間,或者把你這些藥都扔出去�!�
一屋子的藥味,熏得他頭疼。
沈玨碾藥的手一頓,被他這反客為主的態(tài)度氣得一噎,他沉聲道:“我看不如把你扔出去,來我這兒治病,還帶了兩個吃白食的,哪兒來的臉挑三揀四?”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忽地道:“那個女子就是你新娶的夫人?一身的血,都是別人的,”他抬起眼,瞧著榻上的周顯恩,“你就是為了她動了內(nèi)力吧�!�
看似疑問,實則卻是肯定的語氣。
“與你無關(guān)�!敝茱@恩別過眼,聲音不冷不淡。
沈玨有些怒極反笑,似乎不在意他的話,反而揪著他的傷勢不放,嘲諷地道:“別人叫你戰(zhàn)神,你就真當自己是神了么?還跑去救苦救難,這可不是你周顯恩的作風。”他的聲音頓了頓,嘲弄地道,“還是說你真的愛上那個女子了?”
周顯恩愣了愣,有些不耐地道:“你是看病的,不是說書的,哪兒這么多廢話?”
“不是最好,你從現(xiàn)在開始就待在這里。不出三年,我可以治好你。你再這樣下去,會死�!鄙颢k瞧著他,想從他眼里找出一絲想活下去的念頭,卻只能看到一潭死水。
周顯恩聞言卻是悶笑了幾聲,碎發(fā)遮住他的面容,直笑得肩頭都在聳動,良久,他才漫不經(jīng)心地道:“救我?廢了我的內(nèi)力,然后真的像一個廢人一樣活下去?”
“活著就夠了,你現(xiàn)在什么不缺了。你活著就是鎮(zhèn)國大將軍,以你的手段,沒了武功,一樣可以風光地活著�!鄙颢k知道他要做什么,可站在他的立場上。他只希望周顯恩就此收手。
“沈玨,三年太長了,我沒有那么多時間去等。你只用治好我的腿就夠了,別的不用你操心。”周顯恩抬眼瞧著他,眼中是不容拒絕的情緒。
屋內(nèi)沉寂了片刻,卻像是風雨欲來,帶著傾覆之勢。
沈玨的聲音帶著積壓的怒氣:“就算我壓住你體內(nèi)的毒,治好你的腿,你這一輩子別想回戰(zhàn)場。你牽動內(nèi)力就會毒發(fā),就會死的更快。”他眉頭緊蹙,咬牙道,“周顯恩,那件事根本不是你的錯,你不欠任何人的,也沒必要為了那件事,把命都搭進去�!�
周顯恩低垂了眼簾,輕聲道:“哦,那還是能站起來的�!�
沈玨皺了皺眉,沒有再說話了。屋內(nèi)一片沉寂,只有雨打窗簾的敲擊聲,像落下的鼓點,次第分明。
rm8
藥浴(shukeba.)
清晨,
林間翠鳥嬌啼了好幾聲,踩著爬滿了青苔的長階往上是一間僻靜的竹舍。屋頂?shù)拿┎輻U子上滴落水珠,啪嗒啪嗒地落在靠在墻壁的石缸里。
謝寧一手端著食盤,
抬手輕輕敲了敲門:“將軍,是我,給您送早膳來了。”
屋內(nèi)似有水聲嘩啦響,
隨即清冷的聲音傳來:“進�!�
謝寧聞聲,
便徑直推開了門,
氤氳的霧氣撲面而來,
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草藥味。入門是兩道垂下的素白幔帳。她隨手撩開,
一抬眼,
瞧清屋內(nèi)的景象,
差點驚得手里的托盤都摔到了地上。
周顯恩赤身躺在木桶里,水面只漫過他的胸膛,漂浮著各色的草藥。他與她正面相對,慵懶地將頭靠在木桶邊緣,
白得幾乎可以看見細小血管的手臂搭在一旁,
水珠子就凝在如羊脂玉一般的肌膚上。霧氣模糊了他的面容,鴉色長睫掛著些水珠子。
瞧著謝寧睜大眼,一臉懵的模樣,
他略歪了頭,
打濕的墨發(fā)柔順地貼在脖頸上:“怎么,
看傻了?”
謝寧只覺得耳畔轟然一聲,隨即脖頸間升起滾滾熱流,
熏得她面色緋紅,
急忙別過眼,
纖長的眼睫如蝶翼般撲棱著。
她只羞得想找個地縫鉆進去,
低下頭小聲地道:“將軍,您在泡藥浴,怎么不跟我說一下?”
水聲嘩啦,像是他往前傾了傾身子,尾音帶了幾分戲謔:“被看的是我,吃虧的也是我,你怕個什么?”
他瞧著她連眼睛都快不敢睜開的模樣,嘴角忽地揚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
謝寧一噎,復(fù)又抿了抿唇,這人真是強詞奪理。可她偏偏又尋不出反駁的話,她側(cè)過身子,也不和他爭辯了,只是推了推手里的托盤:“這是我給您備的早膳,您這會兒不便,那我就放在桌案上了,您待會兒記得用膳�!�
她放下托盤就欲要退出去,湛藍色長袍裹在身上,唯有腰帶松了些,有些空蕩蕩地,更襯出腰身盈盈一握。雖還算合身,卻明顯是男子的衣袍。
周顯恩忽地沉了沉眉眼,聲音帶了一絲不悅:“你穿的誰的衣服?”
謝寧的腳步一頓,低頭瞧著身上男子的服飾,下意識扯了扯窄袖,不解的道:“這是秦風給我的�!彼坪跏桥轮茱@恩誤會,她復(fù)又解釋,“我來得匆忙,沒有帶換洗的衣物,可那衣裙上染了血,昨日洗了還未干。秦風與我身量相差無幾,恐我無衣可穿,他便將他新買的衣袍借給我了。”
沈玨有潔癖,既是在他這里做客,她自然也不好多給人家添麻煩。她那身衣裳上的血洗都洗不干凈,還好秦風前些日子新買了身衣袍,還未來得及穿,正好放在馬車里的。他不過十五六歲,長得又瘦弱,個子也只比謝寧高一點點,穿起來倒也合適。
聽到是秦風沒穿過的,他沉默了一會兒,謝寧以為他沒什么吩咐了,也便要出去了。剛剛抬腳就聽得他冷冷地道:“把衣服脫了。”
謝寧被他直白的話驚得眼瞼一跳,下意識往后退了半步,縮了縮身子,面上更紅了。除了羞赫,還有幾分訝異。
青天白日,他竟說如此露骨的話。
她紅著臉,好半晌才一咬牙,準備同他理論一番。剛剛睜開眼就被迎面而來的東西蒙住了頭,她低呼了一聲,下意識地用手握住,卻是一件男子的衣袍。
隔著布料,周顯恩懨懨地道:“婦道人家,穿別的男人的衣服,還有沒有一點自覺?”
十五歲的也不行。
“我不是有意的,只是來的太匆忙了,沒有帶換洗的衣物,而且秦風還是個孩子……”謝寧低著頭,聲音越說越小。
見得周顯恩沒說話,卻明顯可以感覺到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她頗有些無奈地抬了抬眼,瞧著蒙在她頭頂?shù)囊屡�,慢騰騰地伸手取了下來。
繡著雙鶴的長袍明顯比她身上的那件寬大了許多,不是她做的那件,那件早就被他的血浸濕了。這件多半是他以前留在竹舍的換洗衣物。
她極快地瞄了一眼周顯恩,見他別過眼沒看她。她才小心翼翼地解下身上的外袍,貼身的里衣是她自己的,所以很合身。她將解下的衣袍擱在一旁,便將周顯恩的衣袍套了上去。
她一面系著衣帶,一面抬了抬腳。頗有些不習慣,周顯恩的身量比她可高大多了,在他面前,她就跟一只瘦弱的小雞崽一般。
這身衣袍穿在她身上,松松垮垮地,她提了好幾次,才不至于讓肩頭的衣袍滑落。雪松清冽的味道若有似無,將她裹在其中。
周顯恩滿意地仰了仰下巴,水珠子從喉頭滑落,一路順著胸膛淌下。
她這樣穿著順眼多了。
片刻后,他又抬手敲了敲木桶,吩咐道:“過來,扶我起來。”
還在擺弄衣袍的謝寧一愣,似乎有點懷疑自己沒有聽清。她又回想了一遍,才確認周顯恩是在叫她過去。
他這會兒正赤身坐在木桶里,未著寸縷。此情此景著實有些尷尬,可他身子不便,伺候他更衣也是她的該做的。她極力地垂著眼眸,還是挪著步子過去了。越靠近草藥味就越重,還混著濕潤的霧氣,像清透的紗網(wǎng),攏在人身上。
周顯恩仰著頭,瞧了瞧她這副驚弓之鳥的樣子,抬起頭,水珠子濺起,灑了幾滴在她的臉上。
面上的濕潤嚇得她眼睫一顫,下意識地低頭望向周顯恩,還好木桶里浮著許多草藥,遮住了下面旖旎的光景。只能見得他袒露的胸膛和微動的喉結(jié)。
“要看我待會兒讓你看個夠,現(xiàn)在先扶我起來�!彼袅颂裘迹绷怂谎�。
“我哪有……”謝寧嘴角微微撅起,眼簾還低著。怕他再繼續(xù)說些讓人誤會的話,干脆把心一橫,顫顫巍巍地伸出手就扶在了他的腋下。觸及有些溫熱的肌膚時,她的身子還是不由自主地僵了僵。面上已然紅得快要滴血了。
周顯恩將手勾在她的脖頸上,借著她的力站了起來。他的手總是帶著涼意,這會兒被溫水泡了一會兒,就多了幾分溫熱。
她的力氣太小,多半還是周顯恩自己用力才起來了。赤足踩在地板上,噔噔的聲音響起,水珠子就順著他線條流暢的小腿淌了一地。他整個人都靠在謝寧身上,一點一點地往榻上挪動。
濃郁的藥味浮在周圍,她只覺得半邊身子都被藥水浸濕了,還帶著些許溫熱。她盡力別過眼,身子抖得跟篩糠似的。
周顯恩倒是神色自若,仿佛此刻未著寸縷縷的人不是他一般。只是雙腿不自然地僵硬著,往前拖動。
他偏過頭瞧著滿臉通紅的謝寧,忽地生了幾分捉弄她的心思。故意卸了些力道,往她身上壓了壓。果不其然,就見她雙腿一顫,驚恐地睜大了眼,要不是扶到了旁邊的柱子,差點癱倒在地。
周顯恩瞧著她這慌亂的樣子,別過頭,肩頭輕微的聳動,嘴角揚起一個不大不小的弧度。
謝寧偏過頭疑惑地瞧了他一眼,剛剛明明挺輕的,這會兒怎么突然這么重?她也不做多想,只想起他最近生了病,不能摔著他。瞧著床榻快近了,她沉了沉眼眸,一咬牙,就將手貼到了他的腰上,雙手抱著他的腰,讓他整個人都靠在了自己身上。
手肘無意識地蹭到了什么,就覺得抱著的人身子一僵。還未等她回過神,一只手就將她輕輕推開,周顯恩挪著步子就自己回榻上了。
“笨手笨腳的,等你扶我,我都要凍死了。”他扶著床榻旁的欄桿,濕漉漉的長發(fā)貼在身上,發(fā)尾勾著緊實的腰線,寬肩窄臀,線條分明。不知是被藥浴泡的,還是風吹的,泛出淡淡的紅暈。
瞧著面前的景色,謝寧急忙別過眼,一張小臉跟煮熟的螃蟹一樣。她張了張嘴,好半晌也不知道該怎么解釋。左右都是他有道理,她也就乖乖地閉嘴聽訓(xùn)了。
“你出去吧�!彼鲋碜由狭舜查�,扯過一旁的里衣就自己穿著。
“那將軍您記得早點用膳,我待會兒再來看您�!敝x寧也覺得氣氛太尷尬了,匆匆點了點頭,將一旁秦風的衣袍拿在手里,就出去了。
門被吱呀一聲關(guān)上,屋內(nèi)的周顯恩已經(jīng)穿好了衣服。白色里衣貼在身上,一條腿搭在床沿,一條腿屈著,手臂擱在膝蓋上,瞧著抱著衣袍離開的謝寧,他有些不悅地皺了皺眉。
穿了他的衣袍,竟然還不給他留一件。
謝寧剛剛出竹舍,才覺得呼吸舒暢了許多。四周空氣清新,帶著竹葉的清香,還有山風吹過,吹得她面上都沒有那么熱了。
她將手里的衣袍疊了疊,準備待會兒洗好了還給秦風。正出拐角,就聞到一陣藥草香味。
她偏過頭,就見院子里站著一個長身玉立的男子。他正站在一堆藥架子前,一襲竹青色長袍幾乎垂地,極為好看的手指就挑揀著草藥。今日天時不錯,他應(yīng)當是在曬藥。
見他沒有抬頭,謝寧也不便打擾他,便準備自己的房間。剛剛抬腳就感覺一道目光冷冷地落在了她身上。
“你是周顯恩的夫人?”清冷的聲音響起,像是山間煙霧,又自帶了幾分沙啞。
謝寧回過頭,抱著衣袍,輕輕“嗯”了一聲,又沖他打了聲招呼:“沈大夫,早�!�
雖然隔著面具,不知為何,她卻感覺這位沈大夫在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目光還帶著幾分探究。
墻角的雪光花一簇一簇地開著,沈玨忽地仰了仰下巴,將手里的草藥往旁邊擱下,對著謝寧道:“周顯恩快死了,你想不想救他?”
※※※※※※※※※※※※※※※※※※※※
大將軍:這么喜歡看我不穿衣服?
謝寧:……(這是什么虎狼之詞)
rm8
靈芝(shukeba.)
周顯恩快死了。
沈玨說這句話的時候,
天色正好,他神色冷淡,沒有一絲開玩笑的意思。
謝寧站在走廊下,
細碎的陽光攀附在衣袍上。她忽地覺得手臂一軟,抱在懷里的衣袍似有千斤重,幾欲掉在地上。陽光有些刺目,
良久,
她才張了張嘴,
喉頭卻是被什么堵住了,
發(fā)不出聲音。
“不,
不可能的……將軍他剛剛還好好的,
他的病不是好了么?”她眨了眨眼,
面上的血色一點點褪去,斷裂的指甲掐著手中的衣袍。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藥草香,急風吹過,揚起他竹青色的衣擺。玄鐵面具下的薄唇勾起,
幽深的眼里卻是沒有一絲溫度:“面子上是沒什么問題,
里子已經(jīng)是強弩之末了。他因何坐上輪椅,又是患了什么病,難道這些,
他都沒告訴過你?”
謝寧的眉尖攏起,
輕輕搖了搖頭。她只知道周顯恩在戰(zhàn)場上受了傷,
不良于行。就連那場戰(zhàn)役,她也知之甚少。
只記得那是一場敗仗,
也是周顯恩唯一一次輸?shù)舻膽?zhàn)役。
她忽地像是想起了什么,
眼中一片駭然。不止如此,
他之前還咳血,
就在她剛嫁進來的那幾日,那一晚,他昏迷不醒,還吐了很多血。
她抬起眼,卻見沈玨輕笑了一聲,復(fù)又攏了攏袖袍,道:“他不是腿疾,是中毒了,罕見的劇毒,我將他體內(nèi)的毒壓在了他的腿上,才勉強保住了他的命,卻也讓他的雙腿失去了知覺,若是運功,便會使毒素擴散,危及他的性命�?上н@么多年,我也沒能找出解毒的法子。而唯一一份解藥在兩年前被他毀了,當今世上再無藥可解。”
”他為何毀了解藥?”謝寧心急,下意識地就出聲問了。她不懂,為何有解藥,他卻不服下?
沈玨卻意外地沉默了很久,天空中游云浮動,切碎的日光在他的面具下投射出一片陰影,幽深的眼里似乎閃過很多她看不懂的情緒。
甚至在一瞬間,看出了些一晃而過的悲傷。
良久,他才冷冷地道:“這些事,不該由我來說。你只需要知道,按照他不要命的性子,本來也活不了幾年。可前幾日他動了內(nèi)力。毒素就擴散了,現(xiàn)在怕是更沒多少活頭了�!�
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似乎只是冷冰冰地宣布一個事實。廊下的謝寧眼睫一顫,不自覺收緊了懷里的衣袍。天氣明明那般好,可她只覺得渾身發(fā)冷,寒意從心頭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明明剛剛還在像平時一樣使喚她做事,拿話噎她�?涩F(xiàn)在卻告訴她,他快死了。這怎么可能?
沈玨見她低著頭,以為她是被嚇到了。不過這件事早晚也會被她發(fā)現(xiàn),周顯恩的身子撐不了多久了。他低下頭,整理著草藥,似有意或無意地道:“救他很難,不過想給他多拖延點時間倒是可以�!�
謝寧微睜了眼,眼眶微紅,顫聲道:“沈大夫,您有何辦法可以救他?”
沈玨嘴角勾起一絲弧度,隨手指了指山頭:“往山頂走,有一株靈芝,可以幫他壓制毒性。秦風下山辦事去了,我呢,和周顯恩還沒有熟到冒險跑到山上給他采藥的地步。你也不用著急,等秦風回來再……”
他的話還未說完,便被一道細小的聲音打斷了:“我去�!�
他拿著草藥的手一頓,抬了抬眼,瞧著廊下的謝寧,她攏著眉尖,不合身的衣袍掛在身上,松松垮垮地。臉上的神色卻是堅定。
他似乎沉吟了片刻,才抬眼瞧著她,冷聲道:“那山上毒蛇猛獸一樣不少,萬一你被咬了,或者從山上掉下來摔死了,也是沒人知道的,這樣你也要去?”
一聽山上兇險,謝寧也遲疑了一瞬。她抱著衣袍,眉尖緊蹙,久久沒有說話。
沈玨倒沒說什么,只是低頭繼續(xù)挑揀著草藥。她這個反應(yīng)也是意料之中,莫說是她這樣柔弱的深閨女子,便是山下獵戶也很少跑到山頂去。
他翻曬好了所有的草藥,正準備離去,卻聽得細弱的聲音響在身后:“沈大夫,您能不能給我一些驅(qū)蟲的藥粉?還有那靈芝長得何樣?”
沈玨腳步一頓,腰間的白玉平安扣抖了抖。他抬起手指了指旁邊的架子:“靈芝的外形,在左側(cè)第二卷第三頁有記載。至于驅(qū)蟲的藥粉我去拿給你�!�
說罷,他便移步走了,逆著光,踩在梧桐樹下的陰影里。
“沈大夫,多謝您了�!敝x寧輕聲道謝,柔柔的聲音像是隨在風里一般。
沈玨身子一僵,低頭瞧著手里曬干的靈芝,嘴角慢慢勾起一個冷冷的弧度。謝他,怕是謝錯人了。
時至晌午,謝寧沿著青石小路往上,周顯恩的衣袍太寬大了,她只好用帶子扎起來了一些。按照書上記載的,靈芝應(yīng)該在山頂。她提著衣擺,慢慢往上走著。
越往上就越沉寂,只有間或的幾聲鳥啼,整個林子都顯得陰森森的。參天的大樹垂下繁重的枝條,交叉在一起,擋住了頭頂?shù)年柟狻?br />
一開始還有小路可走,到后面連路都沒有了。面前是叢生的雜草,約摸有半人高,謝寧抬手將草向兩邊撥開,才硬著頭皮鉆了進去。
一路不知竄了多久,枝條刮在身上。她低著頭,抬手擋住臉。枯樹的味道撲面而來,好不容易尋到了出路。前面已是越發(fā)幽靜,她倒抽了一口涼氣,抬手摸了摸后頸,像是被樹枝劃開了紅痕,摸上去便又疼又熱。
因著在山林里,瞧不清天色,她唯恐到了夜里還找不到靈芝。只得加快步子往里走,寒意從后背往上竄,她雙臂環(huán)抱,搓了搓手。
她在山頭轉(zhuǎn)了好幾圈,倒是沒有見著什么毒蛇猛獸,可是連靈芝也沒有見著。她皺著眉想了想,按照沈大夫說的,那靈芝應(yīng)該就在這附近才對�?伤呀�(jīng)找了好幾顆樹了,卻連一株都沒有見著。
咔嚓的聲音猛然響起,嚇得她身子一抖,急忙往后退了好幾步�;剡^頭時卻是一只松鼠跳上了枝頭。
她拍了拍胸脯,松了一口氣,也便繼續(xù)往前走著。一棵幾人合抱的樹下,叢生著一堆枯枝。她慢慢挪到樹旁,用手撥開枯枝,想看看有沒有靈芝。
手剛剛伸過去,就摸到了什么冰涼的東西,她定睛一看,卻只感覺頭皮一陣發(fā)麻,手臂上起了一排疹子。
一條通體烏黑的蛇盤在草堆里,望著她,幽幽地吐著信子。
她驚恐地睜大了眼,下意識地驚呼出聲。身子一軟,就癱倒在了地上。手掌被地上的枯枝割傷都渾然不覺,只是神色呆滯地盯著草堆里的那條蛇。
她倒抽了幾口氣,眼中慢慢浮現(xiàn)出些許霧氣。一下一下地往后退著身子,直到遠離了那棵樹,她才掙扎著爬起來,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卻因為跑的太急,被攔路的石頭絆倒,整個人便摔在地上。白嫩的手掌心搓破了皮,血珠子很快就滲了出來。她低下頭瞧著剛剛摸到蛇的手掌,似乎還能感受到陰冷潮濕的觸感。
四周靜悄悄地,只有烏鴉的啼叫。她攏著眉尖,渾身顫抖著,心頭一陣泛酸,淚珠子就落了下來。砸在枯枝上,啪嗒作響。
她哽咽著,哭得身子都在顫抖,卻還是扶著樹干站了起來。一面擦著眼淚,一面擔驚受怕地往前走著,細微的聲響都能將她嚇得一跳�?葜Ρ徊葦�,只有她不住的啜泣聲。
竹舍內(nèi),沈玨端著藥碗,推開了房門。
周顯恩還靠在榻上,沒有抬眼。光是聽到腳步聲,就知道是誰來了。
“剛熬的藥,喝了�!彼阉幫霐R到床頭,藥味漫開,榻上的周顯恩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
“太苦了,不喝�!敝茱@恩往里側(cè)躺了躺,長發(fā)散在背后,聲音有些低沉。
沈玨皺了皺眉,不耐地道:“你還是小孩么,還嫌藥苦?”
周顯恩沒理他,還在闔眼休息,嗤笑了一聲,順著他的話道:“下次就弄個不苦的。”
他體內(nèi)的毒深入骨髓,這些藥喝下去,也只能是求個心安罷了。他早就看清了,只是沈玨還在裝糊涂。
沈玨忽地肩頭一松,盯著周顯恩的后背,神色莫名。良久,他才冷冷地開口:“你的病情,我告訴你夫人了。”
屋內(nèi)一瞬間安靜了下來,靜得連竹林搖曳的聲音都能聽見。周顯恩的脊背一僵,眼簾遮掩下的眸光暗沉了幾分。
隨后他只是不冷不淡地“哦”了一聲,窗戶攔住的陰影落在他身上,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