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卻見那男童腳下一滑,整個人都向輪椅上的周顯恩撲了過來。若是他讓開,這男童必然要摔個四腳朝天了。
周顯恩神色懨懨地瞧著離他越來越近,還一臉驚恐的男童,不緊不慢地把輪椅往后挪了挪。
“啊!”男童雙手高舉,見到原本擋在他面前的大哥哥突然不見了,更是瞬間瞪大了眼,眼瞅著小臉就要砸到地上了。
卻在鼻尖離地面一寸遠的時候停了下來,他還沒有來得及松口氣,就感覺脖頸勒得慌,好像有人提住了他的后領(lǐng)。
他轉(zhuǎn)了轉(zhuǎn)脖子,眨巴著大眼睛就見得一個戴面具的男子,坐在輪椅上,一只手隨意地勾著他的后領(lǐng)。他剛要咧開嘴道謝,就感覺勾著他的力道突然松了,緊接著撲通一聲,他就徑直摔到了地上。
“哎喲,疼�!彼诘厣�,瞧著周顯恩,一面揉著臀,一面委屈地癟了癟嘴。
他在地上坐了好一會兒,見這位戴面具的大哥哥壓根沒有扶他起來的意思,他也扭著身子自己爬了起來。他還沒來得及跑,之前和他一起玩的幾個男童就圍了過來。嚇得他立馬躲到了周顯恩身后。
“二狗,你輸了不認賬,竟然還想跑?”年紀稍大一些的男童雙手環(huán)胸,但見坐在輪椅上的周顯恩,又不由自主地往后縮了縮。
二狗小臉皺成一團,從周顯恩身后探出頭:“大壯哥,沒啦,真沒啦,剛剛最后一串糖葫蘆了,都在你手里了。”
“我不管,你輸了就得再給我一串糖葫蘆,你要不給我,我就打你�!贝髩牙@過周顯恩,瞪著他身后的二狗。
二狗急得都快哭了,只能周顯恩身后使勁兒縮著身子。
周顯恩只覺得這群小孩嘰嘰喳喳地,吵得他頭疼。他抬起眼,冷冷的目光掃過旁邊的這群小孩,嚇得他們往后退了好幾步。
見得周顯恩一個眼神就把他們嚇退了些,二狗更是抱著輪椅不撒手了。
身后還貼了個小孩,周顯恩不耐地瞧了他一眼,正準備把他拎起來扔到一旁。就見得二狗可憐巴巴地瞧著他,奶聲奶氣地撒嬌:“大哥哥……”
周顯恩抬手的動作一頓,目光沉了沉。
謝寧從琳瑯閣出來的時候,卻不見周顯恩的人影。她嚇得心跳都漏了一瞬,慌忙地往前跑去,忽地聽到一陣小孩的聲音。
她下意識地轉(zhuǎn)過眼,就見得墻角一群小孩在玩呼盧。在見得小孩中間那個熟悉的背影時,她微睜了眼,手里的玉佩都差點驚得掉在了地上。
周顯恩竟然在和一群小孩玩呼盧?
他似乎贏了,二狗站在他身后,小臉上滿是興奮,一見地上又是五枚黑子,差點高興得蹦了起來。
對面的幾個小孩則哭喪著臉,他們已經(jīng)連輸了六把了,統(tǒng)共就六串糖葫蘆,都輸了個精光。
周顯恩將手里的五枚骰子隨意地扔到一旁,神色懨懨地瞧著他們。
二狗則連蹦帶跳地跑到那幾個小孩面前:“你們輸了,快把糖葫蘆交出來!”
大壯瞧著他耀武揚威的樣子,不屑地哼了一聲。又不是輸給他,得意什么。
大壯戀戀不舍地瞧著手里包好的糖葫蘆,大顆的山楂外面裹了一層厚厚的糖衣,紅鮮鮮的,還泛著光。
他癟著小嘴,把幾串糖葫蘆都遞到了周顯恩手里,眼神還是直勾勾地跟著糖葫蘆轉(zhuǎn)。
周顯恩也不客氣,直接就拿過了。
一旁的二狗跑到他面前,仰著頭,眨巴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瞧著他手里的糖葫蘆,哈喇子都快流出來了。小手抬起,就要去拿糖葫蘆。
周顯恩斜了他一眼,勾唇一笑。拿著糖葫蘆的手抬起,在二狗亮晶晶的眼里,一口咬了下去。
見得他垂涎了許久的糖葫蘆被周顯恩吃了,二狗慢慢瞪大了眼,滿臉不可置信。
這個大哥哥,贏了糖葫蘆,竟然自己吃了?!
見他開始咬第二顆了,二狗才回過神,瞧著他想了好久的糖葫蘆進了別人的嘴,他還一直以為大哥哥是要把糖葫蘆給他的。他心里又急又委屈,咧開嘴大哭了起來。
哭聲傳人,旁邊連輸六把的小孩本來就難受,見著二狗哭了,他們也跟著哭了起來。哪有大人這樣欺負小孩的,贏了糖葫蘆,還當著他們的面吃,太欺負人了。
一時間,幾個小孩就圍著周顯恩嚎啕大哭。
周顯恩倒是十分淡然,悠閑地咬下了第三顆果子,還愜意地瞇了瞇眼。
不遠處的謝寧本還一臉震驚地站在原地看周顯恩和一群小孩玩呼盧,一眨眼這些小孩就全哭了。她急忙跑了過去,瞧了瞧還在吃糖葫蘆的周顯恩,轉(zhuǎn)過頭對著那群小孩輕聲安撫著。
她彎下腰,摸了摸他們的腦袋,見他們還是哭個不停,又從袖兜里拿出一些飴糖,輕聲哄著:“好了,都不哭了,姐姐請你們吃糖�!�
幾個小孩一見得她手里的糖,抽抽搭搭地吸了吸鼻子,眼珠子轱轆轉(zhuǎn)。立馬圍過來,伸手抓糖,往嘴里一送,當時就不哭了。
“好了,吃了糖就乖乖的,姐姐再給你們些錢,拿去買糖葫蘆吃好不好?”謝寧從荷包里掏出些銀子,放在那幾個小孩手里。
得了銀子,他們立馬笑開了花,蹦蹦跳跳地就往糖葫蘆攤跑過去了。
見得這群小孩終于消停了,謝寧才松了一口氣。她定了定神,轉(zhuǎn)過眼瞧著一旁的周顯恩。
他坐在輪椅上,仰著下巴,花紋面具遮住了他大半的面容,只有喉結(jié)微動,唇上染了些糖葫蘆的紅。
注意到謝寧的目光,他隨意地瞧了她一眼,手里還剩下五串糖葫蘆。
謝寧想起他剛剛當著小孩的面吃糖葫蘆的樣子,忽地沒忍住低頭輕笑了一聲。發(fā)髻上的珠串晃著亮光,一笑的時候,眼里像揉碎了星星。
見她唇畔的笑意一直未褪,周顯恩挑了挑眉:“有那么好笑么?”
謝寧揣著手,慢騰騰地往他那兒走過去。眉眼彎彎,略低了頭:“將軍欺負小孩�!�
周顯恩將身子往她那側(cè)靠了靠,略歪著頭,晃了晃手里的幾串糖葫蘆,一本正經(jīng)地道:“愿賭服輸,這是我贏的,又不是搶的�!�
謝寧別過頭,唇畔的笑意蔓延到眼尾、眉梢。鬢角幾縷碎發(fā)垂落,勾在如玉的耳垂。
她笑著點了點頭,強忍著笑意,附和道:“是是是,將軍說什么就是什么�!�
她忽地盯著他瞧了好半晌,她一直以為周顯恩是從小就在書房讀書,或者在武場練武的人。平時也不怎么見他笑,不喜歡熱鬧。沒想到,他竟然也會玩呼盧,而且看他的手法,還是個老手。
她笑了笑,復又繞到他身后,將玉佩掛在腰間,便推著他往前走了。
一路走走停停,許是街燈朦朧,連帶著她也大膽了些,隨意地同他閑聊:“我記得有一年我和哥哥一起出來看花燈,好像五六歲吧。當時街上人可多了一不小心,我就和哥哥走散了。”她抬了抬眼,瞧著四周,忽地指了指不遠處搭著紅綢和燈籠的桿子下,“當時我就是站在那兒的,瞧著街上好多人,心里怕極了,也不敢再亂跑了�!�
周顯恩順著她手指的方向,忽地瞇了瞇眼,眼中透出幾分沉思。
五六歲的小女孩,花燈……倒是有些似曾相識。
謝寧沒有注意到他的異樣,只是繼續(xù)道:“當時有個人牙子見我一個人,就裝作是我的家人,要拉我走。別人都信了她,便沒有人愿意幫我。當時不懂事,現(xiàn)在想想時常都會覺得很害怕,若是我真的被她帶走了,恐怕此刻不知身世為何了�!彼α诵Γ壑新冻鰩追秩嵘�,“還好當時有人救了我,才讓我有幸躲過一劫,而且還贈了我玉佩做留念�!�
周顯恩眉頭緊蹙,忽地偏過頭,瞧了瞧她腰間的玉佩。上次碎了還沒覺得有什么,此刻他才看到蝶翼處有一道細小的紅痕。
他微睜了眼,看清了那玉佩后,一些久遠的回憶涌現(xiàn)出來。
這玉佩是他的,只不過十年前就隨手送人了。
他十二歲那年去從軍,剛出府就遇著人牙子當街搶人,便出手教訓了一頓。他還記得,差點被拐走的是一個穿著粉衣的小女孩,問什么都不說,一哭就哭個沒完,臉皺得跟個包子一樣。他嫌她吵,就隨手把腰間的玉佩取下來塞到了她嘴里。
這么一堵,確實不哭了。
見著周顯恩盯著自己腰間的玉佩出神,她忽地低下頭,有些好奇地瞧了瞧他,卻只能見著花紋面具,和藏在面具下那雙幽深的眼。
周顯恩瞧了瞧她的臉,她若是將腮幫子鼓起來,確實有幾分像那個小包子。
這世間會有如此巧合的事么?當初隨手救的小包子,不僅遇到了,還陰差陽錯做了他的夫人。
他忽地別過眼,半晌,才不冷不淡地道:“你現(xiàn)在還記得他?”
謝寧遲疑了一會兒,眨了眨眼:“那時候太小了,很多事都忘了,不過我唯一記得,她當時好像把人牙子給打了一頓,然后……”
她沉吟了一會兒,似乎是在回想著。周顯恩袖袍下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抬眼瞧著她。
謝寧點了點頭,一臉信誓旦旦地道:“然后她就搶走了我手里的糖葫蘆,還當著我的面吃了�!�
這一點倒是跟周顯恩很像,搶小孩的糖葫蘆吃。思及此,她不由得抿唇笑了笑。
她正笑著,卻聽得幾聲咳嗽,周顯恩偏過頭,手指擋在面前,頗有些不自然地咳了咳。
“將軍,您怎么了?”她擔憂地攏了攏眉心,剛剛低著頭,就正對上了他抬起的眼,似乎帶了幾分不悅和尷尬。
“你就只記得這個?”
謝寧一愣,不知他為何突然有些不高興的樣子。她想了想,又道:“我自然是記得她救了我的,也記得她是個神仙似的姐姐,可惜這么多年也未曾再見過了�!�
周顯恩皺了皺眉:“你叫他姐姐?”
謝寧點了點頭:“是啊,雖然我記不太清她的樣貌了,可依稀記得她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女子,還抱著我上了屋檐,這才找到了我哥哥�!�
”誰告訴你,他是女的?”周顯恩抬頭瞧著她,語氣帶了幾分不耐。
謝寧一噎,似乎有些為難,好半晌才斟酌道:“可她穿著長裙,長得很美,自然是女子�!�
這回換周顯恩沉默了。
她說的似乎也沒錯。
他十二歲那年要去投軍,他父親不準,將他鎖在屋里。沒辦法,他偷了府里丫鬟的衣服,帶著投名狀連夜翻墻跑了。
他那日確實穿著長別過頭,手指撫在面具上,忽地道:“他不是女的。”
謝寧抿了抿唇,眼里卻是不信,小聲嘀咕:“將軍,怎么知道她不是位姐姐?您又沒有見過她�!�
周顯恩皺了皺眉,下意識地道:“我自然知道,因為……”
四周嘈雜,他的聲音不算大,謝寧沒有聽清。
良久,她低了低頭,眉眼染笑:“人海茫茫,也不知恩人姓甚名誰,家住何方。只愿神佛庇佑,她此生安好,無病無恙。若是能得知她一生順遂,我也便能安心了�!�
在她清亮的眸光中,周顯恩忽地握緊了放在膝上的手,沒有再繼續(xù)說下去了。
他低著頭,不冷不淡的“嗯”了一聲。
就當“她”此生無病無恙吧。
人群中不知是誰高喊了一嘴:“快看,儺戲團的來了!”
人流紛紛往前擠,謝寧冷不丁被誰撞了一下,身子往前傾,眼見著就要倒在周顯恩身上。她急忙要去握住輪椅扶手,卻覺得腰間一緊,那股力道帶著她往前倒去。
直到撲進一個帶了些涼意的懷抱,她都還有些發(fā)懵。背上放著一只手,將她護在懷里。她的臉就貼在起伏的胸膛上,心跳聲清晰可聞。
他的身上帶著淡淡的清香,像雪滿枝頭后結(jié)冰的松樟,有些凌然的清冷。
周圍人散了些,謝寧才愣愣地抬起頭,順著喉結(jié)往上,是他瘦削的下巴,鴉色的長睫透過面具掃過勾人的弧度。
怦然一聲,他的身上灑下了五顏六色的光暈,夜空中炸響了煙花,一束接著一束。
周圍人歡呼著,儺戲團敲鑼打鼓,帶著鬼神面具的巫師們一面跳著,一面吟詠歌賦。聲音零零落落,散在四周。
不知是煙花爆開的聲音還是心跳聲,在耳邊噼里啪啦炸個不停。謝寧呼吸一促,隔著衣料的體溫忽地變得有些燙。
面具后傳來他清冷的聲音:“沒事了,就起來。”
謝寧身子一抖,下意識點了點頭,立馬就借著力從他懷里站了起來。別過眼,脖頸間一陣熱氣,直熏得她面上都燙的厲害。
她頗有些慌亂地動了動目光,忽地開口,聲音飄忽:“將軍,我……我去買些糕點回來�!�
她極快地瞧了他一眼,就往一旁的糕點鋪子去了。步子匆匆,帶了幾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周顯恩坐在輪椅上,白底紅紋的面具遮住了大半的臉,目光隨意地落在一旁表演儺戲的巫祝身上,唯有彩繩壓住的耳垂帶了幾分明顯的紅暈。
他緩緩抬起手,擋在面上,眼神一瞬間變得有些悠遠。
夜空煙花爆開,周圍人歡呼聲不斷。
謝寧揣著糕點,站在巷子口,瞧著周顯恩還在看儺戲,她定了定神,長舒了一口氣。面上紅暈退了些,正要拔腿往回走時,一只手就突然從身后繞過來,捏著帕子將她的口鼻捂了個嚴實。
她一驚,手里的糕點落了一地,卻還沒來得及抬起手,就覺得身子一軟,整個人都昏昏沉沉的,眼皮越來越重。
身后的人將她扛著帶進了巷子,她極力地想睜開眼,可周顯恩的背影卻越來越模糊了。她張了張嘴,手臂卻慢慢無力地垂下,臉上的花紋面具滑落,掉在地上,當啷作響。
※※※※※※※※※※※※※※※※※※※※
女主:恩人送我玉佩做紀念。
男主:其實只是嫌你吵,為了堵住你的嘴……
女主:恩人救我是大仁大義。
男主:其實我當時只是饞你手里的糖葫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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嗜血(一更)(shukeba.)
兆京街頭人來熙攘,
華燈初上。周顯恩仰起頭,望著夜空,五顏六色的煙火炸開,
光暈灑在白底紅紋的面具上。
燈籠搖曳,紅綢四散,擠在一起的人互相道著新年好。
身后急匆匆地腳步傳來,
周顯恩偏過頭就見得秦風有些慌亂地跑過來了:“爺,
夫人不見了!”
周顯恩身子一怔,
鴉色長睫顫了顫,
一束煙火炸響,
他眼中的陰翳卻越來越深。
“我一直暗中跟著,
可剛剛巷子口出來一群和夫人身量相仿,
還戴著一樣面具的女子。我意識到不對勁的時候,夫人已經(jīng)不見了。那群人像是有備而來,沒有留下任何痕跡�!鼻仫L眼中帶了幾分痛苦,手里緊緊攥著謝寧留下的花紋面具。是他的錯,
他應該跟緊些的。
周顯恩冷冷地看著他,
厲聲道:“讓盛恒安把城門封了,派兵挨家挨戶地搜。再把羽林衛(wèi)調(diào)過來,去城外追�!贝钤谳喴畏鍪稚系氖种甘站o,
指節(jié)泛白,
“掘地三尺,
也要把人給我找回來。”
秦風重重地應了一聲,便立馬翻身上了屋檐,
幾個回落,
人便消失了。
周顯恩坐在街邊,
四周嘈雜聲音不絕,
他緩緩把面具取下,面若寒霜,眉頭緊鎖,尤其是那雙眼里,更是帶著壓不住的戾氣。
這些人,找死。
車輪碾過地面的聲音不停,混著時遠時近的吆喝聲。起初還能聽見喧鬧,越到后來便只剩下寒風凜冽的呼嘯。
謝寧身子一抖,頭撞到木板上,這才驚得她醒了過來。入眼是一片黑暗,她想起身,卻連動一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身上一陣發(fā)軟,發(fā)不出聲音,連頭都還有些昏沉。
好半晌,她才回想起之前的情形。馬車里有些冷,她脊背一陣發(fā)寒,額頭冷汗涔涔。
是有人用藥迷暈了她,現(xiàn)在又將她扔到了馬車上。她掙扎著想要爬起來,卻半點力氣都使不上。她身上沒有綁繩子,應當就是擄劫她的人料定了她反抗不了。
她心頭一陣慌亂,不知她這是將她要帶到哪里,而擄劫她的又是誰。她費力地抬起眼皮,只見得被風卷起的車簾,露出外面層疊的峰巒。
心仿佛在一瞬間沉了下去,已經(jīng)出城了,若是想被人發(fā)現(xiàn)就更難了。思及此,她閉了閉眼。不知周顯恩有沒有發(fā)現(xiàn)她不見了,此刻又是否在尋她。
馬車外,似乎坐著一個大漢,不時地抽著馬肚子,像是在害怕什么一樣,緊趕慢趕地往前沖著。馬車顛簸,像是上了山路,一路顛簸,晃得謝寧的頭都磕到了木板上。
不知行了多久,馬車忽地停了,謝寧眼瞼一跳,警惕地盯著被風卷動的車簾。一陣腳步聲傳來,車簾被人拉開,露出一個穿著夜行衣,眉目粗獷的男子。
她當即閉上了眼,裝作昏迷不醒的樣子。那人盯著她看了一會兒,便伸手將她強行拽了出去。不遠處是一座廢棄的破廟,那人就拎著她的衣領(lǐng),三步并作兩步,推開木門,大聲嚷嚷著:“老大,人帶回來了。”
他剛剛說完,只手一甩,就將謝寧重重地扔到了地上。身子撞到草垛里,雖緩了些沖勁,還是疼得她差點低呼出聲,半邊身子都疼得麻木了。
“若不是曹大人讓咱抓了人就立馬送出城,怕是這會兒就得困在城里了�!蹦菨h子罵罵咧咧的,將手里鋼刀扔到地上,哐當一聲,隨后,他就直接坐到火堆旁了。
謝寧還疼的厲害,一聽曹大人,身子一僵,心下疑惑更甚。她本以為這些人是普通劫匪,只為求財,現(xiàn)在看來,此事沒有那么簡單了。
她從不認識什么曹大人,若說她父親在朝堂也是謹小慎微,加之官階不高,必不可能惹到什么政敵。如此一來,這些人定是沖著周顯恩而來了。這下怕是麻煩了。
“老黑,你沒把人弄死吧?”
“哪能啊?就是下了點軟筋散,按理說應該也能醒了�!�
話音剛落,像是有人向謝寧走了過來,皮靴踩在地上,噔噔作響。她心下一驚,周身汗毛豎起,卻強迫自己不能亂動。
腳步聲在她身旁停了下去,緊接著冰冷刺骨的水就毫不留情地潑到了她臉上,她倒抽了一口氣,睜大眼,裝作剛醒的樣子,驚恐地看著廟內(nèi)的人。
之前拉她出來的粗獷漢子就站在她身旁,手里拿著一個土窯碗,壯得像座小山一樣,正居高臨下地瞪著她。
不遠處的火堆旁,圍坐著十幾個穿著粗布麻衣的男人,高矮胖瘦皆有,腰上都挎著鋼刀,不約而同地審視著地上的謝寧,目露兇光,來者不善。
打頭的是個三十多歲的精壯男子,坐在火堆旁,一道深可見骨的疤痕從眉頭劃到唇角。
謝寧陡覺恢復了些力氣,她強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顫抖了許久,才尋回自己的聲音:“你……你們是何人?若是求財,我自可修書一封,差人送來銀兩,只求你們莫要傷我性命�!�
她不能讓他們看出她早就醒了,剛剛提到的那個曹大人,說不定就是幕后主使之人,唯恐他們殺人滅口。她只得盡力縮了縮身子,微紅著眼眶,一副受不得驚嚇的模樣。
那群漢子聞言不為所動,倒是那個面有刀疤的男子冷冷地瞧著她:“老老實實地待著,周顯恩什么時候來,你就什么時候能走。若是不老實……”
他冷笑一聲,將手中鋼刀一扔,掠過謝寧的脖子,徑直插進了她身后的土墻上,刀刃上還泛著冷冷地寒光。
她身子一抖,面色蒼白,后知后覺地點了點頭。隨即,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紅著眼眶開口:“我……我夫君他不會來的,你們再等下去也是沒用的。我與他一向貌合神離,并無感情,他不會來救我的。大哥,我不過是一個小女子,與你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你們就放了我吧�!�
她說話間,眼睫上還掛著淚珠子,瞧著是怕極了。
那刀疤漢子沒理他,只是使了個眼色,便有人徑直走過來,取下了她發(fā)髻上珠釵。
刀疤漢子瞧著那珠釵,陰冷一笑:“周顯恩會不會來救你,很快就知道了�!彼f著便吩咐一旁的人,“去告訴周顯恩,讓他只身來蒼雪嶺,敢多帶一人,就準備好棺槨給他夫人收尸吧�!�
手下人得了令,當即就退下去了。廟內(nèi)陰影漸重,唯有火堆忽明忽暗。謝寧眉尖緊蹙,緊緊貼在身后的土墻上,肩上的傷已經(jīng)麻木了,眼中酸澀之感涌上。
她本還想著拖延時間,便可讓周顯君派人來救她,這會兒怕是希望渺茫了。他腿受著傷,又怎會只身范險來救她呢?這群人是有備而來,就算他來了,也是將他二人都陷入險境罷了。她痛苦地皺了皺眉,良久才認命地垂下了頭。
寒冷侵蝕著她的身子,她就靜靜地靠在墻上,裙擺染了泥。廟內(nèi)沒人說話,只有按著鋼刀的那群人,蓄勢待發(fā)。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火堆里的炭火都柴火都快燃盡了,門外卻只有風雪聲,派去望風的人也沒有傳來口信。
謝寧半闔著眼,神色淡然,說不出是失望還是慶幸。忽地身后一陣涼風,脊背爬上一層疹子。她扭了扭脖子,就見得不遠處一個瘦弱男人盯著她瞧,眼里滿是貪婪。
那目光看的她一陣反胃,強忍著不適別過了眼。
瘦弱男人湊近了刀疤男的身旁,嘿嘿一笑:“老大,你看這女人留著也是留著,不如讓哥兒幾個享受享受,咱們從牢里出來,那可是好幾年沒開過葷了�!�
一聽他這話,旁邊幾個男人面前也露出猥瑣的神色,望著謝寧的目光也毫不忌憚了。這小娘子確實長得勾人,反正不管周顯恩來不來,都要殺了她,多浪費啊。
刀疤男本就因著周顯恩遲遲沒來,心生不耐。聽到瘦弱男人的話,他也知道這幾個兄弟的德行,他對女人倒是沒什么興趣。他抬了抬手,無所謂的道:“要玩就拖到外面去,別弄死就行了�!�
一聽這話,廟里的漢子都興奮了,瘦弱男子手拿著鋼刀,瞪著其他人:“別急,讓老子先來,你們后面等著�!�
他說罷,把鋼刀一扔,手放在褲帶上,獰笑著靠近墻角的謝寧。
謝寧睜大了眼,臉上慘白一片,連唇瓣都失了血色。她搖著頭,極力地往墻角縮著身子,眼中霧氣騰騰:“別過來……我求你了,別過來�!�
眼角一行清淚滑過,淌進脖頸里冷得像冰渣子一樣。雙手抓著地,卻是連動一動的力氣都沒有,只能看見那瘦弱男子的手離她越來越近,他咧開的嘴角,還流著哈喇子。
“這鎮(zhèn)國大將軍夫人的滋味,不知道怎么樣,哈哈哈,今兒哥哥就好好疼疼你�!蹦鞘萑跄凶诱f著,就探手要把她拖出去。
“別過來……不要……”謝寧仰著頭,脖頸彎出絕望的弧度。她只能抓住地上的稻草,指甲摳在地上,斷裂了幾片。
周圍人獰笑著,還吹了吹口哨。笑聲和面前男子臉上的猥瑣神情混在一起,她只覺得渾身冰冷,絕望一點一點地啃噬著她的身子,單薄瘦弱的身子顫抖著。
大顆大顆的眼淚砸在地上,前所未有的屈辱壓彎了她最后一點希望,正在她幾近絕望時,輪椅碾過地面的聲音響起。眾人還沒來得及抬頭,就聽得一陣破空之聲。
謝寧仰著頭,渾身發(fā)抖,卻只見得那要伸到她身上的手停在了半空中,站在她面前的瘦弱男子瞪大了眼,眼球突出,嘴角抖了抖,鮮血不停地從他嘴角冒出來,不過片刻,就癱倒在了地上,氣絕身亡了。額前一個拇指大小的血窟窿,還在汩汩往外冒血。
她倒抽著氣,胸膛劇烈起伏著,淚眼朦朧中,只見得茫茫大雪,一個坐在輪椅上的身影披著風雪而來。他冷著臉,眼中一片猩紅,涌動著嗜血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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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鏈(二更)(shukeba.)
風雪呼嘯,
破舊的木門被吹的吱呀作響,火堆微弱的光快要熄滅,忽明忽暗,
只在門口灑進來一些月色。
謝寧微張了嘴,
呼吸一促,
見得門口熟悉的人時,眼前就模糊一片了,她哽咽著,
眉尖攏在一起。
周顯恩竟真的只身來救她了。
眼眶里的水漬越積越多,眼淚便如斷線的珠子落了下來。砸在她的手背上,連帶著四周的血腥味似乎都散了。她還以為他不會來的。
屋內(nèi)十幾個漢子神色一凜,
似乎并不在意剛剛死去的弟兄。抬手將鋼刀扛在肩膀上,刀刃上鑲嵌的鋼圈碰撞在一起,當啷作響。如臨大敵一般看著門口的人。
刀疤男人拍了拍手,
仰頭笑道:“周大將軍,果然好身手�!�
周顯恩坐在輪椅上,寬大的衣袍被風吹起,額前碎發(fā)遮住眸光,
嘴角勾起一絲冷笑,冷冷地目光落在廟內(nèi)十幾個壯漢的身上。他不緊不慢地開口:“還行吧,只不過殺你們,綽綽有余�!�
聞言,廟內(nèi)眾人互看一眼,心頭怒火中燒,冷聲道:“周大將軍,
口氣倒是不小�!�
話音剛落,
一柄鋼刀破空而來,
之前的粗獷男人手臂上血管僨張,大喝一聲,就照著周顯恩的右手砍了過去。刀風凌厲,帶著他的頭發(fā)都被吹起,露出額頭的刺青,那是專門為犯了死罪之人烙下的刺面。
周顯恩沒有一點避讓的意思,抬起手指就夾住了刀刃,那刀便再近不得半寸。粗獷男人瞪大了眼,額頭青筋暴鼓,鉚足了勁要將刀壓下去,卻所有的力氣都被化開了。
周顯恩懨懨地瞧著他,尾音上揚:“勁兒這么小,沒吃飯么?”
粗獷漢子呼吸一滯,面上羞憤交加。卻見周顯恩手指一翻,那鋼刀的刀尖生生折斷,藍白色長袖掃過,一道亮光很快地一晃而過,粗獷男人的刀就停在了半空。
他悶哼一聲,抬手捂住了脖子。眼球暴突,如同瀕死的魚張大了嘴想要呼吸,卻只見捂在脖子上的指縫間滲出鮮血,他踉蹌了幾步,握著鋼刀的手還抬了抬,最后卻是無力地癱倒在了地上。
周顯恩頗有些嫌惡地往后退了一些,將垂在地上的袖袍挽起,免得鮮血濺到他的衣袍上。
他略歪了頭,瞧著里面一臉震驚的眾人,唇畔笑意更甚:“一起上吧。”
剩下的人眼中閃過一絲凝重,他們自然聽過周顯恩的名頭,但是沒想到他如今成了廢人,還能有如此身手。他們雖是亡命之徒,過得都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卻也不想貿(mào)然送死。
刀疤漢子眼神微動,語態(tài)輕松地道:“大將軍干嘛這么認真?咱們哥兒幾個就是跟您開個玩笑罷了。今日是要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替我們東家請您過去做客的,還請您跟我們走一趟吧�!�
他話音剛落,就聽得一聲女子的低呼,卻是一個手下人將鋼刀架到了謝寧的脖子上。
謝寧瞧著再動一寸就能割破她咽喉的鋼刀,身后是冰冷的墻壁,她退無可退,只能僵直著身子。她慌亂地抬起眼,瞧著門口的周顯恩,沖他輕輕搖了搖頭,眼眶里的淚珠子跟著掉出來。
這群人都是窮兇極惡之徒,定然不會那般講信用,說不定就是故意在為周顯恩下套。若是他真的束手就擒跟他們走了,就怕會平白讓他也丟了性命。
可周顯恩只是遠遠地看著她,像是沒有看到她搖頭一般。抿著唇,盯著她脖頸上的鋼刀,眼中戾氣更甚。
刀疤男人挑了挑眉:“大將軍現(xiàn)在可想好了?是跟我們走,還是讓您這位嬌滴滴的夫人陪我們幾個一起上路?我們都是粗人,不會照顧這樣嬌弱的小娘子,到時候缺個胳膊少個腿什么的,可別怪我們照顧不周了�!�
夜已深,山風呼嘯,猛地將門吹得閉緊。
周顯恩仰起下巴,周身殺意波動,一字一句道:“你若動她一根頭發(fā),我滅你三族�!�
冰冷的話音落下,刀疤男人微瞇了眼,全身不由自主地緊繃起來。觸及周顯恩眼里嗜血的殺意,饒是他這個殺人無數(shù)的,也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他強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陰惻惻地開口:“只要您肯配合,我們自然會派人將夫人安全地送回去。留與不留,就看您的意思了。”
架在謝寧脖子上的鋼刀跟著往前近了幾分,不過分毫距離就可以輕輕割破她細嫩的脖頸。
周顯恩的眉頭微不可見的皺了皺,搭在輪椅上的手指驟然收緊。
“將軍,不要聽他們的,別……”冰冷鋼刀抵到了她的脖頸上,滲出一絲血痕,將她剩下話都壓了回去。她只得緊蹙了眉尖,眼中涌動著無可奈何的悲慟。
“我跟你們走�!辈焕洳坏穆曇繇懫�,在寂靜的夜里清晰可聞。
謝寧眼睫一抖,眼淚就掉了下來。她想要開口,可喉頭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哽咽著發(fā)不出聲音。
刀疤男人眼神一亮,瞧了瞧地上謝寧,心中大喜。看來曹大人所言不虛,這個乖戾狠絕的周顯恩,對他這個夫人倒真是極為看重。思及此,他心里一陣嘲諷,什么狗屁戰(zhàn)神,傳的神乎其神,其實也不過如此,為了個女人連命都不要了。
他不再猶豫,使了個眼色,旁邊就有幾個拿起了鐵鏈:“周大將軍一身好功夫,暗器更是使得出神入化,摘葉就可殺人,我們這些人自然不是您的對手。為了讓咱們一路都相安無事,只有得罪了�!�
周顯恩薄唇微抿,勾出一個嘲諷的弧度,仰了仰下巴,若無其事地將手抬起了些。一左一右的人當即將手里的鐵鏈甩了出去,正好纏在他的手臂上,將他的雙手都束縛住了。
見周顯恩雙手被捆住,刀疤男人仰頭一笑,一面笑著,一面拍了拍手:“大將軍果然好氣魄,吳某佩服,佩服�!�
他說罷,轉(zhuǎn)過身仰了仰下巴,架在謝寧脖子上的刀就收了回去。
“夫人,您可以回去了。”他又轉(zhuǎn)頭對著謝寧旁邊的男人吩咐,“王二,山路不好走,你去把將軍夫人給我好生送回去�!�
他眼中閃過一絲殺意,刻意咬重了“好生”二字。旁邊的王二沖他一笑,了然地點了點頭。
做他們這行的,絕不可能留下活口。為了防止周顯恩一時怒急,破了鐵鏈。他這夫人還得拖到山下再殺才最是穩(wěn)妥。
王二將謝寧拽起來,手拿著鋼刀抵在她的脖頸上,將她帶著往外走。她偏過頭,望著被鐵鏈鎖住的周顯恩,通紅的眼眶不住地落著眼淚。
他的目光只是隨意地掃過她身上,見她只是裙擺上染了些污泥,眼中的戾氣才消散了些。
秦風就在外面,只要她出去,就會得救了。這周圍還埋伏了不少人,他留在這里,才能讓秦風帶著她脫身。
刀疤男人居高臨下瞧著輪椅上的周顯恩,臉色驟變,冷冷一笑:“給我穿了他的琵琶骨�!�
周顯恩能這么輕易地束手就擒,一定還有后手。不將他的琵琶骨穿了,總是讓人覺得如芒在背。
左右曹大人只說了要帶活得回去,至于傷的多重,都不重要,留口氣就行了。
周顯恩倒是神色未變,似乎對此毫不意外。被拽著往外走的謝寧身子一僵,血液倒流,寒意從心頭蔓延到四肢百骸。這些人,果然不講信用。
她匆忙回過頭,就見得有人拿出了牢獄里審訊犯人用的鐵爪,爪尖還泛著冷冷的寒光。
他若是被穿了琵琶骨,連抬一下手都不可能了。思及此,她眼中閃過一絲掙扎。
她也想活著,她也害怕這些人真的殺了她�?芍茱@恩是為了救她才落到如此困境的,他本可以不來救她的。
在行至周顯恩身旁時,眼見就要被帶出門外了。謝寧眉頭緊蹙,心下一橫,不知哪兒來的力氣,趁著拽住她往外走的王二不注意,低頭就狠狠咬住了他的手臂,血腥味蔓延在口中,殺豬般的慘叫聲響起。
鉗制在她脖頸上的手一松,被咬的正好是他拿刀的手,趁他吃痛松了手,她慌忙地奪過他手里的鋼刀,閉著眼抬手就往他身上砍去。
王二到底是練過功夫的,雖然一時大意被謝寧咬了一口,卻還是輕松躲過了她那一刀。他捂著手,手臂上被咬破的地方深可見骨,不停地往外冒著鮮血。
他抬起頭,氣得胸膛都在起伏了。敬酒不吃,吃罰酒,這臭娘們兒還敢咬他。要不是怕破壞了曹大人的計劃,他早就上去一刀抹了她的脖子。
謝寧握著鋼刀的手都在發(fā)顫,差點就要握不住了。她踉蹌著往后退了幾步,站在周顯恩面前,終是堅持不住,癱坐在地上。
可她手里的鋼刀還拿著,盯著這群虎視眈眈的人,慘白的唇瓣不住地顫抖著:“別過來……都別過來。”
她一面握著刀,一面退到周顯恩身側(cè),顫抖著手要去給他解開手上的鐵鏈。可那鐵鏈像是生了根一樣,她指甲都掰斷了幾片,還是動不了分毫。
大顆大顆的眼淚砸到鐵鏈上,她倒抽著氣,喉頭微動,不住地哽咽著。細嫩的手指被鐵鏈磨破了皮,還是不死心地要給他解開。明明就是纏在手上的,怎么可能解不開?
屋內(nèi)的人見她這么個弱女子竟有膽子咬王二,還不要命地跑回來給周顯恩解鐵鏈,倒是有點被嚇到了。不過見她連刀都握不住的樣子,反而帶了幾分憐憫。
這鐵鏈是玄鐵打的,看著只是隨意地纏在手臂上,很好解開。實際上沒有特殊的解法,除非把手砍下來,否則這輩子都別想擺脫。
刀疤男人攤了攤手,裝作無奈地瞧著周顯恩:“大將軍,這是您夫人自己要留下來的,可不是咱不講信用,既如此就請夫人一道跟咱走吧�!�
拿著鐵爪的人繼續(xù)往前走著,要去穿了周顯恩的琵琶骨,另一人則過來要將地上的謝寧拖走。
周顯恩盯著趴在他身旁給他解鐵鏈的謝寧,她正急得滿頭大汗,手指都磨出血了。
他忽地眼簾低垂,目光一瞬間有些復雜。
她明明嚇得都站不穩(wěn)了,還要跑回來作甚?連條魚都沒殺過的手里,卻拿著刀擋在他面前。
明明出去了就能得救了,她就不怕死么?
他勾唇笑了笑,真是有夠傻的。
身邊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謝寧抬起頭,碎發(fā)遮住眼簾,她握了握手里的鋼刀,刀身晃動,她閉著眼,左右亂舞著:“別過來!”
那幾個男人嗤笑一聲,全然不在意她這毫無章法的砍法。抬腳就要將她踹開,卻只見他們忽地都驚恐地睜大了眼,像是看見了什么不可思議的怪物一般。
手中握著的刀差點掉在了地上,刀疤男瞪大了眼,嘴唇顫抖,哆哆嗦嗦地連話都說不出來。
謝寧還抖著身子,久久沒有察覺到動靜,她睜開眼,見得那些人停在原地,心下一松,驚覺出了一身冷汗,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還未等她弄清發(fā)生了什么,就感覺一個溫熱的胸膛貼在了她的后背,將她的身子攬入其中,一只帶了些涼意的手輕輕握住了她持刀的手,濕熱的氣息打濕在她的耳畔,聲音帶了些陰冷的笑意:“刀,不是這樣握的。”
謝寧眼睫一顫,還未回頭,只感覺一只手覆上了她的雙眼,將她的視線都遮擋住了。她僵著身子不敢亂動,手中的鋼刀被他拿去了。
不知是誰抖著嗓子開口:“周顯恩不是殘廢么?他怎么站起來了?”
木門前,輪椅上空蕩蕩的,鐵鏈掉在地上。一個高大的身影背對著月色,身形修長,墨色長發(fā)被風吹得有些凌亂。一半的面容就隱在陰影中,只見得勾笑的唇角,還有他手中揚起的鋼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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腿疾(shukeba.)
破敗的寺廟內(nèi),
火堆已經(jīng)燃盡了,只剩下幾縷繚繞的煙霧。
廟里除了那十幾個大漢,屋頂破開,
一批埋伏的殺手從天而降。黑暗中雖看不清,
可他們明顯是訓練有素,
連拔刀的動作都出奇的一致。
窗外開始下雨了,大雨傾盆,裹挾著泥土和青草的味道從四面撲進來。朱紅撐柱旁明黃色幡子早已染黑得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風一吹,便高高揚起。
周顯恩將謝寧圈在懷里,右手按著她的后腦,
讓她的頭埋在自己的胸膛。左手執(zhí)著鋼刀,只見得刀刃上寒光一閃,映出他唇畔的冷笑。
他出刀的動作快得幾乎讓人看不清,
甚至連慘叫聲都沒有響起,那結(jié)了蛛網(wǎng)的窗戶就潑上了鮮血,如同一枝結(jié)滿的紅梅,盛然綻放。
驚恐的呼喊聲像樂師敲打的鼓點,
次第分明,卻是很快就淹沒在瓢潑的雨聲里。紙糊窗戶上的影子定格了一瞬,或是一個,或是好幾個,都如同皮影戲一般詭異地扭著身子,片刻后才轟然倒下。
緊閉的門縫里慢慢滲出鮮血,流到地磚縫隙里,
很快便被雨水沖刷不見了。
香案上的佛像慈悲地低垂著眉眼,
掉了油漆的手指彎成蘭花狀,
手心里卻是淌著血泊。
謝寧被他蒙著眼,不知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只能聽到驚恐的慘叫聲,有的甚至連一聲都沒有發(fā)出來,就只剩下重物倒地的響動了。血腥味彌漫在空氣中,她有些害怕地往周顯恩懷里縮了縮,整個身子都顫抖著,手指下意識攥緊他的衣擺。
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的害怕,按在她腦后的手收緊,寬大的袖袍遮在了她的耳畔。片刻后,所有聲音都停了,耳畔只剩下穿堂而過的風聲,和屋外雨打芭蕉的敲擊聲。
夜空中一道驚雷劈下,照亮了整座寺廟,只映出周顯恩垂在身側(cè)的袖袍,以及他手中鋼刀上的鮮血,緩緩地滴在地上,很快就匯成了一片小小的血泊。
良久,謝寧才喑啞著嗓子開口:“將軍,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