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言尚低聲:“即使他很不好?”
暮晚搖:“他是最好的�!�
暮晚搖很快又不滿:“我都說了,你為什么不說幾句好聽的話?”
言尚嘆笑一下,他仰望著天上的雪,眸子黑夜一般,又清如湖水。
他如她所愿,緩緩開口:“搖搖,我們畢生都在理智和情感之間艱難選擇,互相平衡。有人是理智贏了,我是情感贏了。誰也不能說自己選對了,唯求一個不悔而已。
“我十七歲時就悄然心動的女郎,是我一生的摯愛。在我心里,我早就想娶她了�!�
他側(cè)頭,溫柔看她:“認識你,我不后悔。”
暮晚搖看他,她沉浸在他編織的夢中,眼睛里的情感躍躍欲試,總是濃烈而張揚。言尚愛極她這般,便看著她出神。
暮晚搖抱緊他手臂,輕聲:“我也不后悔�!�
言尚微笑,他不再開口,而是抱緊她,問她需不需要大氅。他的妻子搖頭,只埋入他懷中,說在他懷里就很溫暖——這是他的妻子啊。
是無論發(fā)生什么,都會與他同去同歸的妻子呀。
言尚心中一派寧靜溫馨,低頭在暮晚搖的發(fā)頂親一下。他們依然看著天地間的雪花飛揚,煙火聲淡了,但雪光罩天,鵝毛一般包裹整片世界。
在二人的凝望中,新的一年,到來了。
-----
新的一年到來,萬物復蘇,春闈也隨之到來。
言尚主持這一年的科舉,同時間,言家一家人告別他們,要離開長安,返回嶺南。
太子那邊沒有動靜,秦王這邊,熬過了一冬,在南陽姜氏一族的官位紛紛要被撤掉時,終于忍不住了。
第143章
言家大郎一家與言父要回嶺南,
言三郎則是趁著韋樹出使歸來、朝廷開辟與西域的商路的機會,打算去河西等地看看機遇。言家有二郎一人做官、出門好辦事就好,
言三郎不打算走二哥的老路。
三郎夫人勸不住自己夫君,便也只好領著兒女跟隨言家其他人回嶺南。
他們只將言曉舟拜托給言尚,
留在長安。原因不言而喻,
正是為了給言曉舟找個好夫家。
言尚已從暮晚搖那里得知自家妹妹與楊三郎的糾葛,也是心中震驚兼糾結(jié),不知該如何與妹妹談此事。因言曉舟格外乖巧,平日從不表現(xiàn)出來此方面的糾結(jié),
再者楊三郎那邊也定了親……言尚只好拘著妹妹,
與暮晚搖商量等言曉舟忘了三郎再談婚事。
暮晚搖對此自然同意。
她和言尚如今又不是養(yǎng)不起一個女郎,
不提她自己從不缺錢,
就清廉如言尚,他做官做到今日這一步,再不貪,
都不可能缺錢。何況暮晚搖悄悄疑心,
楊嗣之所以對言尚妹妹感興趣,
是因為自己昔日總和楊嗣私下對言尚嘀嘀咕咕,交流二人對異性的審美。
可能是她多次夸言尚,
才讓楊嗣格外想要一個言尚這樣性情的女郎。
言曉舟多無辜。
于是,
暮晚搖盡心當好一個嫂嫂,務必要讓妹妹在長安住得舒服。
這便又產(chǎn)生一個問題——言家人都要離開了,言曉舟是住在哥哥嫂嫂的公主府上呢,還是獨自一人住在公主府的隔壁;如今公主府隔壁那府邸,
言尚又不住,空蕩蕩的那么大的院子,到底該不該賣。
言尚是覺得沒必要多花一分錢,養(yǎng)著一個空院子,妹妹住在自己家就是。
暮晚搖無所謂。
言父遲疑一下,說:“院子還是留下吧�!�
他看眼二郎不解的目光,和公主無謂的目光,猶豫一下才說:“若是你二人生了矛盾,吵了架,留著這府邸,二郎也有個去處�!�
言尚一怔,然后登地臉熱,好氣又好笑。阿父說的,似乎是他和暮晚搖吵了架,暮晚搖就會將他趕出門,不讓他回家一樣。然而雖然暮晚搖是個脾氣大的公主,暮晚搖對他卻從不會那樣。
果真,言父不說還好,一說這事,暮晚搖目光就凝住了。
暮晚搖抓住言尚的手臂,立刻對院落有了安排:“賣掉!必須賣掉!床頭吵架床尾和,我與言二哥哥吵得再厲害,我都絕不會允許言二哥哥和我分床睡的�!�
言父:“……總有不便的時候�!�
暮晚搖:“沒有不便的時候!”
她威脅言尚:“我們吵架沒關系,但我死都不會讓你和我分床的。”
只要不分床,那問題往往睡一覺就能解決一半,多睡幾次就能徹底解決。她如今發(fā)現(xiàn),男女之間的問題,肌膚上、身體上的接觸格外重要。她與言尚鬧得最厲害的時候,一旦兩人有了身體接觸,彼此的態(tài)度都會因此有緩和。
而態(tài)度緩和了,才有心情去交流。
兩個人喜歡對方,是一定會想碰對方的身體的。若是言尚和她分床分習慣了,根本不想碰她,對她毫無渴望,那他們之間才是真的出問題。
言尚因為暮晚搖斬釘截鐵的話而赧然。雖然把院子賣了也是他的意思,但是他和暮晚搖顯然想的不是同一個原因。他輕輕推了推暮晚搖,示意她不要在外人面前與他太親昵。
暮晚搖挑眉:你阿父你都覺得是外人?
言尚輕輕咳嗽一聲。
言父見小夫妻如此眉來眼去,不禁莞爾,也不對府邸的去留多發(fā)表意見了。
他初時來長安,憂心忡忡,既怕二郎是為了升官,才去尚公主;又怕二郎是被公主強取豪奪,被迫尚了公主。
他此人常年怯懦,對許多事不敢多問不敢發(fā)表意見,但唯獨子女一輩子的大事,他少不得在心里祈禱亡妻保佑自己平安后,鼓起勇氣管一管。
他厚著臉皮在長安住了半年,住在公主府的隔壁,想看一看二郎與公主的日常相處。若是二郎是被逼迫的,他哪怕這一次帶著孩子們逃往海外,也不讓孩子受委屈。而看了半年,他也看出來了,自家二郎與這位驕矜的公主殿下實則是真的如言尚自己所說,情投意合。
公主殿下何其驕橫一女郎,每回與自家二郎在一起,都會不自覺地目光追隨,不自覺地暴露出她對言二勢在必得的那份心。她的一言一行,都在告訴所有人——言尚是我的,是我的所有物,是我的專屬品。
我的我的我的!
誰也不能從我身邊搶走他!
兒媳如此霸道,兒子又性情溫柔,什么都聽兒媳的,讓言父心情復雜無比,卻也因此欣慰。
如是,在言尚做主讓妹妹住到公主府上、將公主府對面的府邸賣了后,言三郎去河西,言父和大郎一家、三郎媳婦等人就坐上牛車,回去嶺南。
坐在牛車上,夕陽西下,紅霞滿天。言父回頭望著巍峨大氣的長安城,心中生起感慨,想起了許多舊日往事——
例如他去參加科考成為進士的那一年,正是大魏朝第一年舉辦科考的時候;
他運氣好,一次就中,是當年的探花郎,長安的公主們、貴女們紛紛遞出橄欖枝;
他生平安靜柔弱,甚至可以說是怯懦,然他生平做過的最有勇氣的事,便是棄了即將到手的官位,與那家女郎私奔,從此領著孩子們天南地北地流浪……
言父想到亡妻,輕輕嘆一口氣,俊朗的面上浮起幾多哀色和溫柔色。
春日的風冷噤噤的,他攏著袖子,別過了頭,不再回看長安,回看舊日記憶。如他這樣的舊日已垂垂老矣,長安的未來,在二郎、殿下這樣的年輕人手中。
不必多想。
-----
廬陵長公主府上,聽說言尚的父親走了,長公主從榻上翻身坐起,輕輕哼了一聲,目中神色卻很復雜。
因為覺得最近長安不太平,長公主長了心眼,她不碰政治,但會讓人去打聽最近發(fā)生的事。暮晚搖那邊就是她打探消息的重中之重,所以仆從們才會連言父走了這樣的消息,都來稟報長公主。
長公主心中不安,想言父走了,會不會昭示著言二郎要讓他家人離開,才會在長安謀事?
而言父……
長公主目中浮起回憶色,想到很久以前,自己兄長第一年辦科舉,那一年的探花郎好像也姓言。當時她們一眾公主,都為之傾倒。當年那位言探花妙年潔白,引起的轟動可遠超過如今朝上這位風度有佳、進退有度的言二郎。
二十余年過去,又一個輪回開始了。
長公主沉思之后,吩咐仆從:“從今日開始我要為亡夫祈福,請道士巫師來祭祀禱祝。我要閉門不出一個月,外面什么事,我們都不參與。”
-----
三月科舉放榜,丹陽公主府的府門快要被踏破,要么是來找暮晚搖求推舉,要么是自己厚著臉皮來找言尚行卷。
因言尚是吏部的考功郎,負責的本就是科考一事。他頭一年負責此事,將規(guī)矩變了變,將考題類型也適當變了變。先前那些以為萬無一失的士子們都有些慌,世家們都為此來打聽情況。
好在言尚名聲在外,眾人都不敢太過分。
言尚也不過是嘗試一下對科舉的變革——昔日他與自己老師閑聊時說起,科舉一味只盯著詩文取第,不太公平。
那時劉相公說要為世家妥協(xié)。
而今言尚便要一點點打破這種壟斷,嘗試不同方向。他不必和世家魚死網(wǎng)破,一點點試探就是。
這一年的科考,寒門取第的人數(shù)比往年高了三成,如此比例,世家那邊還可以接受,寒門這里格外振奮。這一切正如暮晚搖最開始計劃的那般,把持住吏部,寒門才有機會。
言尚并非不給世家活路,并非要逼得世家魚死網(wǎng)破。世家們亦是覺得,既然寒門注定崛起,那言二郎這般雍和溫雅的人做領頭人,總比對上一個雷厲風行、嚴苛無比的寒門領頭人好。
彼此心知肚明,讓利的讓利,上位的上位,處處一派和善和諧。
科考之后,朝廷官員調(diào)動,韋樹被安排進禮部,升官為禮部郎中,主管大魏和周邊諸國的商路貿(mào)易事宜,將他這些年出使所得拿出來用。
這一年的四月,太原府出現(xiàn)兵亂,北都太原尹被亂民殺死,引起中樞震驚。中樞連忙要從長安派官員去鎮(zhèn)壓亂民,但是長安的官員們各個不愿意去地方不提,又一聽到太原如今如何亂象,便紛紛推辭不想去,怕自己有去無回。
言尚主動請旨,請求前往太原平定亂局,安撫百姓。待長安挑選好新的太原尹,言尚再回長安。
中樞既然沒人想去,那言尚想去,這調(diào)令就下得格外快了。言尚以觀察使的身份下太原,朝廷給了他一萬兵馬,前去平亂。
太原事務在言尚去之后就開始趨于穩(wěn)定,長安中官員心情復雜,聽從太原傳來的捷報連連,說言二如何穩(wěn)定局勢、如何一家家拜訪民眾、如何開辟府衙和百姓同吃同住、如何改政策……在此期間,言尚只動過一次兵,且太原在他去之后沒有死過一人。
朝廷中人不得不承認,論實務,言尚確實從沒掉過鏈子。
六月份的時候,長安中已經(jīng)不在意太原的事情,中樞派遣新的太原尹去接管太原,讓言尚回朝。這一月,皇帝如往年那般去避暑山莊休養(yǎng)身體。皇帝年年如此安排,沒有一年改過,眾人已經(jīng)習慣。
這一次離長安前,皇帝依然讓太子監(jiān)朝。
暮晚搖被皇帝召見,世人都說皇帝偏愛這位和過親的幼女,總喜歡帶幼女一起去避暑山莊,常日相處。然而內(nèi)情如何,大約只有暮晚搖自己最清楚。
-----
避暑山莊在鐘山腳下,一夜后天亮,暮晚搖前去向父皇請安。那些服侍的小內(nèi)宦卻說,陛下身體不適需要靜養(yǎng),就不見公主了。
暮晚搖神色略微一頓:“劉公公不在么?”
小內(nèi)宦欠身:“劉公公在長安辦事,此次未曾隨行�!�
暮晚搖不耐煩:“那讓成安來見我。我總得問一下我父皇身體如何了吧?”
小內(nèi)宦依然賠笑:“成公公生了重病,這一次也未曾隨行。只有臣這樣的菜隨行�!�
暮晚搖挑下眉。
那內(nèi)宦偷偷抬眼,見公主對他似笑非笑地勾了下唇角。小內(nèi)宦心跳突突,差點以為公主看破了這些事。但暮晚搖并沒有多問,轉(zhuǎn)身便回去自己的住處,讓小內(nèi)宦松了口氣。
暮晚搖跟隨行的大臣們聊了幾句,就回去歇息了。她夫君不在身邊,她有些意興闌珊,覺得無趣�?戳藭䞍簳鴽]意思,撫了一會兒琴也沒人欣賞,暮晚搖就坐在妝鏡前,重新開始梳妝了。
如今夏容已經(jīng)嫁人,暮晚搖身邊的得力侍女正式變成了秋思。秋思從外頭打聽一排回來后,憂心忡忡地對公主說:“今年避暑山莊管得好嚴,婢子哪里都去不成,那些太監(jiān)不管給多少好處,都不放行�!�
秋思:“殿下,你說會不會出事吧?”
暮晚搖凝視著妝鏡中照映的自己的美貌,慢悠悠道:“出事不怕。不出事才奇怪。”
秋思登時緊張:“�。�!”
暮晚搖垂頭,象牙梳柔柔地拂過她的青絲鬢角,她靜默沉思,不與侍女交流。而就在這時,外面亂糟糟聲突然響起,引起了屋舍中主仆的好奇。
方桐不經(jīng)通報就闖入外舍,聲音緊張:“殿下,出事了!秦王領兵馬包圍了避暑山莊,說什么‘清君側(cè)’‘除奸佞’!”
秋思一個十五歲的小丫頭,急匆匆掀開簾子,她看到方桐身上的血跡,臉色一下子嚇得蒼白,六神無主地看向公主。
暮晚搖手中的象牙梳一頓,她嗤笑。
暮晚搖低喃:“到底還是走了這一步了�!�
秦王謀反……是她和父皇一手逼出來的。從去年逼到今年,終于將秦王逼反。
因要除姜氏,因不能讓姜氏背靠秦王強大,所以皇帝在他的最后幾年中,一定要把如今世家勢力最強的姜氏困住。秦王如何不怨,如何不反?世家、世家,就如皇帝的魔障一般——
皇帝有生之年,一定要將世家打壓得沒有出頭機會。
他死前,一定要讓寒門壓住世家。
不等仆從們再問,“啪”地一聲,暮晚搖將梳子扣在了案幾上,站了起來。她提步向外走,衣袂飛揚,氣勢兇煞。走到方桐身邊,她順手拔過方桐腰間的劍,紗帳自長劍的鋒前拂過,當即碎成兩半。
秋思等女跟隨著這般昂然的女郎,都心中安定下來。
暮晚搖邊提劍向外走,邊吩咐:“登角樓,換旗幟!說秦王謀反,讓四方諸侯來長安護駕!”
“讓此間留守所有的大臣來見我!說秦王已反,不必顧忌。讓他們臨時代替將軍一職,點兵點將,佑得陛下平安,少不得他們的好處!”
命令一道道發(fā)出,有條不紊,眾人漸漸尋到主心骨,不再慌亂。
方桐緊跟暮晚搖:“殿下,我們現(xiàn)在去哪里?”
暮晚搖抬眸,冰雪的眼中露出幾絲嘲諷,她望著皇帝寢殿的方向,聲音古怪:“我們?nèi)ノ腋富实膶媽m看一看……看今年的這次避暑山莊一行,他是有什么目的,是病得有多重,才見都不敢見我�!�
如今沒有父女之情,只有君臣之情。暮晚搖倒是要看看,皇帝是否如自己想得那般!
-----
鐘山上塵霧紛揚,早已在此地埋藏數(shù)日、數(shù)月的兵馬們揚著塵土,在將軍們的帶領下向山下的避暑山莊殺去。這批將士隸屬南衙,和秦王的私兵也沒多大區(qū)別。
再有姜氏借兵借道,自然所向披靡!
獵獵兵馬朝下,秦王也披甲穿鎧,手持長劍,跨騎良駒。自李氏一族敗退后,秦王接管兵部,經(jīng)營近十年,兵部已被他管得如同鐵桶般,只聽他令,不聞君令。皇帝步步緊逼,誰又愿意一退再退。
秦王揮著手中劍,帶頭向山莊中出去。他的親兵殺掉了山莊外的守衛(wèi),他一箭射死角樓上的勘察兵,聲震如雷:“諸位將士,爾等都是大魏英雄!近年我父皇年老多昏,偏寵我六妹。我六妹一個女郎,又被言二那樣的奸佞之人哄騙。
“朝政被他們把持,一時間朝堂只知海內(nèi)名臣言素臣,而不知我父皇!今日我等便要清君側(cè),將我父皇從奸佞小人手中救出!兒郎們,若是信我,便與我一同殺進去!
“今日事成,爾等通通有賞!”
將士們受到激勵,氣勢更強。他們眼中泛起兇悍興奮之色,虎視眈眈地盯著避暑山莊。他們聽信秦王的話,覺得自己在行正義之事。在秦王的親兵帶領下,附和之聲從四面八方響起——
“秦王威武!
“定不辱殿下之命!”
避暑山莊嘩然惶恐,陷入混亂,眼看著他們攻城略地,如蝗蟲般鋪襲而來。跟隨皇帝的臣子們驚慌,連忙去尋陛下,去尋這里能做主的丹陽公主。
-----
離鐘山不到十里的路,言尚帶著兵馬潛伏于荒地,已經(jīng)在此處等了一月有余。他借著太原兵亂一事出京,而他接到的真正圣旨,卻是提防秦王謀反。
皇帝、暮晚搖、言尚,皆知如此緊逼之下,會將秦王逼反。然要世家消糜,此舉必不可少。
勘察兵日日登上角樓眺望長安,這一日,剛登上角樓便看到了長安那里旗幟的變動。勘察兵當即騎馬向府君相報,塵煙滾滾,數(shù)馬縱于平原,言尚已深吸口氣,對局勢有了猜測。
他點兵上馬,已有決策。
同時間,有信使騎馬狂奔,快速到言尚帳下。信使氣喘吁吁:“郎君,這是陛下給您的——已是十天前的信件!請郎君親啟!”
言尚撕開信紙,看了信件后,面色沒有變化。他將信紙交到韓束行的手中,讓對方收好。言尚依然整兵,讓將士們隨他前去鐘山救駕。
韓束行緊張:“二郎,可是局勢有變?陛下又給了您什么旨意?”
言尚眼眸輕輕勾了一下。
他的微妙表情少有人察覺,但若暮晚搖在,便能看出他的情緒變化——嘲諷,疲累。但也早有準備,早有預料。
言尚告訴韓束行:“陛下沒給我什么新的旨意。他只是告訴我,我的妻子在鐘山下的避暑山莊�!�
韓束行沒懂:“殿下不是一直跟陛下在一起么?我們早就知道了。陛下特意說這個,是什么意思?”
言尚微笑著眺望鐘山下的塵煙滾浪,道:“他是怕我故意延遲救駕,故意拖延時間。兵馬之事,時間刻不容緩,每拖上幾個呼吸,局勢都會瞬息萬變。他只是要保證我不會借故拖延,他只是覺得……我可能借故拖延,不肯好好救駕�!�
言尚嘲諷道:“他的意思是,避暑山莊,只有搖搖。如果我不救,搖搖就會死。他想看我到底救不救�!�
韓束行:“……你們大魏的皇帝,未免太多疑。二郎為他費心費力,他還這般猜忌二郎�!�
言尚沒說話。
他心想以前也不是這樣,即便是三年前,老皇帝都沒有這樣。只能說明隨著老皇帝身體便差,老皇帝越來越不相信所有人……似乎只有利益才能持久。
言尚不再多想這些,他厭煩朝廷爭斗,厭煩和皇帝的勾心斗角。他只做自己該做的事……若此君不足恃,卷而走也!
言尚傳令將士們,向鐘山驅(qū)兵救駕!
-----
亂軍闖入,燒殺搶掠,毫無綱常。眾大臣在山莊中躲藏,找到暮晚搖后,他們惶惶地跟隨公主:“殿下,秦王兵馬望之如蝗,我等不能擋��!”
暮晚搖邊走邊冷聲:“不能擋也得擋。你們只需擋住數(shù)息,會有人來救我們的�!�
她心中幽幽然,心想這是收走兵部的好機會……誰也別想攔她救駕之功!
大臣們:“誰?殿下已經(jīng)派人去長安求助了么?還是有四方諸侯來救駕?殿下……”
暮晚搖厲聲:“這與你們有何關系?你們只需忠君之事便可!秦王兵馬已經(jīng)打到城前,你們跟著我干什么?還不去調(diào)兵,還不去將山莊中的所有將士整合?
“若事事都要我親力親為,要你們何用?
“秦王已反!爾等難道還和他一同做亂臣賊子么!”
喝退大臣們,暮晚搖在方桐等衛(wèi)士的保衛(wèi)下,已經(jīng)到了皇帝的寢宮。宮外有內(nèi)宦攔著,依然不讓暮晚搖進入。然而這一次,方桐等人直接動手,暮晚搖毫無顧忌地向?qū)m中闖去。
她做足一個為人子女該有的架勢,口上道:“亂賊已至!兒臣護送父皇逃出此地,誰敢阻攔,便都是亂賊一派,要弒君稱帝!”
內(nèi)宦們慌張的:“殿下,殿下你不能亂闖……”
不能亂闖,暮晚搖也闖進去了。
喧嘩吵鬧中,暮晚搖一把推開自己父皇所在的寢宮大殿門。殿中藥香濃郁,素色紗帳漫天飛揚。暮晚搖一步步向內(nèi)舍去,揮劍劈開飛揚的帳子——
遍舍空寂!
滿室空無一人!
皇帝根本不在!
老皇帝根本沒有來避暑山莊!只拿她當誘餌,只用她當匕首!
暮晚搖冷笑,她洞察了皇帝的心思,外面攔人的內(nèi)宦們追了進來。他們見到公主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秘密,嚇得臉色慘白,噗通跪下。暮晚搖回頭,吩咐方桐:“給他們武器,帶他們一起和山莊中兵馬去迎戰(zhàn)秦王兵馬。
“你們是聽我父皇的命令,我不殺你們。但你們放我去死,我也不饒你們……你們就上戰(zhàn)場吧,死生有命!死了我按忠君愛國給你們家人厚賞,活著我對爾等今日所為不追究。
“我們都聽天由命吧!”
她手中劍抵著地上光滑的地磚,長衣被風吹揚,單薄身形卻擁著無限力氣,眼中燃燒著野火燎燎之光。
她絲毫不懼如今亂象,聽著外面亂賊紛入,就如一下子回到當年逃出烏蠻那一夜。然而今日不同往日,今日她知道自己不是孤軍奮戰(zhàn)。暮晚搖提起手中劍,直指窗外——
“兒郎們,與我一同戰(zhàn)!”
-----
數(shù)萬兵馬,數(shù)萬人聲!
整片鐘山被塵煙卷入,長安聞聲戰(zhàn)栗,北衙開始調(diào)兵!北衙調(diào)兵,卻不出京!
從幽州、冀州,到關內(nèi),廣闊平原,一覽無余。楊嗣帶兵數(shù)萬兵馬,如黑色閃電般向長安奔騁!萬里山河在腳下,天邊一道長電白光,幽然劃過,天地大亮——
東宮中,太子幽靜望著面前的棋局出神。
長安皇宮先皇后所在的清寧宮,皇帝身邊陪著大內(nèi)總管成安,等著各方消息。
-----
長安城中,陰云密布,萬里籠罩。
言曉舟和幾個交好的女郎行在街巷中,眾女說笑,聽到天上雷聲,不禁抬頭望去;
趙御史府上,趙公詳細問起趙靈妃這些年的經(jīng)歷,沉吟后說道:“阿父給你做主,讓韋巨源來向你提親吧?你們朝夕相處這么多年,他該對你負責才是�!�
趙靈妃羞紅臉,又抿起唇笑起,忽聽到轟鳴雷聲,電光照得她面容如雪,她側(cè)頭看向窗外——
風雨已至,諸人莫躲!
第144章
避暑山莊亂成一團,
丹陽公主從皇帝寢宮出來后,
眾大臣圍住她,
暮晚搖開始指揮這場防衛(wèi)戰(zhàn)。
暮晚搖:“秦王兵力一定強于我等尋常戍衛(wèi),
我等也不必非要贏他、活捉他,
撐時間便是。此處有難,
長安一定會發(fā)兵支援。秦王謀反,
他是亂賊,不占道義,他且不慌,
你們慌什么?”
有大臣愁苦臉:“兵部不都是秦王管了許多年的么?長安真的會有兵支援我們?”
暮晚搖:“當然�!�
當然不會。
她父皇坐鎮(zhèn)長安的話,
避暑山莊的戰(zhàn)場就是她和言尚的。言尚既然有并,
皇帝就會只要結(jié)果,不會輕易派兵出長安。
暮晚搖厲聲:“爾等收了自己臉上的神情,豈能未戰(zhàn)先喪?”
大臣:“秦王管兵數(shù)年,
我等都是文臣……”
暮晚搖:“怕什么?本宮不是與爾等一起么?!現(xiàn)在與我出去,一起撫慰將士,
讓他們拿起武器,和亂賊作戰(zhàn)。我的話發(fā)出去——膽敢后退一步,就以逃兵的罪名處死!”
話到此處,
無話可說,
眾大臣打起精神:“是!”
秦王兵馬入避暑山莊,
初時如入無人之地般輕松。頭頂炸雷的悶轟聲,像是鼓勵他作戰(zhàn)一般。秦王志氣滿滿,只要在避暑山莊殺了皇帝,
他趁亂登位,撥亂反正,又有誰能擋他之勢?
然而那是最開始。
當秦王的兵馬翻遍避暑山莊,卻沒找到皇帝時,秦王開始不安了。
同時間,因為暮晚搖穩(wěn)定軍心的緣故,避暑山莊的衛(wèi)士們組織起了反擊戰(zhàn),秦王的攻擊不再如最開始那般暢通。秦王咬牙切齒:暮晚搖這個小丫頭片子!盡給他惹麻煩!
他想活吃了這個步步跟著皇帝的丫頭片子!
秦王下令:“給我活捉六公主!”
暮晚搖那邊臨窗觀戰(zhàn),吩咐身邊衛(wèi)士:“擒賊先擒王。三哥一定會率先想殺我。方桐,看你們的了�!�
方桐等衛(wèi)士圍著暮晚搖,將她護在最中間,公主開口,方桐已高聲回答:“殿下放心!此時之亂算什么?臣等必護殿下周全!”
暮晚搖頷首。
她不懂兵事,但她也不需要去臨時學。她只要在這里穩(wěn)定軍心,只要讓避暑山莊的衛(wèi)士們看到她在這里,他們就能安心作戰(zhàn)。暮晚搖盯著那幾個文臣發(fā)布命令,那幾個人不斷地看她,她不置一詞,那幾人不安中,卻也硬著頭皮繼續(xù)。
此戰(zhàn)容錯率高。
因為畢竟皇帝不在。
暮晚搖有這種底氣,保守著這種秘密。她等待時機,等待這個消息傳出去擾亂對方軍心的最好機會!
暮晚搖發(fā)令:“告訴諸人,我們的人已經(jīng)派遣兵馬來救援我們了!請將士們再撐一會兒�!�
下午時候,秦王的人已經(jīng)攻下了避暑山莊一半,另一半避暑山莊卻如鐵桶般,有一個受寵的公主坐鎮(zhèn),避暑山莊的軍心絲毫不亂。秦王找不到皇帝,焦躁自己此行有錯時,勘察兵氣喘吁吁來報:“殿下,有一隊兵馬向這里圍過來了!打的是護駕旗號!我等在角樓上所觀,對方疑似有近萬兵力!”
一萬人!
秦王帳下人人嘩然。
秦王眼眸猛縮,卻鎮(zhèn)定道:“那是我等的援兵,不必慌�!�
同時間,暮晚搖那邊的勘察兵也截獲了相同的消息,暮晚搖美目一揚,含笑:“定是我夫君勤王而來!我等快派兵相迎!”
言素臣來了!
言素臣不是應該在太原么?這么快地出現(xiàn)在此地……眾大臣觀望公主殿下眉目噙笑的樣子,瞬間了然此戰(zhàn)估計早在他們的預計中。已早有準備,眾人便更放下心。
即便言素臣如他們一般是文臣……但言素臣能夠平定太原兵亂,自然也能平定此處之亂!
暮晚搖高聲:“我等已休息一晌午,將山莊一半送給了三哥。現(xiàn)在開始,諸將做好準備,我們要反攻了。我們必須接應援兵!”
大臣正想反駁他們這么少的兵力如何接應,暮晚搖就讓他們送出去一個消息:“派一個聲量最高的小兵,去站在山莊里最高的閣樓上喊半個時辰,聲音越大越好。務必要讓秦王那里所有人得知——我父皇不在避暑山莊�!�
眾人再震驚!
此計一出,暮晚搖站在高樓上觀望,果見涇渭分明的線后,秦王那邊開始生亂。秦王那邊立刻有人壓制,但隨著援兵到來,對方的陣開始亂了。雙方戰(zhàn)爭進入白熱化,暮晚搖凝望著山莊外的方向,定下了新的目標:“活捉秦王!”
秦王那邊聲嘶力竭:“給我活捉丹陽公主!”
而騎兵之快,平原上最能體現(xiàn)出來。不過一個時辰,言尚所領的萬人之兵就出現(xiàn)在了山莊外。言尚那邊開始從外支援,暮晚搖這邊從內(nèi)反攻,雙方配合,一路壓殺秦王。
眾大臣紛紛振奮:“是言素臣!是言郎中!言郎君真的回來了!我們平安了!”
再一個時辰,秦王兵馬被破開了一道口子,援兵從外殺入,秦王步步潰敗。言尚翻身下馬,行在如今尸體遍地、草木染紅的園林中,暮晚搖立在閣樓上看到了他,她一怔之下,快速轉(zhuǎn)身,向下跑去。
裙裾隨風飛揚,紗帛如皺如搓。
言尚一身清涼,才快步走到樓梯口,一個女郎隔著兩個階梯就向下跳了下來,與他相擁。
言尚一驚,連忙摟住她的腰,抱住她。二人凝望著對方,齊齊開口:“你可有受傷?”
二人同時一怔,又同時道:“我沒有�!�
二人再次一愣,然后忍俊不禁,笑了起來。只是暮晚搖笑得明光溢彩,言尚笑得淺顯而已。
言尚握著妻子的手腕,心中一陣后怕。他總怕自己趕得遲了,暮晚搖這里出事。此時見到她平安,他才有心情低聲與她說道:“從李家走的私兵自劍南道入境,也快趕到了。
“秦王這一次,在劫難逃�!�
暮晚搖點頭:“我們一起在這里擒拿他便是!”
秦王那邊焦躁萬分,皇帝不在避暑山莊,言尚和暮晚搖匯合……這越來越像是給他挖的一個坑。到此時他還如何不知,自己被父皇耍了。父皇一開始就知道他要反……或者說希望他反。
他反了,皇帝才能去收拾姜氏。
秦王口中苦澀,他舉目悵然眺望,心想哪朝哪代的皇子,會被自己的父皇逼到這一步……那還是父親么?
那是寸寸凌遲他的斷頭刀啊。
勘察兵再急匆匆來報:“殿下!又有數(shù)萬大兵壓城,分成兩部,一部向我等而來,一部從北入了長安城……”
秦王怔忡之后,鎮(zhèn)定下來,細問兵馬情況。而這一次,他目中有了喜色,說:“是我們的人!快,接應他們過來!”
是他們的人!
是太子的人!
太子沒有哄騙他,太子真的與他合作了!
-----
楊嗣的三萬兵馬分成兩部,一部支援秦王,一部由他親自帶領強入長安城。長安城北方城門,早有太子的人接應開了城門,這一萬多兵馬輕易入城,又有城中兵馬相合,一路殺向皇城方向。
“轟——”
天邊烏云密布,炸雷更響。
城中百姓尚未反應,便聽到轟鳴聲更比雷聲強。那不是要下雨了,那是一萬多的兵馬入了城!
皇宮中,皇帝得知此事,目中精光一凝,瞬間竟有些錯愕。他咬牙:“打著幽州的旗幟?是楊三領兵?太子……太子竟敢和老三合作!這個逆子!”
他想到了秦王掌管兵部數(shù)年,手中能控制的兵不會只有那一點。所以做好萬全準備,甚至利用李家世家的權利讓兵馬以私兵的形式悄悄渡來長安、不引起眾人驚慌……可是千算萬算,獨獨沒有算到太子和秦王合作了!
皇帝手哆嗦著,將案上的茶盞掃到地上,瓷器砰砰碎了一地,皇帝發(fā)怒:“太子也要謀反么?!太子憑什么要謀反!這個江山未來就是他的,他還有什么不滿?朕給他鋪好所有路,他還有什么不滿!
“派禁軍去東宮,給我捉拿太子!”
但是東宮早有準備,殺與反殺,在楊嗣領兵入城的那一刻,東宮就開始了。
外面兵馬作戰(zhàn),血流成河,太子妃面色惶恐地帶著幾個妾室和孩子們闖入太子所在的宮殿,齊齊跪在堂下,面色嚇得雪白:“殿下……”
太子不看她們。他丟掉手中棋子,在電光劃破天際時,他側(cè)頭看著窗外。
春景暄妍,菰蒲蔥翠。這本是賞春踏青的好季節(jié),而今卻帶了殺戮色,萬物染上了血紅色。
太子淡聲:“與秦王合作如何了?早在去年前,他挑撥孤與秦王,為了南陽姜氏那點兒事讓我們兄弟殘殺……那時候,孤就已經(jīng)與三弟開始合作了!天下誰比誰聰明多少,又有誰會是傻子。
“孤為何不反?他給的江山,便是孤想要的么?他要把楊氏全埋掉,最好趕盡殺絕。曾經(jīng)是李氏,現(xiàn)在是姜氏,等姜氏倒了,他就會動手解決楊氏。世家皆無翻身機會,孤只能仰仗他給的寒門勢力。呵,他打的一手好算盤。
“折了孤的翅,斷了孤的路,還要孤感激他!要孤為此忍耐,為了江山大業(yè)忍下去!孤已經(jīng)忍了太久了……他是給孤太子位,可是真正謀算的人是他!說是未來天子是孤,孤什么也不缺,但這是他安排好的江山,不是孤!
“他要寒門出頭,要世家式微。他有他的考慮,他從未考慮過孤。他從未考慮過孤,孤又為何不能和三弟合作?”
太子驀地站起,寬大衣袍掀翻棋盤,砰砰砰聲中,黑白棋子如雨點兒般濺起,清脆地敲打在地磚上——
“他先不仁,莫怪我不義!
“他給的棋局不是我想要的!我要自己來!”
-----
劉文吉領著北衙軍隊嚴陣以待,本是以防意外,不想先等來了楊嗣的兵入城。
如今亂臣賊子是楊嗣,劉文吉這里得到圣意,不必因?qū)Ψ缴矸萦兴櫦�,斬殺勿論�?br />
劉文吉冷笑。
心想這可是楊三郎!一個從小兵升上去、在隴右以將軍出頭的天生將才的楊三郎!北衙倒是想殺楊嗣,殺得掉么?
不過是以人頭填補罷了!
劉文吉心中這般想,卻仍馬不停蹄前去阻殺楊嗣。同時間,他囑咐一個小兵傳話:“去避暑山莊請示公主,言素臣的兵馬何時到!長安人手不夠,兵力不足,楊家已反,長安需要支援!”
-----
長安街市中,言曉舟上午時聽到悶雷聲,以為天要下雨,便沒有及時回家,而是與自己在長安結(jié)識到的手帕交在酒肆邊吃酒,邊等著下雨。
下午時分雨也未下,言曉舟便與朋友們分別。她心中不安,總覺得會出事,便領著侍女急匆匆回公主府。而就在這時,城門里應外合,轟轟聲中,城門大開,楊嗣兵馬大舉攻城,百姓張皇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