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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男生視線垂落進水池,渾身都是奶味兒,“師父,真的不用我跟你一起嗎?”

    “用不著�!睙o畏子擺手。

    江祖先拾起一個撥浪鼓,在手里搖了搖,“別說,長得跟徐欒有點像�!�

    空氣凝固成了一塊鋼筋混泥土。

    無畏子也沉默了,過了良久,他才語重心長道:“我給她起名抱善,也是希望她長大后能對這個世界懷抱善意,不要像那個東西一樣�!�

    “出發(fā)吧�!�

    抱善發(fā)出破了嗓子的尖銳的哭聲。

    六爺廟山下。

    江橘白看著一眼看不到頭的百步梯,半山腰的風(fēng)很大,他將衛(wèi)衣帽子蓋在頭上,每一個階梯都走得異常沉重。

    臺階上有經(jīng)年無數(shù)人踩踏留下來的裂痕,還有水泥補涂之后野貓留下來的腳印,樹影宛如波浪般浮動。

    少年心口像是穿過數(shù)道柔軟的絲線,他弓著腰,有些疼。

    “江棉說這時候拜六爺最靈�!�

    “是嗎?我怎么沒聽說過。”

    “你又不是我們村子里的�!�

    頭頂?shù)脑铝敛粓A,翹著鋒利的角,像一片碎玻璃。

    徐欒沒有影子。

    江橘白打了個冷噤。

    他回頭看了眼已經(jīng)走過了的臺階,腳下從堅實的土地變?yōu)榱松畈灰姷椎纳顪Y。

    遠處有蘇馬道河流水聲,促成了深淵的畫面。

    “有點冷�!苯侔滋�,握住了徐欒的手。對方的手更冷。

    他覺得自己像個白眼狼。

    怎樣做都是個白眼狼。

    徐欒一言不發(fā)地被他牽著。

    香火的味道逐漸重了些,這個時間的六爺廟,該點的燈都點著,該點的蠟燭也得點著。

    雪白的煙絲,在院子里盤成一條龍的形狀。

    廟門開著,里頭的桌案上亮著兩支蠟燭,燭火搖曳,江六爺?shù)慕鸾z纏面長靴時隱時現(xiàn)。

    兩個六個圓形花壇,中間栽種著上了年頭的橘子樹,樹上掛著還沒下樹的澄黃的果子。

    惹人注意的是樹梢上迎風(fēng)晃動的鈴鐺,它們被風(fēng)一吹,叮叮鈴鈴發(fā)響,牽著它們的無數(shù)根紅繩,引得其他幾棵樹上的鈴鐺一齊響了起來。

    夜色已合,亥時將至。

    “哐當(dāng)”一聲。

    廟門兩側(cè)的側(cè)門朝內(nèi)打開,一派肅殺之氣。

    江橘白閉了閉眼,他臉上不知是爬山的熱汗還是因恐懼而出的冷汗,或是眼淚。

    總之,在臉上匯合了,稠密如粥。

    “小白?”徐欒偏頭看向江橘白,他沒走入近在咫尺的陣中,反而繞到了江橘白的面前。

    他的眼睛成了真正的深淵,凝視、審判著。

    江橘白的臉蒼白了,不僅唇蒼白了,就連眼睛和頭發(fā),他整個人都蒼白了。

    被發(fā)現(xiàn)了嗎?

    “你出汗了。”徐欒抬手,揩掉了江橘白臉上的汗水。

    江橘白的心砰砰直跳。

    “對不起�!苯侔锥冻闪艘粋人形的篩子。

    “什么意思?”

    徐欒沒有得到答案,他被少年狠狠推了一掌,他踉蹌了幾步,倒退進了陣?yán)铩?br />
    他低頭,看著自己肩膀,被江橘白推了一掌的地方,像是被火燒了一道,冒著縷縷黑氣。

    銅錢手串掛在江橘白的拇指上,上面鬼氣森森的猩紅顏色不知何時已經(jīng)被洗凈了。

    樹上輕盈悅耳的鈴鐺聲在陣法啟動那一刻,頓時變得聲如裂帛,變得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

    江橘白垂著眼皮,他眼睛亮晶晶的,有什么液體滾出來,"對不起。"

    他沒說是被逼的,也沒說自己不是故意的,他就是對不起徐欒。

    徐欒定定地看著不遠處的少年,他低下了頭,將腳下陣法納入眼底。

    過了良久,他目光重新落回到了江橘白的臉上。

    “沒關(guān)系�!�

    徐欒說完后,沒給江橘白震驚的時間,他身形瞬間幻化成黑霧,在陣法內(nèi)散開。

    四周鬼哭狼嚎聲響徹,山谷凄厲惡鬼發(fā)出慘笑。

    一只鬼手剎那伸出陣,襲進廟內(nèi),江棉被掐著脖子拖了出來,她被用力甩在樹干上,臟腑震得她趴在地上不能動彈,她吐出一口熱血,發(fā)紅的眼睛瞪著被陣法困住的惡鬼。

    一段時日不見,居然成長到了如斯恐怖的地步。

    那可是連神都能困住的降靈陣。

    很快,下一輪攻擊直奔她而來。

    江棉撐劍騰地而起,她衣擺如火焰飛揚,她攥住樹梢翻身藏匿進樹冠,三張如箭矢般的符紙朝陣內(nèi)俯沖而去。

    降靈陣被徹底喚醒,上空雷電交加,鬼氣如海嘯翻涌,中間一道少年身形。

    江橘白已經(jīng)全身僵化了,他冷成了一塊冰。

    江祖先緩慢顯形于陣法上空,藏青色的長袍被風(fēng)刮得瘋狂舞動。

    他手握陰陽劍,丟了一把符,那幾張符幻化成幾道氣流灌入了劍內(nèi),他豎起手指,念起了口訣。

    頭頂黑霧成了一疊一疊的黑云層,壓在山頂。

    無畏子的位置在江棉的對面,三人的站位形成了一個三角。

    徐欒的本體被困在陣法里,但他的分身見縫插針地與下面兩人纏斗。

    江橘白瞇眼看著。

    徐欒弱了許多,許多許多。

    無畏子繞到惡鬼身后,他用一把桃木劍,直接貫穿了惡鬼的肩膀,他迅速念訣,惡鬼的半邊肩膀被燒掉了。

    陣法里的少年身形散開了一部分,逐漸開始不成人樣。

    召神需要時間,無畏子和江棉都在為江祖先爭取時間。

    什么文質(zhì)彬彬,什么溫良恭順,什么平和有禮,那是活著時候的徐欒,不是如今的徐欒。

    這是江橘白第一次見到徐欒真正的樣子。

    他立于陣法正當(dāng)中,黑色立領(lǐng)的長袖正裝一滴滴往下淌著血,他眸子猩紅,臉色青白如死尸,他渾身都被陰濕凄然的怨氣裹覆,它們在它的背后,轟然升天,如數(shù)條狐尾擺動。

    光只是被他看一眼,心內(nèi)就茫然,腦中就失神,神識被控死,令人不舒服的鬼地囈語誘哄著他的目標(biāo)自己走向死亡。

    江棉看見了自己的父親,他與隔壁村那個女人,一起殘忍地殺害了她的母親。

    父親把她裝進麻袋里,丟進了蘇馬道河。

    她透過麻袋的空隙眼,看見父親和那女人用怨毒的眼神望著自己。

    為什么?

    為什么父親要這么對母親,這么對自己?

    河水那樣冷,全灌進了她的嘴里,把她的五臟六腑都給凍住了,接著撞上巖石,碎成了冰渣。

    為什么?

    她揮劍朝無畏子砍去。

    無畏子堪堪躲過,一回眼,撞上江棉失神的雙眼,他立刻了然,念訣用力戳了一下江棉的額心,江棉才找回了心神。

    她大喘一口氣,“上次見他,沒這么厲害�!�

    那時候還只會卷著她往房梁上吊。

    無畏子一直都嚴(yán)陣以待,“生前遭受到的虐待越多,積攢的怨氣越多,死后成長起來極其容易�!�

    眼前影影綽綽。

    江橘白看見他們頭頂降下來一道雷,直接劈入陣法,徐欒躲開,他臉上滑下來一道發(fā)黑的污血。

    惡鬼抬起頭,注視著上空的江祖先。

    無數(shù)鬼手朝江祖先襲過去。

    無畏子和江棉立刻出劍阻攔。

    老爺子念訣的速度變得更快,一滴一滴的汗水從他下巴掉落,他手指并得很緊,不為外界所動。

    又是兩道雷降下來。

    徐欒的鬼氣被劈散了三分之二。

    “本村六爺,恩善之神,執(zhí)掌一方,統(tǒng)率民意,我今虔誠,聞今召請,速赴壇前,助吾之力......”

    頭頂轟然巨響,電閃雷鳴,已然是奪魂催命之勢。

    徐欒怦然跪倒在地,他的腰彎了下來。

    江橘白強撐著,眼淚盈眶,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

    徐欒目光流散得很遙遠,一道黑影從他身體里拔出,四面八方響起刺耳的鬼號,閃爍著金色光芒的霧氣被它吞并,轉(zhuǎn)瞬湮沒。

    江祖先陡然止住了念訣,他手腕一轉(zhuǎn),劍鋒直指地下。

    然而,就在無畏子和江棉都以為請神成功之時,鬼影的攻速停了下來,連鬼號聲也消失了。

    跪在地上的徐欒,緩慢抬頭,他嘴角泛起一抹奇異的笑,“居然是你�!�

    江橘白的臉蒼白而又平靜。

    江祖先飛速落于地面,他把手中的陰陽劍丟到江橘白腳下,“六爺選中了你�!�

    這下勝券在握了。無畏子心想,他饒有深意的看著江橘白,對身旁傷痕累累的江棉說:“小白是個善良的孩子,斷不會眼看著惡鬼為禍人間。”

    神力落在了一個剛足十八歲的少年身上,他緩緩彎腰,拾起地上的劍。

    他一動不動,一言不發(fā),卻已經(jīng)體會到了萬箭穿心之痛。

    江橘白手指一握上劍柄,他就差點眩暈倒地,無數(shù)金黃色的氣流從他體內(nèi)竄入劍身,他體內(nèi)出現(xiàn)了一股外來的幾乎能毀天滅地的力量,他弓下了腰,胸骨痛得難以忍受,他噴出一口血來。

    抬眼,他與徐欒四目相對,眼淚順著江橘白臉頰滑下。

    無畏子見此纏綿不舍的情形,厲喝一聲:“你還在等什么?”

    四周平靜如水,可陣法內(nèi)雷電不休,鬼影沖天胡竄,做拼死頑抗。

    江棉也渾然明白了過來。

    這......這是,互相動了情��!

    江橘白難以遏制眼淚,他不明白自己為什么哭,他可能在哭徐欒活該,哭徐欒在這個世上僅剩幾分鐘的時間,哭自己,哭神力灌身,好疼好疼。

    少年拎著劍,走入陣中。

    無畏子、江棉、江祖先三人在上空近處隨時準(zhǔn)備著提供輔助。

    可徐欒卻完全沒有要對江橘白發(fā)起攻擊的跡象,他撐著膝蓋,想要站起來,卻又跌倒在了地上。

    對戰(zhàn)喜歡的人,往往是沒有任何力氣的。

    江六爺是江家村村民的守護神,他感受到了眼前這只惡鬼的存在,他抵擋著從各方襲來的陰氣,他在江橘白體內(nèi)蓄力。

    江橘白的眼珠變?yōu)榱私瘘S。

    紅色的劍穗,搖來搖去,搖到了徐欒的眼前。

    江橘白被徐欒含笑的眼睛看著,如喪家之犬一般避開,卻看見了徐欒身上各種各樣的切口。

    一切,一切都即將結(jié)束了。

    恐懼、不甘、不愿……這是一場噩夢。

    頭頂不間斷咝咝響起的悶雷聲猶如伴奏,絕望啃噬著江橘白。

    “徐欒,我......”

    黑影突然撲來。

    “小心!”

    頭頂三道身影同時怔在半空。

    徐欒握著江橘白的手,他抱著江橘白的腰身,劍身已經(jīng)從他身體之中穿過。

    無數(shù)鬼影發(fā)出凄厲悚然的尖喊,企圖沖出結(jié)界,逃出生天。

    但它們的主人心甘情愿死在少年手中。

    江橘白松開了劍柄,他蹲下來,拍拍徐欒的臉,他淚如雨下,“徐欒?”

    徐欒反而抬手輕拍著江橘白的背,“我早就知道你準(zhǔn)備殺我了�!�

    少年如遭雷殛。

    “但我既然喜歡你,讓你殺我一回,又何妨?”

    徐欒的眼睛爬滿血絲。

    江橘白不斷喘氣,他的身體仿佛被灌入了巖漿,他劇烈地痛楚。

    “你不會撒謊,身上的味道也跟以前不一樣了,”徐欒仿若靜止,默然片刻,接著道,“我起先生氣,后來又不氣了,你活得好好的,被鬼纏上,不管是你自己想殺我,還是因著那些人想殺我,我都理解你�!�

    江橘白一直期望徐欒能跟他好好說話,平等地說話。

    他沒想到真到了這一刻,竟然是他與徐欒永訣之時。

    少年的心,在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指可以穿過惡鬼的手臂時,悵悵落了空,落在地上,碎了一地。

    已經(jīng)死了的人已經(jīng)不再使用身為活人時的思想。

    但惡鬼此時,聲音平和,婉婉轉(zhuǎn)轉(zhuǎn)地安撫著受到驚嚇的少年愛人。

    “你也幾乎不曾對我說對不起,這段時間你常說,我還以為你是背著我跟別人好了,那樣的話,事態(tài)可就要比你殺我要嚴(yán)重多了�!�

    “行了,就這樣吧,祝你以后快活安樂,一切都好�!毙鞕杵岷诘难凵窳鬓D(zhuǎn)著,慢慢地就流轉(zhuǎn)不動了。

    萬籟俱寂,惡鬼消失在天地之間,一口氣都沒留下。

    地上掉落幾枚釘子,從徐欒身體里掉出來的。

    江橘白孑然一身,他把釘子一顆顆撿到了手里,他用過往安撫自己的跌宕痛楚。

    他恨徐欒。

    恨徐欒不是人,恨徐欒沒皮沒臉,恨徐欒手段殘狠,恨徐欒巧取豪奪。

    他恨那惡鬼,所以惡鬼死有余辜。

    少年恨它,恨得一顆心都恨空了。

    群山密林如同黑魆魆的剪影,像鬼影晃動,江橘白眼前旋轉(zhuǎn)。

    “小白!”老爺子朝倒在地上的孫子奔跑過去。

    江橘白身體早就在一頓折騰接著一頓折騰里每況愈下,經(jīng)此一事,他又住了將近半個月的院,他瘦了一大圈,不過精神沒受到什么打擊。江祖先仔細(xì)瞧了,什么也沒瞧出來。

    吳青青是最樂呵的,因為一直壓在她心頭的大事終于解決了,她整個人看起來都年輕了好幾歲。

    出院那天,江祖先背著江橘白的書包,拎著保溫桶,走在路上,他忍不住問:“你對那徐欒......”

    江橘白邊走邊玩著俄羅斯方塊,“你覺得是就是�!�

    “什么叫我覺得是就是,你腦子進水了?那是鬼!”

    “你看你身體差成什么樣了?”

    江橘白沒來由的煩躁,“他不是已經(jīng)死了?還說這些有什么意思?”

    老爺子扛包走在后面,被懟得一愣一愣的,不敢細(xì)想。

    出了院,江橘白沒急著回學(xué)校,他去了趟無畏子的道觀。

    “師父給她起名抱善,要是你去京城上大學(xué),以后就讓她也考京城去�!�

    江橘白戳了戳抱善圓鼓鼓的腮幫子,比最開始好看多了,之前被徐欒抱著,活像一個鬼嬰。

    “等她上大學(xué),我都三十幾了,我又不一定留京城�!苯侔撞艖械脦『�。

    明心不糾結(jié)于這個話題。

    明心:“對了,師父說那天辛苦你了,他給你畫了許多張護身符,讓我交給你。”

    江橘白沒去數(shù)有多少張,看也沒看,直接塞進了書包里。

    抱善揮舞著雙臂,抓住了江橘白的一根手指頭,沖著他笑起來。

    要是知道自己殺了她哥,還能笑得這么開心嗎?江橘白忍不住想道。

    “走了�!苯侔讻]多留。

    明心送他。

    走了幾步,明心吁了一口氣,說:"師父讓我轉(zhuǎn)告你,莫與自己糾纏,也莫與過去糾纏。"

    江橘白腳步都沒停,兀自朝山下走去。

    “說那么輕松,還做什么人?直接成神仙�!鄙倌甑穆曇羰幵谏焦戎�。

    江橘白回到學(xué)校后,沒兩天,學(xué)校放假,因為高考就在三天后了。

    吳青青在家正式地供了一座六爺神像,每日清晨都洗干凈手給神像燒一炷香,每周更換新鮮的貢品。

    這可方便了江祖先,再也不用蝸居在那小閣樓里了,他在堂屋光明正大的神神叨叨。

    江橘白倒在床上,他手指間捻著一張紙條。

    “我想...和你玩�!�

    他換下一張。

    “做一輩子的好朋……友�!�

    “我叫江橘白,你叫什么?”少年喉間干哽了一聲。

    他腕部的銅錢清脆撞響,紅線變成了最開始的顏色,起了毛毛,暗紅得像是臟了似的,銅錢看起來也陳舊非常。

    江橘白視線被吸引過去,他坐起來。

    食指在銅錢上輕點上,“1,2,3,4......多了一個?”

    他坐到了窗邊,窗邊更亮堂。

    他把手串解開,銅錢一個個擺在桌子上,發(fā)覺出其中一枚銅錢顏色要更亮一點,而且邊緣也沒那么齊整。

    它不是銅錢,它是一塊銅錢模樣的金子。

    就是徐欒最開始給它的那塊金子。

    徐欒像是死了,又像是沒死。

    窗外日光變得刺目。

    江橘白獨自一人的時候,想念的感情就含糊不過去了,他骨頭像是在那天被打散了,至今還沒有歸位,一動,四肢百骸撕心裂肺地疼起來。

    他殺了他的幼年玩伴。

    殺了自己好像喜歡的人。

    那些紙條在對江橘白咄咄相逼,江橘白感到一陣切膚撕皮之痛。

    他用了一個下午把徐欒的《罪與罰》看完。

    樓下,吳青青叫喊著,“小白小白!你快下來!快下來!”

    江橘白丟了書,穿著拖鞋就跑下了樓,吳青青慘白著一張臉,指著樹下一臉安詳?shù)睦枪氛f道:"柚子好像沒氣兒了。"

    吳青青手里還端著一盆飯。

    柚子的旁邊,大黑把下巴磕在它的背上,打著盹。

    江橘白蹲下來,推開了大黑,他推了兩把柚子,“柚子?”他不敢相信。

    柚子?

    柚子?

    眼前場景疑幻疑真,江橘白喉頭干涸,眼睛通紅。

    吳青青見著江橘白狀態(tài)好似不對,拉了一把他,“沒事沒事,我們把它好好埋了,它下輩子準(zhǔn)能做個人,做個跟你一樣帥氣的小伙子,要么做個漂亮的小姑娘。”

    眼淚在江橘白臉上匯成河,他從懵然到涕淚橫流,他跪倒在柚子旁邊,種種心緒在此刻爆發(fā)決堤。

    “可是他沒有下輩子,他做不成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

    評論發(fā)30個紅包

    第72章

    大學(xué)

    沒過兩天,高考來臨。

    吳青青仔細(xì)檢查著文具袋,把準(zhǔn)考證身份證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怕是拿錯了。

    “光宗耀祖了,光宗耀祖了�!眳乔嗲嗯闹侔椎募绨�,“我跟你爸,我們兩家加起來還沒出過一個成績好的呢,你好好考,考完了媽給你買電腦,去市里買!”

    “給錢嗎?”江橘白問。

    “滾滾滾。”

    江夢華就知道吳青青裝不了幾秒鐘的好,他趕緊道:"我給你,我給你,考完了我給你紅包。"

    “快去快去�!�

    江橘白轉(zhuǎn)身,身影匯入黑壓壓的學(xué)生流。

    頭頂烈日將整座學(xué)校炙烤著,考場里只有電風(fēng)扇嘎吱嘎吱轉(zhuǎn),但為了不影響學(xué)生思路,大部分教室的電風(fēng)扇也關(guān)了,考生和監(jiān)考老師一齊汗流浹背。

    學(xué)校大門外等候的家長沒多少,齊刷刷躲在樹蔭底下。

    題目對江橘白來說很簡單,他做語文和英語的速度會慢一點,理綜卷他信手拈來,看著簡直像提前知道了試卷答案。

    但江橘白其實在頻頻走神。

    他身體里好像不止裝著他自己,還有另一個。

    答案是他思考的結(jié)果,但冥冥中,還有人在指引他,做對的選擇。

    考完了試,學(xué)校在大門口派發(fā)冰的綠豆湯。

    “前程似錦啊,前程似錦�!�

    “金榜題名啊,金榜題名�!�

    負(fù)責(zé)派發(fā)綠豆湯的隊列里有陳芳國,他戴著一頂舊草帽,汗水將他的襯衫都打濕透了,他扇著一把破破爛爛的蒲扇,踩著一雙草鞋,沒有一點老師樣。

    “哎哎哎,江橘白,過來過來!”他拍著扇子。

    江橘白走過去,“我不喝綠豆湯。”

    “誰叫你喝綠豆湯了?愛喝不喝,”陳芳國用扇子打了他一下,“考得怎么樣?”

    “還行。”

    “什么叫還行?”

    “不知道能不能滿分�!�

    “......豁!口氣不��!”

    陳芳國扯著又要走的江橘白,把他細(xì)細(xì)端詳了一番,“我看你氣色比之前要好了?但精神怎么變差了?”

    “你轉(zhuǎn)行了?”江橘白眸子微瞇。

    陳芳國:“什么意思?”

    “不當(dāng)老師,改行幫人看面相�!�

    陳芳國扒了腳上的草鞋,舉起來就要打江橘白,江橘白往旁邊閃了幾步,擠進學(xué)生堆里,“一把年紀(jì)了,小心把腰給閃了。”

    “哥!”

    江橘白被這一聲哥嚇了一跳,他茫然回頭,是一臉笑嘻嘻的小馬。

    小馬全名叫徐登,被徐武星那伙人起外號,叫馬鐙,但不是每個人都甘愿去傳播他們對同學(xué)的惡意,就鬼鬼祟祟把外號改了,叫小馬,小馬自己也挺喜歡的,總比馬鐙好。

    “你考得怎么樣?”江橘白隨口一問,畢竟他們在同一個宿舍,徐登還經(jīng)常拿著試卷找他問題。

    小馬撓撓頭,“應(yīng)該還行,最后一次測驗我考了五百二十多,本科應(yīng)該沒問題�!�

    江明明和江柿在擁擠的人流里張望著,尋到了江橘白后,朝他跑來。

    “走走走,我們?nèi)ハ吗^子,這算正式畢業(yè)了吧?”江柿興高采烈。

    “我跟我媽說一聲�!苯侔渍f道。

    “我也得給我爸說一說,再找他要點錢�!�

    “在文化廣場集合!”

    吳青青遞給江橘白一杯涼茶,她剛剛看見江橘白在跟幾個男生說話。

    “邀你去玩兒?”

    “去吃飯�!�

    “你阿爺今早特意去鎮(zhèn)上買了七八斤小龍蝦,就等你考完了回去吃�!�

    “先養(yǎng)著,晚上當(dāng)夜宵�!�

    江橘白仰頭一口氣把涼茶喝光,把杯子塞了回去,“我走了�!�

    “錢夠不夠�。俊�

    “夠。”

    江夢華把手里的安全帽無聲地蓋在了吳青青頭上,“回吧�!�

    “過段時間應(yīng)該就能徹底走出來了吧?”吳青青看著遠處打鬧推搡的幾個男生,嘆道。

    “那肯定的,”江夢華當(dāng)下就反應(yīng)過來吳青青指的是什么,他跨上電動車,“他才多大,估計都要不了半年,就能把之前的事兒全忘光�!�

    就算現(xiàn)在忘不了,放不下,那上了大學(xué),大學(xué)生活多豐富多彩了,村子里的少年初到大都市,亂花漸欲迷人眼,哪還有閑心去憶過往,念故“人”?

    那畢竟是個鬼,不是個正經(jīng)人。

    江橘白能跟他玩到一起,接受和他做那樣的事情,歸根結(jié)底是因為他們同齡,還有對方的哄騙。

    肯定能忘光光。

    幾個男生點了一箱啤酒,還要了幾瓶以前不敢喝的二鍋頭,酒烈嗆鼻還扎嘴。

    江橘白半瓶下去,眼前的景物就開始晃來晃去的。

    只是他用筷子撐著桌子,又不上臉,沒人看出來他喝醉了。

    “我肯定不出省,我念家,在省內(nèi)我可以經(jīng)�;丶�。”江柿說。

    “我看學(xué)校�!苯髅髡f。

    小馬往嘴里丟了一�;ㄉ�,“哥,你呢?”

    江橘白的筷子在盤子里劃來劃去,“我去首都�!�

    江柿攬住了小馬的肩膀,“你,想什么屁?江橘白那成績,肯定是要去首都那幾所top,留省內(nèi)都虧了!”

    江明明狠狠點頭附和。

    小馬嘿嘿笑,“我也想去首都�!�

    “去啊,反正首都那么多大學(xué),去見見世面。”

    江橘白看著店外空茫的黑夜,逐漸得聽不清他們在說什么了。

    吃完飯,江明明和江柿都要回去了,江柿歪著頭,“江橘白,你是不是喝醉了?”

    江明明請纓,“我順路,我送他回去。”

    幾人一塊把一言不發(fā)的江橘白塞上有棚的三輪車。

    后面幾天,江橘白一直待在家里休養(yǎng)生息,也就是抱著吳青青給他買的筆記本電腦玩各種各樣的小游戲,通宵達旦的玩。

    填報志愿那天,他打著哈欠到學(xué)校,把全部志愿都填的是首都大學(xué)。

    陳芳國看著他那吊兒郎當(dāng)?shù)臉幼泳蛠須猓澳銢]睡醒��?志愿能這么填?”

    “我沒問題。”江橘白又戴上了自己剛買的頭戴式耳機。

    潮得陳芳國胯下生風(fēng)。

    江橘白敢這么填,其他人不敢,斟酌了又斟酌才決定下來,等他們填好,江橘白早就見不著影了。

    少年拎著幾罐汽水,蹲在徐欒的墳前。

    盡管是座空墳,但就當(dāng)不是算了。

    江橘白給墳前放了一罐可樂,拉開拉環(huán),給自己也開了一罐,他伸手,碰了下罐身,“鐺”的一聲。

    “無畏子說那不是超度,你魂飛魄散了,轉(zhuǎn)不了世,投不了胎,你在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了�!�

    頭頂艷陽烤得人發(fā)頂后背都滾燙,但可樂還是冰的,只是也在慢慢回溫,水珠順著他的手指流進袖管。

    “你活該。”江橘白嗤笑一聲。

    他放下手中的可樂,抖了抖手上的水珠。

    他將頭仰起來,日光太盛,他忍不住瞇起眼睛,之前被他掘開的墳,新土變陳土,野草抽出長茵,此刻已被熱彎了腰。

    目光來到石碑上。

    徐欒死的時候太年輕,未婚無子,更沒有輩分上的晚輩,碑上只有他自己的名字,別處全是空白。

    “嘖,我考完了,我自己估分大概在730左右,是我去年去年總分的十倍。"江橘白點了點太陽穴,“多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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