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跑到院子里,發(fā)現(xiàn)剛剛那個青年已經(jīng)被吊到了樹上,他雙手被綁在一起,通過一根更粗的繩子,直接吊離了地面,將繩子的另一頭栓在了不遠處一根木樁上。
下面圍滿了人,表情麻木。
只有李梓雅父母的表情是正常人的表情,父親憤怒,母親在旁邊捂嘴哭泣,就像提前設(shè)定好了似的。
“放開我!放開我!我要報警!”青年扭動著身體,“你們知不知道你們這是犯法的?”
從一旁的過道里,有兩個男人抱著兩塊手掌寬的木板走出來,一左一右,立在青年的兩側(cè)。
青年眼神中出現(xiàn)了驚慌,他更加劇烈地掙扎,鼻涕眼淚流了下來。
“我求求你們,我錯了,我不該和李梓雅談戀愛,我不是故意讓她懷孕的,是她說,懷了孕之后你們就會讓她和我結(jié)婚,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都是聽她說的做,她說什么我做什么,不是我的錯��!”
“啪!”
第一板子從青年的背后揚過去,打得青年發(fā)出一聲凄慘的嚎叫,他拼命掙扎扭動,吊著他的樹上面都被搖晃了幾片樹葉下來。
又是一板子下去。
這次是打的腹部。
青年直接吐了一口血出來。
江橘白在底下看得觸目驚心。
李家村就在江家村隔壁,距離不過兩公里不到的路程,居然還藏匿著這種完全無視法律私自殺人的家族。
而圍觀的眾人,竟然沒有一人表現(xiàn)出對此不適的反應(yīng)。
“幫我救救他,求求你�!崩铊餮诺目抟粼谀X海中響起。
等江橘白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站在木樁旁,他手里拿著被自己解開的繩索。
“......”
手持木板的兩個強壯男人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其他人也紛紛看向他,眼神充滿了指責(zé)和怨懟,而李梓雅母親哭泣的聲音變得越發(fā)響亮,李河英則是暴跳如雷。
“你這個叛徒!你想讓這個無恥之徒害死你你姐姐害死我們?nèi)覇�?誰讓你這么做?是誰教唆了你,還是說,你已經(jīng)被鬼怪附了體,你是專門來坑害我予.讠們李家的?!”
李河英的臉上爬上黑氣,黑氣鉆進他的眼睛里,他的眼白逐漸消失,變成了灰色,他指著江橘白,“你不是我們家的人,你是誰?是誰讓你來的?”
江橘白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他又是原來的樣子了。
什么玩意兒?早不變玩不變,偏偏這時候變。
江橘白迅速冷靜下來,他試圖安撫已經(jīng)在開始變得狂躁的李家人,“我確實不是李家人,我姓江,是隔壁江家村的,我家是種橘子的,我們主要經(jīng)營......”
“抓住他!”
江橘白拖著地上的青年拔腿就跑。
他已經(jīng)逃跑出經(jīng)驗了,哪怕腦子還沒做出反應(yīng),身體已經(jīng)知道在危險來臨的時候應(yīng)該做什么。
而且,追他的,少數(shù)人,多數(shù)鬼。
青年被江橘白拖拽著,他變得輕飄飄的,就像是抓了把空氣在手里,一點重量都沒有。
“小白,松手。”
江橘白詫然松手。
就在他松手的下一秒,追他的那一群鬼撲到青年身上,瘋狂撕咬著他。
江橘白站在門檻處,暗自咽了口唾沫,想象著自己被撲倒然后被撕咬的場景。
“為什么?為什么你不肯救他?”李梓雅的聲音從幾棟房子之外傳來,柔弱地哭著,指控著。
“我明明拜托了你,你卻視而不見,你是唯一能救他們的人,你為什么不救呢?”
他們?
哪個他們?
撕咬著青年的人被一陣風(fēng)給吹散了。
規(guī)整的院子又變得破敗,而就在剛剛李家對青年進行處刑的大樹底下,下面那口江橘白未曾注意到的水井,一只蒼白的手搭了上來,接著是女子破爛的頭顱,濕淋淋的長發(fā),她眼神血紅,怨毒地注視著遠處的少年。
“為什么不管我做什么,都無法成功?為什么你明明能救他們,卻一次又一次地放棄,你難道就這么怕死嗎?”
空氣中漂浮的濕氣濃厚得讓江橘白瑟瑟發(fā)抖,她慢慢走向江橘白。
江橘白轉(zhuǎn)身想跑,卻發(fā)現(xiàn)自己動不了了。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女鬼拖著步子,一步步,慢慢走到了眼前。
女鬼靠他越近,江橘白的身體就越發(fā)僵硬,身周的空氣在不斷被抽走,寒氣一陣一陣地襲來。
“為什么呢?”她貼到了江橘白的眼前,距離拉近到江橘白足以看清她露出森森白骨的半面頭顱。
“我把你帶來,從你阿爺手中搶走你的衣服和鞋子,我還大發(fā)慈悲地讓他離開了這里,”她說話時,口中吐出的長年累月攢在井底的淤泥氣味,撲在江橘白臉上,“你為什么不順從我呢?那樣,我的孩子,還有他,就都可以陪在我的身邊。”
“為什么?!”她突然厲色,長發(fā)沿著江橘白的小腿蜿蜒纏了上去,她裙擺揚起,怨氣沖天。
江橘白被她質(zhì)問著,他完全能感覺到那濕潤柔軟的發(fā)絲纏著小腿正在往上攀爬,像鋼絲一樣,越收越緊。
而就在這時,從江橘白的胸口,一只手伸了出來,它伸進了女鬼的胸腔,將對方整個掏空。
不等江橘白反應(yīng),他被女鬼的慘叫聲震得耳膜生疼,他捂住耳朵彎下腰,看見女鬼轉(zhuǎn)身想要逃竄回水井。
一道黑影追了上去。
女鬼是一道猩紅的血色,徐欒則是黑色,他抓上女鬼的脖頸,拖著女鬼走向水井,接著直接將她的腦袋砸在了水井壘砌的青板石上。她化作一道白煙散去。
在女鬼消失之后,水井里發(fā)出咕咕嚕嚕的聲音,有水從井口溢了出來,順著青石板,順著院子,泛濫開。
江橘白害怕女鬼,也害怕徐欒,他害怕一切不是人的東西。
耳邊出現(xiàn)踩水行走的聲音,不一會兒,那道腳步聲來到了江橘白眼前,對方用手指拎著一雙江橘白小時候穿過的鞋子,“你的?”
“......”江橘白抬手把鞋子拿走,抱在懷里,“是我的�!�
“不說謝謝嗎?”
江橘白從嘴里擠出來一聲謝謝。
他剛說完,便感覺自己后頸一涼,徐欒抓著他的后頸,直接把他拎了起來,轉(zhuǎn)了一圈。
“你現(xiàn)在可以回家了,在路上你需要記住三點,一是不論誰找你討要鞋子和衣服或者你身上的其他任何東西,都不能給;二是不論誰請你幫他,你都必須拒絕;最后一點,在路途中,可能會有你認識的人叫你,別回應(yīng)�!�
“明白了嗎?”徐欒捏了捏少年的耳朵。
少年的身體立刻抖了一下,反應(yīng)很大,他點了下頭,“明白了。”
兩公里的路,天是黑的,路上也沒有等,兩旁除了黑黢黢的林地,不遠處還有蘇馬道河,水流嘩嘩,白天聽是悅耳的叮叮咚咚,晚上聽就叫人心底發(fā)毛。
江橘白一步一步飛快朝前走,埋著頭,片刻都不敢歇。
他聽見自己喘氣聲很重,心臟也跳得又重又快,他渾身都冒出了汗,警惕著周圍一切動靜。
正常來講,李家村到江家村的路上,不該一戶人家都沒有,他記得還是有幾戶的,跟李小毛陳港上學(xué)經(jīng)常會路過,他們拔過人家地里的蘿卜,被人家的狗追著咬過。
但此刻,聲響全無,只有樹葉被風(fēng)刮得窸窣作響,遠處的河流聽著像地下黃泉。
“你好?”一只手突然從地上伸出來,抓住江橘白的褲腳。
“滾遠點�!苯侔缀敛华q豫一腳踩上去,聽得對方嗷嗷叫喚了一聲,他抖了抖,朝前跑去。
沒走幾步路,他又聽見了哭聲,哭聲低低的,很是委屈。
江橘白沒敢停,依然是目不斜視地往前走。
一眨眼,那哭聲到了跟前,一個穿著白裙子的長發(fā)女生蹲在他的去路上。
她的臉看起來像是碎裂后又重拼起來的,全是裂痕,眼睛還拼得一高一低,鼻子更是橫在了臉上。
她渾身是血,“小白,你不記得我了嗎?”
江橘白就看了一眼,立馬把眼睛撇開。
她當(dāng)然記得,她姓江,前兩年在這路上出了車禍,被一輛收橘子來的貨車給卷進了輪胎底下,壓得一身骨頭全碎了,因為沒成年,沒法立碑,家里人直接就把她埋在了馬路邊上,日頭久了,小墳包長滿了野草,要不是知道這事兒的人,完全看不出那是座孤墳。
“我衣服臟了,你能把你的衣服借給我穿一下嗎?”
江橘白不做聲。
“你和人打架我還幫你忙了呢!你幫我一下會死�。 彼樕蠏觳蛔�,不再柔聲肉氣了,一生氣,臉上的肉掉下來兩塊,她重新捧起來往臉上摁,“氣死了!”
江橘白從她身邊走過去。
沒能走得動,女生拉著他的衣擺,她的臉混著血污,笑得陰惻惻的,“小白,你身后好像跟了一只很厲害的鬼喲,估計過不了多久,你也要來陪我了喲,嘻嘻,嘻嘻�!�
江橘白知道她說的是誰,沒理她,繼續(xù)走了。
兩公里的路無比漫長,似乎比平時要更遙遠似的,江橘白只顧埋頭一直走,累得胸口疼也不敢停。
遠處,出現(xiàn)了零星的燈光,還有模糊的人聲,好像是自己家那邊?
眼見著應(yīng)該是快要到了,江橘白心內(nèi)松了一大口氣,連步伐都變得輕松了起來。
“咚,咚咚,咚咚咚......”
水聲出現(xiàn)輕重不一的擊打聲。
“小白?”熟悉的人聲讓江橘白不由自主停下腳步,他朝說話的人看過去,李小毛站在岸邊,“這么晚了,你怎么在這里?”
李小毛渾身濕淋淋的,往下滴著水,臉上沒什么血色。
江橘白因為對方是李小毛而停下腳步,但也就頓了一下,他登時就清醒了,在這條路上出現(xiàn)的人,應(yīng)該都不是人。
他眼里的李小毛,可能根本不是李小毛,而是水鬼幻化的。
李小毛還看著他,“你為什么不回答我?”
“我昨天去你家找你了,你阿爺說你生病了,要病好了才能跟我玩兒,然后我就回去了,”李小毛揪了揪自己的衣服,擰下一把水來,“但是我醒來的時候,我就在這里了。”
“哦,小白,我想起來了,有個穿紅裙子的小女孩,她在河邊玩,就是江玫阿姨的那個女兒。不過我當(dāng)時沒想起來她,我答應(yīng)幫她撿皮球......”
“小白,到底為什么會這樣��?我想回家,你能帶我回家嗎?”李小毛無助地看著江橘白。
江橘白呆呆地看著岸邊的好友,他愣住了,大腦停止了一切思考。
李小毛、李小毛是成了替死鬼嗎?
他不受控制地,朝河邊邁了一步。
“小白�!�
正對面的不遠處,一道少年身影出現(xiàn)在那里,徐欒肩上挎著書包,穿著校服,手里甚至還拎著幾瓶汽水,明明是站在漆黑處,他的五官依然清晰分明。
要不是場景不對,江橘白都差點以為對方是剛從學(xué)校出來了。
徐欒朝他勾勾手指,“過來我這里。”
他剛說完,李小毛便急切道:“江橘白,我們是最好的朋友,你不帶我回家嗎?我想回家了。”
徐欒沒說話,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江橘白。
其實也無所謂,就算被那只新手水鬼拖進水底下,他也能將人搶回來,只是嗆水的感覺算不上好受。
江橘白腳尖一轉(zhuǎn),硬下心腸,朝徐欒走過去。
“江橘白!江橘白!你不管我了嗎?”
“小白!”
“小白,你救我呀!”李小毛在身后嗚嗚地哭著。
江橘白走到了徐欒面前,紅著眼睛,徐欒抬起手,摸了摸少年的腦袋,“好孩子�!�
作者有話要說:
李小毛:選我!
徐欒:小白?
小白: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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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歸家1
走到了對方眼前,江橘白才后悔,萬一眼前這一個也是路上試圖打秋風(fēng)的鬼魂幻化的,怎么辦?
結(jié)果徐欒只是抬手敲了下他的頭,“我的話忘記了?不管是誰,哪怕是你最好的朋友叫你,也不能跟著他走�!�
在徐欒融在夜色里之后,江橘白才繼續(xù)踉踉蹌蹌地往前跑。
想到李小毛可能已經(jīng)遭遇了不測,少年內(nèi)心一片濕涼。
原來,在人類看不見的地方,真的有許多奇怪的生物對人類虎視眈眈。
只是之前他未曾發(fā)現(xiàn),也未曾看見而已。
“嘩啦!”一瓢水突然潑到了江橘白的腳底下,江橘白嚇得一個哆嗦,但他低頭看了看,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鞋子和褲腳,連半點水花都沒濺上。
他扭頭看向潑水的人,是江家村最邊上的一戶,女主人剛剛潑出來的水是一盆洗腳水,現(xiàn)在正彎腰用刷子刷刷啦啦地刷著水池子。
她一邊刷,一邊罵,“狗娘養(yǎng)的,什么活兒都讓老娘一個人干,老娘白天下地,晚上還要伺候你們幾個,我倒了血霉,嫁到你們家來,呸!屁股生瘡流膿的爛貨!”
江橘白走到她面前蹲下,往她臉上彈了幾粒水。
她把刷子用力往池子里一擲,水花濺起兩米高,卻沒濺濕江橘白一處。
“破天又下雨,下下下,你怎么不掏個洞直接往老娘頭上潑呢?!”她叉著腰,指著天罵,完全看不見她的面前站著一個面目慘白的少年。
江橘白轉(zhuǎn)身繼續(xù)往家的方向走,他知道,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江家村,他們看不見他了,所以他們是人,他只是一縷魂。
家里。
江橘白的父母一個愁眉不展一個時不時抹一把眼淚到褲子上,旁邊的阿爺肩上搭著件舊外套,也是同樣的一臉愁苦。
“這難道不怪您嗎?”這幾天,吳青青已經(jīng)把眼睛都哭腫了,雙眼皮哭腫了單眼皮,她指責(zé)著江祖先,“如果不是您整天在家搞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小白怎么會招惹上那些臟東西,又怎么會醒不來?”
江祖先一口接一口,叭叭地抽著旱煙。
他一邊抽,一邊還拎著兩片煙葉子在拇指間捻,煙霧充盈在老人的眼前,他卻視而不見,看著門口的方向出神。
江橘白已經(jīng)昏睡快一個星期了,期間,想要請他去問話的警察來了一次又一次,都是為了徐美書家地下室死了人來的。
可他們兒子也是受害者,去了一趟就這樣了,誰能給他們家一個說法?
吳青青和江夢華在江橘白昏迷期間,背著江橘白不僅去了市里求醫(yī),還去了省里,都查不出什么問題。
不信鬼神的兩人又去村里那座六爺廟天天拜,還請了好幾個說是什么大師的人來家里開案做法,都沒用,兒子連一點要醒來的跡象都沒有!
吳青青的眼睛都快哭瞎了。
就連家里的大黑,都好幾天沒吃沒喝了。
“嗚汪!嗚嗚汪汪!”
大黑突然在院子里嗚嗚地叫了起來,不像是在兇過路的人,倒像是看見了什么親近的人,在急不可耐地朝對方撒嬌。
吳青青推開窗,看了一圈,不僅院子里沒人來,馬路上也靜悄悄的,吳青青抓起手邊掃帚朝大黑丟過去,“叫叫叫,叫魂吶!”
大黑被掃帚打得把尾巴夾了起來,沒過兩秒鐘,它又興奮地叫個不停。
這回,江祖先坐不住了,他把煙斗和卷到一半的煙葉子放到桌子上,咳嗽幾聲,走到門口處,把門開開了。
只見老人開了門,站在門口,抬手拍了拍眼前的空氣,接著他板起臉,訓(xùn)斥道。
“回來了還不趕緊上去?”
“你看把你爸媽嚇得�!�
“再不回來可就回不來了。”
“笑,還好意思笑?”
吳青青和江夢華一臉的愁苦化成了恐懼,江夢華扣緊桌沿才得以成功站起來,“爸,你在跟誰說話呢?”
江祖先臉上擔(dān)憂的神情已然換成了輕松,他轉(zhuǎn)身關(guān)上了門,“你們兒子回來了,去下碗面條,他肯定餓極了�!�
“爸!你是不是瘋了?”吳青青瞪大眼睛,她的恐懼在江祖先不正常的行為表現(xiàn)之后,化為了厭煩,“您能不能適可而止,我跟孩子他爸已經(jīng)很......”
“嘎吱,嘎吱�!�
老式的木板樓梯,每走一步,整個樓梯都會吱吱呀呀作響,聲音雖然不是很大,但一響起,就讓吳青青閉上了嘴,她驚愕地看向昏暗的樓梯口。
少年的身影從樓梯上走下來,他還穿著一個星期前的那身衣服,頭發(fā)亂糟糟的,臉上因為躺了太久和未進食,一點血色都沒有。
他目光在每個人的臉上停留了幾秒鐘,最后看向江夢華,“爸,我餓了�!�
“哎,哎,”江夢華急著邁步,帶倒了凳子,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慌手忙腳地抓著桌子爬起來,“我這就去給你下碗面條,加兩個雞蛋,不,加三個雞蛋!”
吳青青喜極而泣,她看著江祖先的眼神這回不再是厭煩了,“爸,這是怎么回事�。吭趺葱“渍f醒就醒過來了��?你剛剛是怎么知道的?難道你真的能看見......那個�。俊�
江橘白坐在燈下,面前擺著小賣部的鮮紅色塑料袋,里面全是餅干,他正是長身體的年紀,生生餓了一個多禮拜,就打些營養(yǎng)針保命,現(xiàn)在他真是餓得感覺自己的魂又要離體了。
他大塊大塊往嘴里塞餅干,吳青青給他倒了好幾杯水,又給他拍著背,怕他噎著。
江祖先拾起桌子上的煙桿,抽了一口,吐出一口煙霧來,才同吳青青說話,“你生他的時候,我就跟你說了,這孩子體質(zhì)不行,容易叫那些東西盯上,你跟夢華偏生都不信,我就給了他一串銅錢戴上,多少也能避開一部分�!�
“但這回,這小子跑去徐家那倉庫,還把銅錢給了那東西,我讓他去把銅錢找回來,他在路上,就被李家那丫頭,把魂給勾走了�!�
吳青青拍了下江橘白的腦袋,“看人家漂亮吧你!”
“你想多了�!苯侔撞铧c嗆到。
江祖先搖搖頭,一臉深沉,“倒不是因為這個,李家那丫頭,我起先聽說的是她投井自盡,被撈上來以后才知道她已經(jīng)懷了孕,結(jié)果那天我去找小白的魂,卻發(fā)現(xiàn)根本不是我們聽說的那么一回事�!�
江橘白吃餅干的速度慢下來,“的確,我在李家也發(fā)現(xiàn)了蹊蹺,跟你之前和我說的對不上�!�
吳青青根本不知道他們在說什么,想了好一會兒,才恍然大悟,“你們說的是隔壁村那個姑娘?”
江祖先點了下頭,“那天我才發(fā)現(xiàn),那丫頭的身孕早在回家的時候就已經(jīng)被發(fā)現(xiàn)了,她是生了孩子之后才投井�!�
“那她的孩子呢?”吳青青問道。
江祖先嘆了口氣,“生下來就被掐死了�!�
吳青青捂住嘴巴。
江祖先又看向沉默不語的江橘白,“還有沒有別的?”
江橘白又把在李家鬼屋里遇見的有關(guān)那個青年的事情說了一遍。
“那就對了,”江祖先叭叭抽著煙,抽完才繼續(xù)說,“這丫頭有兩個執(zhí)念,一個是孩子,二個就是她那對象。她那對象來李家找過她,沒見到人,又驅(qū)車返回。在路上的時候,估計是因為沒怎么走過山路,對路況不熟,車開到了山底下,人當(dāng)場就沒了�!�
“不過她當(dāng)時已經(jīng)因為孩子神志不清了,她以為是家里人殺了他,在絕望和恨意的驅(qū)使下,跳進李家院子里那口井里。眼見為實,我們聽說的都是經(jīng)了不少人口的故事,我們看見的才是事實�!�
“我?guī)е愕囊路托�,是為了招你回來,沒想到卻被她想到了另一條路,她想直接把你的命也給拿走,給她的孩子和愛人重新塑魂,依你的體質(zhì),可以辦到,只是你肯定活不成了�!�
江橘白撿著褲子上的餅干末,喃喃道:“當(dāng)時我在兩個場景里,一個場景的劇情是生孩子,一個場景的劇情是殺人�!�
“所以,在女鬼的預(yù)想里,如果孩子沒被我搶走,那她的第一個目的就達到了;第二個目的,她希望我能救那個即將被殺死的男人,如果我救了他,那她又成功了一次�!�
“但是,如果她兩次都成功,我就會死�!�
江祖先:“那她給你的第一個幻境就是真實情況,第二個幻境就是她臆想的,實際情況根本不是她以為的李家人殺了她愛人�!�
最后一個問題。
江橘白怎么成功逃脫的?
江祖先皺起了眉,一邊嘴角抽煙一邊嘴角吐煙。
吳青青本來聽得還挺有興致,結(jié)果這邊江祖先又將眉頭皺了起來,換做以前,她才懶得搭理,神神叨叨的,可如今,她不得不信,她小心翼翼地問老爺子,“爸,你怎么了?小白不是已經(jīng)回來了?你怎么又擺上臉了?”
江祖先沖她擺擺手,看著江橘白,但看的卻又不像是江橘白本人,過了許久,他才開口問道:“是它幫了你?”
江橘白拿著餅干的手一頓,他渾身僵硬住,本來溫暖的室內(nèi),溫度頃刻間降了下來,冷意讓江橘白臉上好不容易恢復(fù)的血色又一點一滴地流失。
看他這樣子,江祖先心里已經(jīng)有了答案。
吳青青以為江橘白是冷得很,忙跑到樓上去找厚衣服了。
一樓只剩了爺孫兩人。
“是我對不住你,是我對不住你。”江祖先嘴里發(fā)苦,他雖技術(shù)不過關(guān),算不上什么大師,但了解甚多,與神做契,幾乎不用付出什么,逢年過節(jié)拜一拜便就夠了,解契也是人這邊說了算。可與鬼做契,卻由不得人說停就停。
老人只得慶幸,這回做契,多少也于江橘白有好處。
不管愿意與否,對方如今都得保江橘白的命,這是對保護神最基本的要求。
保護神保護神,求了個邪神厲鬼來,江祖先苦笑,又自言自語了一句“阿爺對不住你”。
“你技術(shù)菜我又不是不知道,”江橘白往椅背上靠去,看著白熾燈燈泡,“你能讓我活下來已經(jīng)很好了,那些有的沒的就別管了,我自己想辦法解決�!�
發(fā)白的光圈里,恍然出現(xiàn)了李小毛的臉。
江橘白坐直,“阿爺,李小毛是不是出事了?”
江祖先訝然,“你怎么知道?”
少年的心徹底跌進谷底。
“這孩子也是運氣不好,自從那天那小水鬼發(fā)現(xiàn)你能看見她之后,就日日時時在我們家門口轉(zhuǎn)悠,估計是想逮你。你昏迷的事情,村子里都知道,那天李小毛放了學(xué),特意跑來看你,還在我們家吃了晚飯才走,結(jié)果出門沒多遠,估計就撞上小水鬼了,被拖進了水里,尸體漂了幾里地才被發(fā)現(xiàn)�!�
江祖先嘆了口氣,“但凡早一點發(fā)現(xiàn),我也能把小毛給搶回來,但是等我知道的時候,那小水鬼都已經(jīng)離開蘇道河,投胎去了�!�
江橘白低下頭,手里的餅干塞不進嘴里,嘴里的餅干也難以下咽,“我在路上碰見他了�!�
少年嗓子里溢出哭音,“他讓我救他�!�
江祖先臉上滑過一抹厲色,“你知道水鬼的讓你救是什么意思嗎?那是讓你當(dāng)他的替死鬼,切不可心軟,要是被他拖進水里,你就是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了!”
唯一的一個發(fā)小也不在了,江橘白喪了氣:“怕什么,你不是還給我認了個鬼爹嗎?”
“......”
“呸呸呸,”江祖先用煙桿子用力敲打著木桌,同時指著廚房的方向,“什么爹?那才是你爹,你是他的兒子,可不是什么鬼的兒子。”
江祖先剛說完,就發(fā)出一道氣音,“呃”
只見老人手中的煙桿叮哐一聲掉在了水泥地上,同時似乎被人掐住了脖子,臉漲成青紫,無論他怎么掙扎,都不得其法。
江橘白也立刻撲過去想要解救江祖先。而一道遙遠又平和的聲音出現(xiàn)在爺孫倆的耳邊。
“他不是他的,他是我的�!�
作者有話要說:
阿爺:哎,你的你的你的!
小白:阿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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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歸家2
見狀,江橘白立刻就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他沖到江祖先面前想要掰開掐在他脖子上的那只手,但是他伸過去,空無一物,就像是根本不存在有一只手一樣。
“�。 蹦弥馓紫聛淼膮乔嗲鄧樀靡黄ü勺诹藰翘萆�。
很快,她也來幫忙,盡管害怕。
江祖先的喉管發(fā)出無法換氣的嗬嗬咝咝聲,他雙手無力地在空氣中抓撓。
木桌子上放的電燈泡“砰”地一聲炸開了,燈絲閃了閃,光線消失得一干二凈。
“哐當(dāng)”又一聲。
掐在江祖先脖子上的那只手在燈泡滅掉的時候松開,江祖先連人帶椅子轟然倒地,吳青青急忙蹲下來,抹黑給老爺子順著氣。
“爸,爸,你沒事吧?小白,小白?”
江橘白仿佛被定在了原地似的,他含糊不清地回了吳青青一聲,讓吳青青放下了心。
但他沒去看吳青青,他看的是自己正對面的窗戶。
老房子的窗戶玻璃泛著一層綠,擦干凈也還是綠瑩瑩的,透光性很是一般,此刻,玻璃上貼著一張泛白的臉,她似乎想要進來,拼命地擠,五官都被擠成了一灘。
她看見屋里的少年發(fā)現(xiàn)了自己,咧開嘴,嘿嘿笑了一聲,她抬起手,敲敲窗戶,意思應(yīng)該是讓江橘白開門。
江橘白深吸一口氣,跑過去一把拉下百葉窗簾,身后涼意凍得他打了個寒顫。
“面好了面好了!”江夢華端著面從廚房出來,看著眼前的烏漆嘛黑,他差點摔倒,“燈怎么不亮了?”
吳青青已經(jīng)拿了只新燈泡出來,她爬上桌子,把舊燈泡換了下來,擰上新燈泡,重新扯了扯燈的開關(guān),亮了。
吳青青看著手里發(fā)黑的燈泡,心有余悸,“應(yīng)該是燒壞了�!彼统鰢估锏哪ú�,擦了兩下桌子,“小白,先吃面�!�
江橘白從窗戶走到桌子邊上坐下,他拿起筷子,挑起一著面往嘴里喂。
江祖先還在咳,喝水潤了嗓子也沒用。
吳青青把之前小白和老爺子說的話以及剛剛發(fā)生的怪事,說給了江夢華聽,江夢華聽完,將一樓各個角落都細細看了一遍,明明跟以前一樣,沒什么兩樣,可就是讓他憑生涼意。
氣氛變得無比沉重,只有江橘白吸溜面條的聲音。
不管怎樣,兒子橫豎是醒了,吳青青心里稍感安慰,她看向已經(jīng)緩和過來的江祖先,壓著聲音,似乎很怕被人聽見,“爸,你說我們要不要在家做個什么法事,沖沖晦氣?”
江祖先聽了,只是搖了搖頭。
“它是小白招來的,又跟小白做了契,現(xiàn)在想趕它走,要么它死,但依我的法力做不到,要么就是小白......”江祖先把最后的字隱沒了,但聽的人都明白。
吳青青著急地把面前的抹布揉成一團,“真的沒有辦法嗎?難道還要讓它一輩子纏著小白不成?”
“請外面的人呢?”江夢華抵著頭,問道。
江祖先還是搖頭,“做契的意思我已經(jīng)解釋過了,我現(xiàn)在沒有力氣重復(fù)解釋,人神做契可解,人鬼做契,幾乎不可解�!�
兩口子對視一眼,臉上出現(xiàn)一致的灰敗表情。
他們想向以前責(zé)怪江祖先,可這次如果不是這神神叨叨的老爺子,他們兒子可能都回不來了,只是老爺子技術(shù)實在是有限,卻已經(jīng)盡力了,他們哪怕想無理取鬧,在孩子面前也得裝裝樣子。
過了幾分鐘,江橘白快要吃完面了,江祖先的臉色也徹底恢復(fù)正常。
老人朝四周各看了一眼,嘆了口悠長的氣,“往好處想,依小白的體質(zhì),本就容易招上不干凈的東西,有他在,起碼不會出大問題。”
也只能這么想了。
吳青青低頭抹淚,小白還這么年輕,難道以后就要跟一群鬼糾纏一輩子?那些東西......那么恐怖。
吃完東西,江橘白就已經(jīng)累得睜不開眼了,但江祖先叫他上樓。
他扶著墻,踩著嘎吱嘎吱作響的樓梯往上走。
這樓梯,在他存在記憶開始,就嘎吱嘎吱響,用的不知道是什么木頭,顏色深淺不一,寬窄也不一,胡亂拼接,走在上面,樓下的光還能透上來。
空氣中漂浮著廉價檀香的味道,這是江祖先去六爺廟里買來的最次等的香,高級的太貴了,他哪來那個錢。
老爺子正舉著幾支香,用火點著。
“進來,給它上柱香。”江祖先招招手。
江橘白站在門口,“哪個它?”
“你說哪個它?”老人的嗓音含糊不清,他淡淡朝少年瞥去一眼,“管它是神是鬼,你跟它做了契,作為晚輩,這是最基本的要求�!�
“上香,祭拜,供奉,逢年過節(jié)的問候,這些你要是做不到,那它也做不到它應(yīng)該做的了�!�
江橘白還沒聽江祖先說完,快步走到他身邊,彎腰奪走對方手里那柱香,粗魯?shù)夭逶诹讼銧t里,香搖搖晃晃,香后面的六爺銅像兩邊嘴角微微朝上翹起,在明滅的火光中,卻陰沉下眼神。
“行了。”江橘白插完香,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過了半天,他說,“我現(xiàn)在戴著銅錢,好像也還是能看見那些東西。”
并且,之前陳舊發(fā)暗的銅錢,現(xiàn)在是發(fā)亮的,就像黃金一樣,比黃金稍微暗一點,可已經(jīng)不像銅錢了,內(nèi)緣甚至還泛著一層暗紅色。
而串連六個銅錢的紅線已經(jīng)變成了黑紅色,也不再是被磨得起毛,表面冷光粼粼,看著像鋼絲,摸著卻依然是軟的。
這已經(jīng)不是他之前的那串銅錢了。
江祖先在肩上搭著一件外套,伏在小桌子上,用朱砂寫了幾張符,卷起來遞給江橘白,“你帶在身上,避避邪�!�
“阿爺,你這有點多余吧�!苯侔装逊埥拥绞掷�,溫溫?zé)釤岬�,很舒服�?br />
“你現(xiàn)在不僅是江家的人了,也是它的人,所以你就算戴了銅錢,也仍然能看見那些東西。但你放心,大部分都只會一些小把戲,只要你意志堅定,一般不會出什么事。如果碰到像李家丫頭那樣的厲害角色,它基本都會幫你,但前提是,你得每天給他上香,逢年過節(jié),供上三牲蔬果�!苯嫦葒烂C地說完,忽然朝江橘白伸手,摸了摸他脖子下邊,“上次裝的那香灰包,你記得天天戴著,睡覺也不能摘下來�!�
江橘白點了點頭,“知道�!�
少年撐著地板起身,挪開江祖先床上的東西,爬到窗邊。
在靠近窗邊之前,他心里還抱著一絲僥幸。
河水潺潺,水花在月光下像一朵朵正逢盛開的曇花,浪花擊打在巖壁上,隔著很遠都能聽見聲音。
一道影影綽綽的身影正彎著腰在河灘上撿著什么,他撿了東西又放進手里,一連撿了不少,才走到岸邊,丟出一個,一塊石頭在水面上連著跳了好幾下。他在打水漂。
像是感覺到了有人在看他,他抬起頭,茫然四顧,接著看見了一扇小窗后面的江橘白。
李小毛跳起來朝江橘白揮手,“小白,來和我一起打水漂!�。 �
江橘白將淚意憋了回去,拉下窗簾,飛快爬到床底下,他靠著床坐在地上,將臉埋進膝蓋,肩膀聳動著,但一點聲音都沒有發(fā)出。
江祖先在一旁低聲念著他的經(jīng)。
念完一段,他才說:“人各有命,想開點。”
“如果他不是因為來看我,也不會碰上水鬼,也就成不了水鬼的替死鬼�!苯侔滓е�。
“他不來看你,到了死期,他還是會因為其他理由去到河邊,都是一樣的結(jié)果,過程不同罷了,”江祖先閉著眼睛,神態(tài)安然,“過程都是給不信命的人用來掙扎的�!�
“阿爺,那我的命是什么?”江橘白問道。
江祖先:“不信命,最后還是認了命,在大小事情都是如此,這也跟你的性格有關(guān),拼累了就認了得了,性格成就命運嘛�!�
江橘白把臉從兩只膝蓋中間慢慢抬了起來,他眼底還有淚光,眼神堅毅,“我不信,我也不認。”
他說完后,從地上爬了起來,他套上吳青青之前給自己找的外套,從抽屜里翻出一支手電筒就沖到了門外。
河面的風(fēng)吹到了少年的臉上,水聲和不遠處成群的蛙叫蟲鳴混在一起。
按了好幾下,手電筒才被打亮。
江橘白用手電筒照著面前的坑坑洼洼的馬路,有幾段路都已經(jīng)在朝外塌陷了,都是被超重的貨車也壓的,他們村子里的水貨工程那經(jīng)得住大貨車翻來覆去地碾壓。
他走到了河岸邊上,撥開擋路的草叢,露水撒在他的褲腳和外套上,草葉碰撞的窸窣聲像是有很多人跟他在一塊同時往河邊行走。
越往下面走,腳下的路就越軟,到后邊,竟是一踩一個水坑。
被泡爛的淤泥和草根味道,涌進鼻息。
鉆出濕漉漉的草叢,江橘白抹了把臉,大步朝還在撿石頭打水漂的李小毛走過去。
聽見腳步聲,李小毛抬起頭,看見來人,他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
“小白!我就知道你不會不管我!”李小毛丟下手里的石塊,嗖一下就到了江橘白面前。
李小毛的臉被水泡發(fā)了,又白又腫,像是被泡了幾天的爛魚肉,看著挺惡心,聞著還有一股腥氣。
“小白,你好香哦。”李小毛搓搓手,露出局促的表情。
這下,江橘白是真的相信李小毛已經(jīng)死了,只有那些東西,才會對他露出垂涎欲滴的眼神。
身后的岸上,密密匝匝順著風(fēng)搖擺著的草叢后面,一張青白的臉出現(xiàn)在其上。
徐欒目光幽幽地看著河邊的一人一鬼。
作者有話要說:
小白邦邦兩拳給李小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