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過去便過去了,再不提便是�!�
他說完,便等著尹明毓的回復(fù),然而尹明毓一直都沒有動靜。
謝欽霎時便以為,桃花果真對她有重要的意義,倏地攥緊手。
尹明毓翻了個身,背對謝欽。
謝欽胸膛微微起伏,扭頭看她,這才察覺不對,撐起上身去看。
尹明毓早就睡著了……
謝欽:“……”
尹明毓,你可真是沒心沒肺……
第76章
尹明毓一夢到天明,睜開眼發(fā)現(xiàn)她竟然還雙臂箍著謝欽取暖。
這可是極稀奇的事兒,謝郎君可是受傷都要卯時晨起讀書的人,今日竟然還未醒。
尹明毓松開他,也不好像往常那般一睜眼張嘴便喊婢女,而是探身取過床榻邊掛著的衣衫,在床里慢慢穿。
她動作輕,但還是發(fā)出了窸窸窣窣的穿衣聲。
謝欽覺淺,迷蒙中睜眼。
尹明毓還是第一次瞧見謝欽初醒時慵懶的模樣,瞧著他眼神朦朧地看過來,毫無防備的眼神,一瞬間沒忍住,沒出息地吞了吞口水。
上天實在是偏心。
她都忍不住要偏心了……
不過大概是因為謝欽平時格外冷靜自持,所以此時難得的這種樣子,才顯得格外特別。
而謝欽眼神漸漸清明,便想起了昨夜的事兒。
她一個人睡得香甜,什么都不知道,他不忍打攪她,獨自失眠到深夜方才睡著。
那時,畫和詩集已經(jīng)不是擾亂謝欽的東西,擾亂他情緒的,歸根結(jié)底只有一個人——尹明毓。
連婢女都看出他的情緒,尹明毓卻絲毫沒有察覺到。
她那樣聰慧敏銳的人,除非不在意,否則根本不可能遲鈍。
謝欽真正介意的,是尹明毓的態(tài)度。
他從不曾如此過,還未理清楚該如何應(yīng)對,于是立即從尹明毓身上抽回眼神,徑自起身穿衣。
尹明毓:“……”
瞬間就不可愛了。
既然謝欽已經(jīng)醒了,尹明毓便也不磨蹭,抓緊穿好衣服,下床梳洗便催促銀兒早些安排早膳,她請安回來就要喝老鴨湯!
謝欽聽著她中氣十足的聲音,胸口不由自主地發(fā)悶,只能轉(zhuǎn)身眼不見為凈。
謝老夫人為了謝欽好好養(yǎng)傷,先前發(fā)話免了他們晨間的請安,不過尹明毓起來還是會出門轉(zhuǎn)一圈兒,權(quán)當(dāng)散步。
謝欽的肩傷只要不扯動,也不影響他行走,是以謝欽回京后也沒有斷了請安。
兩人一路無言地走到正院,謝夫人已經(jīng)坐在暖房里和謝老夫人說話。
今日是除夕,整個京城一醒過來,外頭便爆竹聲不斷,謝策的啟蒙先生休假,謝策便也跟著休息,在屋里極有活力地跑來跑去。
他一見到他們過來,便飛奔著跑向兩人,嘴里還喊著:“父親!母親!”
尹明毓順手擋住他的沖勢,隨即向謝老夫人和謝夫人行禮,閑聊了幾句,便告辭欲離開。
謝老夫人問她:“你急得什么?”
尹明毓誠實,笑呵呵地答:“祖母,我教人做了瓦罐老鴨湯,在院里等我呢�!�
謝老夫人得到這么個回答,竟是也覺得不意外,擺手趕她走,“走走走,快去喝你的湯去!”
謝策一臉向往,也想喝。
尹明毓便道:“稍后讓人送來一罐。”
他們離開不久,尹明毓果然讓人送來了一罐。而謝欽坐在桌旁,見只尹明毓面前有一罐老鴨湯,才知道尹明毓送走的是原本他那罐。
更氣悶了。
尹明毓見他盯著她的瓦罐,良心使然,便道:“郎君,你我喝一罐湯吧?”
謝欽答應(yīng)了,親自拿著勺子盛湯,每一勺都極實誠。
尹明毓慢條斯理地喝完一碗,再去盛時,勺子只能撈出一點湯和配料渣,不敢置信地看向謝欽,很想問:你不是克制嗎?不是養(yǎng)生嗎?喝多了不嫌撐嗎?
謝欽不緊不慢地喝湯,抬眼還問:“怎么?”
他一轉(zhuǎn)眼,視線又落在湯勺上,問:“可是我喝得多了?我碗里還有些……”
說著,他便要抬手端他的湯碗給尹明毓。
尹明毓扯起嘴角,婉拒了。
她絕對不是嫌棄,她是理虧,誰讓她先送走了謝欽的湯?
反正她還有豆沙包。
而謝欽雖是微微紓解了些氣悶,瞧她沒吃好,又不忍心,膳后便吩咐婢女明日早膳再為尹明毓準(zhǔn)備一份老鴨湯。
晚間守夜,謝家所有人祭祀過祖先之后,都聚在主院。
謝家主與謝老夫人、謝夫人坐在一處說話,謝欽作陪。
外頭的爆竹煙花不絕,厚實的窗紙也擋不住煙花驟然劃破的絢爛。
尹明毓心癢,謝策也一直趴在窗戶邊,不管能不能瞧見都透過窗紙向外瞧。
終于等到天黑,尹明毓穿上毛披風(fēng),謝策也一溜煙兒爬下椅子,要跟她一起出去。
謝老夫人沒攔著,只教婢女給謝策多穿些。
謝家主瞧著尹明毓和謝策的身影消失在屋內(nèi),撫著胡須,帶著幾分溫和道:“策兒開朗了許多,極好�!�
謝欽側(cè)頭望著門出神片刻,也默默起身,穿上氅衣出去。
謝家主注意到,撫胡須的動作一頓,不茍言笑道:“景明……也開朗了些,嗯�!�
謝欽問過侍從,一路走到園中,在回廊下駐足,看向梅樹旁一大一小兩個至親之人。
園中掛滿燈籠,昏黃的燈光,照應(yīng)在尹明毓的臉上。她始終含著笑意,正指著梅花興致勃勃地說著什么,謝策也在附和。
時不時有煙花在夜空中綻放,她的眼里便映出絢爛的光。
這場景在謝欽眼里,溫馨至極,美如畫卷,他情不自禁地嘴角上揚。
而遠(yuǎn)處,尹明毓和謝策說的事兒,絲毫跟“美如畫卷”不相干。
尹明毓道:“紅豆沙、松仁、杏仁……蒸糕、青圓……萬物皆可捏梅花�!�
謝策仰頭,雙眸明亮地問:“好吃嗎?”
尹明毓煞有介事地點頭,“是要好吃些,吃食不都講究個色香味兒俱全嗎?”
謝策便道:“要吃�!�
尹明毓也想吃,“明兒便讓膳房做�!�
謝策認(rèn)真地點頭,“明兒做�!�
謝欽一走近,便聽到兩人煞風(fēng)景的話,立時便收起臉上自作多情的笑,還輕輕瞪了尹明毓一眼。
他神情轉(zhuǎn)變太過明顯,尹明毓瞧見,后知后覺地確定,謝欽這兩日確實極為不對勁兒。
不過文雅人嘛,毛病多些也是正常的。
而對謝欽這樣又板正又文雅的別扭之人,尹明毓眼神微微一動,便只走過去,輕聲問:“郎君,你心情不好嗎?”
終于要發(fā)現(xiàn)了嗎?
謝欽故作冷淡地瞧了她一眼,不言語。
尹明毓借著披風(fēng)的遮擋,悄悄將手伸進(jìn)謝欽氅衣大袖中,摸到他的手,往他手心里鉆。
隔了兩日,才想要哄人,若是輕易教她哄好,定不會珍惜。
是以,謝欽推開她的手,便沒有其他動作,淡淡道:“你莊重些�!�
尹明毓的手還在他氅衣里,當(dāng)即便窺見他的口是心非,心下腹誹,手指劃過他的手腕內(nèi)側(cè),一點點向下滑,直到手指穿過他指間,握住。
她輕輕依向謝欽手臂,聲音極輕,“郎謝欽耳朵有些癢,想著夫妻緣分不易,他們又約定好坦誠相待,尹明毓也不知道他的情緒來源于何,這般冷待確實不妥。
而且他身為男子,理應(yīng)胸懷寬廣些,不能教尹明毓一個女子一直主動示好。
謝欽很快說服了自個兒,立即回握住尹明毓的手。
未免教人發(fā)現(xiàn)不甚莊重,他還調(diào)整了大袖,將兩人的手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不著痕跡。
尹明毓得到他回應(yīng),以為沒事兒了,本想收回來的,但她一動,謝欽的手握得便緊了些,力道不重,卻不許她抽離。
尹明毓便放棄了,和謝欽并排站在梅花樹下,看著謝策像只快樂的鳥兒似的跑跳。
三人在外待了兩刻鐘左右,方才回了正院,繼續(xù)守歲。
尹明毓不可能干坐著守歲,提前請示過謝老夫人,便讓人準(zhǔn)備了酒菜,一家人圍爐飲酒。
晚些時候,姑太太和白知許到了,謝家主規(guī)矩重,尋常用膳也就罷了,卻不好與庶妹、侄女、兒媳婦在暖房里守歲,因此早就獨自去了堂屋。
謝欽回來后,也與父親一處。
暖房內(nèi),白知許湊到尹明毓身邊兒,笑容帶著幾分曖昧道:“表嫂表兄好興致,還一道賞梅賞煙花。”
她平常知道表嫂去處,肯定要去尋的,只是今日得知表兄一起去了,這才沒有跟過去。
尹明毓哪能教她的話臊到,兩根手指捏著酒杯,反過來戲謔道:“表妹明年若是訂了婚,興許下個冬便有表妹夫陪著賞梅賞煙花了�!�
白知許除了父親早逝,未吃過苦楚,父母感情好,到謝家,謝家也是人員簡單,又見著表兄表嫂感情融洽,自然是向往夫妻情篤的生活。
但她一個閨閣女孩兒,對這種事兒面皮薄,尹明毓還未說什么,便害羞地紅了臉,說不出話來。
尹明毓瞧著少女嬌羞的臉龐,沒說什么,端起酒杯慢悠悠地喝。
少女思春,本就是極美好的,誰沒思過呢?長大就知道了,還得是更愛自個兒的女子,更容易掌握主動。
燭芯噼啪作響,謝策今年第一次跟長輩們守歲,熬不住,眼睛迷迷瞪瞪地漸漸闔成縫,小腦袋一點一點。
尹明毓瞧見,蹭過去,手指輕輕戳他的腦袋,微微一使力,便將謝策的腦袋扒拉到另一側(cè)。
謝策頭重,一個沒坐穩(wěn),身子也跟著腦袋傾過去。
他要栽倒的一瞬間,一激靈,從睡意中醒過來,四肢揮舞著,穩(wěn)住身體,兩只小腳重新落在炕上。
尹明毓拿穩(wěn)酒杯,忍笑。
謝策不知道咋了,傻乎乎地沖她笑。
片刻后,他又開始犯困,這下子整個小身子都在打晃,一會兒前一會兒后。
尹明毓就開始戳他肩膀,謝策往前傾,她就戳著他的肩膀向后,謝策往后,她又在后頭抵著他。
謝策睡得嘴巴都微微張開了,但就是沒能好好倒下睡。
姑太太坐在爐子旁,“得虧侄媳婦沒自個兒孩子,手忒欠�!�
“說得什么話?”還得虧沒有孩子……
謝老夫人瞪了她一眼,而后轉(zhuǎn)向尹明毓,嗔怪道:“你莫弄他,教他好生躺下睡�!�
尹明毓倒是對姑太太這句話沒什么感覺,小孩子不拿來玩兒,等他長大些人嫌狗憎,再長大些一本正經(jīng),就不好玩兒了。
不過老夫人都發(fā)話,尹明毓便扶著謝策的頭,將他放下,又隨手扯了被子給他蓋上。
過了子時,謝老夫人也有些扛不住,謝夫人勸她去睡下,謝老夫人也未勉強(qiáng)撐著。
其他人一直守歲到天亮,互相拜年,或送或得了壓歲錢,及至午后,方才得了空回去補覺。
尹明毓戌時醒過來,見她又在謝欽身上,左右也醒了,一時半會兒又睡不著,手指便微微撥開謝欽的領(lǐng)口,輕輕摩挲他的鎖骨。
謝欽感覺到癢意,一把攥住她的手,微微睜開眼,直接側(cè)頭,目光找到尹明毓,“明日還要回尹家,為何不睡?”
尹明毓心下可惜沒見著昨日他初醒的模樣,側(cè)身躺著,手肘彎曲支起頭,直接問他:“郎君可是心情不好?為何?”
謝欽摸到她指尖的涼意,攥著她的手放回到被子里,沉默稍許,反問道:“你為何喜歡桃花?”
尹明毓挑眉,雖不知他為何忽然有此一問,卻也坦然地回答:“辟邪�!�
“辟邪?”
這個理由實在離譜,但又實在符合尹明毓的作風(fēng)。
而尹明毓的手在被子里,也不甚老實,慢慢打著圈,慵懶道:“郎君不是見過我的桃木劍嗎?在我床頭自小掛到大的�!�
她又慢慢靠近,壓在謝欽的手臂上,問:“所以,郎君為何心情不好?”
回答她,以為她喜歡桃花是因為韓旌嗎?
謝欽緘默,頭一次難以啟齒。
尹明毓輕聲問:“不是約定好坦誠相待嗎?”
謝欽一翻身,單手撐在她上方,故意曲解她的話,貼在她耳邊,低沉地誘道:“那便坦誠相待吧……”
尹明毓肩頭有些涼,看明白了他的狡猾,好笑地問:“明日不是還回尹家嗎?”
謝欽直接堵住了她的唇。
燭火輕輕晃動,帳幔上鴛鴦交頸,影影綽綽。
第二日,兩人在婢女們悄悄交換的曖昧眼神中,神色如常地梳洗,準(zhǔn)時坐上馬車出門。
尹明毓是真如常,一上馬車便熟門熟路地奔著點心碟子去。
謝欽是假正經(jīng),輕咳一聲,邀請道:“上元燈會,你我同游吧?”
尹明毓爽快地答應(yīng)下來。
謝欽立時眉目疏朗,便拿起書閑適地看。
然而,尹明毓回娘家,便約了四娘尹明若去燈會玩兒,尹明若在待嫁不便出門的三娘尹明芮面前,欣然答應(yīng)。
燈會前幾日,白知許也與尹明毓說起燈會,想與表嫂一同去玩兒。
尹明毓也是一口答應(yīng)。
等到燈會當(dāng)日,謝策這小娃娃不知道從何處捕捉到她們要出去玩兒的事,也歪纏著謝老夫人,“要去看燈�!�
若是從前,謝老夫人定不會允許他在這時節(jié)出門,但自從年前他小病過一場之后,沒少在外頭跑,皮實的很,因此謝老夫人便沒有攔著,直接讓尹明毓帶著他去燈會玩兒。
于是,當(dāng)謝欽從前院回來接尹明毓出門,就發(fā)現(xiàn)她身邊跟著一個大的一個小的,兩個拖油瓶。
帶著他們,還得帶更多的隨從護(hù)衛(wèi)……
謝欽的教養(yǎng),甚少言語刻薄,但看到白知許和謝策的那一刻,他腦中就是閃過了這個詞。
而白知許感知到表兄的情緒,尷尬地問好:“表兄�!�
謝欽冷淡地頷首。
謝策就沒什么心思了,蹦蹦跳跳地走到尹明毓身邊兒,小手握住她的手指,仰頭可愛道:“母親~”
謝欽皺眉,輕斥:“不成體統(tǒng),穩(wěn)重些!”
謝策眨了眨眼睛,便穩(wěn)重地走到遠(yuǎn)離父親的一側(cè),穩(wěn)重地牽著母親的手。
謝欽吸氣,抬步先行。
待到一行人到了燈會上下馬車,謝欽又看到了尹家馬車以及從馬車上下來的尹四娘。
他的內(nèi)心已經(jīng)沒有波動,兩個拖油瓶和三個拖油瓶,沒甚區(qū)別。
眾人匯合,尹明毓為白知許和尹明若互相引見,而后便直奔舉行燈會的長街——朱雀大街。
朱雀大街乃是京城的主街,從京城南門始,至皇城門口終。
上元燈會,是京城一年中最盛大的活動,一連三日不設(shè)宵禁,整座城徹夜不眠,整個燈會從外城一直延伸到皇城前的橫街。
一個皇朝的欣欣向榮,最是能從百姓的臉上直觀體現(xiàn)出來。
月色皎潔,天子腳下,長街上燈火通明,百姓們紛紛走到燈會上來,垂髫小童、耄耋老人、妙齡少女、倜儻郎君……一片昌平之象。
因著白知許的容貌……還有謝欽的容貌,實在太過招搖,尹明毓一到街上,瞧見一個賣面具的攤子,便帶著眾人直奔過去,讓他們選。
謝策坐在奶娘的懷里,一眼便相中一只紅狐貍的面具,伸出小手指著那面具,“母親,要!”
尹明毓抬眼一瞧,那面具是成人的,邊讓攤主取下邊選中旁邊一張小的紅狐貍面具,讓謝策自個兒戴。
謝策自然喜歡那個大的,可戴不上去,就接受了小的。
小手扶著面具臉,在后頭說話:“母親,看我!”
尹明毓看了他一眼,將紅狐貍面具遞給謝欽,而后又選了一張白色狐貍面具,系在腦后。
那邊,尹明若和白知許也選好了面具,走過來。
謝欽單手拿著紅狐貍面具,瞧著尹明毓的臉藏到了面具后,而后將手中面具系在腰上,付錢時又跟攤主買了一張白狐面具,扣在臉上。
眾人這才繼續(xù)向前。
尹明若聰慧,也有眼色,瞧見謝欽換面具的舉動,便輕輕扯了扯白知許,道:“白姐姐,咱們走后頭�!�
白知許順著她的視線,瞧了眼并肩而行的表兄表嫂,會意地點點頭。
護(hù)衛(wèi)們就不遠(yuǎn)不近地護(hù)在他們周圍,是以童奶娘抱著謝策,跟在謝欽和尹明毓身后,也沒有走太近。
前方,有沿街游行表演的人,穿著各種傳統(tǒng)服裝,跳著祈福的舞,緩緩走來。
謝欽握著尹明毓的手腕,往街邊靠了靠,護(hù)著她不教人群擠到。
而后側(cè)頭看了看謝策等人,見他們都在護(hù)衛(wèi)的保護(hù)之下,便又轉(zhuǎn)回來,觀賞表演。
他們對面的二樓,是一群士子的文酒雅集之會,褚赫亦在其中。
士子們聽到街上舞樂之聲,便知道是游行表演開始,紛紛暫停吟詩論學(xué),行至窗邊,推開窗戶觀賞祈福舞。
褚赫端著酒杯,一眼便瞧見人群中極顯眼的謝欽,即便謝欽戴著面具,也從他身形氣質(zhì)中一下子認(rèn)出了他。
實在是謝欽的氣質(zhì)太過獨特出眾。
褚赫揚聲喊道:“景明!”
謝欽抬頭望去,兩人對視。
褚赫微微抬起酒杯向他一敬,謝欽微微頷首回禮。
燈會這樣的大集會,本就魚龍混雜,就在二人一來一回之際,有小偷趁著人多混亂,下手扯下一個男人的錢袋,轉(zhuǎn)頭便鉆入人群中。
被偷的中年男人感覺到腰間不對,手摸了個空,一時氣急,便將矛頭指向身側(cè)的另一個年輕郎君,“小偷!”
年輕郎君自然否認(rèn),兩人便從口角變?yōu)榇蟠虺鍪�,漸漸便波及周圍的人。
這時表演的隊列剛走過中間,百姓推攘之下,有幾人便被推進(jìn)了祈福隊列,恰巧隊列中有一個人在表演噴火,火苗太長,躲閃不及燒到了一人的衣衫。
“火!火!”
“救命!”
周遭的人有的躲避,有的上去撲火救人,有的擁擠之下動彈不得,互相踩踏……
霎時便一片混亂。
謝欽立時便抬手要護(hù)尹明毓向后退,尹明毓卻留下一句“你去照看四娘和表妹”,已經(jīng)向謝策擠去。
謝欽沒抓住她,只得回身去尋白知許和尹明若。
而謝策坐在童奶娘懷里,前一秒還在為噴火驚奇不已,下一秒,童奶娘連抱都抱不穩(wěn),歪歪扭扭地隨著人群移動,護(hù)衛(wèi)們也被沖地四散。
一個賊眉鼠眼、個頭矮小的男子擠到童奶娘身邊,伸出一只粗糙的大手,掐住謝策的細(xì)胳膊,毫不留情地扯。
謝策痛地叫了一聲,但叫聲淹沒在喧鬧的人聲中。
唯有童奶娘,聽得真真的,但擁擠之中,本就行動不便,雖極力護(hù)著謝策,卻也怕弄疼他,抵不過歹人的力道,尖叫著驚恐地看著小郎君一點點從她懷中遠(yuǎn)離。
忽然,一只素手鉗制住那人的手腕,隨后另一只手一巴掌重重地甩在歹人臉上。
正是尹明毓。
而歹人猛地被打,疼地一懵,搶孩子的動作便緩了下來,手上也松了些。
童奶娘滿臉是恐懼的淚,一見少夫人打了歹人,連忙踮起腳奮力搶回謝策,同時尖聲喊護(hù)衛(wèi)們。
她的聲音警醒了歹人,歹人瞬間眼神狠厲地看向尹明毓,便一手摸向腰側(cè),一手推開擋在中間的人。
他極有可能是窮兇極惡的亡命之徒。
尹明毓心中一凜,用她蹴鞠的腳力,毫不猶豫地一腳照著歹人的下三路狠踢過去。
“啊————”
凄厲的叫聲瞬間響徹周圍,一瞬間,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向叫聲處看過來。
整個燈會似乎都靜了。
歹人手中的匕首落地,手捂向襠部,疼得幾欲昏厥,卻因為人群擁擠,倒地不能。
二樓,褚赫的酒杯掉落,士子們下意識地也跟著一疼。
歹人周圍的人,看著他痛苦地翻白眼,悄悄后退,驚恐地望向尹明毓。
有個小娘子一直仔細(xì)護(hù)著的花燈,也掉落在地,聽到旁邊人驚呼“著火了”,才連忙反應(yīng)過來慌慌張張地踩滅。
護(hù)衛(wèi)撥開人群,立即按住歹人,根本不敢瞧自家少夫人。
唯有謝策,已經(jīng)忘了害怕,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尹明毓,覺得她的身形極高大,興奮地喊:“母親!”
尹明毓教護(hù)衛(wèi)撿起匕首,緩了緩心有余悸的情緒,才通過人群自動自發(fā)讓出來的路,走向謝策,若無其事地應(yīng)道:“嗯。”
滿是高人的云淡風(fēng)輕。
周圍人不管高低,全都帶著仰望之色。
第77章
擁擠的人群一點點向后撤,以事件的幾位主角為中心,硬是擠出一塊兒不小的空地。
歹人捂著襠部倒在地上,疼得頭腦昏迷,左右打滾。
擠過來的護(hù)衛(wèi)們制住他的雙手,他連捂的動作都做不了,眼睛沒了光。
兩個護(hù)衛(wèi)揪著他的臂膀,將他拽起,那歹人也無力反抗,感官都集中在下半身,雙腿始終夾著,無法站立。
周圍的人每看他一眼,便下意識地瞟向另一側(cè)戴著白狐面具的女子,情不自禁地吞咽口水。
人群后,找到妹妹們匆匆趕來的謝欽雙腿像是釘在原地似的,一動不動地看著中間。
他的臉完全掩在面具后,絲毫看不出神情。
四娘尹明若和白知許四目相對,不約而同地深埋下頭,不敢明目張膽地窺探他的內(nèi)心。
片刻后,謝欽泰然至極地抬步向前,拍了拍最外圍一人的肩,聲音平靜道:“勞駕,借過�!�
前頭的人回頭,看見他臉上的白狐面具,一驚,立即向一旁退去。
“誒呦!誰踩我的腳……”
旁邊的人被他踩到腳,喊出聲,剛轉(zhuǎn)頭要去理論,側(cè)頭看見謝欽面上一模一樣的白狐面具,霎時像是被掐住脖子一樣,聲音戛然而止。
這人反應(yīng)更夸張些,看看謝欽的臉,又去看中間另一張白狐面具,再回過頭來看他的面具,確定一模一樣,趕忙也向后撤。
而他的喊聲一下子驚醒了圍觀的百姓。
眾人皆回頭看,一見到謝欽的面具,瞬間與那兩人相同的動作,紛紛向兩側(cè)讓開。
人潮被什么劈開似的,瞬間出現(xiàn)一條路。
對面,一個六七歲大小的小童張大嘴巴看著謝欽,“哇——”了一聲,手指向謝欽,驚喜地喊道:“又一個白狐!”
他一激動,手里的糖人沒握住,啪地掉在地上,小童回過神來低頭看去,瞬間便變了臉色,張嘴就要哭。
可還沒等他嚎出聲,他的長輩飛快地瞧了一眼謝欽,趕忙拎著他擠出人群去。
謝欽:“……”
從未想過有一日會這般狐假虎威。
他身后的尹明若和白知許又對視一眼,抿緊嘴,身側(cè)的手緊緊攥住襦裙,掩飾著內(nèi)心的不平靜。
謝家的護(hù)衛(wèi)出聲叫道:“郎謝欽步伐穩(wěn)重地踏進(jìn)人群中心,仔細(xì)打量過尹明毓和謝策,便對一眾護(hù)衛(wèi)嚴(yán)厲道:“護(hù)主不力,回府后皆去領(lǐng)罰!”
護(hù)衛(wèi)們垂頭:“屬下知罪�!�
“莫要再教歹人靠近小郎君和娘子們�!�
“是,郎謝欽這才看向護(hù)衛(wèi)手中的歹人,冷聲道:“送去京兆府衙�!�
護(hù)衛(wèi)領(lǐng)命,撥開人群,提著那歹人出去。
尹明若和白知許跟在謝欽身后進(jìn)來,徑直走向尹明毓和謝策他們。
“姐姐,你沒事兒吧?”
白知許也關(guān)心地問:“表嫂,可有受傷?策兒呢?受傷了嗎?”
謝策已經(jīng)到了尹明毓懷里,正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一處。
尹明毓先前面對歹徒時急速加快的心跳已經(jīng)平緩下來,沖兩人極淡定地?fù)u頭,而后握著謝策方才被歹人抓的那只手,輕輕上下左右轉(zhuǎn)動,問他:“可疼?”
謝策搖頭,仍然定定地看著地上。
尹明毓三人注意到謝策的眼神,順著看過去,就見地上躺著半個糖人,皆好笑不已。
這時候還犯饞,看來是一點事兒都沒有。
白知許握了握他的小手,笑道:“策兒想要糖人嗎?稍后買給你便是。”
謝策一聽,終于看向兩人,露出個天真無邪的可愛笑容。
尹明若見過他先前膽小安靜的模樣,只短短數(shù)月,便換了個人似的,這一切歸功于誰,無需說。
尹明毓則是繼續(xù)檢查謝策的手臂,兩根手指輕輕捏他上臂被抓的地方。
謝策小聲喊了句“疼”,躲了躲。
尹明毓又讓他動手臂,見他這樣不喊疼,方才放下手。
因著方才的混亂,祈福舞也停了,他們所在的方位成了堵塞的中心。
謝欽吩咐護(hù)衛(wèi)去查看先前衣衫著火的百姓,又教人疏散百姓,待到祈福表演重新開始,隊列緩緩向前移動,才走到尹明毓他們身邊。
“腳可好?”謝欽一邊單手抱過謝策,一邊低頭看尹明毓的腳。
尹明毓“嘖”了一聲,嫌棄地說:“腳沒事,鞋臟了�!�
謝欽看著她有些臟污的鞋面,處變不驚地問:“還繼續(xù)逛燈會嗎?”
從二樓下來問候他們的褚赫倏地停住,一臉佩服地看著謝欽。
妻子如此……剽悍,謝景明還能從容不迫地問是否逛燈會,實非常人。
而尹明毓看向謝策和尹明若、白知許三人,問他們:“還想繼續(xù)逛嗎?”
尹明若和白知許面面相覷,也不知道此時說繼續(xù)逛是否有些過于沒心沒肺了,但事過之后她們確實沒多后怕,也是頗為奇怪。
謝策最是干脆,奶聲奶氣地說:“母親,要糖人�!�
尹明毓一聽,便道:“那便繼續(xù)逛吧�!�
不遠(yuǎn)處,褚赫看向尹明毓帶著更勝于謝欽的敬佩,這位才是真正的非常之人。
謝欽抱著謝策轉(zhuǎn)身,便瞧見褚赫站在前方。
尹明毓也看到了褚赫,見褚赫看她的眼神有些異樣,且沒有絲毫陌生之感,一頓,沖他微微頷首示意。
褚赫立時便拱手與她見禮,態(tài)度比對謝欽時都要端正。
尹明毓:“……”倒也不必如此。
謝策也還記得褚赫,熱情地喊:“羊!伯父!”
羊伯父?
褚赫有些茫然,這是什么稱呼。
謝欽糾正謝策,“不可無禮,這是褚伯父。”
褚赫倒是不介意,笑著認(rèn)下:“無妨,羊伯父便羊伯父。”
白知許有些好奇地瞧向他,尹明若在她耳邊低聲介紹褚赫的身份,并且說明道:“姐姐的羊,就是褚郎君送的�!�
白知許恍然大悟,原來表嫂所謂的“右相家的羊”是來自于這位,“羊伯父”……也是實至名歸。
隨后,彼此互相見了禮,褚赫便與他們同行。
謝欽問:“遙清,你不日便要啟程離京,府里可安排妥當(dāng)了?”
“孑然一身,說走就走,全無顧慮�!瘪液諡⒚摰�,“不過空宅只留了個老仆守著,還得勞煩景明幫我照看。”
他說得極瀟灑,尹明毓三女紛紛側(cè)目。
但謝欽心里亦有所打算,便只道:“我會教府里照看�!�
褚赫也沒多想,直接道了聲謝。
謝策坐的高望的遠(yuǎn),這時老遠(yuǎn)瞧見前頭的糖人攤子,便蹬直腿想要在父親懷里站起來,小手還指向遠(yuǎn)處,興奮地轉(zhuǎn)向白知許,告訴她有糖人。
謝欽一手抱著他,另一只手虛虛地握著尹明毓的手腕。
此時謝策一亂動,謝欽一面抱緊他,一面暫時松開尹明毓的手腕,在謝策屁股上輕拍了一下,斥道:“老實些。”
謝策雙手捂著屁股,瞪大眼睛看父親,似是不敢相信父親竟然“打”他,緊接著便扭向尹明毓,委屈巴巴地張開手,“母親~”
尹明毓略敷衍地應(yīng)了一聲,見白知許和四娘一起去買糖人,抬腿也想過去瞧瞧。
但她一動,謝欽便又握住她的手腕,“莫要亂走�!�
隨即轉(zhuǎn)回去繼續(xù)與褚赫交談。
而尹明毓瞧著緊跟在白知許、四娘身后,不敢離太遠(yuǎn)的護(hù)衛(wèi),有些無語,不過未免扯到他受傷的手臂,她也不好太過掙扎,就站在謝欽的身邊踮腳看那頭畫糖人的進(jìn)度。
只是長街上人來人往,總是會被人擋住視線,反倒是謝策,坐在父親手臂上,視野頗好,將畫糖人的每一步都看得清清楚楚,面具也擋不住他時不時發(fā)出些驚嘆的聲音。
謝欽余光注意到尹明毓的動作,邊與褚赫說話邊走向糖人攤旁,教尹明毓能夠近些看。
糖人快做好,謝欽復(fù)又松開尹明毓的手腕,舉起手隨意地說:“錢袋在我袖中�!�
尹明毓頓了頓,從他袖中取出錢袋,付了錢。
她要將錢袋放回去時,謝欽又借著寬袖,握住了她的手腕,牽著她繼續(xù)向前。
尹明毓忍了又忍,實在沒法兒忍受手腕上一直箍著個“銬子”,便湊近謝欽,咬牙道:“你是怕我咬人嗎?拴著我?”
謝欽無奈,“你又胡說�!�
尹明毓便晃了晃兩人相連的手,“既是如此,大可不必如此緊張�!�
他們說著話,又有路過的行人眼神詭異地看過來,來回在兩人臉上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