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有一個人,格外夸張,一路走一路盯著他們,都擦肩過去了,還扭頭盯著他們,一副興奮又壓抑的神情。
尹明毓:“……”
即便知曉行人無法透過面具看到她的臉,還是尷尬。
她略微存了些期待,問謝欽:“我戴著面具,應(yīng)是無人知道是我吧?”
謝欽回視她,平靜地反問:“你覺得呢?”
她覺得……
尹明毓不由自主地望向褚赫。
褚赫本就在觀察著他們夫妻,一與她的視線對上,立時便無事發(fā)生似的轉(zhuǎn)開。
尹明毓:“……”
既然褚赫都能認(rèn)出他們,難保沒有別的人認(rèn)出,況且歹人還由謝家護(hù)衛(wèi)送去了京兆府衙……
尹明毓有些不好的預(yù)感,她一直都只是窩里橫,在外還是十分端莊溫柔的,今日之后,京里該如何傳言?
郎君們倒也罷了,小娘子們會不會避她唯恐不及?
尹明毓一想到那場面,心里不由生出幾分“命不由我”的悲憤來,也就顧不上掙脫謝欽的束縛。
而另一邊,謝府里,謝家三位長輩得到了京兆府衙門送過來的消息,方才知道謝策險些教歹人趁亂拐走,皆心有余悸。
謝老夫人在府里坐等右等也沒見出門的人早早回來,越發(fā)焦急,氣道:“這得是多粗的心,遭了這么大的事兒,還不趕緊回來!”
謝夫人也掛心,卻仍耐心地勸慰道:“母親,這不是正說明他們沒事兒嗎?否則早就派人回府來了。”
“便是沒事兒,景明也該派人回來知會一聲,憑白教咱們跟著著急�!敝x老夫人實在放心不下,繼續(xù)催人去燈會上找他們回來。
同時,謝家主問清楚了前因后果,一臉深沉地回到后院。
謝老夫人知道他去了何處,一見他神色,心下不安,連忙問他:“可是有何不妥?”
謝夫人亦是提起心。
謝家主微微搖頭,教身邊隨從與兩人說明情況。
待隨從一說完,暖房內(nèi)一片寂靜,謝老夫人和謝夫人皆是無言。
謝家主揮退隨從,神情有些難以言喻,道:“母親、夫人,我怎么瞧尹氏有些……不同尋常?”
謝夫人:“……”
謝老夫人無語之后,心情莫名平復(fù)許多,沒好氣道:“少見多怪,這不是挺好的嗎?哪家的繼母有二娘對繼子慈愛?”
謝家主自然不是覺得兒媳不慈愛,只是……與他一直以來的印象實在大相徑庭,饒是他官至右相,經(jīng)歷諸多,亦是難掩震驚。
謝老夫人不理會他,只每隔些時辰,便催問一遍:“還沒回來嗎?”
一連問了數(shù)遍,外頭終于來報:“老夫人、大人、夫人,郎君他們回來了!”
謝老夫人站起身,向門口望去。
不多時,門簾掀開,謝策兩手都滿著,興沖沖地跑進(jìn)來,一個不落地喊了一遍兒,舉著糖人送給長輩們。
謝老夫人和謝夫人一見他好好的,心瞬間落到實處,笑呵呵地接過他的禮物。
謝家主亦得了謝策一個糖人,只是他一貫威嚴(yán),手里的糖人與他極為不搭,偏他還板著臉注視糖人,場面既詭異又滑稽。
謝策送完祖父糖人,一溜煙兒便跑回到謝老夫人身邊。
尹明毓和謝欽、白知許三人稍晚些踏進(jìn)來,一看見謝家主這般,皆是一頓。
而謝家三位長輩看向他們……中的尹明毓,亦是神情復(fù)雜。
尹明毓在燈會上又換了一張面具,但在那之前,她已經(jīng)見了一路各種各樣的眼神,這……其實不算什么,是以她若無其事地行禮。
謝夫人輕咳一聲,溫聲道:“二娘,辛苦你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尹明毓柔順地點頭,并未馬上告退,而是對謝老夫人和謝夫人說了謝策手臂可能有的傷。
謝老夫人一聽,急忙讓人去叫大夫,又埋怨謝欽不早些帶謝策回來。
謝欽沒有辯駁,安靜地聽著祖母的責(zé)備。
而后大夫過來給謝策檢查,手臂上只是有些淤青,并未傷筋動骨,不過為防謝策晚上驚夢,老大夫為他開了一劑安神湯藥。
謝策一聽要喝苦藥,當(dāng)即便苦下臉,謝老夫人要還給他糖人也治愈不了他的苦楚。
謝老夫人靈機(jī)一動,看到謝欽,立馬對老大夫道:“快給他也瞧瞧,他傷勢未愈,也得喝藥�!�
謝欽:“……”
白知許站在一旁,垂下頭,肩膀微顫,偷偷笑。
尹明毓瞥了她一眼,心道小娘子還是單純。
果然,下一刻,謝老夫人又點了尹明毓和白知許的名,尤其是尹明毓,非說她腳傷了。
尹明毓不知道自個兒腳傷沒傷嗎?但她在謝老夫人的視線下,極麻利地承認(rèn)了:“是,傷了。”
白知許只得也認(rèn)下來,在正院陪著謝策一起喝完驅(qū)寒藥才終于得以告退。
謝家主叫住謝欽:“大郎,你且隨我去書房�!�
幾人出了正院,尹明毓和白知許便先目送兩人離開。
隨后,白知許也與尹明毓告別。
尹明毓卻是忽然握住白知許的手,真摯地問:“表妹,表嫂問你一句話,可好?”
“表嫂問便是�!�
尹明毓問:“表嫂溫柔嗎?”
白知許瞬間茫然,“��?”
尹明毓替她理了理鬢發(fā),柔聲重復(fù)了一遍。
“……”白知許在表嫂溫柔的壓迫下,有一絲艱難地、違心地點下頭。
尹明毓?jié)M意地笑,拍拍表妹的手,“早些回去休息,明日若閑了,來東院兒找表嫂玩兒�!�
白知許自然是樂意找她玩兒的,答應(yīng)得極順暢。
而尹明毓借著白知許,順利地蒙騙過自己,便丟下最后一絲有可能名揚京城的尷尬,從容地轉(zhuǎn)身,昂首闊步地回去。
另一邊,謝家主握著孫子送給他的糖人,回到書房,便動作極為不經(jīng)意地清空筆筒,將糖人插進(jìn)去。
謝欽見了,戳破道:“父親,這是兒子買的�!�
謝家主眉頭微皺,嚴(yán)肅地看他。
謝欽神色如常,又道:“當(dāng)然,確是策兒要給祖父的�!�
謝家主眉頭微松,言歸正傳,“京兆府衙來人,說燈會上的歹人招認(rèn),只是想要趁亂拐走孩子,你以為如何?”
謝欽不認(rèn)同,“據(jù)二娘所說,那歹人是直奔策兒行兇,且周遭亦有其他孩童,若只是想拐一個孩子,大可不必選擇最不易得手的策兒�!�
“而且,歹人還隨身帶有兇器,若非二娘機(jī)警,后果不堪設(shè)想�!�
謝家主沉思。
謝欽繼續(xù)道:“兒子甚至懷疑,騷亂亦是有人故意引起,只是燈會上人太多,無法核實。”
謝家主久未言語,忽然幽幽地嘆道:“京城是越發(fā)不安穩(wěn)了�!�
謝欽斟酌片刻,道:“父親,謝家恐怕無法獨善其身了……”
謝家主不置可否,轉(zhuǎn)而道:“你先前說要外放,可有傾向之處?”
“兒子想有所作為,任地偏遠(yuǎn)些也無妨�!�
謝家主道:“你要想好,外放不比京城�!�
“自然�!�
謝家主目露欣慰之色,“你若是想好了,我便向陛下稟明,待到有合適的空缺,便安排你外放�!�
謝欽拱手拜下,“辛苦父親�!�
謝家主目光轉(zhuǎn)向糖人,眉頭復(fù)又聚攏,為難。
晚些時候,謝欽從前院的書房回到東院,本想與尹明毓討論外放之事,但見她已經(jīng)毫無心事地抱著被子睡下,便暫時按下,容后再說。
西院里,謝家主和謝夫人并躺于榻上,也在談?wù)撝x欽外放之事。
“父子若久不相處,必然生疏,不妥。”謝夫人冷靜地說,“若大郎外放已成定局,只有兩個選擇,二娘和策兒隨大郎一起外放,或者兩人都留在京中�!�
他們其實都傾向于兩人隨謝欽一起外放,但這時又有另一個問題,“該如何說服母親?”
夫妻二人對視一眼,只能等到謝欽外放一事確定下來,再行打算。
畢竟現(xiàn)下只是他們家中商議,還不知是否能夠外放,多說無益。
正院,謝老夫人并不知道兒孫的商議,她擔(dān)心謝策喝了安神藥,晚上仍然驚夢,就親自將尹明毓的桃木劍放在他枕邊。
而后,謝老夫人摸摸曾孫安然地睡顏,笑地慈藹,“你是有福氣的……”
第二日,謝策啥事兒沒有,起床后看見枕邊的桃木劍,拿著桃木劍滿屋子活蹦亂跳地跑,邊跑還邊呼呼哈哈,大俠似的。
謝老夫人笑呵呵地問他:“策兒長大要向祖父、父親一樣厲害嗎?”
謝策雙眼晶亮,忽地踢出一腳,脆生生道:“像母親!”
謝老夫人霎時噎住,半晌,才勉強地笑道:“像你母親也沒什么不好,不過別學(xué)她那些糟的,你瞧她好不好意思出門。”
她話音一落,尹明毓便掀開門簾笑呵呵地走進(jìn)來,“祖母,您要出門嗎?”
謝老夫人:“……”
低估她了。
不過正月還未出去,寒天凍地的,尹明毓也確實沒打算出去。
但她不出去,她的傳說卻傳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起初只是說燈會上,有一個帶著白狐面具的娘子,擒住了拐子,然后便傳成了白狐女俠。
但很快,便有越來越多的目擊之人煞有介事地講述他們親眼所見的事實,且那歹人的慘狀,燈會當(dāng)天許多人都看見了,所以變成是白狐女俠一腳廢了一個男人。
等到京兆府衙又有關(guān)于歹人的傷情傳出,越發(fā)佐證了這個傳言。
再后來,白狐女俠是謝家少夫人的傳言愈演愈烈,不消幾日,京城上下便認(rèn)定謝少夫人就是傳言中的白狐女俠。
因著尹明毓一個繼母保護(hù)了繼子,所以雖然有了剽悍的名聲,大體還是贊揚的。
謝家對此事并不回應(yīng),也都待在府里等著流言消下去。
唯有謝家主,那幾日去點卯,總會面對不同的同僚帶著不同的打趣語氣調(diào)侃謝家的白狐女俠。
誰說一群幾十歲的官員就穩(wěn)重了?他們看人熱鬧時絲毫不知矜持。
頗具官威的謝右相從未想到有一日會因為這樣的事兒,使得他的威嚴(yán)形象出現(xiàn)了意外,就連原先壁壘頗深的寒門官員,瞧見他竟然也有了其他神色。
就連昭帝都聽說了燈會的傳聞,某一日下朝后,調(diào)侃謝家主:“先前秋獵,朕只覺謝卿兒媳蹴鞠極好,未曾想還能勇擒拐子。”
謝家主已經(jīng)能極從容地應(yīng)對:“陛下過譽�!�
第78章
謝家底蘊深厚,家風(fēng)持正,謝家主為官剛正不阿,下一代的謝欽也是個端謹(jǐn)至極的性子,因此謝家在京中的形象,頗為高高在上,在世家以外的官員看來,就是太過拿著端著,有極深的隔閡。
先前謝家少夫人私情的傳聞,京中議論紛紛時,謝家的形象便悄然發(fā)生了些變化。待到謝家因為尹明毓第二次在京中引起討論熱潮,謝家的形象便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像是從月宮走入凡塵,人們發(fā)現(xiàn)他們也會如尋常人那般鬧出些事端笑話,便少了些距離感。
而謝家確是只忠于皇帝,昭帝擢升其為右相,亦是君臣相得的體現(xiàn),但伴君如伴虎,一個完美無瑕的臣子和家族,帝王任用之時,難免不如一個有些瑕疵的臣子更放心。
昭帝與謝家主君臣之間,大多只談公事,便是閑談幾句口吻也像是公事公辦。
難得昭帝出言調(diào)侃,謝家主為官多年,極敏銳地發(fā)現(xiàn)了契機(jī),謝家幕僚便建議,起碼在昭帝面前,老成持重之中適時流露出些許窘迫,以此讓謝家主有官威之余更加如魚得水。
這是在為難謝家主。
可事實上,因為民間的笑談,謝家主甚至不需要多做什么,只要某些時候更沉默一些,自然有諸多人替他的行為補充注解。
效果確實是好,但每每,謝家主也是真的無言以對。
不過借著這個時機(jī),謝家主向昭帝請示,將謝欽外放。
昭帝神色之間頗有幾分意外,但隨即便心有所動,忽然提及:“朕隱約聽聞,景明同科的探花郎褚卿即將外放嶺南?”
謝家主見昭帝竟然會關(guān)注褚赫的去向,不動聲色地如實稟道:“回稟陛下,犬子與褚遙清同科進(jìn)士及第,關(guān)系頗好,臣聽犬子之言,是褚學(xué)監(jiān)有意外放,且恰巧吏部有空缺�!�
“如何選了嶺南?確有些遠(yuǎn)了�!�
以謝家在朝中的勢力,若是有心活動,定是有更好的去處。
謝家主稍稍沉默。
昭帝這些日子見了幾次他這般神情,頓時提起些趣味,問道:“其中可是有何緣由?”
謝家主語氣頗有幾分不贊同不理解地答道:“褚遙清秉性不羈,乃是為一覽大鄴河山,方才選至南之地�!�
換句話說,也就是為了游山玩水。
昭帝忽而朗聲大笑,“好一個放蕩不羈的探花郎!”
而昭帝笑過,方打趣道:“謝卿莫要太過古板,年輕人如此,不正說明我大鄴國泰民安嗎?”
謝家主便躬身附和,稱頌大鄴泰平。
至于謝欽外放一事,昭帝并未直接否決,只教謝欽不必急著回朝,養(yǎng)好傷為先。
這其實便是不反對謝欽外放,只是何時外放,外放至何地,尚未可知。
謝欽并不急迫,既然無需回朝,他便放緩腳步,享受有記憶以來難得的悠閑。
正好春闈一日日臨近,謝欽雖說知曉韓旌所畫的桃花于尹明毓沒有特殊的涵義,但對韓旌還是有些不便言說的小心眼,便教他每日來謝家“指點”。
尹明麟也是一日都逃不脫,每日和韓旌按時按點來謝家點卯,因著春闈尤為重要,全家都讓他注意些韓旌,還玩笑自稱是韓旌的“伴讀”。
可惜韓旌飽受春闈的壓力和煎熬,根本無心玩笑,且日漸消瘦。
尹明麟擔(dān)心韓旌在謝欽的高壓之下太過緊繃,為了幫他緩和情緒,頂著謝欽冰冷的視線故意控訴他“嚴(yán)苛”,神態(tài)之夸張,十分討打。
于是謝欽便會給他留更多的功課,滿足他貪婪的訴求。
尹明麟:“……”
他分明沒有任何貪婪的訴求。
韓旌被尹明麟逗笑,但他其實極為感激謝欽,于他而言,謝欽的嚴(yán)厲,反倒在埋頭苦讀中給了他指引,教他安心踏實。
尹明麟第一次聽到這些話,看著韓旌的眼神極其詭異,隔日就到謝欽面前替韓旌求更多的“指引”,撫慰他自己因為自作多情遭受的折磨。
韓旌:“……”
雖然高壓之下,兩人都進(jìn)步飛速,但是……兩敗俱傷。
而謝欽作為蟾宮折桂的前輩,這時候看著兩人愁眉苦臉的樣子,竟是也能夠理解當(dāng)初褚赫在國子監(jiān)任學(xué)監(jiān)的樂趣了。
這期間,謝欽親自送走了外放嶺南的褚赫。
當(dāng)日他從城外回來,便隨口問了尹明毓對外放的看法。
尹明毓以為謝欽是因為與好友分別,才有此問,也就隨口安慰了一句:“嶺南是有些遠(yuǎn),不過總待在京城里屬實無趣,權(quán)當(dāng)是游山玩水了�!�
謝欽聞言,溫和地說:“若能一覽大鄴的風(fēng)光,也算是不枉此生�!�
尹明毓點頭,若能游玩兒當(dāng)然是好的,不過嶺南實在太遠(yuǎn),舟車勞頓趕去赴任,她這種貪圖享樂的人,敬謝不敏。
這年月車馬極慢,天各一方再見無期,她只能在心里對褚赫表示祝福。
而謝欽自以為確認(rèn)了她的態(tài)度,頷首道:“如此,我便知道了�!�
尹明毓不知道他知道什么了,正要問,婢女進(jìn)來稟報,說謝夫人請她。
兩人的話題便終止,尹明毓起身去西院,謝欽則是思忖外放還未定下,便決定留待日后事定給她一個驚喜。
謝夫人找尹明毓,有兩件事,一是二月初五柳家老夫人的壽宴,給她和白知許打了新的頭面;二是為了二月十二大娘子的祭日。
二月初五當(dāng)天,尹明毓和白知許戴著新頭面,隨謝夫人前往柳家。
與上一次極為不同,如今的謝家主官至右相,位高于柳尚書,各家態(tài)度亦有所轉(zhuǎn)變。
而另一方面,如今的尹明毓也與上一次初嫁入謝家的新婦不同,她是滿城聞名的剽悍娘子,即便她眉目含笑、端莊有禮,眾家女眷看向她的眼神皆頗為復(fù)雜。
從尹二娘子到謝少夫人再到如今的“白狐女俠”,她給眾人帶來的觀感是時時見時時新。
大家有什么顧慮似的,見禮后便離開,離開了還時不時瞥過來。
分明是柳家的壽宴,謝家三人卻有些喧賓奪主,哪怕非她們本意,亦有幾分失禮。
謝夫人不想尹明毓在身邊影響交際,便教她帶著白知許去別處,還冠冕堂皇地說:“二娘,你帶知許去認(rèn)識些年輕娘子,不必陪在我身邊�!�
尹明毓笑容不變,仿若沒有看出謝夫人想要擺脫她的意圖,一福身后帶著白知許退開。
柳家是東道主,柳夫人按理應(yīng)該打圓場或者教身邊的柳二娘和柳三娘盡一盡地主之誼,但她沒有不說,還讓嫡女柳三娘去別處招待嬌客。
這便有些明顯了。
白知許跟在尹明毓身邊,抿了抿唇,有些許不平道:“表嫂,她們似乎都在避著你……”
尹明毓看見了,但她不承認(rèn),還指鹿為馬道:“是你容貌太盛,小娘子們怕與你同行,黯然失色�!�
白知許見她還有心情玩笑,無力之下,滿眼皆是“表嫂開心便好”。
尹明毓顛倒完黑白,瞧她神色,也有些啼笑皆非,便握著她的手笑道:“今日主要是帶你出來見見人,不必在意那些�!�
白知許點頭,視線落在她身后,一頓,問道:“表嫂,那是與你相熟的人嗎?”
尹明毓回頭,便見戚大娘子和文娘子相攜過來,兩廂對視,沖她們頷首示意。
戚大娘子依舊美得教人倍感壓迫,一過來就直奔主題,道:“你那事兒我聽說了,那種可恨的拐子,就該狠些教訓(xùn)�!�
文娘子也點頭,一臉嫉惡如仇地說:“我當(dāng)日也去了燈會,可惜沒遇見二娘子,否則定要幫你一起踢那拐子幾腳才是,好教這些惡人知道,小娘子和孩子也不是能隨意拐的�!�
白知許瞧著她嬌小溫柔的外貌,再聽她反差極大的話,微微瞪大眼睛。
她們正說著話,姜四娘子也帶著姜合過來。
姜四娘子大大方方,姜合則是掃了白知許一眼后,扭捏地叫了一聲“表嫂”。
而她們幾人靠近尹明毓,就像是某種信號一般,很快又有其他娘子湊過來,圍著尹明毓她們說話。
白知何時在這么多娘子中間說過話,許聞著脂粉香,耳朵里聽著娘子們你一句我一句的聲音,腦袋發(fā)暈。
事實上尹明毓有一句話實在沒說錯,她從前在揚州,確實因為容貌和母親說話得罪人,在小娘子們中間不甚得意,這是頭一次。
以至于白知許陶然之余,越發(fā)崇拜游刃有余的表嫂。
尹明毓可不嫌吵,她頗享受被小娘子們包圍,瞧一眼那個,再瞧一眼這個,心里一面檢討先前的小人之心,一面遺憾自個兒沒有三頭六臂,好不偏不倚、雨露均沾。
遠(yuǎn)處,正好平南侯夫人問及白知許,謝夫人側(cè)頭看見尹明毓在一眾娘子們中間,微微一笑,隨即吩咐婢女去叫白知許。
白知許出來,走到謝夫人身邊,鼻尖還縈繞著散不去的香氣。
謝夫人笑道:“知許,這是平南侯夫人�!�
白知許聽著“平南侯”三字,笑容僵了一瞬才福身行禮。
謝夫人注意到她那一瞬間不明顯的變化,若有所思。
平南侯夫人卻是直接握住白知許的手,毫不掩飾地夸贊道:“不愧是謝家的表姑娘,模樣真是好!”
她說著,直接從手腕上拔下鐲子,便要給白知許作見面禮。
白知許對她的身份和行為有些別扭,不愿意也不敢收,便看向謝夫人。
謝夫人教她收了,恰巧瞧見另一位相熟的夫人,便與平南侯夫人告辭,待到走遠(yuǎn)了,才輕聲問白知許怎么回事兒。
白知許小聲說了。
謝夫人霎時無語,再想起平南侯夫人方才的作態(tài),便有些膈應(yīng)。
偏偏隨后姬夫人過來,也對白知許有些興趣的模樣,她家那位姬三郎是什么情況,當(dāng)人不知道嗎?謝夫人自然是興致缺缺,便又揮手教白知許去找尹明毓。
白知許也覺得表嫂身邊兒舒服些,邁著不急不緩的步子,回去找表嫂,卻發(fā)現(xiàn)人都沒了。
一問方知,是去了外頭,白知許找出去,就見尹明毓和一眾娘子們正在瞧什么熱鬧。
她走到尹明毓身邊兒,踮腳看出去,只見遠(yuǎn)方柳二娘子面色痛苦,而她身邊一位神情緊張擔(dān)憂的俊秀郎君正扶著她。
不遠(yuǎn)處,姜家姐妹正站在姜夫人身后,冷眼瞧著他們。
“表嫂,這是怎么了?”
尹明毓回頭,悄聲道:“別管,先看�!�
原來白知許離開后,眾娘子們與尹明毓聊了一會兒便漸漸散去,唯有文娘子留下跟她說話。
姜合則是一副想與尹明毓說話又不好意思的模樣,站在不遠(yuǎn)處。
沒多久,尹明毓便注意到柳二娘子一臉歉疚地過來找姜合說了什么,姜合滿臉不耐煩,卻還是跟著出去了。
這場景,尹明毓當(dāng)即就敏銳地察覺到鬧劇的味道,便讓人去告訴姜四娘子,然后和文娘子一起出去。
時機(jī)就是那么恰巧,她們一出去便看見,柳二娘子和姜合像是發(fā)生了什么口角,姜合轉(zhuǎn)身就走,柳二娘子忽然痛苦地跌倒在地,緊接著,姬三郎就出現(xiàn)了,馬上站在柳二娘子一邊指責(zé)姜合。
姜夫人和姜四娘子過來,也將方才的一幕看了全乎,揭穿了柳二娘子的行為,可姬三郎豬油蒙心似的認(rèn)為她們是一家的,自然偏心姜合。
后來更多人聽到動靜過來,于是便有了白知許看見的場景。
這時,一眾夫人們從里頭走出來,姬夫人一瞧見那頭的人,臉色立時便冷下來,喝道:“三郎,你還有沒有規(guī)矩?過來!”
姬三郎不放心柳二娘子,面露為難。
柳夫人忽地?zé)崆橐恍�,挽住姬夫人的手,微微使力,提醒道:“瞧你,咱們兩家的關(guān)系,三郎就是關(guān)心二娘罷了。”
大庭廣眾之下,又有柳夫人提醒,姬夫人馬上調(diào)整好僵硬的神情,彎起嘴角笑點頭,聲音溫和了些,問道:“三郎,二娘怎么了?”
姬三郎憤怒地看向姜家姐妹,正要說什么,姜夫人忽然打斷,描述了一番方才的事兒,隨即別有意味地恭喜道:“柳夫人,你們兩家的關(guān)系,一對兒小兒女郎情妾意,這不是雙喜臨門,的好事嗎?早些定下,好教我們喝兩家的喜酒,也省的攀扯不相干的人�!�
姜夫人說這些時,看了尹明毓一眼。
尹明毓微一挑眉,姜夫人便又收回視線,并未攀扯尹明毓出去。
姬夫人的臉色十分難看,她不滿意的不是柳姬兩家的婚事,不滿意的是柳二娘子,可姜夫人如此直接地捅開來,難以收場。
其他夫人們面面相覷,有一位與兩家交好的夫人出面打圓場,以今日是柳老夫人壽宴為由,暫時帶過此事。
尹明毓站在人后,饒有趣味地看熱鬧,這一次,無人打擾她。
壽宴結(jié)束后,謝家三人回府,尹明毓腳步頗為輕快。
但她一入府,便發(fā)現(xiàn)府中諸人的神色有些不同,而后到了正院,謝老夫人面容嚴(yán)肅地說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
陛下旨意,命謝欽任南越刺史。
尹明毓:“……”
好突然。
第79章
尹明毓十分懷疑自己的耳朵,但謝老夫人的神情又不像。
而謝老夫人面無表情地說完,便將所有人都趕出了正院。
圣旨已下,便是不可更改。
尹明毓輕快的腳步變得沉重,跟著謝欽回東院,方才問道:“郎君,為何忽然會外放嶺南?”
“南越刺史因病乞骸骨,官職空缺,暫無合適的人選,陛下便任命我為刺史�!敝x欽邊說邊看著她的神色,微微蹙眉,“你不高興?你不是說久待于京中無趣?”
尹明毓一噎,她是說過,但是……尹明毓忽然反應(yīng)過來,“你說知道了……便是早有外放的打算?”
謝欽頷首。
尹明毓不想去嶺南,立時便揪住此事,故意找茬道:“先前不是約定好,我們夫妻要坦誠相待,這樣大的事,郎君怎能不提前知會我?”
謝欽耐心地解釋:“我并非不與你商量,只是一來先前并不知道外放何處,二來我聽你所言,也不抵觸外放,是以才想留些驚喜……”
驚喜……
尹明毓謝謝他的驚喜,要是褚赫走那日,她知道謝欽也會外放嶺南,她絕對會死死堵住自個兒的嘴巴,不亂說話。
但此時,尹明毓只能裝作極生氣的模樣,不與謝欽說話。
兩人成親以來,謝欽見過尹明毓惱怒的樣子,卻沒見過她這般冷臉,一時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他沒提前與尹明毓說,思來確實理虧,便好言好語地說:“二娘,此事確是我有錯在先�!�
尹明毓扭開身。
“二娘。”謝欽扶著她的肩,“你且聽我說�!�
尹明毓繼續(xù)扭,發(fā)現(xiàn)這個動作不適合她這一把硬骨頭,便抬手捂住耳朵,道:“我現(xiàn)在不想聽你說,我也不想看見你。”
謝欽:“……”
尹明毓:“……”
好像有些過了。
尹明毓便又垂下眼道:“郎君,事出突然,我……我想先一個人靜靜�!�
謝欽蹙起眉打量了她片刻,越發(fā)怪異,以他對尹明毓的了解,如此矯揉造作……實在不對勁兒。
他也需要理一理思緒,便起身道:“我先去前院,晚膳時再過來�!�
尹明毓默默地點頭,待到謝欽出門,她探頭確定他走了,便一下子栽倒在床上。
而謝欽出了門,涼風(fēng)一吹,頭腦霎時便清明起來。
他先前乍見尹明毓的冷臉,一時有些慌亂,只覺得不對勁兒,現(xiàn)下一冷靜,她那模樣何止是不對勁兒,簡直是異常。
尹明毓遇見歹人,慌亂之時都能迅速作出反應(yīng),方才那般作態(tài),豈會只是生氣他不告知?
她一定有目的。
至于是什么目的……
謝欽生出一個猜測,漸漸黑了臉。
晚膳時,謝欽重新踏進(jìn)東院,已調(diào)整好情緒,面上不動聲色。
尹明毓此時已經(jīng)理清楚思緒,是以神情平靜,待他坐下,方才一針見血地問:“郎君,你此番外放,對小郎君如何打算?”
謝欽淡淡地說:“嶺南山長水遠(yuǎn),他年幼,許是要留在京中�!�
尹明毓也覺得很大可能會這般,點頭道:“小郎君確實不便隨郎君長途跋涉。”
謝欽瞥了一眼她,進(jìn)一步試探道:“外放嶺南確是在我意料之外,辛苦二娘要隨我奔波了�!�
“……”尹明毓嘆道,“一想到郎君與我皆無法盡孝于祖母和父親母親跟前,便頗為愧疚�!�
謝欽頓時確定了他的猜測,語氣帶著些涼意,問道:“二娘可有好的解決之法?”
尹明毓像是作出了一個極艱難不舍的決定一般,道:“郎君,不若我代你留在京中盡孝吧�!�
謝欽胸膛微微起伏,咬牙切齒地問:“我身邊總要有人料理內(nèi)務(wù),你若是留在京中盡孝,不如我便帶走青玉和紅綢,如何?”
青玉、紅綢就在旁邊兒立著,一聽到郎君的話,皆露出震驚之色。
而尹明毓看向紅綢那賞心悅目的臉蛋,心生不舍,但還是忍痛割愛,極善解人意道:“郎君所慮極是,是得有人照顧郎青玉、紅綢:“……”
雖說兩個婢女自小伺候謝欽,但是嚴(yán)厲的郎君和不犯錯就頗好相處的少夫人相比,自然是少夫人身邊兒輕松些。
青玉倒是還好,紅綢霎時沒控制住不舍的神色。
尹明毓別開眼,不再看紅綢。
這種時候,她也顧不上憐香惜玉了。
謝欽沒忍住,嘲諷了一句:“你可真是賢惠�!�
尹明毓就當(dāng)他是在夸贊她,左右她皮子厚實,刺兩句不怕什么的,不遭罪才是實在的。
謝欽擔(dān)心他繼續(xù)瞧著尹明毓,失了冷靜,勉強用完晚膳,抬腳便離開東院。
紅綢落寞地看了少夫人一眼,也轉(zhuǎn)身和青玉出去。
金兒銀兒這才湊過來,小心翼翼地問:“娘子,郎君看起來好像生氣了,沒事兒嗎?”
尹明毓幽幽地看了她們一眼,卻道:“紅綢若是走了,我去哪兒再尋一個俏婢女?”
金兒銀兒:“……”
您就只惦記婢女嗎?郎君呢?郎君生氣了�。�
另一邊,謝欽并未直接去前院,反倒冷著一張臉來到西院。
謝夫人見他此時過來,頗為詫異,“大郎,你怎么來了?”
謝欽面無表情道:“母親,二娘說想留在府里代我盡孝�!�
謝夫人驚訝,“這……”
這是她沒想到的,按照常理,別人家都是長輩不通情達(dá)理,拆散小夫妻,硬是留下媳婦在京中盡孝。
年輕的媳婦,都不會愿意留在長輩們身邊受拘束。
但主動留下這事兒發(fā)生在尹明毓身上,又不那么讓人意外。
只是她兒子看起來可不像是高興的樣子。
謝夫人瞧著謝欽的臉色,道:“不若你們夫妻再商量商量?”
謝欽冷著臉,道:“既然她想盡孝,母親明日不妨將謝家管家權(quán)交給她。”
謝夫人:“……”
你們夫妻鬧別扭,拿我作伐子?
第80章
尹明毓向往天涯海角,但她不向往奔波。
她見過最繁華明亮的人世間,貪戀的不是京城。
謝欽一個世家子,為抱負(fù)而遠(yuǎn)赴千里之外,不辭辛苦,尹明毓不是,尹明毓不想為了謝欽風(fēng)塵仆仆地跋山涉水。
而她為了讓謝家人看到她盡孝的誠意,難得起了個大早,早早來到正院侍奉謝老夫人晨起。
“少、少夫人?!”
正院的下人們早就習(xí)慣了少夫人請安的時辰,守門的婆子一見到她,下意識地看了眼天色。
沒錯啊,這才剛天亮。
尹明毓面色不變,問道:“祖母可醒了?”
守門的婆子收斂了神色,恭敬地回答:“少夫人,老夫人昨夜睡得晚,此時還未醒�!�
尹明毓邊往里走邊道:“無妨,我等祖母醒�!�
院內(nèi)的侍從們也聽到了門口的動靜,等到看見少夫人的身影,紛紛面面相覷,匆忙行禮。
童嬤嬤出來,也是一滯,不過她見過的世面非小婢女們所比,隨即便若無其事地行禮,請尹明毓先進(jìn)堂屋稍坐。
“少夫人,您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