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姜四娘子隨著妹妹姜合走出幾步,便反手抓住她的手,不贊同道:“七娘,莫要在外失禮�!�
周遭都是人,且已經(jīng)有人注意到她們。
姜合立時調(diào)整好儀態(tài),與姜四娘子一同緩步走到比較空蕩的地方,才問道:“姐姐,你沒問表嫂吧?”
“問什么?”姜四娘子問出口,便反應(yīng)過來,道:“我剛與謝少夫人閑聊幾句,你便來打斷,尚未來得及�!�
姜合一聽,松了一口氣,認(rèn)真地叮囑:“姐姐,你千萬不要再問。”
姜四娘子不解,“這是為何?”
婚禮吉時將到,姜合掃了眼向前院正堂涌動的人流,不適合說這些事兒,便敷衍道:“姐姐,咱們回頭再說。”
姜四娘子點頭,便與她相攜一同去觀禮。
姐妹二人向前走了幾步,正好碰到光祿寺卿徐大人的長媳何氏,何氏頗為熱情,主動上前與姜四娘子攀談。
姜四娘子態(tài)度尋常,但也不失禮。
姜合則是除了一開始禮貌地問好,便微微垂著頭,對兩人的寒暄完全不感興趣,直到到了前堂,方才認(rèn)真觀禮。
整個尹家一片喜色,喜堂正中,俊秀的郎君和以扇遮面的貌美娘子你來我往地行對拜之禮,賓客們皆言笑晏晏。
少女懷春,年輕的女孩兒少有沒幻想過自個兒未來會嫁給一個怎樣的如意郎君,會有一場怎樣盛大的婚禮,婚后會如何琴瑟和鳴。
以前家里和姬家商議結(jié)親,姜合瞧著姬三郎溫柔俊秀,便幻想過圓滿。后來因為那樣難看的原因,兩家婚事崩了,姜合一顆少女心備受刺激。
現(xiàn)下,姜合于觀禮之中分神,看向?qū)γ嫒巳褐械捻n旌,片刻又低下頭。
姜家姐妹身邊,何氏視線掃過姜合,笑容滿面地與姜四娘子攀談:“尹二郎和新婦真是郎才女貌。”
姜四娘子含笑點頭。
不止她們這里在這般稱贊新婚的夫妻二人。
尹三娘尹明芮和尹四娘尹明若姐妹倆湊在一起,也是一臉欣喜地瞧著婚禮,真心為兄長成婚感到高興。
但這一場婚禮結(jié)束,就代表著尹明芮的喜事越來越近,唯有至親,心生不舍。
尹明毓從到尹家來,便一直主動被動的交際,拜堂禮結(jié)束后,她作為尹家的外嫁女,又和長嫂陸氏、兩個妹妹一起在婚房陪新婦說了會兒話,才與妹妹們回西角院兒坐坐。
尹明芮的屋里,大紅的嫁衣方才繡到一半。
她嫁的好,嫁衣的料子也頂好。
尹明毓走到旁邊時瞧了一眼,笑著問:“三娘你親手繡的嗎?”
尹明芮搖頭,“繡娘繡一些,我時不時添幾針而已�!�
四娘尹明若帶著一絲調(diào)侃,笑道:“長公主府的二郎君每次送東西來給三姐姐,三姐姐一高興,便想要親手繡幾針。”
“四娘!”尹明芮氣得要去掐她,教四娘子躲開。
尹明毓一聽,笑道:“看來那趙二郎對三娘你頗上心,這也是好事�!�
尹明芮對著姐姐的笑臉,越發(fā)不好意思,別開眼口是心非道:“突然送過來的,憑白教人笑話我�!�
“未婚夫妻,何必害臊?大大方方,理直氣壯,你瞧她們還笑不笑你�!�
尹明芮沖四娘子抬抬下巴,哼道:“可聽見了,是他對我上心,我才不臊得慌呢�!�
“是是是�!币魅繇樦鹆藘删�,耐心地哄,竟不像是妹妹,倒像是姐姐。
尹明毓留了心,待到離開時,便多看了四娘兩眼。
尹明芮和尹明若一起送她離開,然后尹明若借口忘記拿送給二姐姐的披風(fēng),連忙又取了東西去追上尹明毓。
尹明毓就在前頭月門旁等著,聽到動靜,便回過頭來。
“二姐姐。”尹明若將披風(fēng)送出去,“這是我和三姐姐親手做的�!�
她們兩個的繡工都比尹明毓好,這披風(fēng)又下足了心思,針腳細(xì)密,繡的花樣兒也復(fù)雜,瞧著便極好。
尹明毓直接便解下身上的披風(fēng),遞給金兒,而后披上妹妹們送的,夸贊道:“極好,我一定日日穿著。”
尹明若笑得滿足,隨即又想起心事,笑容淺了淺。
尹明毓親手整理披風(fēng),注意到她神色,問:“怎么了?”
尹明若方才憂愁道:“二姐姐,先前三姐姐說,若是長公主府的二郎君待她不好,便公事公辦,若是那郎君待她好,便也回幾分好�!�
“這話,有什么問題嗎?”
尹明若咬了咬嘴唇,“問題便是,那趙二郎君身體不好,萬一……萬一三姐姐對她上了心,趙二郎君卻不能陪她白頭,三姐姐豈不是要傷心?”
四娘貫來心思重。
尹明毓輕嘆,反問道:“但你可曾想過,有的人,若是真能得情深,其實是不后悔的。”
尹明若的眉頭還是緊鎖著。
尹明毓食指點在她眉間,輕輕撫平她的眉頭,道:“你不要替她想,她知道自個兒想要什么,倒是你,人活著,總要有個所求,你想要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那二姐姐想要什么?平安喜樂嗎?”
一陣風(fēng)吹過來,尹明毓抬手捋順?biāo)~角的發(fā)絲,含笑不語。
回府時,尹明毓和謝欽同乘一輛馬車。
謝欽注意到她的披風(fēng)換了一件,多看了兩眼。
尹明毓便與他說是妹妹們親手為她做的,還點了點下擺的精致繡花,“全都是親手繡的。”
謝欽看著,再想到手腕上尹明毓不甚規(guī)整的編繩,正要說話,一只手突然捂住了他的嘴。
謝欽驚訝地看著她,忘了出聲,也忘了動作。
尹明毓不知為何,那一瞬間心有所感,總覺著他說出來的話不會順耳,便直接堵住了源頭。
而后,她真誠地建議:“郎君,如果非必要,那些不甚悅耳的實話大可不必坦誠相待�!�
尹明毓理解的坦誠相待,是相處自然一些、隨性一些、誠懇一些,但謝欽的坦誠相待……每每教她無言以對。
謝欽收起驚訝,抬手握住她的手,從唇上移開,應(yīng)道:“好�!�
尹明毓心滿意足地抽回手。
謝欽垂眸看了一眼空了的掌心,一本正經(jīng)道:“若于你來說不悅耳,卻是苦口良言……”
“那便為人或者行事以外的,比如我的手繩�!币髫固糸_他的袖子,戳他手腕上的紅繩,“沒人想在送東西的時候聽不好的評價。”
謝欽手指動了動,反手抓住她的手,握在掌心。
尹明毓挑眉。
謝欽吐出一個字:“癢�!�
尹明毓:“……”
謝欽眼里閃過一絲笑意,轉(zhuǎn)移她的注意,“我邀你二哥和韓旌去謝家,抽空指點他們課業(yè)�!�
尹明毓暫時忘記抽手,懷疑:“郎君不是忙嗎?”
謝欽輕描淡寫道:“一些謝家外頭的事,在府里便可處理,指點他們幾句,倒也不費什么事兒�!�
他說的極輕松,不過尹明毓想他那般年輕便能高中狀元,如此出類拔萃,指點韓旌和二哥,確實輕而易舉。
是以她點點頭,便沒再問。
謝欽又與她說,年底年初陛下的詔令頗多,他得常候在宮中。
尹明毓一下子想起,她明日也得去謝夫人那兒點卯,唯有美食方能解憂。
謝欽瞧見她的眼神移向方桌上的碟子,順勢便松開手。
另一邊,姜家的馬車上——
姜四娘子沒有上自家的馬車,而是上了娘家的馬車。
姜合則是一踏上馬車,便直接道:“母親,姐姐,日后不要再提韓三郎了�!�
姜夫人在尹家剛與韓夫人寒暄過幾句,正打算何時請韓夫人赴宴暗示,便聽女兒這般任性的話,忍不住氣道:“那韓三郎家世雖說差一些,可品性好,人也出息,怎地家里頭滿意了,你又不愿意了?”
姜四娘子在一旁勸說母親幾句,問姜合:“你總得有個理由,要不然咱們家哪會費周章去打聽那韓三郎�!�
“他有心有所屬的人。”姜合繃著臉撂下這一句,便扭向一側(cè)。
姜夫人和姜四娘子對視,隨即姜四娘子問:“你是不是誤會了,都說韓家沒有定親人選�!�
姜合不吭聲,那是因為他心儀的人另嫁他人了。
而她即便不說話,神情也能瞧出一二,姜四娘子便摸了摸妹妹的頭,道:“七娘,你不愿意,家里自然不會強(qiáng)求,可你不要太過苛求,這不是好事�!�
姜合有些不服氣,“難道我生在姜家,連找個心意相通的人,都是苛求嗎?”
姜四娘子一時口塞。
姜夫人便道:“既是心里有人,便算了,咱們七娘好歹是姜家女,難道找不到好人家嗎?”
姜四娘子只能點點頭。
第二日,尹明毓精神抖擻地出現(xiàn)在西院謝夫人面前,一副極好學(xué)的模樣。
她先前便是如此,可謝夫人現(xiàn)下并不如何相信,態(tài)度平平,直接教人在書房里給尹明毓加了一個書案。
尹明毓極乖巧,瞧見婢女抱過來兩摞賬本,也只是瞳孔張了張,神情保持得極好。
謝夫人笑道:“這是咱們家京郊田莊的賬冊,你先算著,待你算完這些,我再教人給你商鋪的賬冊�!�
尹明毓看著書案上的賬冊,試探地問:“母親,商鋪的賬本有多少?”
謝夫人指指她桌案上的兩摞賬本,道:“相差無幾�!�
尹明毓心下一合計,若是年前一個多月的時間算完,分下來每日只一兩本,不算多。
她若是能提前算好,再慢慢交給謝夫人,還是比較輕松的。
而她想得正好時,謝夫人又道:“過半個月,揚(yáng)州老宅會送賬冊過來�!�
尹明毓:“……”
謝夫人也不等她問,便含笑說道:“揚(yáng)州那邊,是咱家的根基,家產(chǎn)只多不少。”
尹明毓保持微笑,“母親,謝家……可真是殷實啊~”
謝夫人不見驕傲,平和道:“各處開銷自然也不小,年前還得給各處發(fā)賞錢,而這賞錢也有門道,屆時我慢慢與你說�!�
不止賞錢,還有與各家的人情往來,年節(jié)時各處皆要送禮還禮,親疏遠(yuǎn)近送禮大小皆有區(qū)分。
還得宴請親友,并且謝家定期施粥行善事,年底要一連七天。
不止這個七天,謝家專門在寺廟里供了祖宗牌位,年底有七天法事,待到正月,還有祭祀活動。
另外,謝老夫人和謝夫人還要年前進(jìn)宮拜見……
一說起來,好一會兒都沒完,總之就是年末事情極多。
果然,人不能太囂張,現(xiàn)世報就來了。
尹明毓木著一張臉聽著,心累,腦袋里卻已經(jīng)開始運(yùn)轉(zhuǎn)理順,如何能教自個兒在這樣忙碌的事務(wù)中獲得更多的空閑。
那么最重要的是,責(zé)任清晰。
是以尹明毓便問道:“母親,我是只要算賬便可嗎?”
算賬已是極麻煩,往年都是謝夫人忙碌所有,有尹明毓分擔(dān)一部分,便是她之后還得核對,也輕松些許。
是以謝夫人便應(yīng)道:“你只將賬本仔細(xì)算清便可�!�
尹明毓聞言,又問道:“母親,我可否帶回東院去算?兒媳擔(dān)心在這兒擾了您�!�
謝夫人笑,“你自然不必在我這兒算�!�
然后也不等尹明毓有反應(yīng),便又道:“既是說好要給你留功課,當(dāng)然是去正院�!�
尹明毓:“……”
行吧,一計不行,還得另想一計。
尹明毓此時有些遺憾先前婉拒了洵陽郡主的帖子,不然正好光明正大出門偷閑,但她還有新交的朋友。
“母親,我昨日答應(yīng)請文娘子到咱們府里做客,需得空出一日,另外,我那宅子已經(jīng)開始修建,也抽一日出去親眼瞧一瞧�!�
正巧婢女進(jìn)來稟報,說是有管事來回話,謝夫人便都答應(yīng)下來,然后沖尹明毓擺擺手,讓她帶走賬本。
尹明毓躬身告退,讓金兒銀兒抱起賬本,主仆三人腳步略顯沉重地離開西院。
而尹明毓沉重,是因為要待在正院“做功課”。
金兒和銀兒腳步沉重,是真的沉重,因為這些賬本,尹明毓是絕對不可能親自算的,即便她算賬極快。
銀兒一想到大娘子的陪嫁莊子鋪子的賬目和謝家這么些賬本,便猶如泰山壓頂一般,心生絕望,“娘子,您不是說,咱們什么都不用干嗎?”
尹明毓清了清嗓子,一派從容地摸摸她的頭,“好銀兒,東院里不是有現(xiàn)成的人手嗎?”
金兒銀兒對視,眼神漸漸亮起來。
東院里,青玉和紅綢忽然背后一冷,還以為是穿少了,不約而同地回去添衣。
過了一會兒,尹明毓帶著金兒銀兒回來,將青玉、紅綢招到了正堂,一臉和善地說:“你們是郎君的貼身婢女,定是極守規(guī)矩,極知道輕重的�!�
“我多信重你們,你們是知道的。”
青玉和紅綢自然是表忠心,“少夫人若是有吩咐,我們定當(dāng)盡力�!�
一旁,銀兒兩眼晶亮,待尹明毓一個眼神,便迫不及地抱著賬本上前,分了她們一人一半。
青玉和紅綢忽然抱了滿懷的賬冊,茫然不已。
然而銀兒根本不給她們反應(yīng)的時間,推著兩人坐下,又塞了兩個算盤到她們懷里,用意顯而易見。
從前謝欽未成婚時,東院都是青玉管著賬,是以她算起賬來游刃有余。
紅綢卻并不管這些,算起來極費勁,愁眉苦臉地?fù)芘惚P,偶爾抬頭可憐兮兮地看少夫人一眼,只想少夫人開恩,好教她離了這些教人頭昏腦漲的東西。
尹明毓坐在不遠(yuǎn)處,極憐香惜玉,轉(zhuǎn)頭便對金兒道:“瞧你們,倒是多教教紅綢,別只顧著自個兒忙�!�
紅綢不敢相信少夫人這么冷酷無情,微微睜大眼睛。
尹明毓沖她溫柔一笑,但不干活絕對不可能。
一旁,青玉輕聲笑道:“萬沒想到,有朝一日,你這臉也有不管用的時候�!�
紅綢:“……”
第53章
快到謝策下學(xué)的時辰,尹明毓便領(lǐng)著金兒銀兒來到正院。
她一進(jìn)暖閣,謝老夫人便指了指暖炕上的兩張炕桌,說:“早就給你們準(zhǔn)備好了�!�
尹明毓一瞧,相對兩張炕桌上,筆墨紙硯全都擺得一模一樣,還真是對她和謝策一視同仁,要一起做功課的架勢。
她脫鞋上炕,選了一張面向謝老夫人的桌子,而后教金兒銀兒將那些“賬冊”摞成兩摞擺在炕桌正中,而后抽出一冊,攤開在桌上。
謝老夫人沒聽到她撥弄算盤的聲音,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管她。
一刻鐘后,謝策回來,一見母親真的來跟他一起“做功課”,歡喜地往暖炕上爬。
謝老夫人嗔怪:“你母親就在這兒,急得什么?”
謝策傻笑,乖巧地與曾祖母行禮,眼睛卻一直盯著另一張空著的炕桌,顯然此時與母親“一起做功課”這件事對他的吸引力遠(yuǎn)勝于曾祖母。
他若是巴巴地盯著尹明毓,謝老夫人許是又要醋了,可他盯得是炕桌,謝老夫人只有好笑,“快去吧。”
謝策顛顛兒地坐在炕桌后,興沖沖地喊:“母親!”
尹明毓手肘撐在桌上,從賬本后抬頭,沖他微微一笑,“快練字吧�!�
“好!”
謝策脆生生地答應(yīng),而后便拿起筆認(rèn)認(rèn)真真地開始畫道道。
尹明毓藏在賬本后繼續(xù)看“賬本”,謝老夫人閉目養(yǎng)神,暖閣內(nèi)只有偶爾翻書頁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謝策抬頭,抻長脖子向她那兒望了一眼,問:“母親?”
尹明毓抬頭,看了一眼謝老夫人,見她似乎睡著,便輕聲回了一個:“嗯?”
謝策小臉上滿是疑惑,“不寫嗎?”
尹明毓仗著他小,手指點點腦袋,糊弄道:“母親腦子聰明,全在腦子里算完,一揮而就�!�
謝策吃驚地睜大眼睛,“真的嗎?”
尹明毓把她提前準(zhǔn)備好的空白冊子舉起來,展示給他看,信誓旦旦地說:“再過一刻,就滿了�!�
“哇——”謝策天真的眼睛里盛滿崇拜。
閉目養(yǎng)神的謝老夫人面上露出一絲無語,卻也沒有出聲。
尹明毓絲毫不知羞愧,還對謝策義正言辭地說:“且專心些,要輸給母親嗎?”
小孩子最不能激,謝策當(dāng)即便極其認(rèn)真地寫起來,小嘴甚至還因為過于認(rèn)真微微嘟了起來。
尹明毓又低下頭,認(rèn)真地看“賬本”。
一刻鐘后,她抬起頭,本來是想給謝策展示一下她“一揮而就”的成品,但見謝策根本不記得這碼事兒,便又遺憾地放棄,繼續(xù)沉浸在“賬本”中。
不知過了多久,暖閣外,婢女稟報:“老夫人,少夫人,夫人來了�!�
尹明毓倏地收起攤在桌上的“賬本”,夾在中間,又從最上面取下一本攤開,下一瞬拿起算盤立起來,又平放在桌上,手指自左到右一滑,便將上珠全都撥了上去。
她做這一系列動作,只在幾息之間。
謝老夫人聽到稟報到睜開眼,只聽到算盤珠子的劃拉聲,然后就看見尹明毓端坐在那兒,開始撥弄算盤。
謝老夫人:“……”
而謝策就算懵懂無知,也不由自主吃驚地張開小嘴。
謝夫人拿著一封信走進(jìn)來,先是聽到清脆、規(guī)律的算盤聲,瞧了一眼,便向謝老夫人行禮。
尹明毓似是才從忙碌中醒神一般,也要下地向謝夫人行禮。
謝夫人擺手教她不必下來,隨即雙手將信呈給謝老夫人:“母親,揚(yáng)州來信,是……白家的�!�
白家?
尹明毓悄悄支起耳朵。
若是她知道的白家,應(yīng)該是府里庶出那位姑太太的婆家,聽說白家姑父三年前去世了,姑太太和獨女一直在守孝。
據(jù)說老夫人將那位庶出姑太太嫁出去之后,幾乎沒提過對方,也不知道關(guān)系到底如何,且為何來信?
而謝老夫人面無表情地取出信,極快地掃過,便放下信,道:“她們母女想要進(jìn)京投奔�!�
謝夫人神色微訝,略一思考便道:“白家侄女孝期時便已到適婚之齡,是不是為了她的婚事?”
謝老夫人淡淡地說:“許是如你猜測的這般�!�
“母親,如何回信?”
謝老夫人瞥了一眼信紙后的日期,道:“許是都要到了,回什么信,收拾院子吧�!�
謝夫人應(yīng)下,又請示道:“可是收拾姑太太先前住過的院子?”
那院子是在西院的跨院,當(dāng)年封了西院那邊的門,另外開了一個單獨的門出入,這些年一直無人住。
謝老夫人道:“便如此吧�!�
尹明毓心里不住在好奇,可又什么都不知道,只能來回瞧著兩人的神色。
謝老夫人和謝夫人說完話,抬眼瞧見謝策和尹明毓如出一轍的偷聽模樣,嘴角忍不住上揚(yáng),又壓下來,略帶嫌棄地掃了一眼尹明毓那堆“賬本”,道:“行了,今日便到這兒吧,你回吧�!�
尹明毓意猶未盡,但還是乖巧地告退。
府里要有客來,還是嬌客,是帶著故事的嬌客,她實在好奇,又不能隨便打聽,便教婢女去前院,請謝欽有空的時候回東院。
她頭一次請他回東院,謝欽方得知時還確認(rèn)了一遍,待到確信,便暫時放下手頭的事務(wù),帶著疑惑回到東院。
而他一進(jìn)堂屋,便得到了尹明毓的熱情迎接。
那一瞬間,謝欽的心情,若是一定要形容,便是頗有幾分受寵若驚。
尹明毓從門口迎他進(jìn)室內(nèi),便迫不及待地說:“今日收到一封揚(yáng)州來信,是揚(yáng)州那位姑母的信,說是要攜表妹進(jìn)京�!�
謝欽:“……”
尹明毓見他不答,又婉轉(zhuǎn)地打聽:“郎君,祖母對那位庶出姑母態(tài)度如何?我日后如何對她們?”
謝欽收拾起心情,拂開她的手,落座。
聽故事得有茶,尹明毓給自個兒倒了一杯茶,想了想,先送到謝欽手邊兒,道:“郎君,喝茶�!�
謝欽端起茶杯,不緊不慢地喝,吊足她的胃口,方才道:“那時戰(zhàn)亂未休,祖父出了些意外,便有了姑母�!�
尹明毓看著他。
謝欽回視。
尹明毓問:“沒了?”
謝欽頓了頓,又道:“祖母對姑母只是不甚親熱罷了,并未遷怒,你到時如常對她們便是�!�
尹明毓繼續(xù)看他:“就沒了?”
故事沒有些延展嗎?怎么出的意外,后來又發(fā)生了什么,沒有能說的嗎?
謝欽從她眼里讀出渴望,端起茶,故意視而不見。
尹明毓深呼吸,直接搶走了他的茶,果然不能期待他。
謝欽手還保持著端茶的姿勢,隨即心情不錯地拎起茶壺,重新倒了一杯。
第54章
白日里婢女們忙活一整日,晚上尹明毓才走到賬本中間,在核算好的賬本里頭挑挑揀揀。
謝欽喝著茶,瞧見她的動作,問了一句。
尹明毓本可以沉默回敬他,不過還是答了,“我要選兩本,明日好交給母親�!�
她用“選”字,便是有選擇的余地。
謝欽不甚贊同,“何必如此,你既是做得好,母親自然會稱贊你。”
尹明毓自顧自地動作,將選好的兩本賬冊拿在手中,故意擠兌他:“郎君好生無趣,不懂得這種事的樂趣�!�
謝欽確實不知道有何“樂趣”可言,靜待她下文。
尹明毓道:“郎君看我如何?”
謝欽想,這或許是在她先前所說的“不悅耳的評價”之內(nèi),便未答。
尹明毓自問自答道:“我這憊懶的樣子,自然是瞞不過祖母和母親的�!�
所以,斗智斗勇,也是樂在其中。
尹明毓給了他一個“你肯定不懂”的眼神,刺他。
謝欽略顯無奈地?fù)u搖頭,不與她辯駁。
“且不說這個�!�
尹明毓拿著賬冊,走過來,隨手放在榻上的小幾上,道:“若什么都做得極好,旁人自然便會要求更高,但凡有一絲不足之處,便是比尋常人做得要好,也是不夠好。”
“若我什么都做盡了,旁人還做什么�!�
謝欽聞言,眉頭漸漸聚攏,陷入沉思。
尋常男子,怕是根本不會聽進(jìn)女子之言。
尹明毓瞧著認(rèn)真思考的謝欽,一張臉清俊至極,極賞心悅目。
名正言順的夫妻關(guān)系,自然是大大方方地、光明正大地欣賞,是以她便坐在了榻上,看謝欽。
飽暖思淫欲,尹明毓瞧著瞧著,忍不住又浮想聯(lián)翩起來,想著小日子快到了,安全些,便緩緩靠向謝欽。
謝欽忽地起身,語氣中帶著幾分明顯的豁然開朗,道:“你說得極有道理,大可不必事事盡善盡美,我還得再仔細(xì)想想,你早些休息�!�
他說完,便大步流星地踏出門,獨留上身傾斜的尹明毓:“……”
養(yǎng)生什么的,都是假的吧?是不是不行?
她還大費周章地挑明避子,呵呵……
之后幾日,尹明毓按照她的節(jié)奏,每日上交兩本賬本,謝夫人忙碌,核對過兩次后發(fā)現(xiàn)賬目都沒有錯處,偶爾有幾筆算錯的,旁邊也都有修改的痕跡,便知道她還是極仔細(xì)的,便不再多查看。
反正今年她的責(zé)任已經(jīng)明晰,手底下有幾員大將,尹明毓除了需要抽出些許時間核對她們算好的賬目,其他時間仍舊歡快地偷閑。
而且因為和謝策一起“做功課”,看著小小年紀(jì)就要練字的謝策,她的快樂竟然翻了倍,這時再想起謝欽曾經(jīng)說的褚赫進(jìn)國子監(jiān)的理由,竟是十分感同身受。
可惜,今日她要招待文娘子,不能繼續(xù)“做功課”了。
文娘子來得不早不晚,先拜見了謝老夫人和謝夫人,方才隨著尹明毓一同回她的東院。
這個時節(jié),花園里無甚可賞,尹明毓帶著文娘子從回廊下走過,簡單瞧了瞧謝家的花園,道:“今年一直未下雪,若是下雪,倒是可賞賞雪景。”
文娘子則是不覺得謝家園子光禿禿的不好,甚至沒了那些茂盛枝葉遮擋視線,這幾乎趕上尋常人家宅子大小的花園,能更加清晰的看清全貌,別有一種朗闊的美感。
而尹明毓所居的東院亦是寬敞,文娘子只瞧見院門,便實心實意地感慨:“不愧是謝氏府邸�!�
這感慨……尹明毓也曾有過,甚至據(jù)她所聽,謝家還算是幾個大世家里低調(diào)的,不知道旁的幾個世家該是何等的煊赫。
不過文娘子一隨尹明毓踏進(jìn)院門,那些感慨便沒了,盯著庭院里散步的羊,詫異地問:“這是……就近取材嗎?”
尹明毓爽朗地笑,“我養(yǎng)的,暫時不吃�!�
至于以后吃不吃,看這只羊有沒有眼色。
文娘子從沒見過大家夫人養(yǎng)羊的,甚至也沒這么近的距離見到過活羊,頗有幾分好奇地湊近,但又不敢完全湊近。
尹明毓拿了兩把干草,遞給她一把,然后彎腰喂文娘子見那只小羊干凈又乖巧地吃草,也跟著伸手去喂。
小羊吃了她手里的草,文娘子便歡喜的不行,還問能不能摸一摸,尹明毓教她隨意。
而這小羊極給尹明毓長臉,十分溫順,沒露出一絲倔強(qiáng)本色。
文娘子霎時喜歡的不行,進(jìn)屋后拿帕子擦手,還不住地念叨著羨慕,“可惜我婆母和長嫂管家嚴(yán)格,連貓兒狗兒都不準(zhǔn)養(yǎng)�!�
尹明毓抬手請她喝茶,隨口問道:“年前府里不忙嗎?徐夫人可愿意你出來玩兒?”
“自然是得看誰邀請。”文娘子沖她眨眨眼,笑道,“府里有能干的嫂子,右相府的邀約,我婆母當(dāng)然極樂意�!�
尹明毓意會,笑問:“那我過幾日出府,也邀你出來?”
文娘子立時便點頭,“好�!�
兩人先前是因為那些神鬼志異,方才多聊了幾句,此時自然是一道看些有興趣的話本,就此隨便交流幾句,極相投。
可惜這類話本就那么多,兩人便是交換對方的收藏,也有窮盡的一日,文娘子便念叨著:“若是有一日無書可看,怎生是好……”
尹明毓興趣雜,倒是沒這個煩惱,但見她這般,便鼓勵道:“你自個兒寫便是,旁人的書如何有你自個兒寫的更得你的心意�!�
文娘子遲疑,“這寫書都是男子的事,若教人發(fā)現(xiàn),許是要嘲笑……”
尹明毓垂眸,淡淡地說:“打發(fā)閑散時間罷了,憑誰來嘲笑?你若是喜歡又有顧慮,另取個名號,正巧我大姐姐的陪嫁里有一間書肆,可以放在那兒寄賣�!�
文娘子極心動,又無法馬上作出決定,便轉(zhuǎn)移話題道:“我今日出門前去與母親辭行,我長嫂還說,讓我替她引見,想與你結(jié)交�!�
尹明毓無甚興趣,客氣道:“年節(jié)里忙,我也只得兩日空閑,無暇交際�!�
文娘子也不好抱怨娘家的事兒,只隱晦道:“我長嫂為人極喜歡與人結(jié)交,若真有此心,想必不會罷休,便是我這里不通,定然還會尋別的路子……”
尹明毓不以為意,她沒嫁進(jìn)謝家,都敢拒絕渭陽郡主,更何況旁人。
而文娘子也只是提醒,瞧出她有數(shù),便又轉(zhuǎn)開。
尹明毓中午準(zhǔn)備了一桌席面,宴請文娘子,兩人喝了幾杯酒,午后談興更高。
文娘子自個兒沒注意,她先前還說得是正在看的話本故事如何如何,現(xiàn)下天馬行空,多是她之所想。
尹明毓也沒提醒,笑盈盈地靠在榻上,權(quán)當(dāng)是聽人說書。
下午送人離去,尹明毓得知謝欽今日休沐,早回府,竟然還真的請了她二哥和韓旌到府里來指點學(xué)問,便教人去膳房吩咐,送了幾碟點心到前院書房,當(dāng)做是她的招待。
謝欽從沒有收到過她特意送到前院的任何吃食,即便理智地知道,這是禮節(jié),再指點兩位客人,尤其是韓旌時,便忍不住更添幾分嚴(yán)苛。
他本就一副冷漠寡言相,涉及到學(xué)問,很是直接,完全不留情面。
偏他還頗有理有據(jù),對韓旌道:“距春闈只三月,你若想取得名次,需得更加刻苦。”
韓旌本就對謝欽有些別扭,此時拿著他被批駁的滿紙標(biāo)注的文章,分明笑不出卻還得表示受教,心里越發(fā)郁悶。
而比他更郁悶的是尹二郎尹明麟。
他現(xiàn)在只是秀才功名,所學(xué)自然不及韓旌,可謝欽對他和韓旌一視同仁,險些讓尹明麟以為他明年也要參加春闈。
且更重要的是,“景、景明�!�
謝欽原來是尹明麟的姐夫,如今又娶了他的妹妹,偏他氣勢太盛,尹明麟叫不出“妹夫”,只能叫謝欽的字。
但是字也叫不利索。
尹明麟無奈道:“我是新婚……”
謝欽神色不變,“新婚又如何?”
新婚當(dāng)然要溫香軟玉在懷!
但尹明麟不敢這么說,便委婉道:“新婚自然要多陪伴妻子……”
謝欽道:“你回府便可陪伴妻子�!�
“但是景明,你留了這么多功課和文章,我哪來的時間陪伴?”
尹明麟說完,見謝欽一臉“他所留功課不過爾爾”的清淡神情,抓耳撓腮,為難道:“我于讀書上不夠開竅,需得勤奮才能完成,只幾日,我許是要廢寢忘食才能完成�!�
謝欽依舊冷酷道:“讀書若想有進(jìn)益,本就該有廢寢忘食之決心�!�
尹明麟:“……”
既然謝欽在學(xué)問上嚴(yán)謹(jǐn),無法說通,他干脆也不再遮遮掩掩,直白道:“我新婚,我是個年富力強(qiáng)、血氣方剛的郎君,若非有隱疾,正該與新婚妻子蜜里調(diào)油些時日才是,好歹多寬限幾日�!�
年富力強(qiáng)、血氣方剛、隱疾……
謝欽神情倏地更冷。
尹明麟一抖,靠近韓旌方才得了些許勇氣,呵呵干笑:“不成便不成,我回去便發(fā)憤忘食,夜以繼日……”
夜以繼日……真苦……
而謝欽眼神不由自主地瞥向柜子,那里有個嚴(yán)鎖的箱子。
待到冷著臉?biāo)妥咭鼢牒晚n旌,謝欽面無表情地站在柜子前半晌,打開鎖,死死地盯著箱子里頭的東西。
尹明毓該不會懷疑他有隱疾,所以才兩次三番這般暗示吧?
她那般大費周章,難道也是在表示不滿?
謝欽終于伸出手,緩緩取出一本教帕子包裹的冊子,坐回到書案后。
冊子板正地躺在書案上。
許久,謝欽長指捏住封皮,翻開,拜讀。
第5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