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這樣的交換,她熟,且十分得心應(yīng)手。
是以還能盡妻子的本分,再三叮囑他一定要保重身體,她是極掛念的。
而謝欽聞聽她所言,手背在身后,拇指摩挲食指指節(jié),片刻后才有些無奈道:“好�!�
御駕啟行的時辰快要到了,他們不便耽擱,便上馬的上馬,上馬車的上馬車,離開莊子。
謝策出生便跟在謝老夫人身邊兒,對于祖父母、父親的離開,只在起初稍稍表現(xiàn)出一些不舍,等到車隊走遠了,立時便將他們拋之腦后,撒歡地跑去找羊羔。
他年紀尚小,也是正常。
謝老夫人并不苛責,只叮囑童奶娘等人照看好謝策,不要磕了碰了。
尹明毓當著謝老夫人的面,當然不會像他一個孩子那般外露,而是耐著性子隨在老夫人身后,問清楚她今日的行程和膳食,又關(guān)心了老夫人的身體。
謝老夫人初時還沒什么,漸漸不耐煩起來,“你怎地如此啰嗦?讓我清凈些吧,我這兒不用你伴著�!�
尹明毓一副縱容的神情,哄道:“祖母,孫媳也是為您考慮�!�
謝老夫人受不了她那般,“我身子骨好著呢,能走能動,不用人日日杵在面前盡孝�!�
尹明毓順勢便道:“那孫媳明日巳時來看您�!�
謝老夫人勉強同意,催促她離開。
尹明毓告退,踏出老夫人院門的一瞬間,舉步生風,渾身都散發(fā)著歡快。
就算她不在意謝欽,可旁邊一直有個人,總歸是沒那么自在。
銀兒跟在她身后,亦是雀躍不已,“娘子,稍后咱們?nèi)プ鍪裁磫�?�?br />
尹明毓笑道:“釣魚去,再帶些調(diào)料,今日午膳咱們在溪邊烤魚吃�!�
銀兒一聽,立時便去準備東西。
她的院子里,謝策正蹲在羊羔面前喂它吃草,羊羔不理他,挪到旁邊繼續(xù)吃食槽里的,謝策又舉著草跟上去,“吃,吃~”
尹明毓進來瞧見這一幕,嘲笑道:“小郎君,你如今可不招它待見�!�
謝策嘟嘴,顛顛兒過來把草給她。
尹明毓給了他一個“看著”的眼神,拿著草走到羊羔面前,喂到它嘴邊。
羊羔咬住她手里的草,還不等尹明毓嘴角揚起來,又“噗”地吐出去,然后默默轉(zhuǎn)身,背對著她。
謝策開心地拍手笑,金兒亦是忍笑。
尹明毓:“……”
第34章
權(quán)威受到了一只羊羔的挑戰(zhàn),尹明毓進行了一番“全羊宴”威脅之后,換了身輕便的棉布長衫,拖家?guī)Э诘厝ハ呩烎~。
謝策要牽著羊羔,得到尹明毓的同意之后,才雙手抓住繩子,還對牽羊的婢女道:“我牽�!�
尹明毓點點頭,“教他牽吧。”
謝策得到掌控權(quán),歡喜不已,即便長長的繩子拖在地上差點兒扳倒他,他也笑瞇瞇的。
然而即將晉升右相家的羊羔卻不是個安分的,原本是謝策牽著繩子走在前頭,它蹄子一蹬,便越過謝策,向前沖去。
繩子跟著它迅速向前,然后繃直,謝策被拽著不得不向前踉蹌小跑。
童奶娘瞧他要摔倒似的,霎時緊張地小聲驚呼,“小郎君!”趕忙要過去扶謝策。
她們大驚小怪,尹明毓淡定地抬腳,一腳踩住地上的最后一截繩尾。
前頭小羊羔像是為了沖向自由似的,正在奮力奔跑,忽然脖子上的繩子一緊,下一瞬,它的頭停在原地,身體卻因為慣性向前沖出去,又被繩子勒住。
“咩——”
小羊羔叫了一聲,倒在地上。
謝策好一些,他本來跑得就不快,只是繩子一緊一松,一時沒站穩(wěn),便向前栽去。
但他本來繩子便牽的短,這一向前撲,直直地撲到裝死的小羊羔身上。
“咩!”
謝策嚇了一跳,被童奶娘抱起來,便緊緊摟著童奶娘的脖子。
小羊羔從地上晃晃悠悠地起來,像喝了假酒似的,趔趄著走了兩步,才穩(wěn)住身體。
尹明毓抬起腳,對銀兒道:“繩子解開吧�!�
銀兒擔心,“會不會亂跑?”
尹明毓瞥了眼那嫩肉小羊羔,悠悠道:“山里餓肚子的野獸不少,正想有送上門的肉吃呢。”
小羊原地踢踏,解繩子的期間異常乖巧,沒了束縛,也不亂跑了,就在她們附近跑跳。
但它對謝策依舊不友好,只要謝策靠近,它就躲開。
謝策還以為它在和他玩兒,樂此不疲地繼續(xù)追,追得羊暴躁。
溪邊有一處釣臺,有兩丈寬,但是周圍沒有圍欄。
金兒指揮婢女擺茶水點心,銀兒帶人在旁邊兒點艾草驅(qū)蚊。
尹明毓坐在蒲團上,自己動手放釣餌,隨口叮囑道:“莫要教小郎君靠近水邊。”
“是,少夫人。”
三根魚竿的魚鉤全都甩進溪里,尹明毓接過金兒遞上來的書和茶,邊看書喝茶,邊等魚上鉤。
天高云闊,羊叫和小孩兒的清脆笑聲不斷傳過來,尹明毓悠閑地翻了一頁書。
……
尹明毓書都翻了十幾頁了,魚鉤還沒有動靜,放下書,拿起右邊的一根桿,拉起來。
魚鉤上空空如也。
她不死心,又拿起其他兩根桿,全都吃、干、凈、了。
尹明毓又重新上了魚餌,這次不看書了,眼睛緊緊盯著水面,哪個鉤有動靜,便馬上拉上來。
可惜還是沒釣到魚。
銀兒在后頭瞧見,不敢說話,但心里腹誹,她家娘子這不就是一看架勢,定是高手,一收桿,回歸人間嗎?
而銀兒不敢戳破,小孩子卻不懂得給人留顏面。
謝策跑夠了過來喝水,睜大眼睛好奇地看向空水桶,問:“母親,魚呢?”
尹明毓轉(zhuǎn)頭時瞥見有人在偷笑,彎起嘴角,一臉認真道:“母親是女菩薩,需得先點化它們�!�
謝策相信了,小手擱在膝蓋上,端正地坐在蒲團上,問:“要,點化�!�
尹明毓從容不迫地沾了茶水,中指在他額頭上輕輕一點,“你又生龍活虎了,去吧�!�
謝策高興極了,一骨碌爬起來,繼續(xù)去追路邊,好不容易得個空閑吃草的羊羔,一見可怕的人又來了,身體一僵,直愣愣地倒在草地上,舌頭伸出來,眼睛發(fā)直,呼哧呼哧喘氣。
謝策伸出小手扒拉它,“起!羊羔后蹄給了他一蹶子,將謝策掀翻,支起身體,一溜煙兒往遠處跑。
“噠噠噠……”
“噠噠噠……”
一串兒較輕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又漸近,是羊羔的。
另一串兒馬蹄聲重,腳步踢踏,又有馬車輪滾動的聲音,越來越近,直接蓋過了小羊羔的聲音。
童奶娘抱住要去追羊的謝策,快走回到釣臺附近。
尹明毓側(cè)頭望過去,看見那熟悉的馬車,眉頭輕輕一蹙,起身。
馬車緩緩停下,先是一個俊美的郎君走下來,回身又扶著另一個艷光四射的美人走下馬車。
在場的婢女們先是教那郎君稍稍晃了眼,隨后又看那一身尊貴的大美人失神。
尹明毓微微躬身,“不知郡主駕臨,有失遠迎。”
渭陽郡主神情永遠是趾高氣揚的,她掃了一眼釣臺上的魚竿,茶點,戲謔道:“謝少夫人可真是好興致……”
尹明毓淡淡地說:“郡主言過,不過是偷閑罷了�!�
謝策趴在童奶娘懷里,悄悄好奇地打量她。
渭陽郡主察覺到,氣勢頗足的眼神掃過去,謝策立時怕得扭頭埋進童奶娘肩上。
渭陽郡主對他沒有絲毫興趣,收回視線,對尹明毓道:“那日蹴鞠未盡興,如今這龍榆山?jīng)]有旁人,謝少夫人再與我比一場�!�
尹明毓實在不知道這位郡主到底在執(zhí)著什么,但現(xiàn)下沒有三娘子、四娘子,她便直接拒絕道:“郡主見諒,我身子有些不爽利,不能與郡主蹴鞠�!�
渭陽郡主柳眉一豎,氣沖沖道:“你又拿有孕搪塞本郡主?”
尹明毓默默地看了一眼她旁邊的郎君,委婉道:“郡主誤會,非是有孕�!�
“不是有……”渭陽郡主說到一半,停下來,皺眉,“真是麻煩。”
尹明毓才無語,跑到謝家的莊子來說她麻煩,當她是軟泥,隨便兒捏嗎?
是以尹明毓收起笑,道:“郡主,難道臣子妻便要事事順從于您嗎?京中也沒有這個規(guī)矩�!�
渭陽郡主眼睫一動,片刻后神情微收了收,而后又揚起下巴,道:“我就知道你是個裝模作樣的,如今倒是不裝那小家子氣了?”
她裝不裝,與外人有何關(guān)系?
尹明毓開門見山地問:“不知郡主可還有其他吩咐?”意思是沒有便要送客。
渭陽郡主面上掛不住,美目一瞪,斥道:“尹二娘,你膽敢沖撞我?!”
尹明毓沉聲道:“郡主來謝家的地方,便是要按頭教我認些莫須有的錯處嗎?我好歹也是謝家婦,這般咄咄逼人,可是成王殿下之意?”
渭陽郡主微滯,她是聽說尹明毓沒走,這才沒有一同回京,找過來也不是要與尹明毓沖突……
但她貫來不會向誰服軟,便依舊盛氣凌人道:“這與我父親有何相干,我是要與你尹二娘一較高下,便是不蹴鞠,也需得換旁的法子�!�
她既然說與成王不相干,尹明毓便沒好氣道:“恕難從命。”
渭陽郡主生怒,又壓下來,眼一轉(zhuǎn),手指向魚竿,“釣魚是吧,你與我比試釣魚�!�
釣什么魚!那是自爆短處。
尹明毓立即便要拒絕,然而渭陽郡主已經(jīng)一撩襦裙下擺,坐在了蒲團上,略有幾分稀奇地看著釣竿,還拿起來打量。
尹明毓又不能趕人,只能當渭陽郡主不存在,也一副隨便釣釣魚的敷衍樣子,拿起書看。
而渭陽郡主隨行的那俊秀郎君,轉(zhuǎn)身去馬車上取了小幾,又開始在上頭擺各種精致地點心小食,最離譜的是,他竟然開始焚香煮茶。
那反客為主的架勢,那優(yōu)雅溫柔的身段和氣質(zhì),那行云流水的動作……
尹明毓余光瞥見,一股子勁兒便上來了,悄悄給金兒銀兒使眼色。
兩婢領(lǐng)會,紛紛上前,一個拿著帕子為她擦莫須有的汗,一個捏了果脯送到她的口中,還柔聲問:“娘子,可要聽琴?”
尹明毓矜持地點點頭,“準備吧,正好也教郡主同賞�!�
渭陽郡主忽然得意道:“尋郎琴技一絕,本郡主馬車上便有一寶琴,教他彈琴吧,請謝少夫人同賞�!�
她話音落,便有隨從去馬車上取琴。
尋郎小心地接過琴,珍惜地放在腿上,手指輕輕撥動琴弦,一串悅耳的琴音便躍出。
尹明毓:“……”
要是紅綢在便好了,以紅綢的美貌,定然還能為她扳回一城。
偏偏不止于此,始終不肯上鉤的魚,渭陽郡主坐下沒多久,便開始瘋狂咬桿,渭陽郡主一扯魚竿,便釣上來一條巴掌大的魚。
魚落在釣臺上,不住地跳。
謝策還沒眼色地在旁邊兒驚呼,“大魚!”
……
先前門房瞧見來人不對勁兒,便轉(zhuǎn)身進去稟報。
謝老夫人前日吃烤羊肉,引出了饞,偏偏府里從上到下,全都講究要養(yǎng)生,尤其控制她的膳食。
她堅持留在莊子里,尹明毓管不到她,便教膳房做了些口味重的肉來吃。
門房忽然匆匆忙忙地過來,謝老夫人還稍稍慌了一瞬,隨即聽說竟然是渭陽郡主找上門來,興許還在欺負尹明毓,頓時一怒:“如此咄咄逼人,是不將我謝家放在眼里嗎?”
“走,我倒要親自瞧瞧,一個小丫頭還能騎到我謝家頭上來不成?!”
她說完,便站起身,拄著拐杖風風火火地出去。
管事為她準備了抬轎,抬著謝老夫人來到釣臺。
謝老夫人看見他們圍在一處,能聽到琴聲,隱約還能從中間聽到謝策的聲音,與她想象的受欺負場面大相徑庭。
但謝老夫人還是清了清嗓子,威嚴地出聲:“郡主駕到,有失遠迎�!�
尹明毓一聽,驚喜地抬頭,立即走過去挽住老夫人的手臂,挺起胸膛。
她這不是還有老夫人嗎?
第35章
謝老夫人,是正經(jīng)名門大族出身,謝老太爺去世后,先帝追封其為一品太傅,謝老夫人便也封了一品誥命。
滿京城與她年歲相當?shù)睦戏蛉�,地位榮耀差不多的,沒她活得久,活得久的,地位不如她。
她輕易不出門,若是出門見客,便是親王妃、公主也要敬她幾分。
渭陽郡主便是成王府的郡主,也還只是郡主。
且誰不懂趨利避害呢?渭陽郡主也不傻,她倨傲也只會對地位不如她的,否則如何哄得昭帝對她寵愛有加,連時不時帶著個郎君在身邊兒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是以謝老夫人一出現(xiàn),渭陽郡主便一改對其他小娘子的目中無人,驕傲依舊但十分有禮地起身,微微屈身,“渭陽見過謝老夫人。”
“郡主客氣。”
謝老夫人小事兒上有些執(zhí)拗脾氣,但也不刻薄,大事上更是不糊涂,所以謝家晚輩們才會極孝敬包容,便是有個什么事兒,謝夫人也都是哄勸著,從無沖突。
她平時表現(xiàn)得對尹明毓多有不待見似的,可那也是在謝家,此時對著渭陽郡主,謝老夫人還親近地拍拍尹明毓的手,溫和地問:“你們這是玩兒什么呢?”
尹明毓心里即便有所預計,真得到謝老夫人這般態(tài)度,不免也有幾分受寵若驚,不過面上還是賣乖地回答:“郡主邀孫媳去蹴鞠,孫媳身子有些不爽利,郡主又對釣魚頗有興致,便坐下與孫媳同釣了�!�
她這一句話,只是簡單地陳述了前因后果,沒有告狀,可渭陽郡主和謝家那些事兒在前,謝老夫人自然一瞬間便在腦海中補充了一段充滿硝煙的過程。
釣魚只是釣魚嗎?當然不是,是顏面。
謝老夫人微微握緊尹明毓的手,貌似平和地問:“釣了幾條魚?”
尹明毓……有些心虛,垂眼答道:“郡主方才釣了一條,孫媳還未釣到。”
她出來有些時辰了,一條魚都沒釣到,謝老夫人無語,松開尹明毓的手,對渭陽郡主道:“我這個老太太也有些興致,郡主不介意我摻和進你們年輕人之間吧?”
渭陽郡主當然不是來和謝家老夫人釣魚的,可若是這般走了,倒顯得她好像露怯似的,于是便施然地答應(yīng)下來。
謝老夫人走向蒲團,期間淡淡地瞥了一眼那郎君,便神色如常地轉(zhuǎn)開。
但她心里對渭陽郡主的厭惡,只增不減。
渭陽郡主乖張任性的作態(tài),若是不牽扯到謝欽,與謝老夫人是完全不相干的。
偏偏成王故意縱容,或者干脆就是他在后頭推波助瀾,想要生拉謝家的繼承人去他一系,迫使謝家立場偏轉(zhuǎn),還非要推說是孩子不懂事,教謝家沒法兒與渭陽郡主計較。
但渭陽郡主無所顧忌地惦記謝欽,惹得謝欽沾染是非,教人議論,她身邊兒卻時不時伴著個郎君,這般侮辱,如何不惹得謝家厭惡。
尹明毓跟隨謝老夫人過去,親手倒了茶,端給謝老夫人。
有渭陽郡主在,謝老夫人看她越發(fā)順眼了些,和緩地點點頭,道:“你也坐吧�!�
謝策從童奶娘懷里下來,也學著尹明毓,拿了塊兒點心,喂到老夫人口中。
謝老夫人立時笑得慈祥無比,連連夸贊,“策兒竟是知道孝順曾祖母了�!�
而后,終于對尹明毓有了一些贊許:“你帶策兒,還是好的,策兒確是長進許多�!�
謝策露齒一笑,偏頭瞧了一眼羊羔,繼續(xù)給曾祖母喂點心,“吃�!�
尹明毓一見謝策那小動作,垂下頭極力控制,方才忍住笑意,但聲音還是不免帶出幾分顫抖來,“祖母,孫媳不敢當。”
旁邊,渭陽郡主瞧著尹明毓那低眉順眼的模樣,冷嗤一聲,也不管露不露怯,扔掉魚竿。
“啪!”
魚竿砸在水里。
尹明毓和謝家祖孫聽到聲音,一同看過去。
渭陽郡主皮笑肉不笑地歉道:“我沒拿穩(wěn),老夫人見諒。”
謝老夫人冷淡地看著她,沒言語。
渭陽郡主狀似遺憾地掃了一眼水里的魚竿,起身道:“魚竿落水,我今日怕是無法繼續(xù)陪老夫人垂釣,只能暫且告辭。”
謝老夫人露出一個客氣的笑,“郡主自便。”
渭陽郡主狠狠看一眼尹明毓,抬腳便走,根本不等拿琴的尋郎而她走出去幾步,又停下來,轉(zhuǎn)身對謝老夫人道:“老夫人,我與謝少夫人頗有幾分緣分,有心化干戈為玉帛,結(jié)交一二,不知我可否與謝少夫人單獨聊幾句?”
尹明毓面無波瀾,安靜地看著她,未作回應(yīng)。
而謝老夫人側(cè)頭看向渭陽郡主,意有所指道:“郡主言笑,我謝家與郡主何來干戈,郡主既然想與尹氏結(jié)交,自也不必經(jīng)過我的同意�!�
渭陽郡主嘲諷地看向尹明毓,“謝少夫人如此賢良,想必極順從長輩,怎能不問過老夫人�!�
“郡主還是有些年輕,鋒芒畢露�!敝x老夫人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不再與一個小姑娘爭鋒,轉(zhuǎn)回頭看向水面,對尹明毓道,“尹氏,你自個決定便是�!�
渭陽郡主看著尹明毓,“尹二娘,聊幾句如何?我總不會在謝老夫人面前無狀�!�
她看起來有些不達目的不罷休,尹明毓不想糾纏不清,便決定聽聽她想說什么,于是抬步走過去。
渭陽郡主打頭,一直走到她馬車的另一側(cè),而后停下,轉(zhuǎn)身諷刺地問:“謝少夫人瞧我的尋郎,不比謝景明遜色吧?”
謝欽再如何,也是她名正言順的丈夫,此時與她是同伴,這般當著著她的面對謝欽言語不遜,分明對她也不夠尊重。
尹明毓皺眉,“郡主言語如此不尊重,有失體統(tǒng)吧?若只是想要詆毀,我便不奉陪了�!�
渭陽郡主嗤笑,“男人三妻四妾,女子又為何一定要守婦德,我有權(quán)有勢,他們自然也能俯首帖耳。我還當你有些不同,如今看來,也不過如此�!�
尹明毓微微側(cè)頭看向那抱琴立于馬車一側(cè)的俊秀郎君,內(nèi)心并無多少波瀾。
謝老夫人所言確有道理,渭陽郡主確實年輕,不知世道便鋒芒畢露。
可她口中所謂的權(quán)勢不過是鏡花水月,虛無縹緲,靠的是父親的權(quán)勢,是陛下的寵愛,有多少是她自己的?
尹明毓原本并不想說什么,但她靜靜地看了渭陽郡主半晌,道:“郡主是大權(quán)在握,還是為民請命過,民心所向?或者才名遠揚,教人心折?”
渭陽郡主臉色漸漸沉下來。
“我與郡主并不同道,但也�?ぶ髂艿脙斔浮!币髫寡员M于此,福身告退。
她走時路過自家那安然吃草的羊崽子,看了它幾眼,用只有她自己能聽見的聲音道:“可惜是個不知人間疾苦的。”
渭陽郡主的馬車并沒有停留多久,便緩緩離去。
謝老夫人聽到尹明毓回來的腳步聲,沒問她們說了什么,只輕聲講古:“前朝時,豪族世家勢大,更甚至左右朝堂,是以大鄴開國后,對世家多有打壓�!�
尹明毓坐在蒲團上,安靜地聽。
“歷朝歷代皆不乏才能不遜于男子的女子,比她更離經(jīng)叛道的也不是沒有,且不說世家大族里出過多少不凡的女子,只說前些年亂世之時,民間亦有許多巾幗不讓須眉的娘子,不說扭轉(zhuǎn)世道,可庇護一方一家也是有的,如今每每提起依舊教人敬佩�!�
謝老夫人說到這里,神思似是飄至不知名的時候,沒經(jīng)過思慮地說道:“前朝時大族里腌臜的事兒不少,養(yǎng)個郎君算什么……”
尹明毓眼睛一亮,微微坐直,期待后續(xù)。
然而謝老夫人回過神后,反應(yīng)過來她說了什么,眼一瞪,沒好氣道:“我家大郎是個端正的,便是有前頭夫人,配你也不虧,你若是敢有些不安于室的心,我饒不了你!”
風險評估曉得不?如果非必要,她是不會做那種風險與收益不匹配的事兒的。
不過聽不著隱秘了,尹明毓肩微微耷下來,興致缺缺地回道:“孫媳不敢�!�
這時,有魚咬鉤,謝老夫人心神立時轉(zhuǎn)到魚鉤上去,拉上來一條大魚,婢女換完魚餌扔下去,沒多久又有了動靜。
謝策在旁邊兒每每興奮地不行,謝老夫人有心在曾孫面前表現(xiàn),釣魚的興致越發(fā)的濃。
尹明毓坐在旁邊,見老夫人沒有再與她閑聊的功夫,百無聊賴,便起身招呼婢女烤魚。
烤魚的香味兒一出來,謝策的小鼻子動了動,便追著烤魚去了,站在火堆不遠處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魚。
而謝老夫人一見曾孫走了,頓時氣罵道:“我這么大歲數(shù),釣魚給你們吃,你們也吃得下去�!�
尹明毓當即便回來,用事實證明,她在釣魚上就是個廢物。
三根魚竿,謝老夫人邊兒上的,魚鉤一個接一個的咬,她一坐下,那根魚竿就沒有動靜。
尹明毓很無辜地看老夫人,還故意說道:“祖母,您放心,便是釣到晚上餓著肚子,孫媳也定會釣到一只孝敬祖母的�!�
謝老夫人:“……”
謝謝你,等你釣到魚能餓死老太婆。
謝老夫人嫌棄地趕她,“走走走,莫要耽誤我釣魚。”
尹明毓感動,“祖母,您真好,孫媳日后定然好生孝順您�!�
謝老夫人不言不語地扭向另一邊兒,眼不見心不煩。
尹明毓笑瞇瞇的起身,轉(zhuǎn)回去盯烤魚。
她也不想讓幾十歲的老祖母釣魚給她吃啊,可是老天爺?shù)酿佡浘褪沁@么奇怪,她能怎么辦呢?
她也很煩惱啊~
第36章
都是一起釣魚、烤魚的關(guān)系了,但謝老夫人顯然還是不太待見尹明毓,特地聲明:“我允你巳時初過來請安,請完安便去忙你自個兒的事兒,莫要來煩我�!�
雖然尹明毓十分想要偷懶,也確實沒打算總耗在老夫人這兒,可謝老夫人這么輕易就教她得逞,她莫名的有種空虛是為何……
而且,最奇怪的是,謝老夫人竟然一反常態(tài)地對尹明毓說:“他樂意去你那兒玩兒,我也不擋著,只你注意著身份,要以身作則�!�
尹明毓是在以身作則,可是那是謝策誒,是謝策!
謝老夫人的寶貝曾孫,謝策!
謝老夫人突然這么放心,難道是終于透過她虛假的皮相發(fā)現(xiàn)她善良的本質(zhì)了嗎?
尹明毓忍不住狐疑,“祖母,策兒聰慧,若教我以身作則,恐怕耽誤了他。”
謝老夫人不耐煩,“長輩有命,只管遵從便是,諒你也不敢苛待他。”
現(xiàn)下又不是讓她“自個決定”的時候了嗎?好生善變。
可謝老夫人說完,便一副“不必多說”的神情,尹明毓再是摸不著頭腦,也只得趕著她的羊羔回自個兒的院子。
“娘子,今日渭陽郡主過來的事兒,您要寫信告訴郎君嗎?”
金兒隨在她身后,如此問。
尹明毓不解,“有老夫人在,渭陽郡主找來,也不是需要特地寫信告訴郎君的事兒吧?”
金兒默然,而后提醒道:“或許,郎君希望您告訴他呢?”
尹明毓挑眉,“他希望?誰說的?”
銀兒在旁邊聽著,撓頭問道:“不是郎君說讓您寫信嗎?”
尹明毓踏進內(nèi)室,隨手脫掉外衫,無所謂道:“山高水遠,跑馬半天,是否需要匯報,由我判斷。”
她直接踏進浴室,完全沒有磨墨提筆的意思,所以她的判斷就是,不需要。
銀兒聽自家娘子的話,認為有道理,點頭道:“確實,若是無關(guān)緊要的事兒,特地送一次信,太過折騰。”
金兒眼神復雜地看著她,最終憐愛地摸摸她的頭,“活著,便是上天對你的饋贈了。”
銀兒眨眨眼,反應(yīng)了片刻,倏地收起笑,“我怎么覺得你是在罵我?”
浴室里,尹明毓忽然大笑。
銀兒一下子肯定,“好啊,你真的在罵我!”
金兒腳下一轉(zhuǎn),抱起自家娘子的寢衣,便踏進浴室。
銀兒在原地氣得跺腳。
第二日,尹明毓決定去附近轉(zhuǎn)轉(zhuǎn),特地換了一身方便的胡服。
她本來不打算帶著謝策出去,可謝老夫人一副甩給她的架勢,尹明毓便也就帶上他了,而帶上謝策,自然沒忘了她家倔強的羊羔。
不過那只小羊羔沒有謝策的待遇,能夠坐上馬車,它被護衛(wèi)抱在懷里,騎了高頭大馬。
一只羊羔,出生估計也就一個多月,羊生充滿驚喜,經(jīng)常攀越巔峰。
但謝策不認為他的待遇是好的,他趴在馬車窗上,看著小羊羔的眼神充滿羨慕。
尹明毓和銀兒下五子棋解悶兒,頭也不抬地說:“若是想騎馬,便教護衛(wèi)抱你騎�!�
謝策高興地回頭,脆生生地答應(yīng):“要騎!”
馬車緩緩停下,金兒抱著他出去,一直將他送到護衛(wèi)的馬上,然后騎了一匹馬走在他旁邊。
謝策第一次騎馬,磕磕絆絆地要求護衛(wèi)和羊羔并行,然后和小羊羔歡快地說話。
小羊羔作為這世上第一只活著騎大馬的羊,一動不動地待在護衛(wèi)的懷里,根本不能回應(yīng)他。
謝策習慣了得不到它的回應(yīng),沒多久就被這個不同的視角看到的事物吸引了注意力。
他指向樹,金兒便告訴他是“樹”。
他指向農(nóng)田,金兒便告訴他是“莊稼”。
他指向任何一個地方,金兒皆會耐心地與他說,記不住也沒關(guān)系,只要他問,就跟他說。
他們今日的目的地,還是上次謝欽帶尹明毓去過的桃林,那兒的桃子又甜又水,過了幾日肯定成熟更多,正適合摘回去吃。
不過馬車沒法兒穿過密林,因此他們行到小路前,尹明毓便下馬車騎上馬,童奶娘和婢女不會騎馬,便由金兒和銀兒帶著同騎。
尹明毓又看到了那只松鼠,不過這次,她沒惦記她得松子,而是從袖子里掏出幾顆松仁,扔到它的洞里。
“母親!”謝策看到松鼠,雙眼亮晶晶地伸手,也要扔。
尹明毓沒說他扔不進去,隨手給了他幾顆,便繼續(xù)向前。
而謝策力氣小,全都扔光也扔不進去,有些悶悶不樂。
但等他回頭發(fā)現(xiàn),他們一走遠,那小松鼠便靈活地跳下樹,撿走他掉的松仁,謝策立即又高興起來。
他們到了桃林之后,尹明毓直奔最大的那棵桃樹,其他人也都跟著。
護衛(wèi)身手敏捷,便一路抱著他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刈哌^去。
謝策還沒走近,只看到樹上許許多多熟透的桃子,便長大了嘴,不自覺地一串兒晶瑩的口水便順著嘴角流了下來。
尹明毓回頭恰巧瞧見他這模樣,笑不可遏。
他雖然小,可什么時候都是干干凈凈的,被照顧的十分妥當,比許多人都光鮮。
這么不符合謝小郎君形象的模樣,實在需要銘記。
可謝策感覺到她的嘲笑之后,十分不開心,嘴巴噘得能掛桃子。
尹明毓是無良繼母,笑得越發(fā)歡暢,一不小心便跌坐在石頭上。
“娘子!”
“您沒事兒吧?”
婢女們緊張地圍上來。
在何處跌倒,便在何處端莊地坐好,尹明毓淡定地擺擺手,坐在原地,支使眾人去摘桃子。
她的目的只在桃子,不在意是否是親手所摘,就坐在那兒看他們摘。
謝策還有興趣,由護衛(wèi)舉著,兩只小手伸得高高的,艱難地摘下幾個桃子,收獲的快樂立時讓他忘記了尹明毓的壞,拿著桃子到她面前顯擺。
尹明毓坐享其成,問他:“我沒有摘到桃子,你摘得可是要送給我?”
謝策并不小氣,直接給了她一個。
尹明毓不客氣,讓婢女洗干凈便坐在那兒吃起來。
而謝策不止是對她大方,對羊羔也大方,尹明毓一個不注意,他便將桃子喂到了小羊羔嘴里。
那小羊羔不知道能不能嘗出甜味兒來,但它嚼得極歡快,上下牙快要撇飛了。
尹明毓拿著桃子,有些疑惑:
羊能吃桃嗎?
羊肉和桃……相克嗎?
雖說凡事需要實踐才能得到解答,但尹明毓還是制止了謝策,萬一不能吃呢。
他們摘了不少桃子,準備離開的時候碰到了過來摘桃子的佃戶,佃戶們皆衣著破舊,人也黑瘦,遠遠地一見到他們,立刻便跪在地上不敢上前。
童奶娘引著謝策繞開他們一些過去,尹明毓走到他們前方,笑容微收,淡淡地說:“既是無主的,不攔著你們摘�!�
那幾個佃戶確實怕得罪貴人,本不敢再摘,一聽她的話,先是一怔,隨即感恩戴德道:
“謝謝夫人。”
“謝謝夫人!”
尹明毓沒再回頭,騎上馬率眾人返程。
他們再次走那條林間小路時,比較安靜,一心趕路。
不過走到松鼠洞在的那棵樹下時,一顆松子自上而下,正好砸向謝策的頭。
護衛(wèi)以為是什么蟲子之類的東西,下意識保護謝策,一手揮開,定睛一看才知道只是一顆松子。
眾人紛紛抬頭,便見到松鼠洞上露出一顆小小的腦袋,躲起來后,又搬出一顆松子,扔向謝策。
謝策喜得不行,伸手去接。
護衛(wèi)先于他接到,而后放到他手里。
謝策還有先前扔下來那枚松子,另一個護衛(wèi)下馬撿起來,交給他。
尹明毓沖樹上的松鼠抬起手,她的呢?
然而松鼠躲進洞里,再沒露頭。
尹明毓:“……”
如果沒記錯,松子是她先送的��?為什么沒有她的?
連松鼠都區(qū)別對待嗎?
不過經(jīng)了這一遭,返程的氣氛重新又熱烈起來,謝策兩只小手攥著兩顆松子,一會兒跟羊羔炫耀,一會兒喊“母親”炫耀。
尹明毓不理他,他就舉著兩顆松子笑瞇瞇地看。
他們趕在日跌之前回到了莊子,一進莊子,常嬤嬤便迎上來。
尹明毓讓人先帶謝策進去,而后問道:“嬤嬤,何事?”
常嬤嬤恭敬道:“少夫人,今日京中送來一份厚禮,是姜家四娘子送予您的,說是道謝�!�
她邊說邊呈上一封信。
“姜四娘子?”尹明毓莫名,接過信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