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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言語威脅,虞綿綿雙手無處安放,是真無辜啊,今日之事,從頭到尾都很無辜。

    一對眉毛都暗藏心事,她抿了抿唇,努力讓自己不要生氣,她不能跟宣王置氣,只好溫聲道:“我的腿也不能安殿下身上啊�!�

    外面馬還在馳騁,馬車內(nèi)兩個傷患仍是挨在一處。

    謝玄被她嗆一聲,現(xiàn)在是對她哪哪都不滿意,“你給本王起開!”

    “那我這次真站起來了哦�!庇菥d綿試探。

    “等等�!敝x玄皺著眉,從座位下摸出一把剪刀,對著她與他纏繞的發(fā)梢就是一剪刀。

    剪掉的,全是虞綿綿的頭發(fā)。

    一部分散落在兩人身上、馬車上,而被發(fā)釵固定一支小辮子,仍舊纏繞在謝玄的發(fā)冠上。

    視覺上,就是謝玄的發(fā)冠上,多了一條細軟的小辮子。

    虞綿綿驚愕地低頭看看,抬頭看看,伸手摸摸右側(cè)少一大截的頭發(fā),這下哪里還忍得住,“我的頭發(fā)!你這人怎么這樣!”

    謝玄瞪她,“起開!”

    虞綿綿到底氣弱一節(jié),心里詛咒他,行動上還是站起來。

    剛站直,車轱轆突然過了一個深坑,馬車咕咚一晃動,她又要跌坐下去。

    謝玄睜大眼,生怕自己的腿被她三次重創(chuàng),雙手一伸,將她摟在了懷里。

    兩人的臉近在咫尺,皆是一愣。

    少女香甜的氣息伴隨著焦味,似在周身繚繞不散,她眉心一點熏黑痕跡,襯得她雙眼純粹,明亮無瑕。

    謝玄眉眼戾色消失了瞬息,反應過來后,當即用力推開她。

    “嘭。”虞綿綿摔在馬車里,本來就酸痛的手腕感覺都要折了。

    不是感覺,手好像真的動不了了。

    她真的很想罵人,還很想哭,不過都忍住了。

    馬車還在持續(xù)顛簸,她忍辱負重道:“殿下,你快去讓馬停下來��!”

    謝玄也不想死,滿臉郁色,“本王腿都動不了了!”

    虞綿綿茫然中透著驚懼地“啊”了聲,“那,那怎么辦?”

    “跳車。”謝玄道。

    虞綿綿搖搖頭,不用看都知道外面什么光景,她就是跳樓跳成這樣的,不敢再跳車了啊。

    謝玄惡劣地笑道,“那一起死�!�

    “我不要死啊�!闭l要跟他死一起啊,虞綿綿想回家。

    正在此時,幾道馬蹄聲漸漸靠近。

    虞綿綿爬起來,用能動的手打開窗,看見后方的人,語氣輕快起來,“有人來救我們了!”

    謝玄不用想也知道,“是來救我的�!�

    虞綿綿聽了很不快,這會看自己的辮子還掛對方頭上,無語至極,好聲好氣地反駁,“是我爹的人,是來救我的�!�

    謝玄睨她一眼,諷刺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平陽侯只是食君之祿,京機衛(wèi)何時成你爹的了�!�

    完了,這下虞綿綿說不過他了,扭過頭去不理會,朝周絕期招手,“周大人,我手斷了一只,快先救我出去。”

    周絕期一聽,面上鄭重幾分,騎馬上來,與馬車齊平時,剛要伸手去抓虞綿綿的手,卻聽車內(nèi)謝玄命令的聲音傳出——

    “先救本王!”

    來不及了,周絕期已經(jīng)伸手使力,將虞綿綿拖出馬車。

    少女的裙擺在空中飄蕩,如油紙傘初開時傘面綻放的花,下一瞬,人已經(jīng)穩(wěn)坐周絕期身前。

    “握住�!敝芙^期肅穆地將虞綿綿的手搭在韁繩上,隨后,他在馬上起身,輕躍至馬車車頂,翻身進入車中。

    背上謝玄,再從車內(nèi)躍出。

    豪華的馬車頃刻間跑出眾人視線,只留一行京機衛(wèi)和一個傷了手的少女、一個傷了腿的王爺。

    虞綿綿獨坐馬背上,看謝玄好像很生氣,但是那條辮子還搭在他頭上,他好像忘記了,略顯滑稽。

    反正一看見辮子,她也很憤怒,但不敢說他什么。

    于是她目光移到周絕期身上,較勁地問,“周總旗,你是來救誰的?”

    第260章

    戒尺拿來

    周絕期幫謝玄接骨的手一頓,抬眸對上謝玄冷眼,他又低下頭,沒說話。

    虞綿綿輕哼一聲,這樣就夠了,也不算輸。

    這會兒,宣王府的護衛(wèi)們終于趕上來了,趕上謝玄一頓熱乎的罵。

    罵完后,謝玄指了指虞綿綿,“來人,把她給本王送走,本王不想看見她!”

    虞綿綿抿緊小臉,幽幽道:“送走我干嘛,殿下你不講道理的�!�

    宣王府的人都不講道理,護衛(wèi)臨近虞綿綿時,周絕期出聲,“殿下,屬下送虞小姐回去�!�

    謝玄不屑地勾起唇角,“收起你的好心。”

    虞綿綿眼看著護衛(wèi)們逼近,心道危險,單手握著韁繩,跳轉(zhuǎn)馬頭,雙腿一蹬就跑了。

    護衛(wèi)不知所措,看向謝玄。

    后者想打人,“怎么,還要本王教你?去追啊,她若死在城郊,本王怎么交代!”

    裴如衍、杜承州都看見她是掉下他馬車里帶出城的!

    護衛(wèi)們聽話地去追。

    謝玄吐出一口濁氣,腿骨被周絕期一轉(zhuǎn),額頭痛出一層汗。

    *

    此時的寧國公府。

    沈桑寧和裴如衍從馬車上下來,下人找來外袍給裴如衍蓋上,兩人身上還算干凈。

    裴寶珠就不一樣了,躲在馬車里,不肯出來。

    裴如衍冷呵一聲,“下來!”

    “我不�!迸釋氈榈穆曇艉茌p,一如剛回京那日,躲在馬車里,非要許氏牽手才下車。

    而今天,是因為害怕,不祥的預感告訴她,接下來要面臨的場面會比較嚴峻。

    這會兒,許氏聽見風聲從府中出來。

    沈桑寧未見其人,就聽其焦急的聲音:“寶珠,你這是又往哪兒跑了啊,寶珠!”

    只見許氏跑到馬車前,馬車的門敞開著,當看見里頭黑黢黢的女兒時,許氏都忍不住一愣,“來,娘牽你下來�!�

    許氏伸出手,裴寶珠不動,委屈道:“不要,大哥肯定會罰我�!�

    許氏尷尬地朝裴如衍看一眼,然后誘哄道:“寶珠啊,你大哥怎么會罰你呢,不會罰你的。”

    “真的?”裴寶珠狐疑。

    裴如衍淡然地轉(zhuǎn)過身,不談真假,挽著沈桑寧進了府。

    許氏松口氣,“你看,你大哥都走了,不會罰你的�!�

    裴寶珠眼巴巴望著他們走遠,才慢悠悠地伸出手,小黑手搭在許氏的白胖的手上,一下子就把許氏的手染黑了。

    母女扶持著進了府,前腳剛邁進去,后腳剛抬起,四個本該在怡景軒的婆子就從兩旁閃出來——

    “四小姐可真讓老奴們好找�!�

    許氏下意識要護一護,前院的護衛(wèi)長又小跑過來,對方客客氣氣地道:“二夫人,世子請四小姐過去問話�!�

    裴寶珠一聽,趕忙縮到許氏身后,熏黑的花臉上只有兩只大眼睛是干凈的,“娘~”委屈地流下兩行清淚,臉上瞬間多了兩條淚痕。

    可許氏護著也沒用,四個婆子有了世子給的底氣,直接上前把這位嬌貴的四小姐拽出來,好聲好氣地道:“四小姐乖,別讓世子久等了�!�

    許氏要追,護衛(wèi)長在一旁斟酌道:“二夫人,您可以去圍觀的�!�

    許氏當然要圍觀,寶珠可是她的女兒��!再說,她怎么也是裴如衍的長輩,當著她的面,拖拽她的女兒,世子真是好大的威風!

    等許氏趕到時,裴寶珠已經(jīng)跪在地上了,寧國公和虞氏沒來,高位上坐著的成了這對年輕夫婦,連余嬤嬤都站在一側(cè)。

    余嬤嬤得了示意,嚴肅開口——

    “四小姐為何出去,從哪出去,好好交代�!�

    裴寶珠吸了吸鼻子,伸手指了指上首的沈桑寧,“我看見她出去,所以才跟著出去……嗯,狗洞出去的�!�

    說到狗洞,嗓音輕了許多。

    被指的沈桑寧還沒生氣,裴如衍朝余嬤嬤看了眼。

    隨即,余嬤嬤走至裴寶珠身側(cè),招呼也不打就直接揚起戒尺,“啪”的一下,精準打在裴寶珠伸出來的手指頭上。

    “四小姐說話指人的毛病,是時候該改改了,還有,您指的這位是國公府的世子夫人、您的長嫂,長嫂如母,難道平日里對待母親,您也這般放肆的嗎!”

    裴寶珠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戒尺,痛得精神恍惚,捂著手指哇地一下放聲大哭出來。

    這一幕,看得許氏如何能不心疼,想沖上去護著女兒,卻被一排護衛(wèi)攔住。

    “二夫人,世子正在管教四小姐,還請您暫時不要插手�!�

    許氏氣得快厥過去,也只能在外面看著。

    “啊啊嗚嗚嗚啊——唔�!迸釋氈殚]眼大哭,突然口中被塞進一塊布條,讓她放不出聲來。

    余嬤嬤皺眉,“大戶人家的千金,不該像四小姐這般嚎啕大哭,就這樣,塞著布條能發(fā)出的最大聲音,就是四小姐目前努力的標準�!�

    裴寶珠沒了聲音,廳堂中清凈了些,此時裴如衍才緩緩開口,“今日推你嫂嫂的,是哪只手?”

    秋后算賬了,裴寶珠害怕地往后挪了挪跪的位置。

    “不說的話,就算是兩只手了�!迸崛缪芾淠仄鹕�,居高臨下地看著任性的妹妹。

    裴寶珠仰著頭。

    裴如衍彎了彎身,伸手將她嘴里的布條抽出,“說話�!�

    只見一只小黑手伸了出來,“這只,我不是故意的,嗝�!�

    裴如衍肅著臉,“不是故意的?你下意識的行為足夠說明了你有多任性,叔父叔母慣著你,才有你今日。”

    “這是京城,難道每日都有人為你兜底嗎?”

    “你跟蹤你嫂嫂,差點葬身火海,若我們當時已經(jīng)離開,你現(xiàn)在還能不能安然地跪在這里?可你竟還怪到你嫂嫂頭上,怪她讓你丟了臉?”

    “你推她時,可有想過她還懷著身孕?”

    裴如衍眸光漸冷,一抬手,余嬤嬤就將戒尺放在他手心里。

    他拿著戒尺,“手放平�!�

    裴寶珠不敢放平,立即要收回手,手肘卻被一個婆子抓住,硬生生地放平在空中。

    廳堂中響起“啪啪啪”三下,揮動戒尺時,速度快得都能聽見空氣中,風被打的聲音。

    “知錯了嗎?”裴如衍問。

    裴寶珠痛到麻木,耳朵嗡嗡的,沒聽清,下一瞬,手上又被打了三下。

    “啊——”她再次大哭,這次沒被塞布條,到底是千金小姐,塞布條不太好看。

    嬤嬤伸手,手動將她下顎闔上。

    第261章

    揚州大雨

    許氏在外面看得焦心不已,但剛才裴如衍說的話,她也聽見了,得知事情全貌,反而不敢去置喙了。

    畢竟是女兒錯得離譜,一會兒跟蹤,一會兒推人。

    還差點葬身火海,許氏一想到女兒的任性差點自食其果,就心慌不已,哪里還會去怪裴如衍管教。

    裴如衍的言語,真的是說給寶珠聽的嗎?許氏覺得未必,也可能是說給她聽的。

    寵女無度,只要寶珠一日不在視線內(nèi),就有可能闖出她無法承擔的禍事。

    里面,裴如衍還問,“知錯了嗎?”

    這回,裴寶珠聽見了,點頭如搗蒜。

    伸著的小黑手已經(jīng)泛起紅血條,疼得蜷縮起來。

    裴如衍沒扔戒尺,還給了余嬤嬤,讓其將戒尺和裴寶珠帶回去。

    裴寶珠哭著走了,出了廳堂,卻沒瞧見許氏身影,更是委屈悲痛。

    二房的一走,安靜不少,裴如衍還站在原地。

    一直沒說話的沈桑寧,忽聽他輕微地嘆了聲,于是上前,低語道:“我們回去吧�!�

    這一世,她都不用做“壞人”了,該說教的,全讓裴如衍說教了。

    他回頭看她,眼底躁意消散,“嗯�!�

    沈桑寧不忘派人去平陽侯府問一聲,看看綿綿是否安全回府。

    轉(zhuǎn)眼,到了八月十四。

    這一天,終于被沈妙儀給盼到了。

    前世,正是八月十四戌時,揚州大雨生水患,后半夜,八百里加急就將災情傳入京城。

    白日里,沈妙儀心情依舊很好,等待著水患的消息。

    其他各院都各司其職,并無異處。

    怡景軒的裴寶珠手疼,但還是得被余嬤嬤要求學規(guī)矩。

    誰讓余嬤嬤孤獨一人,也不用回家過中秋呢,就留下來跟她“作伴”了。

    而今天段湘煙沒來,說是病了。

    彼時,段姨娘還在自己房里做鞋,一邊想著兒子去了邊塞會不會住得慣、吃得慣,何時抵達邊塞。

    雖然離別還沒多久,卻已經(jīng)開始想念了。

    聽聞邊塞的風沙很大,段姨娘想做幾雙厚底的鞋,這樣風沙不會灌進去,到時候寄過去。

    想到明日是中秋,不能與兒子團聚,她思念之余,更多的,是擔憂裴徹會不會孤獨。

    思及中秋,又聯(lián)想到自己的侄女,中秋還是應該讓湘煙回去過節(jié),畢竟雙親尚在,留在府中過節(jié)像什么樣。

    段姨娘正要去找侄女說一聲,明日帶些禮品回家,卻聽她上回風寒未愈,今日醒來又加重了。

    于是急忙趕過去。

    一進門,就見段湘煙憔悴地躺在床上,嘴里虛弱地喊著,“姑姑�!�

    段姨娘上前握住她的手,“你好好休息,我去請大夫。”

    “大夫已經(jīng)來過了,”段湘煙咳嗽幾聲,“讓我這兩日不要見風,怕是學不了規(guī)矩了�!�

    “這個時候還管什么規(guī)矩,你好好休息!”段姨娘替她掖被子,滿臉擔憂。

    段湘煙難受道:“姑姑,中秋團圓,我若回不了家,我爹會不會怪我?”

    段姨娘脫口道:“你只管留在這養(yǎng)好身體,我派人去跟你爹說一聲就是�!�

    段湘煙感動地眼角出淚,點點頭,段姨娘拿著毛巾幫她擦臉,照顧許久才離去。

    那廂,沈桑寧得知段湘煙病了的消息,冷嗤一聲。

    估計就是裝的。

    俗話雖說金窩銀窩都不如自己的狗窩,可真的住慣了金窩銀窩,誰要回狗窩?除非是落葉歸根。

    段湘煙就是這種狀態(tài),已經(jīng)開始把國公府當成家,一心要留下。

    關于她要如何勾引裴如衍,等她找到機會,肯定會誘導裴寶珠出主意。

    如今怡景軒里外,都是眼線,沈桑寧并不擔心。

    讓她更擔心的,是今夜,能否是個平安夜。

    夜色已至。

    戌時,京城并未下雨。

    沈桑寧站在門外,仰頭看著烏壓壓一片漆黑的天,黑得仿佛能吞噬一切。

    涼風吹在身上,讓她心慌。

    不知為何,她有種強烈的不安,面對天,她太過渺小,所以什么都算不準,什么,都抓不住。

    命運真的能夠改變嗎?

    肩上驀然一重,她回頭看,裴如衍悄然站在她身后,為她披了件厚重的外衣。

    “天涼�!彼馈�

    也沒有催促她進屋,而是站在她身側(cè),執(zhí)起她的手,替她暖著。

    沈桑寧收回眸光,今夜,恐怕她也是睡不著了,至少要等到后半夜。

    同一時刻的揚州,比她心焦的,大有人在。

    揚州已經(jīng)連著下了好幾日的大雨,入夜后雨勢愈發(fā)磅礴。

    雷聲轟鳴,人心惶惶。

    一處一進宅院內(nèi),燈火通明,少女穿著蓑衣,拎著食盒進到廊下。

    屋檐不停地被雨水擊打,庭院里積滿了水,少女進屋時褲腿都能擰出一壺水來。

    屋內(nèi)窗子沒關,年邁的男人透過窗戶,望的是同一片天,卻是不同的模樣。

    蒼穹似裂,你不知它何時會化為兇猛的野獸,趁著黑夜,將你吞噬。

    “祖父,喝點粥,早些歇著吧�!苯⑹澈写蜷_,端出熱噴噴的粥。

    姜太爺背著手,滿懷心事,“我總覺得,有大事要發(fā)生�!�

    姜璃抓著食盒的手指緊了緊,“祖父,熬夜傷身�!�

    姜太爺仰望天上看不見的月亮,“璃兒,這次不能回家過中秋了�!�

    姜璃點頭,嘴角彎了彎,“但是堤壩已修建完成,待雨停,我們就可以回家了,雖然會錯過中秋,但也能團圓。”

    “雖然雨大,但是我方才去瞧了,水位不算高,祖父不用擔心�!�

    姜太爺搖頭,“璃兒,你要明白,沒經(jīng)過時間檢驗的成品,不算成品,就如修造樓屋,屋頂漏不漏水,造屋的人說了不算,天終有下雨的一天,到那天,成效方顯�!�

    “而我們要做的,就是盡可能的,不讓萬一出現(xiàn),對了,今日下游的百姓可否配合疏散?”

    姜太爺說完,姜璃面上凝重一分,“大多數(shù)都不愿意,祖父,我們堤壩修得高,水漲不上來的�!�

    第262章

    水患危機

    “不愿意?”姜太爺急得團團轉(zhuǎn),“不行,快去官府調(diào)派人手,務必連夜將下游百姓疏散!”

    說著,姜太爺連蓑衣都忘了穿,就要往外跑。

    “祖父!”姜璃看了眼桌上沒動的粥,追出去拖住,“大半夜的,僅憑兩句揣測之言,他們不會配合的啊!房屋是百姓的根,他們舍不掉!”

    只這一會兒,大雨將祖孫倆淋成落湯雞,姜璃還好,她蓑衣斗笠未摘。

    姜太爺花白頭發(fā)濕噠噠垂下,固執(zhí)道:“性命與屋舍,孰輕孰重?必須疏散!璃兒,沒人能擔得起這個萬一��!”

    姜太爺甩開孫女的手,去開院門。

    姜璃見拗不過,轉(zhuǎn)身跑回屋里取蓑衣斗笠和傘,再追上去,態(tài)度強硬地給姜太爺披上。

    此行監(jiān)督修葺堤壩的欽差就住隔壁院子,還在擔憂大雨會不會將種在庭院里的花澆死,突然聽到姜氏祖孫倆的大嗓門,說要疏散什么百姓。

    沒過多久,宅門就被敲響,外面是姜璃的聲音,“盧大人,我祖父要去官府借用人手疏散百姓,還請您一同前往�!�

    一天天的,就這對祖孫倆事最多。

    盧欽差本來想裝睡,不理會的,奈何姜家的小姑娘和姜老頭一個倔樣,不開門就一直敲,也不管你睡沒睡。

    “盧大人!快開門!我知道你沒睡!盧大人!等回了京城我爹會感謝你的!”

    糟糕,差點忘了,姜璃她爹是個御史,更倔!

    這家人真是絕了。

    盧欽差趕緊讓下人去開門,自己換上一副笑臉,撐著傘走出去。

    門外,形單影只的少女穿著不符合身型的寬大蓑衣,即便戴著斗笠,臉上還是濕漉漉的雨水。

    盧欽差心道一個姑娘家,干嘛要出來做這些累活,姜家的男子難道是死絕了?到底也是有女兒的人,盧欽差的假笑中多了一分關懷,“姜姑娘,方才我在屋里休息呢,沒聽見,你怎么淋成這樣了,小姑娘總淋雨不好的,你還是早點休息吧�!�

    姜璃搖頭,一臉急色,“我祖父已經(jīng)去找知府了,您此行也帶了侍衛(wèi)來,請您一道去吧!”

    盧欽差擰眉,“你們也太突然了,那堤壩好好的,沒事疏散什么百姓啊,他們白日里不配合,難道晚上就配合了?胡鬧嘛不是!”

    姜璃仿佛沒聽到他的抗拒,“盧大人,快些隨我走吧,我祖父這么做肯定是有理由的�!�

    邊說,她邊抬手,試圖上手拖人。

    她實在怕祖父一人離開太久,出什么事。

    盧欽差嚇一跳,避開她的觸碰,無奈道:“怎么還上手了,我隨你去還不行嗎!走走走�!�

    姜太爺一人先跑到了知府府邸,被門房請了進去。

    大半夜,被吵醒的知府怨氣很重,但看見姜太爺,怨氣就憋了回去,先是恭維一番,但姜太爺直接說出來意,讓知府臉上掛不住笑。

    知府愁道:“并非下官不愿調(diào)派人手,實在是此舉過于激進了,這人人都知道河堤不會出事,還要在大半夜挨家挨戶強制轉(zhuǎn)移,恐怕引起民憤,若今夜沒有洪災,明日官府怎么下得了臺?”

    姜太爺皺眉,“沒有洪災,不好嗎?”

    知府一噎,“當然好,但百姓會覺得官府多此一舉,影響了他們的生活,您看啊,大多數(shù)的男丁,明日上工的上工,開店的開店,讀書的讀書,半夜打擾他們,那明日他們就沒精神頭了,少一日工錢,他們要鬧起來怎么辦?何況馬上就宵禁了,官府不能視律法為無物吧?”

    理由之多,讓姜太爺無法逐一反駁,只正色道:“你不會忘了,上一任知府是因何被抓的吧?”

    知府又是一噎,想到上一任知府因貪污修繕河道的銀款,下場凄慘,再聽外頭盧欽差也來了,隨即改變了態(tài)度,“下官這就調(diào)派人手,還請保證百姓的安全�!�

    就光是調(diào)派人手,就花了近一個時辰。

    等衙役和護城軍去敲響四街八巷的人家,街坊都是怨聲載道,沒幾個愿意搬走的。

    即便是臨時。

    誰會愿意大晚上被叫起來躺外面去。

    “一天天的事怎么那么多!”

    “這雨都下了幾天了,也沒見有事啊!”

    條件稍微殷實些的,比如下游城西的周家,周家的小兒子表示道:“那種隨便搭建的難民營,誰要住啊!還不如我家柴房呢!”

    最后,都是被強行轉(zhuǎn)移的,百姓們的怨氣很重。

    那臨時搭建的營帳,在上游,徒步走過去都得一個時辰,晚上可怎么睡呀!

    連條件殷實的人家都被迫配合了,唯獨這周家剩下一個老太爺,癱瘓在床上,意識模糊已是彌留之際,根本沒人敢動。

    若是抬過去,只怕還沒到營帳,半路就沒了。

    對于老人家來說,是受罪,“死,也要死家里�!彼撊醯�。

    床榻邊,是一個小女孩。

    小女孩握著老人的手,“阿爺,我陪你。”

    周老爺年過古稀,這些年與兄弟來往得少,妻子在去年病逝了,大兒子死了,大兒媳改嫁了,大孫女隨著改嫁了。

    二兒子做獄卒,前些年被犯人打死了,二兒媳病死了,留下年幼的小孫女,日子越過越不景氣。

    三兒子做點小生意的,賺的足夠生活,有兩個任性的兒子,但三兒媳是個精摳的,不舍得給老二的女兒花錢。

    所以這小孫女,一直是跟在周老爺身邊的。

    三房被官兵強制轉(zhuǎn)移,都不知道帶上她。

    周老爺嘆著氣,忽聽一聲“阿兄”。

    周老爺?shù)牡艿苌眢w健朗,被轉(zhuǎn)移的時候經(jīng)過周家,來探望他,“兄長,你別怕,這水淹不上來,最多明日,我們就回來了!”

    周二爺家過得還沒周家好,但一直讓周二爺引以為傲的,是孫子在京城做官,大名鼎鼎的京機司里當小頭頭呢!

    周老爺見周二爺一家來了,垂死病中強撐著坐起,將小孫女的手交到周二爺手上,“拜托了�!�

    小姑娘不想離開,忍著情緒沒有哭鬧,“阿爺,我不要離開你�!�

    阿爺?shù)纳眢w可能撐不過一兩日了,她怕見不到阿爺最后一面。

    這個世上,她只有阿爺了。

    周老爺亦有所覺,對自己的身體再清楚不過,聽著外面的雨聲,和官兵催促的聲音,嘶啞地對小孫女交代道:“素素,聽阿爺說,那位姜大人治河有些年頭了,你要聽他的,不要管別人說什么、做什么,官府什么時候說可以回來,你才可以回來,知道嗎?”

    年僅六歲的周妙素掉著眼淚,點點頭。

    周老爺又道:“往后三房若對你不好,待你稍微長大些,就去京城找你大堂姐,她如今嫁入公府,即便是為了顏面,也不能棄你不顧的�!�

    第263章

    米,米,我的米……

    周妙素繼續(xù)點頭。

    周二爺?shù)募揖煸谕饷姹还俦叩貌荒蜔谑且渤堇锎叽�,被周二爺罵了一句。

    周老爺急咳一聲,最后看一眼小孫女,臨終托孤地朝周二爺望去,“拜托了�!�

    周二爺保證道:“放心,就算你家老三不養(yǎng)她,我也養(yǎng)得起!”

    語罷,拖著周妙素離開。

    周老爺安心地倒在了榻上,聽著雨聲,淺淺呼吸。

    宅院外的腳步聲一直持續(xù)了一兩個時辰,才將下游的百姓轉(zhuǎn)移完。

    后半夜的雨勢并未轉(zhuǎn)小,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難民營里怨聲載道,雖然雨大,但是沒有洪水��!營帳里潮濕得很,一張張床搭得老高,走出營帳就是混著水的濕泥。

    有的人還想半夜偷溜回家,被官兵攔住,趕回營帳睡覺。

    因著雨勢大,天亮得晚。

    不過京城天亮得挺早的。

    其實天還沒亮,但有一種亮,叫做沈桑寧覺得要亮了。

    她裝睡了一夜,其實一夜都清醒得很。

    裝睡,是為了騙過裴如衍。

    因為他要早朝,她不想他陪著熬夜,所以裝睡著,實則是為了讓他睡著。

    已經(jīng)到了寅時,還未有消息傳回京,說明揚州水患的危機解除了。

    沈桑寧終于徹底安下心,再一會兒,裴如衍都該起了。

    她閉上眼,不出片刻,就睡了過去,睡得格外熟。

    待天蒙蒙亮時,裴如衍將她被子掖好,穿著官服出門。

    走到屋外時,空中正飄著幾粒小雨。

    陳書自然不會讓世子淋到一滴雨,早就撐著傘備著。

    這廂,沈桑寧是安心入眠了。

    殊不知福華園的沈妙儀,瘋了一夜。

    起初是盼著,興奮地等待消息,一夜都不困。

    沒盼到水患的消息,她還安慰自己,或許是傳消息的人慢了,可后半夜還沒有消息!她就坐不住了!

    在屋內(nèi)砸光了好幾個瓶瓶罐罐,散落了一屋子的米。

    素云一般是夜里要回周家的,但昨晚很特別,被沈妙儀要求留下待命。

    沈妙儀想的是,只要一等到消息,就可以讓素云去給揚州傳信,讓守米的管理者慢慢將米價哄抬上來,然后漲米價賣米。

    結(jié)果,倒是白留了素云。

    素云早就困了,看著正在發(fā)瘋的主子,頭疼道:“主子,您到底怎么了?您當心腹中孩子�。 �

    沈妙儀瘋笑道:“怎么,我怎么了,我能怎么了,我都這樣了,我還能怎么了,孩子,對,我還有孩子,有孩子有什么用?為什么事情會有變化?那些米要怎么辦!”

    素云疑惑,“米?您囤的那些米嗎?”

    素云也很想知道,那些米囤著做什么。

    狂笑完的沈妙儀,跌坐在地上,凄苦彷徨道:“怎么辦,那些米怎么辦,我虧了!我現(xiàn)在沒錢了!”

    素云不解,“怎么會虧?米放在那兒,還是您的啊,賣出去不就成了?”

    “是啊,”沈妙儀眼睛一亮,“原價賣出去,我至少不會虧!去,你去給揚州傳信,讓他一天之內(nèi),把米賣完�!�

    “一天?!”素云瞠目結(jié)舌,“那么多米,怎么賣得掉。”

    卻見沈妙儀面色詭異,素云不敢多呆,生怕自己受到傷害,趕緊出去給揚州的倉庫去信。

    回到周家時,天已經(jīng)亮了。

    周韜陰鷙著臉,坐在床榻上,看見素云歸來,就陰惻惻地盯著她,“昨夜去哪兒偷漢子了?”

    難聽的話,讓素云忍不住反唇相譏,“越是愛偷人的人,才覺得別人會偷人�!�

    “你說什么?”周韜大怒,去解腰帶。

    素云見狀,下意識就要跑出去,卻被周韜眼疾手快抓住,一把拽回,扔到床上。

    “周韜!你要做什么!你再敢打我,主子不會放過你的!”素云大喊,為自己壯膽。

    “不會放過我?”周韜好笑道,“這話你說了好幾次,她哪次為你出頭了?一個賤婢,也敢跟我叫喊,果然是主仆一樣賤,合該好好教訓!”

    說著,抽出腰帶,就往榻上女人打去。

    本來就對沈妙儀頗多怨氣,周韜打不了沈妙儀,打她的丫鬟也好,“賤人騙我!她偷人,她娘偷人,你也敢背著我偷人!”

    他一遍遍咒罵,伴隨著屋內(nèi)一聲聲凄厲的哭喊,隱隱約約地傳出屋外。

    路人鄰居見怪不怪,搖著頭離開,不愿管腌臜事。

    打婆娘的男人不少,有時候好心管了,不僅不會被感謝,還徒惹一身騷,見慣后,也就沒人愛管了。

    等到屋里的男人要出門的時候,自然就不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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