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如今先皇薨逝,新帝已在靈前?繼位。新帝敕令天下,為玄真觀平反,又已尋到玄真觀的傳人,重?立宮觀。這?個時候,承劍府查封曇摩寺,在大部分的人眼中,不過是大唐朝佛道的再一次易位翻轉(zhuǎn),昭示著?在不久之后的新朝,佛門式微,道心重?立。
四月二十日,曇摩寺佛子明光禪師被指控,被認為與京城中發(fā)?生的幾?起?自殺案件有關(guān),被秘密流放出京。
同時,承劍府在京城中大肆搜捕和尚,而新帝詔令各地有名望的道士百人入京,準備在登基大典的祭天禮儀,更是證實了大家的猜想?。
李璧月雖然身處漩渦的最中心,日子倒是清閑。
國喪期間,禁飲酒、樂宴、游商,京城到處都是四處巡邏的金吾衛(wèi),自然無甚大事。而另一方面,自殺的案件也不再發(fā)?生,只是不管是曇無國師,還是那個矮瘦的東瀛忍者都再沒有消息。
李璧月也并不著?急。壓力給到了,敵人自然會?露出馬腳。
她處理完公事,正打算去試劍臺練練劍,活動一下筋骨,夏思槐匆匆從外趕來。
他?開門見山道:“府主,兩件事。其一太原那邊已經(jīng)收到長孫閣主飛鴿傳來的消息,說是玉道君那邊龍脈修復(fù)一切順利,他?們?準備即刻啟程回長安。其二,琳瑯商號的祁掌柜到了承劍府,說是要求見府主你�!�
李璧月挑了挑眉:“祁掌柜?可知他?找我什么事?”
“祁掌柜說,他?趟這?從西南入的貨已經(jīng)全部脫手,又入了一批京城時興的新奇貨物運往西南。因為這?些日子長安城城門封閉,商隊若無憑引,無法?出入。祁掌柜恐這?批貨物壓在手上,賣不出價錢,因此想?向求府主求一道憑引。”
“我知道了,你讓他?在會?客堂稍侯,我很快過去�!�
第154章
商人
李璧月進入會客堂的時候,
祁重已經(jīng)在那里等候。他見到承劍府主秀頎的身影,連忙起身行?禮:“李府主�!�
,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李璧月在主座上坐定,又命人奉茶,
方才開?口道?:“祁掌柜今日怎么有空來承劍府拜訪?”
祁重臉上掛起笑容,
討好又不顯諂媚:“李府主也不是迂腐的人,在下?就開?門見?山,
有話直說了。上次琳瑯商號從西南運往長安的那批貨物都已經(jīng)出手?,在下?也采買了一批上好的絹絲、蜜蠟、漆器等西南緊俏的貨物要回瀘江。昨日在下?出城之時,
方才知道?承劍府辦案,
如今長安城商隊不得隨意進出,
需得承劍府開?出的憑引。本來官府辦案,
我們這些商人應(yīng)該盡力配合。只是在下?進的貨物,
都是些時令之物,
若是在長安城耽擱太久,
只怕貨物降值,
不但賺不到錢,
還要虧損不少。祁某想著當初在那溪之時,也算和李府主有些交情,所?以便?腆著老?臉上門,希望求得一張憑引�!�
李璧月面帶微笑,
應(yīng)道?:“原來是為這個。這是因為這些日子京中出了一個擅長用?毒的東瀛忍者,始終沒有抓到。承劍府封鎖城門,便?是因為那忍者身形矮瘦,怕其混在商隊的貨物之中出城。不過我也了解祁掌柜的為人,
想必不會和那東瀛忍者有關(guān)系。如松——”
她向外面叫了一聲,
高如松走?了進來:“府主�!�
李璧月:“你這便?去弈劍閣,取一張憑引過來給祁掌柜�!�
“是�!备呷缢蓱�(yīng)聲去了。
祁重似乎沒料到此事如此輕易,
連連稱謝。
李璧月端起茶杯,緩緩呷了一口,寒暄道?:“祁掌柜做西南的生意應(yīng)該有些年頭了吧?”
祁重回憶道?:“從武宗滅佛之時,在下?因為在佛法上的修持比不上諸位師兄弟,決意歸家還俗,開?始接手?家里的生意,到如今已經(jīng)十六年了吧�!�
李璧月:“這條商路一年跑幾次?”,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祁重:“一年兩次。每年春秋從長安到瀘江,夏冬從瀘江到長安,寒來暑往,從無止歇。”
李璧月上下?打量祁重幾眼,目光在他的頭發(fā)上落定,道?:“那祁掌柜應(yīng)該身體非常不錯�!�
祁重問道?:“李府主此話怎說?”
李璧月道?:“我聽說曇雪禪師是傳燈大師諸弟子中年紀最?長的。當年傳燈大師東渡之時,曇雪禪師已經(jīng)三十有五,到歸家還俗之時,已經(jīng)四十多年。算起來,祁掌柜今年已步入花甲之年,可?祁掌柜看?起來精神抖擻,頭發(fā)青黑,連一根白頭發(fā)絲都沒有。我?guī)熓彘L孫璟,今年不過五十來歲,已經(jīng)頭發(fā)花白了。”
祁重哈哈一笑:“人年歲大了,難免注重養(yǎng)生,老?得慢些。在下?也做些藥材生意,家中也有些上好的何首烏,回頭我命人給長孫閣主送去,日常使用?,可?以使白發(fā)返青。”
李璧月拱手?:“那我便?替師叔多謝祁掌柜�!�
兩人又寒暄幾句,高如松已取了憑引回來。祁重得了憑引,千恩萬謝的,李璧月客氣了幾句,便?命高如松送客。
祁重走?出門外,忽又回轉(zhuǎn)身,面色有些局促:“還有一件事,按說祁某不該過問,可?若是不問,心中始終難安。”
李璧月道?:“祁掌柜但說無妨。”
祁重道?:“我聽說前些時日,承劍府查封曇摩寺,連佛子明光禪師也成為承劍府的階下?囚。”
李璧月漫不經(jīng)心道?:“是有這么一回事�!�
祁重焦急道?:“李府主是不是搞錯了,曇摩寺雖說藏污納垢,他人也就罷了,明光我在對他也頗有了解,他是曇葉禪師的親傳弟子,頗有乃師之風(fēng),應(yīng)該不會做什么作奸犯科之事……”
李璧月看?著他,頗有意味地道?:“祁掌柜是想為明光求情?還是這是你今日前來的真正目的?”
祁重一愣,知道?自己失言,退后一步道?:“祁某不敢�!�
李璧月微微一嘆,道?:“我又何嘗不知道?明光無辜,可?是這件事情若要追究起來,禍根要算到去年五月,法華寺的開?光大典上。”
祁重:“此話怎說?”
李璧月:“當初在法華寺的開?光大典上,曇迦住持曾經(jīng)挾持太子殿下?,曇摩寺從此與太子殿下?結(jié)仇。如今陛下?薨逝,太子即將登基,又怎肯善罷甘休。如今太子殿下?宣布重建玄真觀,封玄真觀的傳人為護國天師,天下?佛道?之勢,只怕從此改易�!�
雖然長安坊間一向有此傳言,可?是這話從李璧月口中說出,分量非同一般。
祁重臉色一白:“李府主是說查封曇摩寺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正是。我們承劍府再怎么說,還能違背圣命之成?”她看?著祁重蒼白的臉色,寬慰道?:“不過祁掌柜不用?擔(dān)心,你雖曾在曇摩寺修行?,但二十多年前就已經(jīng)還俗,太子再恨曇摩寺,也不可?能追究幾十年前的事……”
“祁某都六十多歲的人了,又怎么會在乎這個。只是明光……唉……”祁重嘴唇顫抖了幾下?,終于道?:“李府主,祁某還有個不情之請。我與明光也算有半師之誼,不知李府主可?能容我見?他一面?”
李璧月苦笑:“祁掌柜來晚了一天。昨日承劍府收到太子敕令,曇摩寺佛子明光以法惑眾,圣命流放南海,此生不得復(fù)返,三日前明光便?已跟著押解的官差離開?長安了。”
祁重身體一僵,喃喃道?:“流放南海,此生不得復(fù)返。怎么如此……”
李璧月眼神一轉(zhuǎn),嘆道?:“圣命雖說不可?轉(zhuǎn)圜,但是祁掌柜若要再見?他一面,也不是不行?。他雖然在三日之前被押解出京,但是崤山故道?難行?,流放重犯不得騎馬,只能步行?。祁掌柜若是腳程快,約莫能在鹿橋驛見?到他。”
祁重知道?以李璧月的身份,肯對他透露明光的消息是殊為不易,他一揖到底:“多謝李府主,祁某拜別——”
李璧月看?著祁重離開?的背影,若有所?思。半晌,吩咐道?:“如松,備馬�!�
高如松道?:“府主,你要出門,去哪?”
李璧月道?:“我想起一事,陸少霖似乎與這位祁掌柜相?熟,我有事要問他。是了,唐緋櫻呢?今日怎么沒見?她?”
高如松道?:“府主您忘了,她和陸公?子鬧掰了。今日崔成器崔將軍家里有牡丹花會,她一大清早就去了。府主你今日去見?陸公?子,趁早別提她……不然,說不定陸公?子本來沒事,氣也要氣死?……”
李璧月苦笑:“這倒是我的不是了……”
她深深懊惱,看?來當初確實是自己多管閑事了。若不是她當初邀請陸少霖來長安,如今唐緋櫻與崔成器互相?看?對眼了,倒也沒啥。如今這種情況,反倒尷尬。
半個時辰后,李璧月到了嘉園。陸少霖坐在輪椅上,裹著厚厚的大氅,由嘉園的仆人推出來,在小花園與李璧月相?見?。
他原本身體不太好,這次更清瘦不成人形,蒼白的臉上隱隱透出一抹青色,那雙琉璃般的雙眸,也仿佛失去了神采,幽深隱晦,他咳嗽著,輕聲道?:“李府主,陸某身體不好,無法起身見?禮,李府主見?諒�!�
李璧月暗暗心驚,不過一段時日不見?,陸少霖竟已憔悴如斯。
李璧月知曉其中情由,又怎敢怪他,歉然道?:“陸公?子,緋櫻之事,我深感抱歉。還望陸公?子好好將養(yǎng)身體,我明日讓她來看?你�!�
陸少霖慢慢一哂,嘴角攏出一個譏誚的弧度:“她已另結(jié)新?歡,陸某在她眼中不過是一具即將入土的腐骨�?�?與不看?,又有什么區(qū)別?”
李璧月一怔。
陸少霖雖然是烏夷族人,但其風(fēng)度禮儀與中原大族的世家公?子也相?距不遠,什么時候說話也這般陰陽怪氣了起來,看?來是被氣得不輕。
陸少霖亦覺得自己遷怒,又道?:“李府主,抱歉,我不是針對你,李府主也不必為我和唐閣主之間的事費心。我和她會分開?,是我主動放棄了她,而?不是她拋棄了我,我也不需要任何的憐憫�!�
李璧月想起那日唐緋櫻回到承劍府之后,氣得破口大罵,她問時,唐緋櫻卻緘口不言。她只當兩人分手?,鬧得有些不體面,沒想到是陸少霖慧劍斬情絲。
可?若說陸少霖不在意唐緋櫻,就不會病骨支離,憔悴如斯了,她忍不住問道?:“為什么?”
陸少霖抬起頭,看?上高處的天空,他的眼神飄渺而?幽遠,倒是看?不出為情所?傷。
“李府主知道?我為什么喜歡唐姑娘嗎?”
李璧月?lián)u搖頭:“不知�!�
陸少霖道?:“因為她的身上有我所?沒有生命力,她張揚又熱烈,就像冬天里的一把火。愛得起,也放得下?。雖然我希望她為我留下?,可?是我知道?,她本就不是這樣的人。她如果是那般知書達禮的閨閣女子,她就不會是承劍府的閣主,也不會認識我,更不會喜歡我,我也不會愛上她。”
他的目光悠悠回轉(zhuǎn),又落到李璧月身上:“李府主,你可?能想不到。兩年前,當我從昏迷中蘇醒之后,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中不解之毒的時候,一度心如死?灰,只是我不甘心烏夷族從此落入雷云手?中,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不得不勉力與他周旋�?�?是,我也害怕死?亡,在無數(shù)個暗夜里,我數(shù)著自己剩下?的日子,怨恨上天對我何其不公?。我這一生,從來沒有做過任何的惡事,害過任何人,可?為什么這樣的命運要將降臨在我頭上。”
他嘴角微翹,展露一絲笑容:“可?與緋櫻相?識相?愛,我才終于可?以不恨。命運從我身上取走?的,終究會以另外一種方式饋贈,那就是她的愛。就算她給我的愛不多,就像露水一樣等到天亮就會消失,那是我荒蕪生命里的獨一無二。所?以,如果她喜歡上別人,我也愿意將自由還給她。”
李璧月心中吁嘆,陸少霖的愛是如此清醒。可?這世上,本就是越清醒的人愛的越痛苦。
陸少霖又道?:“不說我了,李府主貴人事忙。今日專程拜訪,想必不是為了我和唐閣主的一點小小糾葛吧。”,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李璧月想起正事,道?:“我確實有事要問你,不知你與琳瑯商號的那位祁掌柜是如何認識?”
陸少霖道?:“祁重?那說起來可?早了,琳瑯商號是瀘江最?大的商號,我們?yōu)跻淖咫m然居于山中,也沒少和琳瑯商號打交道?。每年二月和八月,祁掌柜都會帶著伙計來收購山里的獸皮、藥材等。我少年之時,并不操心這些事,只遠遠看?過幾眼。我和這位祁掌柜開?始打交道?是去年的事,那次我路過春來客棧,見?到祁掌柜用?重金贖買了一名本來要賣到那溪的奴隸,又將那人放了。他還送了那奴隸販子一本《金剛經(jīng)》,告誡他若結(jié)善因,必有善果�?�?若結(jié)惡因,便?生惡果。”
“也正是因為這句話,我想這位祁掌柜應(yīng)該是一個良善之人。我那時并不敢相?信到任不久的瀘江縣令魏樹,偏偏覺得祁掌柜應(yīng)該是一個我可?以相?信的人。所?以我邀請他到明月灣見?面,希望能夠獲得他的幫助,來扳倒雷云,只是此事并無進展,祁掌柜說他愛莫能助。恰好此時,李府主陰差陽錯來到明月灣,解決了一切的難題。說起來,我對祁掌柜的了解,也并不比李府主你多多少�!�
他將此事的前因后果講了一遍,李璧月思忖一番,又問道?:“那你覺得你少年之時遇到的祁掌柜與如今遇到的祁掌柜有什么區(qū)別?樣貌、性情可?有變化?”
陸少霖知道?李璧月問這些必有情由,他仔細回憶了一番,道?:“也沒什么區(qū)別。哦,不對,祁掌柜似乎返老?還童了�!�
“返老?還童?”
陸少霖道?:“這么說其實不太準確,只是祁掌柜確實變得更年輕了。從前祁掌柜的頭發(fā)已經(jīng)有了不少白發(fā),只是如今多年過去,倒是一根白發(fā)也沒有。還有……”
陸少霖一頓,語氣也踟躕起來:“我也不太確定,只怕說錯了,會誤導(dǎo)李府主�!�
李璧月道?:“你但說無妨,真假對錯,我自會分辨。”
陸少霖道?:“我從前給李府主說過,在我眼中,每個人的靈魂都有顏色。祁掌柜的靈色也從前也不太一樣�!�
李璧月:“哪里不一樣?”
陸少霖:“從前祁掌柜的靈色與這世間大部分的人都差不多,以白色和灰色為主,也就是說其人雖然善良,但是在其他方面的特質(zhì)并不特別突出。但是我這次見?到他,其靈色與從前大不一樣,以金色為主,還有一些我看?不懂的雜色……”他猶疑了一番,道?:“真要說起來,顏色倒是與玉無瑑道?君相?近�!�
“和玉無瑑相?近?”李璧月不禁迷惑起來。之前陸少霖給她解釋過,金色的靈色表示擁有超凡的智慧。玉無瑑的靈色偏金色是因為他從小就閱盡了道?源心火中的無盡藏,站在了無數(shù)前人先哲的肩膀上。
那祁掌柜呢?難道?是因為他精通佛理?
她想起明光曾經(jīng)給他說過,當初他離開?長安到慈州云臺寺時,云臺寺已毀,他偶然遇到了祁掌柜,對方告訴他自己是已經(jīng)還俗的曇雪禪師,經(jīng)過對方點化,明光才得以開?悟,也因此得以點亮識海中的佛傳明燈。
若是如此,這位曇雪禪師在佛法上的修持必在明光之上。若是這樣,曇雪禪師在傳燈大師的諸弟子絕不會如此湮沒無聞,在武宗滅佛之時也不會還俗回家了。
李璧月猛地起身,道?:“多謝陸公?子解開?我心中迷惑,我還有要事,便?先告辭了。”她離開?花園,迎面遇到一道?青色的人影。
“李府主�!�
葉衣霜聽說李璧月來到嘉園,只怕是過問陸少霖的病情,到了方知李璧月原來是過來問話的,不便?打擾,所?以只在花園門口等候。
李璧月見?了她,未及寒暄,便?匆匆道?:“葉谷主,我還有要事,已無時間與你細談。陸公?子身上之毒,還請葉谷主務(wù)必盡心。不論葉谷主有何需要,承劍府不計代價——”
她行?色匆匆,甚至來不及從大門走?出去,施展輕身功夫,掠出圍墻,上馬而?去。
葉衣霜一怔,回頭看?向陸少霖,嘆道?:“倒是很少見?到李府主如此著急的樣子,只怕這長安城是要真亂起來了……”
陸少霖喃聲道?:“是啊。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樣的大事……”
他將目光放遠,想道?:以李璧月的離開?時焦急的模樣,承劍府想必是遇到了了不得的事,唐緋櫻身為承劍府的一份子,會不會遇到危險呢?
第155章
佛燈
李璧月離開承劍府時,
唐緋櫻的馬車,正停在崔府門前?。
她今日著盛妝,眉染春黛,
唇點朱脂,
額間畫著梅花妝,烏黑的頭發(fā)高高束起,
盤作簪花高髻,一襲石榴紅百褶留仙裙蜿蜒垂地,
華貴、秾麗又明艷。
她露齒一笑,
在門口等候的崔成器心中微微一漾,
連呼吸都慢了半拍。他上前扶住唐緋櫻的手臂,
輕聲喚道:“櫻娘……”
唐緋櫻看著他?的反應(yīng),
心中很是滿意,
順勢挽上他的手臂。她早知道,
這世上只?有她不想要的男人,
沒有她拿不下的男人。陸少霖竟然敢拋棄她,
她就?索性將如今崔成器這位太子府的新貴搞上手,讓他?后悔莫迭。
不,不。她將突然冒出來的念頭壓得回?去。
她參加崔家的牡丹花會是因為?崔成器長得不錯,是她的下一個獵艷的目標,
和陸少霖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她本來就?不喜歡陸少霖了,而不是陸少霖甩了她。
花園之中,各色牡丹開得正盛。崔家的牡丹園盛名享譽長安,適逢牡丹節(jié),
崔氏本家和與崔氏沾親帶故的世家貴婦小姐們在此?賞花的也不少,
三三兩兩聚著說話?。唐緋櫻一出場,便吸引了全場的目光。長安城從來不缺美人,
可美得如此?秾艷還有風(fēng)情的就?少了。她站在牡丹花叢中,讓人覺得作為?花中之王的牡丹都減了數(shù)分顏色。
在這一眾貴女中,身份最?為?出眾的是崔成器的姐姐崔紫菀。她已嫁作人婦,夫家正是二?等勛爵的博陽侯府。她親切地將唐緋櫻引到她旁邊的座位上,向?身邊的貴女們介紹她的身份。
崔紫菀向?來高傲,這是罕見之事。不少人猜測她很有可能入了崔家姐弟的青眼,很有可能成為?崔家的少夫人。
賞花的貴女竊竊私語,不少人向?她投來艷羨的目光。畢竟,崔家可是五姓七望之一,又多?與長安貴族世家們聯(lián)姻,而且崔成器不僅長得好看,武功也不錯,年紀輕輕就?成為?東宮右率衛(wèi),未來前?途不可限量。
在這樣的目光聚焦之下,唐緋櫻心中不禁飄飄然起來。因是國喪,崔府并無設(shè)宴,貴女們賞花之后紛紛向?主人告辭。唐緋櫻作為?崔成器親自邀請的客人,留在崔府吃飯,崔府的果釀精工細釀,遠比長安坊市里?的那些甘甜,唐緋櫻喝了不少。盡興之后,被風(fēng)一吹,也覺得困倦,崔紫菀便令小丫鬟引著她去偏堂休息。
她清醒之時,才覺得已是下午時分。不遠處的牡丹花叢后,隱隱約約傳來兩人的說話?聲。
她武功不錯,耳力也比一般人更好一些,很快就?聽出是崔家姐弟正在說話?。
崔紫菀道:“成器,婚姻大事姐姐還是勸你?慎重。那位唐姑娘美則美矣,可姐姐這幾天也著意打聽過?。她的來歷頗有不堪,聽說她雖是唐人,卻生長在東瀛那蠻夷之地,自小是在海盜堆里?長大,是去年春天跟著遣唐使的大船回?到大唐。呵,我聽說那一船都是男人,只?有她一個女人,這中間不知發(fā)生多?少臟污不堪之事……”
崔成器打斷道:“姐姐,出身之地又不是她能選擇。這些道聽途說之事,又怎可盡信�!�
崔紫菀:“好好,就?不說她的出身�?墒腔�?到大唐之后,能粘上這位唐閣主的也沒好事。她在海陵上岸不久,就?結(jié)交海陵林家的公子,又殺了對方。之后聽說假冒了一個郡主身份,勾搭太原王氏的公子,沒多?久,這位王公子也命赴黃泉。她得了李璧月的賞識,成為?李府主的左右手,跟著李府主西南公干,又勾搭上烏夷族的族長陸少霖……”
崔紫菀的語氣頗有些無可奈何:“成器,你?也是聰明人,姐姐不相信這些事情你?從未聽說過?。自古紅顏禍水……姐姐不希望你?一時被美色所?迷。這位唐姑娘可不是宜室宜家的人……”
崔成器嘆道:“姐姐說的那些我自然知道,可是在姐姐心中成器難道是好色之徒嗎?我想求娶這位唐姑娘,還不是為?了我們崔家。”
崔紫菀:“此?言何意?”
崔成器清亮的聲音隨風(fēng)遠遠送來:“握在太子府當差雖然時間不長,也知道太子心中最?信重之人便是承劍府的那位李府主。如今太子登基為?帝,承劍府的聲望只?怕更甚從前?。”
崔紫菀冷哼道:“承劍府又如何,以我們崔家的門第,就?算是給你?娶個公主也配得起�!�
崔成器道:“姐姐在深閨久了,不知道如今長安城的形勢。放在一年以前?,承劍府雖然也算得勢,可也被曇摩寺壓了一頭�?扇缃竦男蝿荽蟛灰粯樱碌勖黠@不喜歡曇摩寺的那些和尚,敕令重建玄真觀,而且找回?了玄真觀的傳人,玄真觀很快就?會重新振興�?墒切嬗^的那位玉道君,姐姐只?怕還不知道他?的來頭。”
崔紫菀:“什么來頭?”
崔成器道:“他?是前?任國師紫清真人的侄子,靈州城武寧侯府的世子,這也就?罷了。他?曾與承劍府主李璧月青梅竹馬,兩人有婚約,兩人情意甚篤。新帝登基之后,必會重用這兩人。唐緋櫻既是李府主的左右手,就?算她寡廉鮮恥,水性楊花,少不得將來參預(yù)樞密。我們崔家娶了她,將來在天子心中的分量自然不一樣。別的不提,只?要李府主在天子面?前?多?替我美言幾句,只?怕將來金吾衛(wèi)的大將軍的位置我也做的……”
崔紫菀的聲音小了些:“原來成器你?是有著這樣的打算,那娶她也不算虧太多?,只?是姐姐總是替你?不值。唉,想到將來要和這不知哪里?來的野丫頭姊妹相稱,姐姐心中總是不太舒服�!�
崔成器勸慰道:“這都是為?了崔家,為?了弟弟的前?程。姐姐一向?善于交際,今天也做得很好,在眾人面?前?給足了她面?子。這些事以后姐姐只?放在心里?就?行了,可千萬不可表露出來�!�
崔紫菀不甘道:“好吧,我曉得了�!�
偏堂之中,唐緋櫻輕蔑地笑出聲來。
呵,她倒沒有想到,崔成器有意接近她,是抱著這樣的心思。他?心中原來是這樣看她。寡廉鮮恥,水性楊花,便是他?對她的評價。
更可笑的是,她不過?是參加了一場牡丹花會。崔家姐弟就?好像她已經(jīng)?是板上釘釘?shù)拇藜覌D了。開始算計著借用她、借用承劍府的聲勢平步青云、扶搖直上了。
分明看不上她,還上趕著。嘖嘖,她覺得這寡廉鮮恥四個字應(yīng)該還給他?們才對。
敲門聲響起,崔成器的聲音從外傳來:“櫻娘,你?醒了嗎?”
唐緋櫻道:“進來。”
崔成器端著托盤進來,將一盞茶湯陳于旁邊的幾案上,微笑道:“櫻娘,姐姐命人準備了橘皮梅子飲。酸甜可口又醒神,你?可一定要嘗嘗……”
他?臉上掛著寵溺的笑容,左手端著碗,右手拿起銀制的湯匙,舀了一勺梅子飲,輕輕向?她唇邊送去。
若是唐緋櫻沒有聽到這對姐弟方才的對談,只?怕要以為?姐姐是位體貼周到的主人,而崔成器本人是體貼周到、風(fēng)度翩翩的世家公子,這位世家公子對她一見傾心,甘為?折腰。
可是眼下,她心里?冷笑看著對方演戲,這張好看的皮囊也變得面?目可憎了起來。
她稍稍側(cè)身,不小心撞到崔成器的左手,那碗梅子飲被打翻,崔成器一身名貴的華裳瞬間染了臟污,倒像是鳳凰落水不如雞了。
唐緋櫻裝作驚嚇的模樣:“抱歉,抱歉,崔將軍,是我太不小心了……”
崔成器心中暗惱,臉色仍然帶著溫和的笑意:“沒事,一件衣服臟污了有什么打緊。櫻娘,你?先等等我,我去換一身衣服再來陪你?……”
唐緋櫻斜睨著他?,淡笑道:“崔將軍,雖然你?救過?我一次,但是我們并不熟,你?叫我的閨名并不合適。下次見面?,你?叫我唐閣主就?好�!�
崔成器一愣,唐緋櫻眼下的態(tài)度和先前?截然不同。
唐緋櫻又接笑道:“今日多?謝崔將軍和令姐款待,唐緋櫻銘記在心。只?是今日下午我和他?人有約,就?告辭了�!�
聽聞唐緋櫻要走,崔成器也著急起來。他?雖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對方,但也知唐緋櫻這一走,他?的一切謀算全部竹籃打水一場空了,也顧不得體面?,攔在門口:“櫻娘,你?是不是對我有所?誤會,我可以解釋……”
唐緋櫻冷笑道:“哪有什么誤會?想必崔將軍也聽說,我和烏夷族的族長陸少霖的關(guān)系。陸少霖是陛下的貴客,賜住在嘉園。崔將軍若是再糾纏不休,若是傳到陛下耳中,只?怕不體面?了�!�
崔成器臉色蒼白,唐緋櫻刻意在他?面?前?提起陸少霖,自然是警告他?不要再對她有非分之想。他?垂頭喪氣讓開通道,唐緋櫻一刻也不想多?呆,匆匆奪門而去。
她縱馬疾馳,不知不覺中到了嘉園門口。
看著門匾上的兩個大字,她陡然清醒了過?來。
她來這里?干什么?
誠然,她今天確實非常生氣。崔成器奉太子之命協(xié)助承劍府辦事,她也不愿與對方徹底撕破臉面?,所?以拉出陸少霖作為?擋箭牌,挽回?自己的顏面?。
可是,他?們已經(jīng)?分手了。陸少霖見到了她放浪的行為?,就?毫不猶豫、斬釘截鐵地切斷了兩人之間的聯(lián)系。
水性楊花,寡廉鮮恥。
她想起崔成器對她的評價,又想起那天陸少霖見到她手臂上的齒痕時含怒的表情。他?心中是不是也是用這八個字來評價她?所?以分手時才會那么決絕。
她心中的那一口氣頓時泄了下去。她今天已經(jīng)?被羞辱了一次,何必還上趕著被羞辱第二?次?
她調(diào)轉(zhuǎn)馬頭,漫無目的地由著馬兒在長安的大街上溜達著。
忽地,后面?有人高聲叫著她的名字,她回?頭一看,原來是高如松神色焦急地看著她:“府主說有緊急要務(wù),召你?回?府。我在崔府等你?半天,不見你?出來,一問才知道你?提前?走了。你?走就?走了,不早點回?府,在街上溜達什么呢?”
唐緋櫻仿佛從夢游中驚醒:“姐姐找我,可知道是什么事?”
高如松道:“府主沒說,但是府主已經(jīng)?召集承劍府一半人手,說要連夜趕往鹿城驛。你?不早點回?去,只?怕便趕不及了�!�
唐緋櫻一揮馬鞭,“我馬上回?去。”
***
鹿橋驛是大唐朝廷設(shè)于長安與洛陽之間的一處驛站,也是從長安至南海的必經(jīng)?之地。
此?刻,一輪落日斜掛在館驛房檐高張的飛翼之上。夕陽下,古道荒野,空曠無邊。在這滿目蕭瑟中,幾道人影自西向?東緩緩行來。
居中一人,是個極為?年輕的和尚。和尚相貌出眾、氣質(zhì)安寧祥和,讓人一見之下就?想起廟里?供奉的那些佛像。
只?是,眼下這和尚雙腳都拖著沉重的鐐銬,雙手被重枷束在胸前?,一步一步艱難地在黃塵古道上行走著。他?前?后各有兩名身著承劍府飛鶴袍的劍衛(wèi),最?前?方則是這一行人的首領(lǐng)夏思槐。
夏思槐見到前?方鹿橋驛的輪廓,面?露欣喜,回?頭道:“驛站就?在前?方了,大家走快些兒……”,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明光停了下來,喚道:“夏司衛(wèi)。”
夏思槐走到明光身邊:“明光禪師,什么吩咐?”他?對明光的態(tài)度恭敬,倒不像是對待要流放的囚犯,倒像是要精心伺候的貴客。
明光將束著雙手的重枷舉高了些,“夏司衛(wèi),你?能不能先幫我將這個解開?小僧……小僧絕不會私逃……”
夏思槐的神情有些為?難,道:“明光禪師,臨行之前?,李府主有過?吩咐,此?去南海,明光禪師的一切要求承劍府都會盡心滿足,只?是這鐐銬和枷鎖是無法卸下。明光禪師有什么需求只?管吩咐我即可……”
明光嘆了一聲,道:“好吧。中午時,我們曾在路邊一處牛棚休息,想必是那時,有三只?牛虻飛到了我的后頸上。想來這個時候,它們應(yīng)該也吸夠血了。小僧的手用不得,只?好勞煩夏司衛(wèi)幫我將他?們請下來。”
夏思槐暗嘆,這曇摩寺的佛子果然定力遠超凡人。中午歇息的那處牛棚確實有牛虻,被咬之后痛癢難當,他?一下午捏死了七八個,這和尚竟然忍到現(xiàn)在。
他?連忙道:“是我照顧不周,我這便將這些吸食人血的害蟲除去�!彼�?掌上蘊了一道綿力,告誡自己要拍死牛虻的同時可不能傷了這佛子分毫。
明光見他?動作,急道:“等等,夏司衛(wèi),小僧持戒,不可妄造殺孽。夏司衛(wèi)將牛虻驅(qū)逐便可,萬不可傷其性命�!�
“哦,好�!毕乃蓟毙闹邪祰@,這果然是一位有德行的僧人,竟然連吸血的牛虻也舍不得殺。
他?轉(zhuǎn)到明光身后,那幾只?飽食人血的牛虻肚皮都成了鮮紅之色,他?揮手驅(qū)逐,牛虻們竟然紋絲不動,大有將這和尚的脖子當做自己的安樂窩的意思。
他?無可奈何,只?好親自動手將幾只?牛虻扒拉出來,安置在地上的草葉之上。明光這才松了一口氣:“多?謝夏司衛(wèi)�!�
又行了半里?路,鹿橋驛已到。一行人在鹿橋驛住下,夏思槐要了一盤饅頭,幾碟小菜,便在大堂落座。
官驛之中,常有押解犯人的官差入住,驛卒也見怪不怪,上了菜就?退下了。夏思槐同幾位劍衛(wèi)各自拿了饅頭,狼吞虎咽地吃起來。明光帶著重枷,不能動手,只?能在一旁先等著。這幾日在路上,都是如此?,夏思槐吃完之后,會照顧他?吃飯。
只?是,夏思槐吃了兩口,就?覺得有些不得勁了。他?心想,按照他?手中那張流放犯人的敕令,明光禪師之所?以被流放海南是因為?與最?近京城里?的那幾樁自殺案有關(guān)�?墒沁@位佛子既然連牛虻都舍不得殺死,又怎么可能會蠱惑他?人自殺。
而且李府主讓他?在路上要特別照顧明光,是不是李府主也覺得這案子有問題。可是如果李府主覺得明光是被冤枉的,又何必要下達流放的命令。
還有,從這里?走到南海,少說也要走個一年半載的,若是一直這么鎖著,是個人也受不了。
他?一腔心思在腦中轉(zhuǎn)了幾個彎,終于忍不住放下饅頭,道:“明光禪師,我還是先幫你?把枷鎖打開,等你?吃完了再重新鎖上便是。你?說你?不會逃走,我也相信你?�!�
明光搖搖頭道:“既然李府主事先有過?吩咐,夏司衛(wèi)按照李府主的指令行事即可。不過?晚一會吃飯,沒什么要緊的�!�
他?臉上一片平靜祥和,似乎一點也不覺得枷鎖滿身不便,也絲毫不為?自己感到屈辱和委屈。
夏思槐愈加過?意不去了,安慰道:“明光禪師,我想我們家府主一定是身不由已。明光禪師若有冤屈,我們家府主一定會為?你?平反的。”
明光點頭:“嗯,我相信李府主�!彼�?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眸里?一瞬爆發(fā)出明亮的神采。
夏思槐嚼了一半的饅頭一噎:“呃……你?真的相信嗎?”他?剛才只?是隨便說說而已,自己都十分不信。
明光微笑:“當然。這世界上我最?相信的人一個是我的師父,可是他?已經(jīng)?死了,第二?就?是你?們家李府主了�!�
就?算查封曇摩寺的命令是李璧月所?下,就?算在森獄時他?幾次求見李璧月對方都避而不見,就?算他?明明什么都沒有做錯,就?被流放到南海這樣的偏遠之地。
在流放的敕令下到森獄之時,獄中的師伯師叔們?nèi)巳似瓶诖罅R,認為?李璧月是要趁此?機會將曇摩寺一脈斬盡殺絕,他?也始終相信著李璧月。
李璧月對曇摩寺的確存有恨,可是她的恨只?是針對那些傷害過?她的那些人,針對那些讀著清規(guī)戒律、卻干著殺人放火之事的惡人。即使是承劍府和曇摩寺沖突最?激烈的時候,她也從未展露惡意,反而盡力為?他?周全。
他?又有什么理由不相信她?
***,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入夜,明光在蒲團上打坐。
因為?著枷,他?無法躺下睡覺。但是對于修行人而言,并不影響入定休息。
他?將《金剛經(jīng)?》五千言默誦一遍之后,就?這樣進入了夢鄉(xiāng)。
夢中,他?竟然再次站在那已經(jīng)?被焚毀的云臺寺山門之前?。大雄寶殿供奉的釋迦牟尼佛像已被推倒,在那倒塌的佛像之前?,曇葉禪師慈眉善目地看著他?:“明光,你?終于回?來了�!�
再次見到師父,明光的眼淚差點掉下來:“師父……”
他?忍不住拔腿向?曇葉禪師奔去,可走近一看,那老僧并非曇葉禪師。那老僧頭發(fā)胡須無處不白,比曇葉禪師死亡之時,還要衰老得多?。仔細看去,老僧手中托著一只?白瓷燈盞,燈盞中燃著幽微的燈火。山寺之中夜風(fēng)拂過?,火光搖曳,忽明忽暗,那老僧用手護著燈火,使之不至于熄滅。
看到那盞燈籠,明光一瞬間福至心靈:“您是……傳燈師祖?”
老僧頷首微笑。
明光跪下拜道:“曇摩寺佛子明光,見過?傳燈師祖�!�
老僧道:“明光,你?是個好孩子。你?過?來吧,這盞燈以后就?交給你?了。你?要記得一件事,你?心若明,此?燈自明。你?心若晦,此?燈自滅�!�
明光連忙將那盞燈接在手中。再抬頭看時,那老僧已不知所?蹤。那已被焚毀的云臺寺不知怎地已經(jīng)?復(fù)原,香火還是同往昔一般繁盛,師兄弟們來來往往,看著他?手上拿著一盞燈,都覺得很是奇怪,讓他?將燈扔了,一起去山間擔(dān)水。
明光心想,這燈是傳燈師祖所?傳,可不能扔,不如先供奉在正殿釋迦佛前?。他?剛走兩步,一陣狂風(fēng)掃過?,那幽微的燈火撲棱了幾下,瞬間熄滅了。,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這時他?發(fā)現(xiàn)他?身邊來來往往的人群都消失了,師兄弟也不見了,他?仍然站在焚毀的云臺寺山門之前?,手里?拿著那白瓷燈盞。
難道是因為?他?不小心弄熄了傳燈大師交給他?的燈火,完好無損的云臺寺和師兄弟們才會消失嗎?
明光拿出火折子,想要將燈盞重新點燃,可是那燈卻怎么也點不燃。
明光大急,一下子從睡夢中驚醒過?來。
他?抬起頭,看到房間內(nèi)燈火一閃,眼前?出現(xiàn)了一個熟悉的人影。那是琳瑯商號的掌柜祁重,也是他?的師叔,曇雪大師。
祁重壓低了聲音:“明光,什么也不要說,什么也不要問,我是來救你?的,跟我走——”
第156章
國師
祁重不由分說,
一掌劈向明光頭上的木枷。祁重掌力如綿化骨,那質(zhì)地堅硬的木枷化為齏粉,撲簌落下?。他看了看明光腳下沉重的腳鐐,
諒非掌力可損,
問道:“鑰匙呢?”
明光道:“鑰匙在承劍府夏司衛(wèi)手中�!�
祁重道:“你等一下�!�
明光一驚,祁重語氣陰狠,
眼中滿是殺意?,與他從前所見判若兩人。他急忙拉住對方衣袖:“師叔,
你自己走吧,
我不走。你也切不可傷害夏司衛(wèi)和承劍府的人�!�
,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祁重眉峰一冷:“你不走,
難道你真想流放去南海?”
明光:“圣命如此,
我若離開,
豈非背旨私逃?”
祁重冷哼:“什么圣命如此,
這分明是李璧月的意?思。”
明光:“是,
這是李府主的意?思,
所?以我就更不能逃走了,
不能壞了李府主的計劃。她必不會害我�!�
祁重終于耐不住,從鼻腔里發(fā)出?輕微的嘲弄聲:“開口閉口都是承劍府、李府主。明光,你是我曇摩寺的佛子,不是承劍府的跟屁蟲。我倒不知道李璧月給你下?了什么迷魂湯了,
她害得你如今枷鎖滿身,流放海南如此偏僻之地,你覺得她不會害你。我看她分明是記得當初高陽山上的一掌之仇,要將我曇摩寺趕盡殺絕——”
明光仍是搖頭:“師父在?西?南時與李府主也打過交道,
應(yīng)該知道,
她不是這樣的人�!�
祁重冷笑:“呵,我看她就是這樣的人。你等著,
我去殺了那個姓夏的,打開鎖鏈,帶你離開這里�!�
他打開房門,出?門而去,明光大駭,也不顧腳上鎖鏈沉重,不便行走,急忙跟上。
一出?門,只見祁重正從隔壁房間出?來,目光驚疑不定?:“不對,承劍府的人不見了。”他先前來時,自然已將這驛站情形摸過一遍,知道夏思槐一行人就住在?明光的隔壁,可是此刻,這些人竟然全部消失不見了。
明光勸道:“師叔,想必夏司衛(wèi)他們已經(jīng)有?所?察覺。師叔,你走吧,這件事?我會向夏司衛(wèi)解釋�!�
祁重仍是冷笑:“解釋什么?我們先走,腳鐐的事?我們以后再想辦法——”
他不顧明光掙扎,將后者?背起,他從驛站的二樓一躍而下?,已穩(wěn)穩(wěn)落在?驛站的大門口,那里停著一列車馬,正是琳瑯商號的商隊,正滿載著從長安采購的貨物往西?南而去。
祁重將明光塞入馬車之中,對伙計吩咐道:“按原計劃行動�!�
伙計應(yīng)聲道:“是。”
車隊正欲開動,暗夜里,忽地傳來無?數(shù)道由遠及近的馬蹄聲。
祁重心魂一震,向四周望去,只見黑色的洪流從四面八方涌來。其中一騎脫眾而出?,快馬揚鞭,轉(zhuǎn)瞬已至驛站門口。
馬上之人,一身蒼青色騎裝,身負寶劍。她神情雖冷,凜冽中帶有?睥睨眾生的傲然,正是承劍府主李璧月。
李璧月端坐馬上,遙望商隊:“祁掌柜,夤夜疾行,這是要去哪兒了?”
祁重已收起臉上驚詫,陪笑道:“上次承李府主告知消息,讓祁某在?鹿橋驛與我那師侄明光見面。只是,這鹿橋驛白日?人多眼雜,祁某只好與明光晚上相見。現(xiàn)下?我叔侄已敘話完畢,正準備離開�!�
他眼下?只能賭一把,李璧月只是初來乍到,并不知道他已將明光劫出?的事?。只要承劍府的黑騎讓出?大路,以他的能耐,自然不難帶明光離開,至于這只商隊,本就是掩人耳目的障眼法,棄之也不可惜。他自問從前在?李璧月面前都足夠小心,從未露出?破綻,李璧月應(yīng)該不會懷疑他。
可是,他算錯了一人。
馬車之內(nèi),明光探出?半個腦袋:“李府主,我在?這里。我沒有?想要私自逃走,是我這師叔非要帶我走,我這就回驛站里去。對了,我們剛才?出?來時,夏司衛(wèi)他們不見了,李府主最好是讓人找找……”
李璧月和祁重的視線一起落在?他身上,久久不動,兩人都近乎石化。
李璧月完全沒想到在?這劍拔弩張之際,明光會跳出?來自示其短。
而祁重看明光,更像是看一個清澈愚蠢的大傻子,一下?子將他的全盤計劃全部打破。
良久,祁重終于輕咳一聲,打破了這難堪的靜默:“李府主,這些時間長安發(fā)生的事?情祁某也有?所?了解,明光是被冤枉的。他是曇摩寺的佛子,不該遭此不公。李府主與曇摩寺有?仇,伺機報復(fù),可是明光是無?辜的,不該成為你們這些京城大人物們權(quán)力斗爭中的犧牲品……”
他的神情三分嗔怒,三分悲憤,三分憂恚,還有?一分的慷慨激昂,更將自己與曇摩寺完全撇清。
李璧月嘴角撇出?淡淡的嘲弄,祁重的表演著實毫無?破綻,可惜她已沒耐心繼續(xù)陪對方演下?去:“事?已至此,你又何必繼續(xù)隱瞞呢?你根本是不是祁重,也不是曇雪,而是曇摩寺失蹤半年之久的主持方丈曇無?國師。國師,我說得對嗎?”
祁重瞳孔一縮,露出?極度震驚的神情,不可思議地看著李璧月:“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璧月道:“曇雪禪師十幾?年前已離開曇摩寺,在?那之后長安再無?人見過他。曇無?國師借用其身份行事?確實毫無?破綻,卻有?兩個疑點�!�
“第一,便是頭發(fā)。曇雪禪師還俗多年,恢復(fù)了俗家名字祁重,也重新蓄起了頭發(fā)。可是國師你修行多年,短時間之內(nèi)頭發(fā)無?法長到那么長,所?以你只好使用假發(fā)。根據(jù)烏夷族族長陸少霖所?言,他小時候曾見過真正的琳瑯商號掌柜祁重,那時祁重的頭發(fā)便已全然花白,可是想要白發(fā)做成的假發(fā)并不容易,所?以國師使用黑色的假發(fā)。反正長安沒有?人見過祁重,也不會有?人懷疑你。在?西?南那邊,就算有?人懷疑,你那番用首烏保養(yǎng),返老還童的說辭也可以搪塞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