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可惜,你的謊言還有?一個致命破綻。從西?南返京之時,我們承劍府的人馬和琳瑯商號的商隊一起夜宿在?長生觀。那一夜,有?山匪搶劫商隊,就在?承劍府幫你們打退山匪的同時,在?后堂默寫經(jīng)書?的玉無?瑑遭遇暗襲,失去了道源心火。據(jù)玉無?瑑所?言,偷襲他的人是一個和尚。事?后,我審問那一幫山匪,他們中間根本沒有?人到過后院,更沒有?和尚�!�
“當(dāng)時在?長生觀的和尚僅有?一人,那就是明光,可偷襲者?很顯然不是他。后來陸少霖給我說起祁掌柜頭發(fā)的事?,我才?想到這件事?還有?另一個可能。那就是在?山匪襲擊商隊時,你一邊大聲呼救,讓承劍府的人支援,自己卻眾人不注意?的時候,到后院偷襲玉無?瑑。你怕被玉無?瑑認(rèn)出?,所?以摘去了頭上的假發(fā)。我和玉無?瑑都不會去懷疑明光,更不會懷疑到你的頭上,此事?因此成為一樁懸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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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重”眸光一沉:“原來如此,看來是我太不小心了……”
事?已至此,偽裝無?意?。他摸了摸頭頂,將那頂假發(fā)做成的發(fā)套摘下?,隨手拋下?,露出?曇無?國師光亮的腦袋。
馬車之上,明光發(fā)出?一聲驚呼:“你真的是曇無?師伯,怎么會這樣……”
曇無?國師冷哼一聲,并不理?會他,徑直看向李璧月:“那第二個疑點呢?”
李璧月道:“第二點疑點在?明光。明光曾經(jīng)告訴過我,他當(dāng)初在?云臺寺遇到了祁掌柜,自稱是曇摩寺已經(jīng)還俗的曇雪禪師,他正是在?曇雪禪師的點化之下?才?得以開悟�?墒�,如果曇雪大師真的有?此能力點化明光,他當(dāng)初在?傳燈大師的諸位弟子中就不會寂寂無?名,也不會還俗當(dāng)一個滿身銅臭的商人。”
“明光身為曇摩寺的佛子,也是曇摩寺下?一任的繼承人。他離開曇摩寺,前往西?南,曇摩寺竟然無?人過問,這根本不合常理?。最有?可能的是曇無?國師你以祁重的身份一直跟在?明光身邊,一路為他保駕護(hù)航,點撥于他,使他繼續(xù)精進(jìn)?,為他將來繼承曇摩寺做準(zhǔn)備,我說得對嗎?”
曇無?國師渾身一震,他看向明光,霎那間電光石火,心有?明悟。他既驚且怒:“我明白了,我說李府主明明知道明光與京中那幾?起自殺案并無?關(guān)聯(lián),卻被判下?重罪,流放海南,還一路以重枷鐵鐐加身,原來這是李府主引蛇出?洞的計策,一切都是針對我而來。”
李璧月微笑道:“說針對曇無?國師也并不恰當(dāng)。最近京中一切喧鬧的起因,皆與‘無?上佛國’有?關(guān)。我尚無?法厘清一切真相,但有?一點是肯定?的。無?上佛國與明光體內(nèi)的佛傳明燈有?關(guān),既然如此,你們就絕不會放任明光不管。流放海南的敕令既下?,這一路上必定?會有?人試圖劫囚。這劫囚之人,就是京中這些自殺案的幕后布局之人。只是,連我也沒有?想到,這上鉤的大魚竟然會是你,已然失蹤半年之久的曇無?國師�!�
這時,唐緋櫻已帶著人將這間小小的驛站圍得水泄不通。她驅(qū)馬到李璧月近前,行禮道:“府主,一切準(zhǔn)備就緒,是否要現(xiàn)在?動手?”
李璧月望向曇無?國師,凜聲道:“曇無?國師,負(fù)隅頑抗毫無?益處,只要你束手就擒,交出?道源心火,我可以向太子殿下?求情,對曇摩寺寬大處置。你若愿意?,可以自尋一處山寺修行,明光也可以回到曇摩寺,按照你的計劃,繼任曇摩寺的方丈,你看如何?”
曇無?國師眸中冷光一閃,鷹隼般直射李璧月:“我還真是討厭你們承劍府這般道貌岸然的模樣,陰謀詭計全部使盡,卻還要做出?給人留有?后路的樣子。不過,就算你看穿我的身份又如何,你以為我會毫無?準(zhǔn)備嗎?”
他雙手合什,高宣一聲佛號:“阿彌陀佛。曇摩寺眾武僧,列陣——”
佛號聲如洪鐘巨鼓,傳遍荒野里的每一處角落。
幾?乎是同一時間,商隊的伙計們一起脫下?布袍,露出?里面的僧袍。眾人一起合什,誦佛號道:“阿彌陀佛——”
言罷,眾伙計一起拿出?禪棍,列陣將明光禪師那輛馬車圍在?中間。這時,眾人才?發(fā)現(xiàn),這些人根本不是普通的伙計,而是曇摩寺的僧眾。
而在?驛站外圍的山林之中,響起無?數(shù)道更加響亮的佛號聲。
“阿彌陀佛……”
“阿彌陀佛……”
“阿彌陀佛——”
唐緋櫻轉(zhuǎn)頭看去,只見山林間出?現(xiàn)無?數(shù)光溜溜的腦袋,人人身著僧袍,手持禪杖,向鹿橋驛而來。唐緋櫻嘴巴大張,驚道:“府主,這……曇摩寺的和尚不是都被抓起來嗎?哪里又出?來這么多光頭?”
李璧月神色凜然,看來曇無?國師知道早晚會與承劍府正面沖突,早已暗中將曇摩寺核心力量隱藏起來。這也可見明光對于曇無?國師“無?上佛國”的計劃果然非常重要,不惜出?動這么多的人手也要來救。
此時一場大戰(zhàn)已是無?法避免,她右手輕抬,高聲喝道:“迎敵——”,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黑騎得令,齊齊拔劍出?鞘,很快就與曇摩寺的眾多武僧沖殺在?一起。
李璧月棠溪出?鞘,直取最中心的曇無?國師。曇無?國師長嘯一聲,掌心凝勁,向李璧月拍去。
唐緋櫻則謔笑一聲,看向守著馬車的眾僧:“這樣看來,我的對手就是你們了……”
馬車之上,眼看大戰(zhàn)將興,明光急得滿頭是汗,高聲呼叫:“李府主、曇無?師伯,大家有?話好好說,不要動手啊……”可是此刻場間一片混亂,根本沒有?聽他的話。
曇無?國師的掌法與曇迦同出?一脈,都是曇摩寺絕學(xué)的綿骨掌。只是曇無?國師的武功顯然更在?曇迦之上,每一掌出?,都是浩浩蕩蕩、真力內(nèi)蘊,周身密布。
李璧月的劍意?較之從前也更加精純,劍掌相擊,兩股極強(qiáng)的力量絞在?一起,蕩起一圈又一圈的氣流。鹿橋驛本來處于山中狹道,受此力量相激,驟起大風(fēng),掀翻房頂,無?數(shù)瓦礫墜下?。
一劍一掌,旗鼓相當(dāng),竟是誰也奈何不了誰。高手之間的戰(zhàn)斗早已不是爭一招一式之勝,而是比拼耐心和消耗。李璧月倚仗兵器之力,倒也并不著急,只等曇無?國師先露出?破綻。曇無?國師似是知道她所?想,防守得滴水不漏,兩人戰(zhàn)得難解難分。
相比李璧月,唐緋櫻就容易多了。
她的對手只是六名曇摩寺的僧人,雖然貴在?人多,戰(zhàn)斗力并不怎么樣。唐緋櫻先發(fā)制人,以巧勁刺傷三人之后,六人的戰(zhàn)陣便大亂。六人且戰(zhàn)且退,就要離開驛站,想要與外圍那些前來的武僧會合。唐緋櫻又怎會放過制敵取勝的機(jī)會,向外直追而去。
就在?此時,她聽到李璧月一聲清喝:“緋櫻小心樹上——”
她一抬頭,只見驛站門口那顆老槐樹之上一道銀環(huán)向唐緋櫻激射而下?,那操控銀環(huán)之人,正是當(dāng)初她在?曇摩寺地藏殿遇到的矮童子。
唐緋櫻正要后退,已然遲了。那銀環(huán)轉(zhuǎn)瞬已到了眼前,絞住她的咽喉。她很快將近窒息,無?法動彈。李璧月知道不妙,飛身來救,長劍撇開曇無?國師,刺向矮童子。
曇無?國師本來被李璧月密不透風(fēng)的劍勢壓制得無?法動彈,棠溪劍這一撤,立馬露出?身后空門。曇無?國師覷得機(jī)會,雙掌揮處,數(shù)招連發(fā),他出?手迅捷如風(fēng),李璧月只覺得天空中有?十余只手掌,如泰山壓頂一般,齊齊向她壓來。
她若再向前一步,不僅救不得唐緋櫻,只怕自己也將受到重創(chuàng)。李璧月無?可奈何,只能強(qiáng)行變招,棠溪劍宛如游龍,攻向曇無?國師掌影中的空隙之處。這正是曇無?國師掌法破綻所?在?,也是他必救之處。
曇無?國師果然收回掌勁,但此時槐樹之下?都唐緋櫻和矮童子都已經(jīng)消失不見。更糟糕的是,外圍的黑騎與武僧戰(zhàn)成一團(tuán),沒有?唐緋櫻防守,等于是讓出?驛站大門。
曇無?國師毫不戀戰(zhàn),上了明光坐的那輛馬車,馬鞭重重?fù)]在?馬屁股上,馬車向著驛站外的官道外馳去,同時高聲發(fā)出?指令:“撤——”眾武僧得令,且戰(zhàn)且退。
李璧月亦下?令:“攔住他們——”見敵人要逃,承劍府的黑騎愈戰(zhàn)愈勇。可曇無?國師根本不顧眾武僧尚在?承劍府包圍圈中,只管帶著架車趨前,大有?將這些武僧都視為棄子之意?。
如果讓他帶走明光,承劍府此役可算一敗涂地。
李璧月當(dāng)機(jī)立斷,施展輕功追上馬車,長劍一挑,抓住明光腳下?的鐵鏈,明光一個踉蹌,被她拽下?馬車。與此同時,她一掌擊向馬車,呼哨一聲,座下?照夜白馬已到身前。李璧月帶著明光飛身上馬,對黑騎下?令道:“撤,先回長安——”
黑騎本來在?馬上戰(zhàn)斗,得到府主命令,便不管曇摩寺眾武僧,跟在?李璧月身后,策馬呼嘯而去。
曇無?國師的馬車受到?jīng)_擊,直直向山坳處沖撞而去。等他重新回到鹿橋驛站時,只能看到一道黑色的洪流往西?方而去。
他眼中閃過暴怒:“哼,李璧月,你自以為得計�?上В阍缤淼没貋砬笪摇�
第157章
棘手
距離鹿橋驛三十里處,
另有一處官驛,名為紅亭驛。
天光時分?,李璧月率人到了紅亭驛。她向驛卒出示了承劍府主的令牌,
臨時征用了驛站,
以供眾人休息、用飯。
明光下了馬,驚魂甫定,
心中更有萬千疑惑。先前在鹿橋驛,李璧月與祁重一番相持,
他聽?了個七七八八,
可個中真相,
仍是難以置信。
當(dāng)初他在云臺寺的山門外遇到的祁重是那樣心懷慈悲、富有智慧,
是一位真正的覺者。是他點化了自?己,
將自己從迷途中拯救出來。在西南的那幾個月,
他一有空就會在廣化寺與他談?wù)摱U經(jīng)義理。在明光心中,
早已將他當(dāng)做除曇葉禪師之外的第二位師父。
不想祁重的真實身份竟是曇無國師,
他在長生觀偷襲玉無瑑,
奪走道源心火,而?且京城最近的這些疑案,甚至圣人之死都與他有關(guān)。
時間再往前,他的師父曇葉禪師之死,
曇無國師也是幕后的推手。
他不愿相信這一切,可事實擺在眼前,又由不得他不信。
李璧月看著他失魂落魄的模樣,嘆息一聲。
她取了鑰匙,
打開?了他腳下的枷鎖,
歉然?道:“明光,這一路你受苦了。我并不是真的要想要判你流放,
曇無國師隱藏太深,我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希望能引他出來�!�
明光笑容苦澀:“李府主又何必道歉。我是曇摩寺的佛子,曇無國師既然?有罪,我流放南海并不冤枉,也算是贖免他的過失�!�
李璧月輕輕搖頭,道:“明光,曇無國師是曇無國師,你是你,我們承劍府從不做連坐的事情。曇摩寺傳承至今數(shù)百年,佛門的清名,也不會因?為曇無國師一人而?墮落。越是這個時候,你越該更?堅定自?己要走的路。不要忘了,曇葉禪師臨死之前對?你的期望。曇摩寺真正的未來,還扛在你的肩上?。”
女府主聲音堅定,內(nèi)中蘊含著某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明光回想起師父死的時候,也正是她陪在自?己身邊。
她對?自?己說:“明光,你可還記得先?前你師父說的一句話?想要渡人,需先?自?渡。若要傳法,此身即法。就算有朝一日你師父不在了,你也要好好繼續(xù)修行�!�
在他前途迷惘失意?之時,是她說:“明光,如果你覺得呆在曇摩寺不稱心意?,不妨出門走走。古人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很多事情你現(xiàn)?在沒有答案,只是因?為身處的環(huán)境所限制。如果你一時想不到地方去,也可以回到慈州云臺寺,總比呆在長安要好�!�
在瀘江時,也是她說:“明光,一片土地上?,如果灑下智慧的種?子,便能結(jié)出真理的果實。如果灑下蒙昧的種?子,便只能結(jié)出邪說。將講經(jīng)辨經(jīng)的權(quán)力交給那些原本就不懂佛法的人,曇摩寺便只會越來越烏煙瘴氣,那你就會越不喜歡它。如果想要新的世?界,便該按照自?己的意?思建造。”
明明她并不喜歡曇摩寺,卻也一直在默默地支持他,鼓舞他。
明光起身,合什行禮:“多謝李府主仍然?愿意?相信我,未來該怎么走,我會好好想想�!�
李璧月“嗯”了一聲。
官驛的驛卒備好早膳,眾人用過之后,黑騎便留在驛站暫時休整。
又過了小半時辰,又有幾人從鹿橋驛的方向而?來。
這幾人明光也都認(rèn)識,正是從長安一路押解著他到鹿橋驛的夏思槐等人。
夏思槐到李璧月面前,單膝跪下稟道:“府主,屬下遵照府主命令暗中留下窺探情況。府主帶著明光禪師離開?之后,曇無國師帶著曇摩寺的武僧另外找了一條路向西而?行,目標(biāo)應(yīng)該也是長安,他們應(yīng)該不會這么容易放棄營救明光打算�!�
李璧月點頭,問道:“緋櫻呢?是不是被他們抓了?”,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沒有看到緋櫻和?那個使銀環(huán)的矮童子。府主,你說,他們會不會殺了緋櫻……”夏思槐聲音慌亂,語氣忐忑不安。雖說平日里他與唐緋櫻互相看不慣,也沒少?吵鬧,可當(dāng)親近的同事落入敵手,生死未卜,夏思槐心中也是七上?八下。
李璧月當(dāng)然?也擔(dān)心唐緋櫻,但這個時候不能自?己亂了方寸。她盤算道:“如果唐緋櫻已死,他們肯定會留下尸體?向我示威。既然?沒有消息,說明人還活著。只要明光還在我們這邊,曇無國師投鼠忌器,緋櫻的生命應(yīng)是無虞。”
夏思槐看了看明光,問道:“府主,既然?明光對?曇無國師這么重要。剛才在鹿橋驛,府主為什么不提出交換人質(zhì),用明光換唐緋櫻回來?”
他心中疑惑,唐緋櫻是自?己人,而?明光只是一個外人,難道府主認(rèn)為明光比唐緋櫻還要重要嗎?
李璧月?lián)u頭道:“思槐,做事要厘清問題,衡量得失。根據(jù)元不順的供詞,曇無國師曾經(jīng)說過,無上?佛國是所有大唐子民最終的歸宿,他所謀甚大,長安城的幾樁自?殺案和?圣人之死很有可能只是一切的開?始。如今正是國喪期間,保證京城的穩(wěn)定才是承劍府最重要的事。
“據(jù)我所知,明光和?他所擁有的佛傳明燈應(yīng)該是一切問題的關(guān)鍵。緋櫻是我的下屬,也是我的朋友,以府主和?朋友的身份,我當(dāng)然?希望她能平安回來,可是以承劍府的立場,就不得不以大局為重。你一會帶一些兄弟,繼續(xù)暗中查探曇無國師和?那些武僧的動向,若有緋櫻的消息,即刻向我匯報�!�
夏思槐擔(dān)心唐緋櫻的安危,帶了干糧,清點了人手,又匆匆而?去。
明光聽?得方才李璧月與夏思槐的對?話,疑問道:“李府主,你方才說的無上?佛國是什么?又為什么說我和?佛傳明燈是一切的關(guān)鍵……”他呢喃道:“這是不是與我之前做過的幾場法事有關(guān),我實在不懂……”
他眼神清澈而?懵懂,看起來對?一切毫不知情。
當(dāng)然?,李璧月也認(rèn)為他不可能知情。以明光的性?格,如果他早知道他做的那幾場法事干系到一場驚天的陰謀,他或許便不會去了,曇無國師之前并沒有將“無上?佛國”的任何事情告知他。
她將承劍府關(guān)于那幾樁自?殺案件的調(diào)查結(jié)果給他說了一遍,然?后道:“根據(jù)目前的線索和?我的推測,曇無國師所要建立的無上?佛國,很有可能便是佛傳明燈中的那個靈識界。他的目標(biāo)很有可能是將所有的人殺死,然?后將人的靈魂超度接引到‘佛傳明燈’之中……”
明光“呀”了一聲,驚訝道:“那些死者的靈魂確實被我接引到佛傳明燈的靈界之中,可是,據(jù)我所知,這處靈界是神慧祖師用來超度心有執(zhí)念、不入輪回的孤魂野鬼的。那些人本來活得好好的,誘人自?殺再去超度……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正是如此。明光,你說曇無國師為什么要這么做?”曇無國師的動機(jī),李璧月思索半天也沒有想明白,不管怎么看此事都損人不利己,更?損陰德。
明光搖頭,“我也不知。”
李璧月:“曇無國師的目的會不會與佛傳明燈中的靈界有關(guān)?或者他可以從這個過程中得到什么?”
“我覺得不太可能。佛傳明燈中的靈界自?成一個小世?界,又自?己的規(guī)則,無人能干涉這個小世?界的運轉(zhuǎn)。而?且……”明光猶豫了一會,還是道:“而?且我感覺這處靈界,怎么說呢,也只是死亡的另外一種?形式而?已。”
“怎么說?”
“當(dāng)初神慧禪師或許對?靈界運行的規(guī)則做了某種?限制,經(jīng)過超度,進(jìn)入靈界的死者靈魂,可能都被洗去了生前的記憶。我曾經(jīng)觀察過,所有的人都日復(fù)一日做著重復(fù)的事情,沒有任何的變化。也可以說,進(jìn)入靈界之后,他們的靈魂就失去自?己的色彩,成為了一具靈魂意?義上?的行尸走肉而?已�!�
李璧月道:“可是根據(jù)稽山先?生寫的話本,進(jìn)入無上?佛國之人,死后得享極樂,再無煩惱,這也是為何這些死者會受到誘惑而?自?殺,難道這些全是謊言?”
明光:“也不算謊言。佛說,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會、愛別離、五陰盛。這些人第一次死亡脫離了肉體?凡胎,再無生老?病死之苦;進(jìn)入佛傳明燈的靈界之后,失去生前記憶,再無求不得、怨憎會、愛別離、五陰盛之苦,而?且靈魂在佛傳明燈里面永生,不死不滅,自?然?也能算得享極樂,再無煩惱�!�
李璧月無言以對?。果然?和?尚道士之言,不可不信,也不能盡信,不然?怎么被坑得都不知道。
這時,明光又道:“還有,李府主先?前所言,在曇無國師的計劃中,無上?佛國是所有大唐子民最終的歸宿,這也不可能�!�
“為何?”
明光:“佛傳明燈中的靈界空間也是有限的,并無法容納那么多人的靈魂。這里面原先?就有不少?曇摩寺歷代方丈超度的孤魂野鬼,我估計再有三四十個就要塞滿了。而?且,這個小世?界本身并不完整,我總感覺它好像缺少?了一部分?……”
“不完整?缺一部分??”
李璧月心中一動,她捻指,指尖緩緩浮現(xiàn)?一團(tuán)白色的火苗,道:“明光,你試著用佛傳明燈與之感應(yīng),看看兩者是否有所關(guān)聯(lián)�!�
明光用手撫上?火苗,閉上?眼睛,與之感應(yīng),片刻之后道:“很奇怪,我能感覺到這東西與佛傳明燈應(yīng)屬同源。它應(yīng)該可以用來修補(bǔ)佛傳明燈缺失的部分?……”
“修補(bǔ)之后呢?”
明光:“修補(bǔ)之后,佛傳明燈中靈界的空間可以擴(kuò)大數(shù)百倍。”,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李璧月繼續(xù)追問道:“如果同樣的火種?,還有另外一顆呢?”
“如果還有一顆,應(yīng)該可以將缺失的部分?徹底補(bǔ)全,屆時佛傳明燈的靈界可以無限大,可以成為一個很大的世?界……”他頓了頓,補(bǔ)充道:“將長安的所有人的魂魄納入其中都有可能。但這只是我的猜想,李府主,這東西你是從何而?來?”
李璧月深吸了一口氣,這顆火種?是謝嵩岳臨終之前傳給她的“浩然?劍種?”。同樣的火種?還有一顆,就是玉無瑑的“道源心火”,在長安城外長生觀,已經(jīng)被曇無國師所奪。
如此看來,曇無國師的最終目的,就是奪得道源心火與浩然?劍種?,修補(bǔ)佛傳明燈缺失的部分?,完成佛傳明燈中的靈界,也就是他心中真正的無上?佛國。
若是如此,明光和?她李璧月,都會是曇無國師的目標(biāo)。向從她的手中強(qiáng)奪“浩然?劍種?”絕不會容易,只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曇無國師消失的半年,到底都在策劃著什么陰謀。
還有明光,絕不能讓他落入曇無國師之手。
她向明光解釋個中情由,“明光,你跟我回長安,先?留在承劍府,在一切沒有定論之前,一步也不要離開?�!�
***
事情雖然?棘手,但是三顆龍睛之中的三顆都在自?己這邊,李璧月以為這件事多少?還是有騰挪的余地。
在她心中,此事還有一個一勞永逸的解決方法,那便是說服明光毀掉佛傳明燈。既然?所謂的“無上?佛國”是以佛傳明燈為基石,只要毀去佛傳明燈中的靈界,“無上?佛國”也就無從談起。
可是此法畢竟過于極端,佛傳明燈曇摩寺已傳承兩百年,她也并無權(quán)力要求明光將之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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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之計,只有夏思槐傳回消息,她先?設(shè)法救出唐緋櫻,再與曇無國師慢慢周旋便是。如果最后事不可為,再毀之便是,事情的主動權(quán)總是在自?己一方。
然?而?,事情的發(fā)展出乎她的意?料。
第二天上?午,李璧月從宮中回到承劍府,便見高如松眉頭緊鎖,在弈劍閣門口來回踱步,左右張望,見她回來,急忙迎了回來:“府主,你終于回來了——”
李璧月:“發(fā)生什么事了?”
高如松道:“今天早上?府主離開?之后,有人送來了這些東西和?一封信。”高如松將腳邊的箱子打開?,里面的東西進(jìn)入眼簾。
那是承劍府的制式長劍,都已被折去劍鞘,靜靜地躺在箱子之中。
她認(rèn)識這些劍,昨天夏思槐離開?之時,帶了十名劍衛(wèi),這些是他們的佩劍。顯然?,他們都出事了。
李璧月捏緊拳頭,面冷如霜。將劍的劍鞘毀去,是對?劍者的侮辱。敵人將這些劍的劍鞘毀去,再送回承劍府,無疑是對?承劍府的挑釁。
“東西是誰送來的?”
“這東西一早就出現(xiàn)?在承劍府門口,不知道是誰送來的,周師兄已經(jīng)派人去追查�!�
“信呢?”
高如松雙手將書信奉上?,李璧月打開?,上?面只有一句話:“長安西郊無遮寺,李府主交出明光,即可換回唐緋櫻和?你的心腹屬下�!�
信沒有署名,但無遮寺三字,昭示著他們都已經(jīng)落入了曇無國師手中。
“李府主。”明光清朗朗的聲音從后面?zhèn)鱽怼?br />
他從昨日回長安就留在承劍府,此刻聽?聞消息趕來:“我有一個想法,想懇請李府主讓我一試�!�
“什么想法?”
“我昨日思來想去一整晚,都沒有想到曇無國師建立無上?佛國這件事情又什么好處。說出來李府主可能不信,師父死后,我曾對?曇無國師心懷怨恨�?珊髞砦艺J(rèn)識祁掌柜,他給予我諸多指導(dǎo)……我常常想,這是一位佛法修持上?不亞于我?guī)煾傅挠X者,如果他是曇摩寺的主持該有多好……”
明光笑容酸澀:“沒想到他真的是曇摩寺的住持。但不管如何,他佛法精深,也絕不是泯滅良知之人。我想懇求李府主讓我前往無遮寺,換回唐閣主和?夏司衛(wèi)他們。然?后盡我所能勸說曇無國師放棄建立‘無上?佛國’的想法。如若不成,我會徹底毀去佛傳明燈——”
少?年僧人看向李璧月,這一刻他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堅定。
李璧月:“不行�!�
“為什么?難道李府主不相信我?”
李璧月聲音沉凝:“明光,我并非不相信你。只是……”她一時不知該如何解釋,明光的出發(fā)點是好的。而?且佛傳明燈歸于明光,而?非曇無國師,談判不成,毀去佛傳明燈,釜底抽薪,也是一招好棋。
只是,她對?于危險一向有著非常敏銳的直覺。
如果明光一去就被曇無國師扣住,或者來不及毀去佛傳明燈。只要曇無國師將佛傳明燈與道源心火融合,事情就會朝著不好的方向發(fā)展。
“明光,此事變量太多,容我再考慮考慮。一著不慎,滿盤皆輸。這不是你一人之事,而?是關(guān)系到無數(shù)人生死的大事�!�
李璧月揉了揉眉心:“既然?曇無國師想著和?我們談判,那么緋櫻他們暫時不會有危險。這幾天陛下梓宮即將葬入帝陵,承劍府諸事蕪雜,人手不夠,眼下情勢宜靜不宜動,不如先?用一個‘拖字訣’,再過一段時間長孫師伯和?玉無瑑就會從太原回來。大家集思廣益,在好好想想此事該如此處置�!�
唐緋櫻和?夏思槐雙雙陷于敵手,李璧月當(dāng)下難免有勢單力薄之感,也愈發(fā)想念長孫璟和?玉無瑑兩人了。
長孫璟雖不太著調(diào),但他的劍法在承劍府只在自?己之下,等他回來,承劍府戰(zhàn)力大增。而?玉無瑑雖然?武功只是半吊子,但他心思細(xì)密,往往能找到自?己忽視的關(guān)鍵點。等兩人回歸,行動會更?有把握。
翌日,便是先?帝梓宮送入行轅安葬的日子。天子葬禮,莊嚴(yán)肅穆,京城文武百官皆陪送出殯,完成葬禮的流程方得返還長安。
李璧月身為承劍府主,自?然?不能缺席。
兩日后,先?帝的靈柩才終于葬入帝陵。李璧月懸心長安這邊的情況,向新帝告了假,匆匆回到長安。
一進(jìn)城,就見承劍府的一名劍衛(wèi)在門口等她。
“府主,今日一早,明光佛子從他的房間里消失了。高司衛(wèi)說,明光佛子可能是去了無遮寺,他已經(jīng)帶人跟過去了。他讓我守在這里,只等府主您回來就立刻向您稟報此事�!�
李璧月的心猛地一跳,她最擔(dān)心的事終于還是發(fā)生了。
第158章
無遮
清晨。
明光早早起身,
開始一天的早課。
他雖身在承劍府,作息仍遵照在曇摩寺的?時候。每日辰時起床,掃灑之后便自己溫習(xí)誦讀經(jīng)書。他誦完一卷《金剛經(jīng)》,
正欲起身活動?一下筋骨,
忽聽聞靜室傳來幾聲極低的笑聲,仿若夜鸮的?叫聲。
明光微驚,
沉聲道:“是誰?”
靜室的暗處緩緩浮現(xiàn)一道虛影,虛影又凝現(xiàn)出實?體,
那是一個約十二三?歲孩童大小的?矮瘦童子,
他雙手合什,
行了一個佛禮:“源明藏奉國師之命向佛子傳話�!�
明光:“我認(rèn)識你,
那天在鹿橋驛,
是你突然偷襲,
抓走了唐閣主�!�
源明藏:“國師大人?教導(dǎo)了你、點化了你,
你卻一心只關(guān)心承劍府,
國師大人?知道了必會很傷心。不過,
明光你要?記住,你是曇摩寺的?佛子,不是承劍府的?人?,國師大人?命我?guī)慊責(zé)o遮明光搖頭:“我不去,
曇無國師的?計劃我已經(jīng)知道了。他想?殺了所有人?,將凡人?枉死的?靈魂填入佛傳明燈中?的?靈界,建設(shè)所謂的?‘無上佛國’。我只不過是一顆被他利用的?棋子,我絕不會回去�!�
源明藏冷笑?道:“國師大人?早料到你這幾天會被李璧月所蠱惑,
對國師大人?有了疑慮和偏見。沒關(guān)系,
只要?你回到無遮寺,國師大人?便會親自向你解釋這一切。你應(yīng)該知道,
國師大人?是有著無上智慧的?覺者,絕不是枉造殺業(yè)之人?。你應(yīng)該還記得,從慈州到瀘江,你也曾親見國師的?善見與善行。”
明光心頭蠢動?,他雖聽了李璧月的?解釋和警告,但心中?一直將信將疑。
凡事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捌钫乒瘛痹诔蔀闀覠o國師之前,一直是他心中?如師如父的?存在,在他心中?一直覺得應(yīng)該與之當(dāng)面對質(zhì),求一個答案。
就算李璧月所言都是真?的?,他也還有最后一條退路,毀去體內(nèi)的?佛傳明燈。
只是,李璧月最后的?警告一直回響在他心頭。
“明光,一著不慎,滿盤皆輸。這不是你一人?之事,而是關(guān)系到無數(shù)人?生死的?大事�!�
源明藏見他不語,冷哼道:“看?來?李璧月對你影響還真?是大。好,好,國師早知你不肯,他讓我向你問一句話�!�
明光:“什么話?”
源明藏:“《華嚴(yán)經(jīng)》中?說‘如菩薩初心,不與后心俱。智無智亦然,二心不同時’,何解?”
這句經(jīng)文曇葉禪師臨終之前曾經(jīng)向他解過,在明光心中?早已銘心,答道:“‘菩薩初心’意指我佛弟子入梵門?之時,所生清凈心、智慧心、慈悲心等,若在此之外,起心動?念,便都是執(zhí)著和妄想?,便是‘后心’。我佛弟子當(dāng)秉持初心,自然修行有成,若生后心,便墮入無邊惡障了�!彼鋈幻靼�?了什么,疾聲道:“我知道了,曇無國師也曾是和我?guī)煾敢粯拥?大覺者,只是他已生‘后心’,墮入惡障了,是嗎?”
源明藏不答,只微笑?:“國師問佛子,你的?初心是什么?”
明光道:“弟子覺時,發(fā)下宏愿,愿效法師祖?zhèn)�,將我佛之法弘揚天下,普渡天下眾生……”
源明藏道:“佛子既然發(fā)下宏愿,傳佛法于天下,當(dāng)然應(yīng)該不吝惜將佛法傳給希望聆聽圣道的?人?。如今在無遮寺中?,有一人?,正等著佛子你的?開示,佛子可愿往無遮寺弘法?”
明光疑惑:“曇無國師不是正在無遮寺嗎?”
源明藏:“希望聆聽圣道的?人?,正是曇無國師本?人?。”
明光“呀”了一聲,源明藏繼續(xù)道:“佛子既然認(rèn)為國師已生‘后心’,墮入惡障,不知佛子是否愿意拯救這只迷途知返的?蒙昧之人?呢?佛子應(yīng)該知道,覺者就算墮入魔障,修行俱損,可是只要?能重拾本?心,重新修行,也可以重證大道。你的?師父曇葉禪師就是一個例子。”
明光立在原地,呆若木雞。
曇無國師知道自己墮入魔障,希望讓自己去無遮寺弘法,助他重證大道。這是真?的??還是曇無國師騙他前往無遮寺的?陷阱?
他舉棋不定,斟酌道:“曇無國師是我的?師長,他的?修持遠(yuǎn)高于我。他若真?有心重修,又何須向外而求?”
源明藏:“聞道有先后,佛子何必自謙。國師大人?的?意思是他已在無遮寺外設(shè)下法壇,與佛子你坐而論法。如果佛子你能夠說服他,他便可以放棄關(guān)于無上佛國的?一切計劃。不僅交還被俘虜?shù)?承劍府眾人?,甚至道源心火也可以交給你,讓你還給玄真?觀。從此曇摩寺、承劍府、玄真?觀三?派重新修好。”
至此,明光終于心動?。這十幾年,曇摩寺、承劍府、玄真?觀關(guān)系本?是冰點,是李璧月、玉無瑑性情好,對他和善。如果能救回人?質(zhì),拿回道源心火,倒是可以彌補(bǔ)他心中?的?歉意。
而他所做的?只是在無遮寺論法中?勝過曇無國師。
他自開悟之后,已然通解各經(jīng)要?義。曇無國師雖是他的?師長,也未必一定勝過他。話說回來?,他如果不能將已失“初心”的?曇無國師重新引回正軌,將來?又如何開壇弘法?
明光終于點頭:“好,我跟你去�!彼�?向窗外,“可是李府主不許我離開承劍府,府中?各處都設(shè)有守衛(wèi),只怕難以出去�!�
源明藏見他應(yīng)允,哈哈一笑?道:“這等小事,何足掛齒。我早打聽過了,李璧月昨日跟著京中?百官,送那老?皇帝的?棺材去帝陵安葬,今日還沒回來?。我們?nèi)陶�,最擅長的?就是隱身藏匿,只要?李璧月不在,這承劍府的?防衛(wèi)就是個四處漏水的?篩子,保管沒人?發(fā)現(xiàn)�!�
***
無遮寺位于長安城西二十里處,是曇摩寺的?分寺之一。
無遮意為沒有遮攔,一切眾生,不分貴賤、僧俗、智愚、善惡,皆可聲聞菩提妙法,得證果道。無遮寺每隔三?年會舉行一次無遮大會,向參與的?百姓、僧人?開壇傳法。曇摩寺的?高僧們?nèi)粼诮?jīng)義上有不同的?見解,就會在這里舉行辨經(jīng)大會,因此無遮寺的?佛殿前設(shè)有兩?座漢白?玉的?蓮花法座,以供高僧們辨法論道。
只是自傳燈大師東渡之后,曇摩寺舊俗已廢,此地已許久不曾啟用了。
今日,早已廢棄的?禪院重新響起梵誦鐘聲,百名僧侶席地而坐,一同望向最中?央的?蓮花法座,等待聲聞菩提妙法。
蓮花法座之中?坐著一老?一少兩?名僧人?。
老?者著紫色袈裟,法相莊嚴(yán),手持檀木佛珠,沉著若定。正是曇摩寺方丈,曇無國師。
少者著白?色僧袍,臉上雖稚氣?未脫,但其舉止從容有度,一雙眼睛閃爍著智慧的?光芒,其情態(tài)氣?質(zhì)絲毫不亞于修行數(shù)十年的?得道高僧。正是曇摩寺的?佛子明光。
兩?人?在蓮花法座上坐定,明光抬起頭,望向?qū)γ娴?曇無國師。雖然后者已改換裝束,完全看?不出身為琳瑯商號掌柜的?影子。可是他望向自己時,那慈愛又充滿期望的?眼神,也足以讓明光一眼看?出,眼前之人?正是在云臺寺點化自己,指引著自己修行之路的?祁掌柜。
他壓下心頭千絲萬緒,按照曇摩寺辨經(jīng)的?規(guī)矩,施以佛禮,道:“佛法之學(xué),國師為先,明光為后。后學(xué)不才,欲與國師一辨經(jīng)中?真?義,請國師先出題�!�
曇無國師輕捻手中?佛珠,道:“今日的?題目是:‘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已,寂滅為樂’,請佛子一論自己的?看?法�!�
明光心中?一動?。
“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已,寂滅為樂”,此十六字出自《涅槃經(jīng)》,意思是說“世間萬物,無一得以常住不壞。有生則必有滅,因此,唯有超脫此生、滅的?世界,才可達(dá)到寂靜的?境域�!�
他一下子想?到了佛傳明燈中?的?那處靈識界。
被超度往佛傳明燈中?的?靈魂,超脫了輪回和生死,從此不生不滅,正是《涅槃經(jīng)》上說的?“生滅滅已,寂滅為樂”的?境界。
今日論道,不僅是他想?以此為契機(jī)說服曇無國師放棄“無上佛國”的?瘋狂想?法,曇無國師同樣想?以此機(jī)會說服他站在自己那一邊。
明光道:“諸行無常,行,是造作的?業(yè)果,一切的?因。萬發(fā)緣生,無常軌,無常形,生與滅,既是一切的?結(jié)果,也是下一次生滅的?前因。但生死輪回,本?是天地宇宙的?規(guī)則,不該人?為干涉,否則就算超脫生死。我執(zhí)不滅,又談何寂靜涅槃�!�
他此言之意,所謂“無上佛國”,只是以人?力干涉天地法則,不過是因為曇無國師自身的?“我執(zhí)”,既然有“我執(zhí)”,自然算不上真?正的?寂靜境界。
曇無國師合什,微微一笑?:“佛子□□,請問佛子,何為生死?”
明光道:“生,便是萬物的?起點。死,是一切的?終點�!�
曇無國師:“那萬物為何有生死?諸如你我眾生,又為何要?來?這世上走一遭呢?”
明光答:“以佛法而論,生是因為業(yè)因,是前世的?果報。你我既入輪回,自是前生有業(yè)報,今生修行,也正是為了得證果道,通往涅槃彼岸。”
曇無國師垂目觀心,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明光的?胸前:“那再問佛子,‘我’真?的?存在嗎?”
此問玄之又玄,明光一愣,不知曇無國師此問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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曇無國師又道:“既然有生死,則必然有一個名為‘我’的?實?體的?存在,才談得上經(jīng)歷生死輪回。可是這世上真?的?有‘我’存在嗎?‘我’之為我,只因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意識,‘我’用六識感知外部世界,產(chǎn)生色、聲、香、味、觸、法六種直覺,并將這一切感知的?集合體稱之為‘我’,可是如果‘我’死了,六識便不存在,自然‘我’也并不存在�!�
明光總覺得曇無國師這一番詭辨哪里不對,未等他想?清楚,曇無國師的?聲音繼續(xù)響起道:“凡有所相,皆為虛妄。既然‘我’并不存在,那么在此世或者是在彼世又有什么關(guān)系,是生還是死又有什么關(guān)系?”
“既然無我,何談生死?既然無生死,那些人?是生活在現(xiàn)實?世界還是在‘無上佛國’又有何區(qū)別,我又何錯之有?”
“當(dāng)人?再無眼耳鼻舌身意六識,自然得證果道,到達(dá)涅槃彼岸。如果世上的?所有人?死去,到達(dá)彼岸,那便是我想?要?建立的?無上佛國,我又何錯之有?”
“一切眾生皆有如來?智慧相,只因妄想?執(zhí)著,不能成佛。我滅其妄想?,破其執(zhí)著,豈不人?人?成佛,我又何錯之有?”
曇無國師雙目如銅鈴,威壓攝人?。他連續(xù)說了三?次“我有何錯之有”,一次比一次聲音大,一次比一次疾言厲色,最后已是如洪鐘大鼓般劈面而下,明光的?耳膜被震得嗡嗡作響。
明光在這一剎失神,心魂幾不由自主,不知不覺中?站起身,口中?道:“國師智慧,弟子受教�!�
曇無國師見計劃成功,心中?一喜,目光再度恢復(fù)之前慈愛的?神情:“明光,你是我曇摩寺的?佛子,也是我最為看?重的?晚輩。我希望你能站在我這一邊,同我一起建立‘無上佛國’,這對所有人?都是最好的?結(jié)果�!�
明光:“是�!彼叩綍覠o國師面前,就要?跪下身去。
就在他雙膝就要?著地的?那一瞬間,他的?神識陡然清醒。
不,曇無國師所論是一番歪理,他剛才一瞬間竟然受制于曇無國師強(qiáng)大的?精神威壓之下,差點俯首認(rèn)輸。
又或者,那根本?簡單的?精神威壓,而是某種懾心術(shù)。他咬破舌尖,恢復(fù)心間一點清明,大聲道:“國師說得不錯,可是你第?一步就錯了。國師問我,‘我’是否存在?我現(xiàn)在就可以回答你,‘我’當(dāng)然存在,除無眼耳鼻舌身意六識,尚有自性。自性便是人?之本?來?面目,是生起萬法的?種子,是人?之自性與真?如,本?就脫離輪回六道而存在。佛經(jīng)有言,‘始知眾生,本?來?成佛,生死、涅槃猶如昨夢。迷時師渡,悟時自渡,渡雖各一,用處不同�!�,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國師欲建立無上佛國以渡眾生,雖名為解脫,可眾生始終圈在那一方境界,心迷性迷,又談何真?正的?大解脫�!蹦贻p的?佛子站起身,直面曾經(jīng)的?師長,聲音溫和平靜,無比堅定道:“國師,您歪解經(jīng)書原義,已是入了魔障了。若在此時回頭,還有岸可渡,若是繼續(xù)執(zhí)迷不悟,便再難回頭了�!�
“哈哈哈哈哈哈……”對面的?曇無國師高聲笑?了起來?,他拊掌道:“好,好,好,能在我的?靈犀法之下還保持神智清明,并一語道出我話術(shù)中?的?破綻,你果然不愧是曇葉的?弟子,也是曇摩寺最出色的?佛子。可是你多年修行,想?必聽過這么一個故事�!�
曇無國師話語一頓:“弟子問佛祖:‘您所說的?極樂世界,我看?不見,怎么能夠相信呢?’佛祖把弟子帶進(jìn)一間漆黑的?屋子,告訴他:‘墻角有一把錘子�!茏硬还苁堑纱笱劬Γ是瞇成小眼,房間內(nèi)依然伸手不見五指,只好說道:‘我看?不見’。佛祖點燃了一支蠟燭,墻角果然有一把錘子。佛祖笑?著對弟子說:‘你看?不見的?,就不存在嗎?’”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明光身上:“‘無上佛國’是不是真?正的?極樂世界,你沒有見過,我也沒有見過。那間屋子確實?是漆黑的?,錘子可能不在其中?,也可能就在其中?。佛子沒有見證過,又怎么能憑自己所想?,便認(rèn)為我一定是錯了呢?如果我錯了,豈不是說佛祖也錯了?”
“我……”明光一怔,雖然他辨經(jīng)勝過曇無國師,可是曇無國師所言也不無道理。他該援引哪一本?經(jīng)文中?的?哪一種奧義才能駁倒對方呢?
他卻不知,在這一刻,他才真?正陷入曇無國師設(shè)下的?語言陷阱,心魂再次失守。
曇無國師微微一笑?,這一刻,他的?笑?容如世尊拈花,很快,他在明光臉上看?到了同樣的?笑?容。
這是曇摩寺羅漢堂的?絕學(xué)神通靈犀法,在對方心魂失守之時,侵入對方的?神識。被靈犀法控制之人?,仍有眼耳鼻舌身意六識,但身體從此受人?控制。
十七年前,他曾為了曇摩寺清譽(yù),第?一次使?用此招。
如今,曇摩寺的?佛子想?要?脫離他的?控制,走向與他相悖的?道路,他不得不執(zhí)行他的?第?二套計劃。
他看?向明光,微笑?道:“曇摩寺佛子明光聽令——”
明光心魂在這一剎間驚醒,可他發(fā)現(xiàn)自己已全然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向著曇無國師跪了下去,發(fā)出了并不由自己控制的?聲音:“明光聽候住持差遣�!�
曇無國師滿意道:“很好�!彼酒鹕�,雙手撫上明光的?肩胛骨,道:“你的?武骨本?身不錯,只是你不在本?寺長大,曇葉也沒有認(rèn)真?教過你我們曇摩寺的?武學(xué)。這也沒關(guān)系,有這些顆舍利子,足夠讓你成為天下第?一高手�!�
他一邊說著,一邊取出隨身攜帶的?百寶袋。他將百寶袋打開,里面都是舍利子,大的?有雞蛋大小,小的?也有大拇指那么大。
明光不知曇無國師何意,可惜身不能動?,口不能言,連發(fā)問也無法做到。
曇無國師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悠然道:“你一定想?問這些舍利子都是從哪里來?的?,我又想?做什么?你是我曇摩寺的?佛子,無上佛國的?計劃還需要?你最終完成,所以我當(dāng)然都會告訴你。這些舍利子都是我曇摩寺歷代祖師死后法身焚化所得,一共十一顆,一直被供奉在曇摩寺的?舍利塔之中?。我想?著,這些舍利子蘊含著歷代祖師的?畢身功力,若只是供奉高閣,未免浪費�?墒怯眠@些舍利子為你伐骨洗髓,你便從此站在了曇摩寺歷代祖師的?肩膀上�!�
曇無國師冷哼一聲,雙目射出森寒的?殺機(jī):“就算李璧月劍法無雙又如何,也不是你的?對手……你的?目標(biāo)就是奪得她手中?的?浩然劍種,三?顆龍睛合一,無上佛國才能最終完成——”
明光心中?大驚。
他此刻才知道曇無國師竟如此瘋狂,搶奪了道源心火還不夠,還要?借他之手去奪取李璧月手中?的?浩然劍種。若早知道,他今天根本?不該聽源明藏的?勸說,到這無遮寺去,可此刻懊悔已是太遲了。
他眼睜睜看?著一顆顆舍利子在曇無國師手中?粉碎,化為極為精純的?真?力,灌住進(jìn)入他胸口的?膻中?穴。真?氣?流動?如溪流,漸漸拓寬他身體的?沒一寸經(jīng)脈,隨后真?氣?奔涌如江流、如海潮,洶涌澎湃,源源不絕。
他全身氣?血急劇膨脹,經(jīng)脈則似要?爆炸開來?般,若非此刻身體受制于人?,就要?痛得哭喊出來?,可惜此刻連慘叫聲也發(fā)不出來?。他的?身體就像大海之上的?一葉扁舟,全然迷失了航向,只能被動?接受這仿若暴風(fēng)雨一般的?洗禮,最后他終于昏迷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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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璧月騎馬向西邊疾馳,馬蹄踏過黃土飛揚的?馳道,卷起漫天的?飛塵。一人?一馬,如天邊轉(zhuǎn)瞬翩飛的?鶩影。
她眼下只希望自己能快些,再快一些,能追上那總是能將她拋在身后的?,那不可捉摸的?命運。她能看?到操縱命運的?絲線,可那改變一切的?契機(jī)總是稍縱即逝。
這一次,她來?得及嗎?
第159章
靈犀
腳下的?大路已到?了盡頭,
前方是蜿蜒崎嶇的?山道。在山道的?盡頭,隱約可見無遮寺最高處的金頂和寶剎伽藍(lán)。
空山寂寂,李璧月忽爾聽到一道幽遠(yuǎn)的誦經(jīng)?聲?。梵唄悠悠,
讓徜徉山野間的?旅人一剎那間心頭空明,
百念俱消。這樣美麗空靈的畫境,本該隔絕于塵俗,
供隱士們盤桓,供詩人們游賞,
不該沾染任何的殺戮與血腥。
可是人心欲壑難填,
這般畫境也不免成為戰(zhàn)場。
李璧月拋下手中韁繩,
讓馬兒自在山林間覓食、休息,
自己緩步拾階而上。
很快,
無遮寺的?山門?就近在眼前。
身著白衣的?小和尚正坐在門?匾之下,
他閉著眼睛,
上下雙唇一翕一張,
剛才的?誦經(jīng)?之聲?就是從他口中發(fā)出?。
“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