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李璧月望向小五:“你們海市拍賣還會找人抬價嗎?”緋櫻如果不出價,那原本的買家一萬三千兩就可以將玉步搖拍下,可是經(jīng)過緋櫻抬價之后,最后的成交價是原先的兩倍多�?蓹涯镒詈蟛⑽锤偱南逻@玉步搖,怎么看她都像是個抬價的“托”。
如果她是海市的侍奴,那海市著實有自己抬價之嫌。
小五搖頭道:“海市拍賣自有規(guī)矩,絕不會找人抬價。她是跟那位林公子一起來的,不是我們海市的人�!�
這一段插曲很快過去。接下來的幾種拍賣品,有興趣的人不多,拍出的價格不高,還有幾件無人問津而流拍,很快拍賣會也進入尾聲。
“諸位貴客,接下來便是本次拍賣會的最后一件稀世奇珍�!敝鞒秩苏驹诮鹕徟_上:“事實上這件寶物也是在本次拍賣會開場一個時辰之前,被送到海市商會,大掌柜看過之后,決定讓它取代蘇萊曼先生的一對紫孔雀成為本次拍賣會的壓軸拍品�!�
眾人呼吸一滯,齊刷刷瞪大眼睛。那一對紫孔雀已是極為稀有,也拍出了本場拍賣會最高的十萬兩的最高價,原來這本該是本場拍賣會的壓軸物品,只是被臨時取代。那么能取代它的該是什么樣的稀世珍寶。
方才已經(jīng)有些沉悶的拍賣會現(xiàn)場重新鼓噪起來。主持人道:“這件物品也是從扶桑而來。我想現(xiàn)場的各位都已經(jīng)聽說過這件東西,它是在兩日前隨扶桑遣唐使團的大船到達海陵�!�
“這件奇珍,就是二十多年前東渡扶桑的佛門第一高僧傳燈大師坐化之后留下的——”
“遺物�!�
方亭之中人人躁動,李璧月更是騰地一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主持人身后,侍女捧出一方沉香木盒,將之高高托起。盒內(nèi)放著一顆鴿子蛋大小的圓形物體,色澤玉白,光薄透亮,上面隱隱有幾道金色的暗紋,神光流轉(zhuǎn),圣潔無暇。
李璧月從未見過舍利子,卻忽然覺得,如傳燈大師那般偉大的佛者的舍利子,應(yīng)該正是眼前這樣。
主持人手中巨錘落下:“十萬兩銀子,開拍——”
第010章
困籠
李璧月重新坐了下來。
承劍府財政并不寬裕,但就算這金蓮臺上的舍利子是真的,她也不可能花十萬兩銀子來當(dāng)這個冤大頭。
承劍府為天子親衛(wèi),李璧月得到圣人賦權(quán),在大唐境內(nèi),承劍府都有執(zhí)法之權(quán)。她只需要在拍賣之后言明此物為贓物,不管是買方還是賣方,如果不想去承劍府吃牢飯的話,應(yīng)該不敢不給。
事實上,她忙碌了整整兩天,在此時看到“佛骨舍利”之后,心情反而放松了下來,開始著意觀察那些參與拍賣的人——這些多半是對佛骨舍利有覬覦之心,甚至可能有參與船上劫殺的幕后之人。
很快就有人試探著出價。
“立夏閣,范陽盧家,出價十二萬兩�!�
范陽盧家一下子便將價格向上抬了兩萬兩。場上一時寂靜,并沒有人再往上加。一來,十萬兩本已是極高的價格,范陽盧氏財力雄厚,一下子加了兩萬,顯出志在必得之意,無人敢與之爭競。二者,很多人都心知肚明這是贓物,怕惹上承劍府的麻煩,并不敢輕易開價。
主持人等了一會,見無人繼續(xù)出價,敲錘道:“十二萬兩第一次�!�
“十二萬兩第二次�!�
“十二萬兩第三——”
就在此時,一個喑啞難聽的男子聲音響起�!靶『w參與競拍,出價二十萬兩。”
李璧月抬起頭,這男子的聲音她有些熟悉。這仿佛鋸木頭一樣難聽的聲音,就是那天在海邊意圖操縱傀儡,刺殺明光佛子之人。
竟有人如此財大氣粗,直接出價到二十萬兩。喧鬧的拍賣場上一片寂靜,所有人都向小寒閣的方亭望去。李璧月也不例外,只可惜相隔甚遠,看不太清楚,只隱約看到亭內(nèi)坐著一個裹著黑色袍子的男人。
主持人再次舉起手中大錘:“二十萬兩第一次……”
這次自然沒有人再出價,主持人道:“恭喜小寒閣,以二十萬兩的價格拍得壓軸寶物。按照海市規(guī)矩,所有的拍品都將在各位所在的閣樓重新落地之后送到買主手上�?腿丝墒孪葴�(zhǔn)備好銀錢,交易完畢之后,銀貨兩訖,概不退換——”
主持人話音剛落,那巨大金色蓮臺上的琉璃燈齊滅,四周一片漆黑。緊接著便是機括響起的聲音,木板上升,閣樓重新變成密封狀態(tài),在繩索的牽引下慢慢下降。
先前上升之時,閣樓上升的速度并不慢,此刻卻像蝸牛一樣慢吞吞的。
李璧月心中有些焦急,依之前主持人所言,海市的拍賣品要在空中樓閣落地之后由海市方面派人送到客人所在的閣樓之中再行交易。她此刻懸在空中,若是這閣樓遲遲不落地,等那邊小寒樓與海市完成交易,她再想找人就難了。
她問小五:“這閣樓還有多久落地?”
黑暗之中看不清神情,小五的聲音也似乎有些歉然:“不知道,正常情況來說,這會子我們應(yīng)該已經(jīng)到了地面了。我想,可能是機關(guān)出現(xiàn)故障了�!�
仿佛印證他的話,閣樓一下子停住了,懸在半空之中,搖搖晃晃。
李璧月:“現(xiàn)在怎么辦?”
小五也有些驚慌,但還是強自鎮(zhèn)定道:“客人不用擔(dān)心,應(yīng)該很快就會有人發(fā)現(xiàn)狀況不對,來救我們下去的。”
李璧月霜眸一睞,她知道問題出在哪了。她拿的是方文煥的請柬,又沒刻意改換裝扮,保不齊海市會有認識她的人。別人不說,那位出現(xiàn)在小滿閣的道士玉無瑑就清楚她的身份。
承劍府主到了海市,任誰都知道是為了佛骨舍利而來。如果佛骨舍利不出現(xiàn)在海市也就罷了,可偏偏佛骨舍利是本次拍賣會的壓軸珍品,更拍出了二十萬兩的高價。
二十萬兩,足夠海市鋌而走險,將她困在這里,也要保證交易的順利進行。不過,海市應(yīng)該不敢對她本人不利,等海市的人“發(fā)現(xiàn)”情況不對,修好機關(guān)將他們放出去,佛骨舍利早就被小寒閣的黑衣人帶走了。
方才拍賣之時,海市并沒有說自己賣的是佛骨舍利,而用的是“傳燈大師的遺物”的說法。只要沒拿到贓物,她并沒有直接證據(jù)證明海市銷贓,就算把這海市的十二層瑤臺拆了都沒用。
她閉上眼,默默回憶方才下降的過程,片刻之后開口道:“七樓——”
小五疑問道:“什么七樓?”
李璧月道:“方才的金蓮臺距離小瑤臺的十二層頂有約十丈的距離,而據(jù)我先前目測,你們的小瑤臺上九層應(yīng)是每層一丈高,下三層應(yīng)該是每層二丈高,方才我們大概下降了十五丈左右,我們現(xiàn)在的高度應(yīng)該是在小瑤臺的七層樓左右……”
“在這個高度,以我的輕功,可自保無虞,不過若是帶人就不行了�!彼种刑南讶怀銮剩骸吧院笪視脛ζ崎_閣樓四周的木板跳下去,不過我會盡量不破壞閣樓主體,保證你的安全。”
黑暗之中,小五聲音有了幾分驚惶:“你要從這里跳下去?貴客何必著急,自會有人救我們下去�!�
李璧月?lián)u頭道:“不會有人來的。你們海市的大掌柜未必希望我現(xiàn)在從這里出去。此事與你無關(guān),等我離開之后,自然會有人來救你�!�
她秀腕一轉(zhuǎn),棠溪劍光溢開,就要插入墻壁縫隙。
下一瞬,她的持劍手腕忽然被冰涼的指節(jié)扣住,小五的聲音響起:“李府主果如傳聞一般聰明敏銳,可惜你說對了,二十萬的交易,眼下我還真不能讓李府主你從這里離開�!�
他的聲音蒼勁森冷,更帶了幾分睥睨,與之前小五清瑯的嗓音絕不相同。
若非這閣樓一直封閉,李璧月幾乎以為自己身邊換了一個人。
李璧月身軀一震:“你是誰?”
小五道:“敝姓沈,名云麟。是通行東海的十二支船隊的當(dāng)家人之一,也是這海市商會的本年度的輪值大掌柜。李府主,幸會了�!�
李璧月輕指一彈,棠溪劍已從右手換到左手,向沈云麟斜刺而去,冷哼道:“沈掌柜為了盯著我,不惜假扮優(yōu)童孌寵,還真是忍辱負重�!�
沈云麟笑道:“李府主大駕光臨,令海市商會蓬蓽生輝,沈某作為海市大掌柜,當(dāng)然得親身作陪。本來沈某也想給海市商會找一座大靠山,可惜李府主不解風(fēng)情,沈某人也好生遺憾呢——”
他右腕一震,腕上的銀鐲被他握在手中,里面彈出幾縷機關(guān)絲,向李璧月襲去。
兩人竟在這逼仄的空中樓閣中纏斗起來。這小樓本在懸在半空之中,又從外面被封死,里面是一點光線也無。兩人都什么也看不見,只能憑借風(fēng)聲和自己的敏銳的直覺來出招躲避。
棠溪鋒刃較重,出招之聲自有風(fēng)聲�?赡菣C關(guān)絲來去無蹤,更無聲響。在這狹窄的空間內(nèi),更難避讓。
不一會,棠溪劍便被那機關(guān)絲裹住脫手而飛。
沈云麟心中大喜,李璧月號稱天下第一劍。如果失去手中劍,李璧月便如失去利爪的猛虎。他只需要再困住她一會,等交易完成,承劍府主也只能徒呼奈何。
可就在此時,他手腕中的力道一空,緊接著便是一道“咯吱”聲響。沈云麟察覺不對,撥動銀鐲上的機括,就要收回手中的機關(guān)絲,卻發(fā)現(xiàn)另外一頭已是空空如也——那柔韌非常,削金斷玉的機關(guān)絲竟被李璧月手中棠溪劍盡數(shù)絞碎。
冷鋒已抵在他的咽喉處,李璧月聲音冷戾:“機關(guān)在哪里?將這座樓閣降下去,再將佛骨舍利交出來,不然我殺了你——”
濕滑的液體貼著脖子流下,雖然黑夜中什么也看不見,沈云麟知道自己的脖子多半已經(jīng)見血了。他不敢亂動,聲音也有了幾分慌亂:“操控的機關(guān)就在這座清明閣內(nèi),但是機關(guān)繁瑣,需要先點燃燈火,才能開啟�!�
脖子上的劍鋒松開半寸,沈云麟明白李璧月之意,他伸出手,從懷中掏出火折子。
咔滋一聲,火折子瞬間點亮,閣樓之內(nèi),一股青煙燃起。李璧月忽地感到一陣眩暈,身體虛軟,幾乎站立不住。
棠溪劍也哐當(dāng)一聲掉在了地上,李璧月心道一聲大意,竟然著了這位海市大掌柜的道。
一陣?yán)б庖u來,李璧月強撐著眼皮。她望向沈云麟:“你動了什么手腳?”
火光之下,沈云麟俊逸的臉上浮起一縷微笑。他站起身來,將棠溪劍重新歸入鞘中,道:“李府主只怕想不到你喝的那杯櫻桃汁并不是真的櫻桃汁,而是一種名叫心夢引的美酒,這酒喝起來沒有酒味,也并不會醉人,可若是碰上我手中的引夢香,便會讓人陷入沉睡,并重溫你浮生之中最美好的一段回憶……”
李璧月又驚又怒:“你……”
沈云麟悠然道:“李府主是國之棟梁,沈某一向也對李府主頗為敬慕,只想與您在這空中樓閣中共度一晚的閑雅時光�?上Ю罡髂惴且鋈奈业氖�,沈某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當(dāng)然,李府主是圣人身邊親近之人,我們海市也絕不敢對您不利,就請李府主在此好好睡上一覺吧�!�
最后那幾個字李璧月已經(jīng)聽不到了,心夢引果然是極為霸道的迷藥,雖然她極力抗拒睡意,還是進入了夢鄉(xiāng)。
第011章
夢境
三更已過,海市商會門前車水馬龍。
拍賣結(jié)束,人群三三兩兩自小瑤臺走出,有的和熟悉的朋友寒暄著;有的高談闊論,討論今天的收獲;也有不太合群的,出了門就上了自家馬車離開。
玉無瑑一身舊道袍,隱在暗處,不一會就看到那拍走佛骨舍利的黑衣人從大門走出。那人朝四周看了幾眼,選了一條人少的道路,腳步飛快地離開。
玉無瑑回頭望去,人群都已散去,卻并沒有看到李璧月出來。雖說承劍府主出現(xiàn)在拍賣會并不在他的預(yù)先設(shè)想之中,但既然來了,既沒有現(xiàn)場阻止交易,事后也并沒有追緝買贓之人,這不合常理——這絕不是她的行事風(fēng)格。
他想了一會,放棄了原定追蹤買主的打算,轉(zhuǎn)身回到海市商會。
先前迎客的白管事迎客上來,笑道:“玉相師,我還以為您已經(jīng)先離開了。按照您之前與我們大掌柜的約定,這次拍賣所得的銀子五五分賬,您應(yīng)得的數(shù)額是十萬兩。您可以現(xiàn)在跟我去庫房支取……”
玉無瑑搖頭道:“今日已經(jīng)晚了,這筆銀錢就先留在海市商會,等我需要用時再行支取。我半路折返是為另外一件事,我之前出來時匆忙,算卦用的竹簽少了一支,想必是之前落在小滿閣了,不知白管事可否讓我回去找找?”
白管事道:“玉相師如今有了十萬兩銀子,何必還做這走街串市、替人算命的行當(dāng),大可以置買別業(yè),多納田產(chǎn),蓄養(yǎng)些嬌妻美婢,這一輩子便快活似神仙。”
玉無瑑哈哈一笑:“方外之人,自在慣了。我意逍遙,不在紅塵。這副算卦用的竹簽是我?guī)煯?dāng)年留下,對我而言意義非凡,還望管事行個方便�!�
白管事道:“那你可要快些,一會我們小瑤臺就該關(guān)門了�!�
“多謝管事�!庇駸o瑑作個揖,沿著方才出來的路往里面行去。
他并沒有回小滿閣,而是找到了那座標(biāo)著“清明閣”的方形閣樓。他從虛掩著的大門鉆了進去,很快就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蒼青色身影。
李璧月趴在桌上睡著了。
“李府主,李府主……”玉無瑑輕聲喚著。但李璧月并沒有回應(yīng)。
她一動未動,完全未因周遭的響動而驚醒。臉上還掛著若有若無的微笑,似乎正做著一枕好夢——可李璧月并不是會在這個時候睡著的人。
玉無瑑用手指沾了沾杯中的紅色酒液,又聞了聞空氣中殘留的香味,他微微蹙眉:“這是……心夢引?還真是麻煩……”
***
窗明幾凈,夕陽透過碧紗,在書桌上投下暖橘色的光。窗外的銀杏葉微微泛黃,正是一個爽朗的秋日。
程先生站在講臺上,念道:“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學(xué)堂的孩子們一個個身板挺立,高聲跟著念:“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七歲的李璧月趴在桌子上,偷偷逗弄著被她藏在硯臺里的蟋蟀,又趁程先生不注意用紙團子砸前面的同學(xué)。
程先生是國子監(jiān)的大儒,是武寧侯云嗣秋為了自家獨子云翊專門從京城請來,同時也在秋山書院教這些駐扎在靈州的這些將門子弟。用武寧侯的話來說:“生長邊境的泥腿子,上得了馬,殺得了敵。還需知道些忠義,才好為大唐效力——”
程先生的學(xué)問是頂好的,靈州邊軍的紈绔們都被他訓(xùn)得服服帖貼,對他崇拜得不得了。
但李璧月是個例外,她生性好動,從沒有一刻安分。程先生一有點小事,就喜歡向她父親——靈州府軍參將李良用告狀。每次告狀之后,她總免不了被父親責(zé)罵一番。
她不喜歡程先生,也不喜歡上學(xué)。但她還是每天按時去書院,因為在那里可以看到云翊。
武寧侯的世子這個時候才八歲,已經(jīng)是靈州城聞名遐邇的神童了。李璧月喜歡聽他講故事,比如蝴蝶和莊生的故事,秋水和河伯的故事,還有那些云翊自己編出來的故事。
在七歲的李璧月眼中,她世界只有靈州的黃沙、塵土、邊境黃不溜秋的馬和她養(yǎng)著的一籠蟋蟀�?墒窃谠岂吹哪X海中有另外一個新奇而五彩斑斕的世界,在那個世界里,仙人是餐風(fēng)飲露,不食五谷的;馬除了四蹄還有兩只翅膀,能帶著她飛去遙遠的遠方;蝴蝶是夢的媒介,讓她可以每晚都夢到他。
她喜歡他的那個世界。
可惜云翊的座位在最前面一排,與她相隔甚遠。她想聽他說故事,得等到下學(xué),她抬頭望向窗外的陽光,盼著它趕緊落下去。
不知何時程先生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她的坐席旁,呵斥道:“李璧月,本先生已經(jīng)說過了,在三炷香之內(nèi),要把今日學(xué)過的千字文抄寫二十遍,沒有完成的,一律打手心十下。將手伸出來——”
李璧月心中一慌,她方才光顧著逗弄蟋蟀,全沒有聽到程先生這番話。今日這頓罰是免不了了,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將手伸了出來。
程先生揮舞著的戒尺正要落下,云翊走了過來。武寧侯的世子近來長大了些,長身站在那里,已有那么些玉質(zhì)金相的意思。他恭聲道:“程先生,李師妹她開蒙晚,書寫還不熟練,才會無法完成。今天我留下來教她把課業(yè)完成再下學(xué),還望先生免了這次責(zé)罰。”
程先生點點頭,他喜歡云翊,幾乎都是順著他的意思,便道:“也好,只是須得將課業(yè)補齊�!�
云翊搬了板凳,她旁邊坐了下來,取下架上毛筆:“李師妹,今天要寫的是‘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八個字,你先看我寫一遍,再自己臨寫一遍�!�
李璧月道:“好�!彼�,如果云翊來教她寫字,她或許也是愿意好好寫的。
云翊握了筆,準(zhǔn)備用筆去蘸墨。這時,李璧月才想起來,她的那方硯臺只是擺設(shè),里面根本沒有墨汁,只有一只蟋蟀。
“等一下。”她話音未落,云翊已經(jīng)打開了硯臺的蓋子,那只被她養(yǎng)在硯臺里的蟋蟀忽地跳了出來,一口向他的手背咬去。
李璧月平日里常和靈州的紈绔子弟們斗蟋蟀,盒子里這只名叫“青將軍”,是她養(yǎng)的蟋蟀王,最是好強斗狠,它一口將武寧侯世子手上的皮肉撕咬了一塊下來。云翊發(fā)出了一聲痛呼,他的眼淚蓄在眼眶里,又收了回去。
所有人都留意到了這邊的動靜。
字自然是寫不成了。
云翊很快就被程先生親自送回武寧侯府,并請了大夫醫(yī)治。而她則被罰了三十戒尺,在夫子祠罰跪思過,等父親來接。
回到家之后,父親原本要再責(zé)她三十鞭,被母親哭天搶地的攔下了,最后被罰在家祠跪上一晚。
祠堂里既黑且冷,她倒不覺得害怕,甚至腫了的雙手也不覺得疼,只是肚子餓極了。從中午到晚上,她連一滴水都沒有進過。
不知過了多久,她聽到祠堂外傳來“哐當(dāng)”一聲,那是瓷碗摔碎的聲音,緊接著是父親的怒罵聲:“我說過了,今天誰也不許給她送飯�!�
母親抽泣:“月兒她已經(jīng)知道錯了。罰跪就算了,不讓吃飯,你是想餓死月兒嗎?”
父親道:“她那態(tài)度叫知道錯了嗎?我今天就是要殺一殺她這頑劣的性子。不然將來長大了,也是個禍害……”
……
李璧月聽著門外父母的爭吵聲,無知無感,無痛無覺。她似乎天生沒心沒肺,比別人少了一分心竅。
爭吵聲突然被一道清澈明凈的聲音打斷:“世叔。”李璧月心中一個激靈,竟然是云翊來了。
父親驚異道:“小世子,您怎么來了?”
云翊道:“世叔,今天我答應(yīng)了程先生要教阿月將作業(yè)寫完。眼下還沒有完成,我是來找她的�!�
父親陪笑道:“小世子,我家阿月天生頑劣,今天還弄蟋蟀咬傷了世子,著實不需要您這般替她費心。而且她天生駑鈍,學(xué)不學(xué)都是那樣,就不必勞煩世子了�!�
云翊不贊同地道:“人無信不立,我既然答應(yīng)了程先生,這件事就非完成不可。況且我的手已經(jīng)好了,并不礙什么事�!�
父親又道:“可今日天色已經(jīng)晚了,要不世子今日天回去,明日再教也是一樣�!�
云翊道:“明天還有明天的功課。今日的完不成,明天的課業(yè)就更跟不上了。”
……
他雖然年齡小,說起大道理一套一套的。父親沒有辦法,讓人將她從祠堂叫出來,送回房間,云翊自然也跟著一起。
一進房間,李璧月愣住了。她花了一個月抓的蟋蟀將軍們,全部都被籠子里扔出來,踩成了碎片。
她積累了一晚上的委屈終于爆發(fā)了,她重重地將云翊推出門外,關(guān)上門:“你走,我討厭你——”
她背倚著門,嗚嗚地哭了起來。
云翊沒有走,他不停地敲著門:“阿月,你開門,讓我進去好嗎?你不喜歡寫字就不寫了,我給你講故事,唉,你別哭啊……我今天被蟋蟀咬了都沒哭呢……”
李璧月嗚咽著道:“你走,我不用你教我寫字,也不要再聽你的故事了。嗚嗚,都是你不好,我的蟋蟀將軍才會死……我再也不要見到你了……”
從前父親雖然不喜歡她整日頑劣,全沒有女孩子的樣子,可對她養(yǎng)這些蟋蟀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若不是因為今日那只青將軍咬了靈州城最尊貴的武寧侯世子,父親也不會一氣之下將蟋蟀們?nèi)繗⑺馈?br />
門外,云翊沉默了,好一會他才道:“阿月,你別哭了。都是我不好,我賠給你新的蟋蟀將軍好不好?”
李璧月抽抽噠噠的:“我的蟋蟀將軍都是我一只一只在城外的野山坡上抓的,你怎么賠?”
云翊道:“那我陪你去山上抓……”他想了想,又道:“不過今日不行,你父親不會再讓你出門。明天下學(xué)后,我和你家的仆人說你要回我家練書法,我們一起去城外的野山坡……”
……
那天晚上的課業(yè)終究沒有完成。
但是李璧月卻開始期待第二天上學(xué),期待和云翊一起去野山坡抓蟋蟀。
第012章
野山
第二天上學(xué)的時候云翊有點懨懨的,說是手上的傷沒好。程先生急急催他回家休息,下學(xué)特別早。
兩人到野山坡的時候,天還沒有完全黑下來。
一到了山上,李璧月就像飛鳥歸林,撒著腳丫子狂奔起來。云翊雖然出身將門,性格卻隨他出身江南的母親武寧侯夫人白氏。他喜歡讀書,平日里甚少出門。到了這荒無人煙的山上,連路徑也辨認不清,很快就追丟了。
等李璧月抓了滿滿一籠子的蟋蟀,這才發(fā)現(xiàn)云翊不見了。
這時候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黑漆漆的荒山上連個鬼影都看不見。她終于感到一絲害怕。她養(yǎng)的蟋蟀咬傷了武寧侯的世子,就差點被罰三十鞭。若是將武寧侯的世子弄丟了,父親非得活活打死她不可。
她抱著蟋蟀籠子在山上發(fā)足狂奔,一邊跑一邊喊著云翊的名字,可是山林寂靜,沒有任何回應(yīng)。忽然,腳下傳來一陣“吱嚓”一聲,她的腳被獵人遺落在山上的獸夾夾住了。
那獸夾夾得很緊,李璧月一個人使盡力氣竟然也沒法將它掰開。她足下的皮肉漸漸失去知覺,她既惶急又無助,終于傷心地大哭了起來。
她哭了一會,聽到喊聲從遠處傳來:“阿月,是你嗎?你在哪里?”那聲音中有著無限的惶急,似乎還帶著淺淺的哭音。
那是云翊的聲音,李璧月止了哭,大聲喊著:“云翊,我在這里�!�
云翊聽到了她的聲音,他飛快地向她這邊奔跑過來,到她面前蹲下:“阿月,你怎么了?我剛才在山口,好像聽到你在哭,你怎么了?”
李璧月問道:“你一直在山口?”
云翊道:“我剛剛上山,一晃眼你就不見了。我找了你好久,可是找不到。我想你抓好了蟋蟀也會下山回家的,就在上山的路口等你。誰知左等右等,就是不見你下來,我本來想回侯府找人上來搜山,隱隱約約聽到你的哭聲,就先上來找你�!�
李璧月下意識向山口望了望,這山中草木茂盛,隔太遠就聽不見人聲。也不知道他在山口是怎么聽到她的哭聲,又是怎么找到她的。
她指了指腳下:“我的腳被夾住了,我打不開……”
“我看一看。”云翊點亮了火折子,看到李璧月已經(jīng)徹底腫了的腳踝,眼神一顫,問道:“疼嗎?”
李璧月?lián)u搖頭:“不疼�!彼焐鷮μ弁床辉趺疵舾校螞r這只腳已經(jīng)徹底失去知覺。
云翊雖比李璧月大上一歲,但若是論力氣,未必及得上一身頑性的李璧月。他試了一下。同樣打不開獸夾。他想了一下,尋了一截枯木點燃,做成一個簡易的火把,遞到李璧月手上:“阿月,你拿著這個,幫我照一下,我把這個獸夾給拆下來�!�
李璧月有一絲茫然:“拆?”
云翊道:“這個獸夾是一個簡易的機關(guān),只要找到了關(guān)竅,就能拆下來�!彼氖趾莒`巧,找到了獸夾連接處的一根鐵絲,將它抽了出來�!斑恰钡囊宦�,李璧月腳下的獸夾掉了下來�;鸸庹找拢_踝已經(jīng)變成了青紫色。
云翊在她的面前蹲了下來:“阿月,你的腳不能走路了,我背你回去�!�
李璧月看著他清瘦的后背,有些猶豫,他太瘦了,比那些平常跟她打架的紈绔們都要瘦。從野山坡下山到回城,這么長的距離,他能行嗎?
如果讓父親知道她在山上闖禍讓云翊背她回去,說不準(zhǔn)回去又要被罰。
她搖搖頭:“云翊,我不疼,我可以自己走�!�
云翊道:“阿月,你是不怕疼,不是不疼……”他看著她猶豫的神色,又道:“你今晚住我家客房,不用擔(dān)心你阿爹會罰你,我去求我阿娘,讓她出面說話,你阿爹不敢不聽的……”
他的聲音清悅而鎮(zhèn)定,李璧月的心漸漸安定了下來。她爬上他的肩膀,云翊背著她站起身來。
夜色更深,月亮不知從何處爬出來,籠中的蟋蟀發(fā)出一陣一陣的和鳴,云翊背著她,踏著山路緩緩向前。
她趴在他的背上,心想,今日這一趟出門挺值的。
……
“李府主,李府主,你快醒醒——”
耳畔聲音急促,李璧月緩緩睜開了眼睛,眼前站著一個清瘦的男子,面容有幾分熟悉。
玉無瑑道:“李府主,你方才中了心夢引。我喚了半天才將你喚醒,你感覺怎么樣?”
心夢引?
她恍惚的意識回籠,想起先前沈云麟說的話:“……這酒喝起來并沒有酒味,也并不會醉人……李府主會重溫你浮生之中最美好的一段回憶……”
她有些自嘲,原來與云翊一起去山上抓蟋蟀就算得上她這一生中最美好的回憶了嗎?
她過往的人生還真是乏善可陳。
她重新閉上眼,想從片羽流光中攥住些什么。
玉無瑑見她不答話,用五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嘀咕道:“還沒醒,這不應(yīng)該啊——”
李璧月眼睫輕輕顫動,將過往那些駁雜亂離的回憶從腦海里驅(qū)散了出去。等她睜開眼睛的時候,便重新成為那個不茍言笑、威嚴(yán)有度的承劍府主。
她看向玉無瑑:“玉相師�!�
玉無瑑很愛笑,李璧月只是叫他的稱呼,他的眼睛就翹了起來:“是我�!�
李璧月:“你怎么會在這里?”她有些疑惑,那沈云麟對她使用心夢引,擺明了是不想讓她破壞這次的交易。這個人是怎么混進來的?
玉無瑑道:“是這樣的。拍賣會結(jié)束之后,我本想等李府主你一起走,誰知左等右等不見你出來。我尋思定是海市的人從中作梗,便又折返回來,果然看到李府主在這里睡著了。
李璧月:“你為什么等我?”
“海市商會藏污納垢,他們既然敢拍賣佛骨舍利,背后必有憑恃。李府主孤身一人,只怕中了別人的暗算也不知道�!彼劬Σ[起,雙手比了個“十”的手勢:“玉無瑑在海陵擺了這些日子的攤,可是第一次遇到像李府主出手這么大方的主顧。李府主如果有個萬一,那我十兩銀子的尾款不就打水漂了嗎?”
李璧月有些明白了。佛骨舍利出現(xiàn)在拍賣會,她托玉無瑑的事也算有了著落。雖然她是自己找來海市,但玉無瑑出現(xiàn)在這里,想必也是出過力了。在海市門口等她,便是找她結(jié)算余款。
她從袖子里掏出一只銀錠,遞了過去:“這是剩下的錢。”
她站起身便欲離開,玉無瑑卻將那十兩銀子推了回來:“說來慚愧,佛骨舍利的消息我眼下還沒有著落,這錢我不能收�!�
李璧月不解:“佛骨舍利不是出現(xiàn)在拍賣會嗎?”
玉無瑑咳了一聲,眼神有些心虛:“其實,今晚拍賣的那顆,并不是真正的佛骨舍利。那是我偽造的……”
“偽造……”
看著李璧月震驚的眼神,玉無瑑繼續(xù)道:“佛骨舍利出現(xiàn)之前,海陵就有諸多勢力盤踞,風(fēng)雨欲來。如今佛骨舍利失蹤,若是被人暗中帶走,就再難追蹤行跡。如果這時候,海陵出現(xiàn)了另一顆佛骨舍利,勢必會引起有心之人的注意。將海陵這灘水?dāng)嚋�,真正的佛骨舍利才有可能冒出來……�?br />
李璧月沉思道:“所以你便想到了這個李代桃僵的法子?”
她看向玉無瑑的眼神充滿不可思議。別的不說,能偽造佛骨舍利并瞞過海市商會的大掌柜,還將之拍出二十萬兩的高價。按理說,這樣的人絕不應(yīng)該是走街串巷給人算命,還一卦只收五文錢,連酒釀圓子都吃不起的窮鬼。
更不會為了區(qū)區(qū)十兩銀子跟她在這里掰扯。
可是玉無瑑臉上的神情,又好像這一切都是理所當(dāng)然。
……
“是,畢竟李府主只給我三天時間……”玉無瑑道:“方才在拍賣會上的情景,李府主也看到了。對佛骨舍利感興趣的除了范陽盧氏,便是花二十萬銀兩將之拍下的那名黑衣人。范陽盧氏暫且不提,他家與曇摩寺素有往來,想拍下佛骨舍利估計也只想花十二萬兩借花獻佛。而那個黑衣人應(yīng)該才是李府主你的目標(biāo)——”
“雖然他手中未必有真的舍利,但順著他摸下去,應(yīng)該會有收獲�!�
他思維縝密,有條不紊,與李璧月第一次見他時吊兒郎當(dāng)?shù)臉幼咏^不相同。但他既非涉案之人,眼下也幫了她,李璧月也無意刺探他人秘密,便道:“這次多謝你幫忙,我先走了——”
她睡了不短的時間,那黑衣人想必已經(jīng)帶著“佛骨舍利”離開了。如果再耽擱下去,必難追蹤行跡。
她提起劍,才走到門口,玉無瑑又追了上來:“李府主,等等。”
李璧月:“你還有什么事?”
玉無瑑:“如果李府主想追那個黑衣人,我倒是可以帶你去……”
李璧月眼瞳瞇起,只聽玉無瑑道:“我在那個偽造的佛骨舍利上放了一個追蹤的印記�!彼]上眼,似乎正在感應(yīng)某種微弱的靈力波動,道:“那人正在向北移動。不好,他已經(jīng)出城了——”
第013章
密林
他望向李璧月:“以李府主的功夫,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小瑤臺應(yīng)該不難。李府主出去之后,到北城門口,就是我們上次見面的那個地方等我。”
李璧月:“那你呢?”
玉無瑑眉眼輕輕漾著,笑道:“我來海市商會又不是來做賊的。從大門進來的,當(dāng)然還是得從大門出去……”
呵,這說得像她堂堂承劍府主是做賊的一樣。
可惜,李璧月還真不能從大門走。海市商會底細未知,那個神秘的海市大掌柜也不知身在何處。她身形一閃,便躍上了圍墻離開。
……
玉無瑑回到商會大門的時候,白管事仍在門口候著。
見他出來,問道:“玉相師,竹簽可找著了嗎?”
玉無瑑搖了搖手中的簽筒:“找著了,謝過白管事。我這便告辭了�!�
白管事道:“找著了便行,您慢走。”
白管事送走了玉無瑑,關(guān)上大門。
忙碌一晚,總算一切都按照大掌柜交代的圓滿結(jié)束,沒有出什么差錯。他打了個哈欠,正欲回去睡覺,肩膀卻被人從后面拍了一下。
白管事嚇了一個激靈:“誰?”
他轉(zhuǎn)過身軀,只見眼前站在一位身著紅衣的女子。那女子笑容瀲滟,顧盼之間滿是風(fēng)情。白管事道:“你……你是跟著林家少爺一起來的那個什么櫻……”
紅衣女子道:“唐緋櫻。”
白管事道:“今日海市拍賣已畢,您寄賣的那支金雀翠翹玉步搖一共售出三萬兩銀子。其中的一萬五千兩已經(jīng)按您的要求,換成銀票結(jié)清,不知唐小姐這么晚還有什么事�!�
唐緋櫻道:“我想求見你們大掌柜,請白管事引見�!�
白管事:“我們大掌柜輕易不見生客,唐小姐有事可由我通傳�!�
唐緋櫻睨笑道:“楊妃當(dāng)年東渡,帶著玄宗賜給她的無數(shù)珍藏,我手中的寶物可不僅僅只有那支金雀翠翹玉步搖。如果都交由海市代售,可是一大筆生意。怎么,這么大筆生意,我想與大掌柜面談不過分吧……
白管事仍是搖頭:“今日在拍賣會上,唐小姐自己參與競價,違背拍賣會的規(guī)定。不過,念在你是初次,不懂規(guī)矩,海市可以不計較。按照我們海市的規(guī)矩,不會再與你合作,大掌柜也不會見你。你請回吧——”
唐緋櫻臉色有些難看,辯駁道:“今天叫價的是‘春分閣’,是海陵林家的大少爺,并不是我唐緋櫻�!�
白管事:“可若非你攛掇,林家少爺根本不會參與競價。于海市而言,兩者并沒有區(qū)別�!�
這白管事軟硬不吃,唐緋櫻不悅道:“好吧,不提合作的事。我有一個重要的消息要告訴大掌柜,如果大掌柜堅持不肯見我。等我走出這道大門,海市商會就會聲名掃地——”
白管事:“你敢威脅我?”
唐緋櫻聲音冷了下來:“這不是威脅,而是切切實實的警告。”
白管事:“慢走不送。”
就在這時,原本空寂的大廳里傳來沈云麟的聲音:“請她到我房間。”
李璧月到了海陵北城門,不一會,就看到城墻根出現(xiàn)了一道穿著破舊道袍的人影。
李璧月看著緊閉著的城門,看向玉無瑑:“你確定那個人是出城了?”海陵城門酉時便已關(guān)閉,到次日卯時才開,不知那人是如何避開守衛(wèi)出城。
玉無瑑點頭:“絕不會錯�!�
李璧月拂袖往城門而去。她才靠近城門,便被守城的士兵攔阻:“城門已閉,請明日早上再來�!�
李璧月拿出腰牌,道:“承劍府辦案,急需現(xiàn)在出城,請立刻打開城門�!�
守城士兵見了腰牌上明明晃晃的“承劍府”三個大字,嘟囔道:“又是承劍府的人……這出城查案還分成兩撥……”他嘴上抱怨,但還是轉(zhuǎn)身去開城門。
李璧月一怔:“又是?難道今晚還有承劍府的人出城?”
守城士兵道:“可不是嗎?就在兩刻鐘前,也有人拿著承劍府的腰牌出城。”
李璧月冷眸一沉,望向玉無瑑。玉無瑑知道她的意思,低聲道:“按時間來算,那黑衣人出城的時間,應(yīng)該恰好是兩刻鐘之前。難道李府主的腰牌也有人偽造嗎?”
李璧月?lián)u頭:“未必是偽造�!�
她方才并沒有亮出自己承劍府主的身份,用的是玄劍衛(wèi)的腰牌。承劍府的玄劍衛(wèi)并不少,此番跟著她到海陵的便有高如松和夏思槐兩人。這兩人昨天被自己差遣去尋找那從扶桑大船上逃走的東瀛女子的下落,眼下她還真不好說兩人在哪里。又或者,兩人已經(jīng)出事了。
她將目光投向城外,道:“無論是誰,追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
兩人出了城,玉無瑑指了指西北方向,道:“那邊——”
李璧月足尖輕點,身如輕燕,往西北而去,玉無瑑隨即跟上。
李璧月的輕功是上代承劍府主謝嵩岳親授,以承劍府浩然劍意為根基,講究的是“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fēng)”,全力運使之下,快哉如風(fēng),天下間沒幾個人能追上,可玉無瑑一直不遠不近地綴在后面,倒也看不出吃力的樣子。
行出未久,前方出現(xiàn)了一片茂密的樹林。李璧月放慢腳步,玉無瑑很快追了上來:“就在這片林中�!�
今夜無星無月,密林深處黑沉靜謐,連一點聲音也沒有,讓人只覺得壓抑。玉無瑑莫名有些不安,李璧月已先一步跨入林中:“我進去看看,你在這里等我�!�
玉無瑑:“等等,里面可能有……”
埋伏……
他還沒說完,李璧月已消失在黑暗之中。
她是一柄孤峭的劍,永遠勇往直前。
玉無瑑情急之下一拉,只摸到她的半片衣袂,那劍鋒已破開黑暗向密林深處而去。
……
李璧月曳著劍前行,她蒼青色的衣裳在林中已失了顏色,與黑夜連成一片,似乎那無盡的暗只是她張揚的裙擺。
正常人在這樣的黑暗中恐怕都要成為睜眼瞎,但李璧月不一樣,她是天生就為戰(zhàn)斗而生的物種。黑夜不會讓她的感覺遲鈍,反而會讓她更加敏銳。
劍鋒劃開地上的草葉,在這沙沙的響動中,她聽到了一道極輕的呼吸聲。
看來,埋伏在此的獵手也會沉不住氣。
她恍若無覺,繼續(xù)向前。感知之內(nèi),敵人越來越多了。
十個,二十,三十……最后增加到四十九……
四十九名死士,布成北斗七絕陣,對方是打定主意在此伏殺她。
看來,那買走“佛骨舍利”的黑衣人早料到她會追來。不知留在外面的玉無瑑對此是毫不知情?還是他與那人合謀,故意引她前來?
這已經(jīng)不重要了。
她繼續(xù)向前,一步踏出,踩到陣眼中心。一剎那之間,無數(shù)柄寒刀同時出鞘,組成綿密的刀陣,向她襲來,可刀鋒落處,卻空空如也。
緊接著天上亮起一道熾烈的光,那光是如此耀眼,如此明亮,照徹這無明之夜,使得藏于暗夜的一切都無所遁形。
那是棠溪的劍光——
所有人都抬起頭,只見那抹蒼青色的影子手握劍柄,凌空斬下,緊接著便是一道清叱之聲:“魑魅魍魎又如何,我當(dāng)持劍一斬之——”
一劍之下,已有五人咽喉點血,倒于地上。
但潛藏幽夜的暗影不會因此后退,而是再次圍了上來。刀鋒赫赫,將李璧月圍在最中央,無間之中,殺獄再起。
林中的鵲鴉似乎被方才突起的這一場囂戰(zhàn)驚醒,發(fā)出嘶啞的嗷叫。戰(zhàn)聲之中,那道嘲哳的男子聲音再次響起:“李府主果然不愧天下第一劍之名,竟然能一劍破掉我精心布置的北斗七絕陣——”
李璧月冷嗤一聲:“這有何難,閣下太高估自己了�!�
那聲音一瞬間沉默,半響方道:“呵,李府主天賦絕頂,年紀(jì)輕輕就能將當(dāng)年秦士徽留下的浩然劍訣修煉至第八重,確實有資格傲視群雄�!�
李璧月:“奉承的話不必多說,識相的話就將佛骨舍利交出來�!眲ι碚痤�,劍聲嗡鳴,執(zhí)劍的人如暗夜的死神,瞬間再取走數(shù)條人命。
可那幕后指揮之人沒有半點緊張的意思,似乎也不在乎自己的人正在被一邊倒的屠殺,慢條斯理道:“看來李府主是不打算好好考慮我上次的提議了?”
李璧月寒鋒再斬一人:“上次,什么提議?”
“不可讓佛骨舍利回到長安的提議�!蹦锹曇魵饧睌模骸袄铊翟�,你不要裝傻——”
在這瞬息之間,又有數(shù)人倒下。
刀陣再次聚集,黑衣蒙面的死士們,似乎對林中的對話毫無所覺,對同伴的死亡無動于衷。
他們就好像被設(shè)定好的機器一樣,只會執(zhí)行主人的命令。
靜默,無畏,殺伐。
李璧月一邊應(yīng)對黑衣死士,一邊希望憑借聲音找出那人的位置。
可是那聲音忽東忽西,忽左忽右,無法確定方位。
而林中的氣息,明明只有四十九人,不,被她殺了十三個人之后,還剩下三十六人。
并沒有說話男子的氣息。
此人身份不明,行蹤隱匿,擅長操控傀儡。之前兩次都是以傀儡附魂之術(shù)與她見面,而這次,很可能是她抓到他本體的最好時機。
也許該速戰(zhàn)速決了,她想。
根據(jù)這些黑衣死士的武器與招式來看,他們應(yīng)該便是那日在船上殺了整個扶桑使團的一伙人。
處置了這些人,再將尸體交給鴻臚寺,鴻臚寺在寫給扶桑國主的回書上也算有一個交代。
心念起,劍光動。長劍幻化出無數(shù)道劍影,整個林間被一種臻于極致的劍意籠罩。
天地肅殺,草木摧折。
下一瞬,劍影散作三十六道虹光從空中斬下,將剩下的三十六人盡數(shù)釘死在草葉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