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那流出的血本應是殷紅的。
但在黑夜中,一切只歸于沉黯。
李璧月持劍而立,猶如殺神。
暗林里響起一聲低笑:“好,好。想不到今天能有幸見識到李府主的絕代劍招萬山歸雪滿江白,我原想在這里伏殺李府主,看來是不自量力了�!�
李璧月不欲與他廢話:“佛骨舍利呢?”
那聲音道:“呵,李府主果真以為自己贏了嗎?”
密林中響起一道尖銳的哨聲,緊接著變故再起,剛剛被李璧月斬殺的四十九人的尸體竟然重新站了起來,拾起地上碎刀,再次結(jié)成刀陣,向李璧月圍了上來。
李璧月一劍掃出,劍鋒落處,再添血痕。這些死士不但不退,反而更加瘋狂地撲了上來。
李璧月臉上終于浮現(xiàn)一絲驚異:“這是……尸傀?”
傳聞,天下之間有一種邪術(shù),在活人的心臟中種入一只傀儡蟲,此人死后身體不腐,成為任人操控的傀儡,謂之尸傀。這些尸傀都已經(jīng)是死人了,就算刀兵加身也不會感到痛苦,只會依照本能而殺戮,直到肉軀徹底毀滅。
看來,之前的北斗七絕陣只是餌,眼下才是真正的殺招。難怪那道聲音的主人明知伏殺失敗,卻并沒有撤退的打算。
李璧月抬起頭,夷然不懼:“這些人活著的時候殺不了我,難道死了就可以嗎?閣下可真是天真,我能殺他們第一次,便能殺他們千千萬萬次……”
她衣袂翩轉(zhuǎn),手中棠溪劍再次綻放出熾烈光芒:“萬山歸雪滿江白——”
“呵呵,李府主還是這么心急。”
那聲音再次開口:“李府主府主的劍法確實天下無雙。僅憑一顆劍心便能使出浩然劍訣的無上劍招,可是你一身劍骨破碎,還能再出幾招。”
“殺你綽綽有余——”
“是嗎……”那聲音桀桀笑著:“這些人都是武寧侯軍中舊部,是李府主昔日的手足袍澤,而他們今天盡數(shù)死在李府主你的劍下,難道這還不夠,李府主一定要將他們毀尸滅跡嗎?”
第014章
尸傀
李璧月心神終于一震。
恰在此時,不知何處吹來了一道輕風,最前面的那名黑衣尸傀頭上的面罩落下,露出一張李璧月極為熟悉的臉。
李璧月發(fā)出一聲驚呼:“陳叔——”
李璧月是認得陳思明的。
在那次抓蟋蟀事件之后,不知云翊給武寧侯夫人說了什么。總之她沒有再回到自己家的參軍府,而是留在了武寧侯府。
彼時武寧侯夫人的妹妹,嫁于京兆韋氏的白夫人新寡,在武寧侯做客。白夫人說自己沒有女兒,見了她覺得投緣,要認她做個義女。李良用心思兩位夫人出身江南名門,知書達理,性情淑柔,或許可以管教她這一身逆骨,便應了下來。在那之后,李璧月大部分時候都住在侯府小白夫人的院中,每日與云翊一同上學。
而陳思明,曾是武寧侯府的馬夫,每日負責駕車送她與云翊去秋水書院上學。
武寧侯府變故之后不久,她便進了承劍府。當年侯府舊人,也數(shù)年不聆音訊,不意會在此時再逢故人。
而這些人竟已都死在她的劍下。
“陳叔……”她看著那張滿目丘壑的臉,劍心似乎有了一絲裂痕,握劍的手輕輕顫抖。
已死的尸傀無言,一雙已然空洞的眸子里無悲無喜。若非要從里面找出點多余的東西,大概也只有冰冷的殺意了。他拖著刀,彳亍著向前。
李璧月心中抑制不住悲憤,遙望空處,高喝道:“閣下究竟是誰?這些人為什么會聽你的命令?”
“呵,你問我是誰?武寧侯一生忠義,身死之后,他的這些舊部念念不忘舊主之仇,投奔于我,可是李府主你呢?武寧侯與夫人對你可謂恩重如山,可惜他們剛死,你就攀上了承劍府的高枝,反而對昔日袍澤辣手無情�!�
那聲音語調(diào)一轉(zhuǎn):“你以為他們是聽我調(diào)遣嗎?不,他們奉的是武寧侯世子的命令。李府主不是一直在追尋他的下落嗎?只要你同意與我合作,我就帶你去見他。”
“武寧侯世子?”乍聞云翊的消息,李璧月心魂一瞬失守:“你知道云翊在哪里?”
就在這時,半空中那詭異的鳴哨聲再起,“陳思明”發(fā)出一聲低嘯,朝她撲了過來,一口咬到她的右腕之上。李璧月猝不及防,雪白的腕口流出鮮血,更有一股青氣環(huán)繞,周遭皮肉竟開始腐爛,此時,更多尸傀一起向她沖殺過來。
倉促之間,李璧月橫劍一掃,劍氣將尸傀逼退大半,可終究還是有了數(shù)只漏網(wǎng)之魚。她的手腕一麻,竟是中了一刀。
那聲音哈哈笑道:“李府主武功高強,心智堅定。只有云翊是你唯一軟肋,聽說你成為承劍府主之后,一直在多方打聽他的下落。呵,想不到,李府主還是個癡情種子……”
李璧月怒喝:“你騙我——”
“兵不厭詐。哈哈哈哈……李府主死了,去了陰曹地府自然能見到云翊——”
鳴哨聲越來越高昂,那些尸傀也愈發(fā)興奮暴虐,李璧月陷入鏖戰(zhàn)之中。
這些尸傀本來就已經(jīng)死了,根本就無所謂再死一次。劍鋒削破皮肉,可只要骨骼尚存,便能繼續(xù)揮刀向前。
李璧月背倚著大樹,望著悍不畏死,殺之不盡的尸傀,心知今日過于托大,落入敵人算計之中。若想盡快脫身,需要再用一次“萬山歸雪滿江白”,以純粹劍意同時斬斷這些尸傀的四肢關(guān)節(jié),方能使之失去戰(zhàn)斗力。
可是,她的右手受傷,此時已無多少知覺,無法發(fā)揮全部實力。
而且,她真的要讓這些人死后被戮、遺骨不全嗎?
猶豫之間,林中忽然響起一道簫聲。
那簫聲甚是詭異。忽高忽低,時急時緩。前一秒緊鑼密鼓,石破天驚;下一秒便如秋風嗚咽,婉轉(zhuǎn)低回。既不成曲,也不成調(diào),竟比那控制尸傀的鳴哨聲還要難聽幾分。
李璧月暗自皺眉,那些尸傀群忽然靜止了一瞬。
緊接著,那簫聲似乎找到了某種節(jié)奏,維持同一個曲調(diào)開始吹奏。那尸傀群停止了攻擊,向四周慢慢散去。
李璧月順著簫聲的來源看去,只見一人著素白的道袍,手按竹簫,踏著黎明破曉的天光而來。他長眉如畫,雙目深峻,只是先前其中的懶散已然退卻,眸光深沉,一如夜色。
是玉無瑑。
先前她交代他留在外面等候,不知他是什么時候進來的,還用一支不知哪來的竹簫控制住了這些尸傀。
那道尖哨聲的主人似是詫異尸傀竟會失去控制,哨聲越發(fā)尖銳起來,希望激發(fā)尸傀兇性,再次發(fā)起攻擊�?墒悄呛嵚晠s愈發(fā)沉緩起來,尸傀群在兩種不同聲音的迷茫起來,搖搖晃晃,手舞足蹈,就像在原地跳舞一般。
同時,李璧月腦海中響起一道聲音:“李府主,你還能出劍嗎?”
那是玉無瑑的聲音。不知此人是如何做到一邊吹簫操控尸傀與那哨聲相抗,一邊還能分神傳音入密與她說話。
她抬頭望向玉無瑑,點了點頭。
腦海中聲音再起:“一會聽我指出的方位,找到那個操控尸傀之人�!�
就在此時,那簫聲忽然從沉緩轉(zhuǎn)為激越,音節(jié)愈短愈蹙,尸傀群瞬間興奮起來,揮舞著武器向林中四處散去。李璧月瞬間明白了他的意圖,他要驅(qū)逐尸傀群來找出那鳴哨之人的蹤跡。
那鳴哨之人不意尸傀竟然會反水,也越發(fā)尖利急促起來,聲如裂帛,幾乎刺穿耳膜。與此同時,李璧月腦海之內(nèi)出現(xiàn)玉無瑑的傳聲:“西方坎位——”
棠溪劍劃開夜幕,龐大劍意瞬間直沖西北,那哨聲戛然而止。棠溪落處,傳來一聲慘呼。
簫聲亦止。
玉無瑑道:“過去看看�!�
李璧月點頭。如果沒有意外,這操控尸傀想要伏殺她的人便是制造了扶桑使團劫殺案的幕后兇手,也是刺殺明光禪師,又花費二十萬重金購買“佛骨舍利”之人。
找到此人,或許便能破解諸多謎題。
可地上并無尸體,只有一堆由木頭和金屬制成的機括零件,已經(jīng)被棠溪劍劈成了碎片。
李璧月皺眉:“又是傀儡,又是寄魂之術(shù)�!�
玉無瑑愕然一瞬,道:“傀儡?難怪,原來如此�!�
李璧月:“什么‘原來如此’——”
玉無瑑道:“操控尸傀的邪術(shù),一般會使用笛子或者竹簫,而不會使用哨聲。因為樂器能發(fā)出的聲音遠比口哨更加復雜,更能準確表達意思,使尸傀循令而行。那人是制作尸傀的人,尸傀本應與他更親近,不會輕易被我所趁,可是此人附魂于傀儡行事�?茈m然能作為納魂的容器,卻做不了吹奏樂器這般精細的動作,此人才會用哨聲來操控尸傀,最終被我反客為主,找到他的位置。”
李璧月疑惑道:“你之前不是說那假造的佛骨舍利有你留下的追蹤印記,我們才會追蹤來此。而之前在海市商會拍下“佛骨舍利”的那人絕對是真人,而非傀儡�!眲e的不說,海市商會對客人甄選嚴格,應該不至于會讓一個傀儡入場參與拍賣。
玉無瑑道:“我也正是疑惑這一點。就在李府主你進入林中不久,我就失去了對‘佛骨舍利’的感應�!�
李璧月:“嗯?”
玉無瑑:“有兩種可能,第一種對方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佛骨舍利’是假的,將之毀去。第二種情況,對方發(fā)現(xiàn)了上面的手腳,將印記抹除。不過,以我的猜測,第一種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李璧月:“為什么?”
玉無瑑輕笑起來,他慢慢抬眸,目光清亮:“因為那枚舍利子是我用一枚鷓鴣蛋仿制的。那鳥蛋經(jīng)過打磨之后,蛋殼已經(jīng)極薄極脆,只要輕輕一碰,便有可能碎掉。對方只要試圖抹除上面的印記,那個舍利子就會損毀……”
“鷓鴣蛋……”
李璧月一時有些無語,用鷓鴣蛋來偽造佛骨舍利,還真是天才的想法。
不知那黑衣人花了二十萬兩的巨款,卻買了個一碰就碎的鷓鴣蛋,一時是什么反應。
玉無瑑道:“所以我猜測,那黑衣人可能是進入林中之后發(fā)現(xiàn)舍利子是假的,又發(fā)現(xiàn)有人追蹤,便在此布下殺陣伏殺李府主。他不敢與李府主碰面,所以暗中逃走,只留下一具傀儡控制局面……”
李璧月點頭,玉無瑑所言與她所想大差不差。甚至,她有一種直覺,這黑衣人是她認識或熟悉的人。
如今線索雖斷,但那黑衣人既然出現(xiàn)在拍賣會上,必然是得到海市商會的請柬,此事或許可以從海市商會著手調(diào)查。
不過,離開之前,倒還是有一件事情要做。
她重新回到之前大戰(zhàn)的林地中央,先前死去的那些“尸傀”失去哨聲的指引,橫七豎八地倒在了地上。
她用劍鋒挑開哪些臉上的黑布,露出一張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那個黑衣人說得不錯,這些人確實都曾效力于武寧侯軍中和府中,都是她兒時認識的。
他們本是大唐邊軍中最好的男兒,如果沒有十年前的那樁血案,他們本該生活在靈州的土地上,衛(wèi)戍大唐的邊關(guān)。而不是像現(xiàn)在,不知被何人利用,成為殺手、兇犯,成為她的敵人,最后死于她的劍下。
李璧月許久未曾悸動的心,至此終于有一絲滯痛。謝嵩岳去世之后,她一個人扛起整個承劍府,成為圣人手中最鋒利的刃,在一個個案件中打轉(zhuǎn)忙碌,忙起來的時候,甚至會忘了自己是誰。
此時,見到這些死得不甘的人,一絲酸澀與滾燙從目中涌下�?墒悄菧I水尙未流到頰邊,便已干涸。
她是承劍府最后的執(zhí)劍人,也是武寧侯府唯一幸存下來的人。從那時起,她就已沒資格再流淚了。
玉無瑑清澈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先前聽那操控尸傀之人所言,這些都是李府主你的故人。既已被煉制成為尸傀,這些人的尸體也都留不得了,只能就地處置�!�
李璧月低聲道:“我知道�!�
玉無瑑感覺到李璧月心情不佳,便不再說話。他從林中撿來干枯的樹枝,找了一塊干凈的空地,將那些人的尸體堆在一起,然后點燃火把�;鸸飧Z起,青煙升騰。他坐在火堆旁,又依著道經(jīng)念了一段往生咒,超度亡魂。
等他念完,李璧月站了起來:“走吧�!�
忽然,密林外圍傳出一道渾沉的聲音:“玉無瑑,你果然在這里——”
第015章
傷勢
玉無瑑抬起頭,只見密林中出現(xiàn)了另一撥人馬。
為首之人,一身錦帶貂裘,雍容華貴。只是眉眼細長,頗有幾分脂粉之氣。此人正是“清明閣”的侍奴小五,也是海市商會的大掌柜沈云麟。
他身后跟著三個人。
最左邊一人,一身黑衣,面容冷峻,腰挎長刀。
中間一人,身材壯碩,發(fā)色微黃卷曲,似乎有一部分胡人血統(tǒng),武器是一對雙鉤。
右邊一人,一身白色衣裙,頭戴幕籬,身形纖瘦,應是一名女子,腰間系著一柄軟劍。
三人皆氣息沉凝,應是海市商會搜羅而來的高手。
玉無瑑嘆道:“辟水刀羅宗,鐵塔雙鉤拓跋鐸,玉面梨花傅小蝶,一次出動海市商會三大高手,看來沈大掌柜今日來意不善了�!�
沈云麟望向玉無瑑:“玉相師,請你跟我們回海市一趟�!�
玉無瑑:“如果我不愿意呢?”
沈云麟:“這恐怕由不得你。”他輕輕舉起右手,那身后三人便朝左右分散,堵住他的退路。
玉無瑑看了看天色,嘆息一聲:“看來昨天出門前沒有看黃歷,以至于傷天時,損地利,欠人和,忙忙碌碌到現(xiàn)在也未能消停�!�
沈云麟道:“玉相師既然敢用偽造的佛骨舍利欺騙海市商會,便應該有此覺悟�!�
玉無瑑無辜地眨眨眼:“可昨日那顆‘佛骨舍利’也是沈大掌柜你親自驗貨,覺得沒問題才決定拍賣。沈掌柜還說‘佛骨舍利’至關(guān)重要,最少可以拍出十五萬兩的高價,我才同意拍賣。而且拍賣所得如今都在海市,我可是分文未取。沈大掌柜為了此事就要抓我回去問罪,未免不講道理。”
“哼,我那是被你騙了。分明是你知道如今的‘佛骨舍利’堪為奇貨,有意用假貨來蒙騙海市。我海市商會百年聲譽,豈能容你愚弄踐踏?來人,拿下——”
沈云麟一聲令下,那三人同時出手。三種兵器,三股氣息,同時玉無瑑襲來。
幾乎同時,從密林深處涌出一道白色的劍光,劍光如飄雪落霰,旋舞而下,那三人還沒有摸到玉無瑑半片衣角,便已被那純粹劍意所傷,各自退開。沈云麟神色驚恐,望向密林深處:“是誰?”
李璧月一身蒼青色衣衫,幾乎與林中黯色融為一體,以至于外面幾人第一時間并沒有看到她。
李璧月望向沈云麟:“沈大掌柜,又見面了�!�
沈云麟臉色有些僵硬,不過很快就恢復了鎮(zhèn)定,拱手道:“李府主�!�
李璧月手按劍柄:“昨晚之事,沈大掌柜是不是應該先給承劍府一個解釋?”
沈云麟昨晚雖然用“心夢引”將李璧月暫時陷入沉睡,但他并不敢對她怎樣,只是將之安置在清明閣。他原想等她第二日醒來,“佛骨舍利”交易完成。李璧月并沒有看到實物,即使是承劍府也沒有證據(jù)指證海市商會銷贓,而他可以平白得到十萬兩銀子。
沒想到他剛一離開,李璧月就失蹤了。
更糟糕的是,他得到消息,自己被玉無瑑給騙了,海市商會當晚拍賣的佛骨舍利根本就是假的。
幸虧他身為海市商會的掌柜,經(jīng)歷的事情足夠多,練就一張自然渾如的厚臉皮,賠笑道:“昨日之事純屬誤會,如今我們海市商會已經(jīng)查明,昨日拍賣的佛骨舍利實系偽造,我們海市商會自然談不上銷贓。至于冒犯李府主之事,沈某愿意給李府主道歉。不過,這個人我們海市商會要帶走�!�
他指了指玉無瑑道:“這算命的蒙騙于我,敗壞我海市商譽,希望李府主不要插手此事�!�
他將海市見利銷贓,想漫天過海賺十萬兩銀子的情節(jié)一筆帶過,卻揪著玉無瑑不放,李璧月冷笑一聲道:“既然佛骨舍利系這個算命的偽造,那本府便將他帶回承劍府問罪�!�
她目光如刀,望向沈云麟:“另外,根據(jù)大唐律令,明知是贓物,買方與賣方同罪。既然那買贓之人系受到海市商會邀請而來,請沈大掌柜配合本府查案,將那人的名字來歷交代出來,本府或可從輕發(fā)落海市商會代為銷贓之罪�!�
沈云麟見李璧月軟硬不吃,打了個哈哈:“海市商會主顧甚多,鄙人雖然身為大掌柜,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我這就回去問一下昨日下面的人,問那人是何來歷,再派人向李府主回報……”
“至于這個算命的,希望李府主將他從重治罪。沈某這便告辭了。”
“我們走——”
他轉(zhuǎn)身,帶著那三名高手離開。
“多謝李府主方才替我解圍�!庇駸o瑑回頭,恰見李璧月手中棠溪劍脫手,墜于地上。
她之前手腕被尸傀咬傷,外表的皮肉為尸氣所腐,幾乎潰爛。之后又兩次出劍,至此終于徹底失去知覺。
玉無瑑看著她腕口上的青氣,倒吸一口涼氣:“李府主,你的手……”
李璧月微微閉目:“之前被尸傀咬傷,沾染了尸氣。”她語氣平淡,目光中也看不出多少痛苦之色,就好像受傷的不是她一般。
玉無瑑看著她神色倦淡的臉,實在有些想不出她手腕受傷這么嚴重,方才是如何一招斬殺傀儡,又是如何一招逼退海市的三位高手。
他飛快地從懷內(nèi)掏出一個小瓶,從中取出一顆白色的藥丸,道:“李府主,這是凈氣丹,能阻擋尸氣擴散,你先服下�!�
李璧月用左手將丹藥接過,放入口中,咽了下去。
玉無瑑握住她的手,道:“李府主,你手腕上的皮肉已經(jīng)腐爛,眼下,我要將你手臂上的腐肉去除,再行用藥。只是這個過程可能會有些疼,你要忍一下——”
李璧月?lián)u頭:“你動手便是,我不會疼�!闭Z氣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玉無瑑眉心輕輕蹙了一下。
他從腰間拿出一柄匕首,放在火堆上烤了一下,又走了過來。他托起李璧月受傷的手腕,似乎有點不知該如何下手。
半響,開口道:“對不起,李府主。今日之事是我自作主張,如果不是我偽造佛骨舍利,又帶你過來追蹤那個黑衣人,李府主也不會因此中了埋伏而受傷�!�
李璧月雙目緊閉,淡聲道:“這并不能怪你�!�
憑心來說,這件事和玉無瑑并沒有太大關(guān)系,是她給了他十兩銀子讓他去調(diào)查佛骨舍利的下落。
當時,她覺得對于算一卦只收十文錢、連酒釀圓子都吃不起的玉無瑑來說,十兩銀子已經(jīng)是個天文數(shù)字了。而她的目的也不過權(quán)且一試,也并沒有真正期待他去做些什么。
可是玉無瑑?yōu)榱苏{(diào)查線索,竟然想出偽造佛骨舍利、引蛇出洞之計,還為此開罪海市商會。為了區(qū)區(qū)十兩銀子,他根本不需要做到如此地步。
更何況,今日若不是他以竹簫控制住尸傀,后果不堪設(shè)想。
她靜靜地想著這前前后后的事,突然感到手腕一痛。去除腐肉,便是割肉刮骨,又怎么可能不痛,就算李璧月痛覺較一般人遲鈍,額上也沁出細密汗珠,她強忍著沒讓自己叫出來。
卻聽玉無瑑輕聲道:“好了。”他下刀著實又快又準,一次便大功告成。原來剛才他故意和她說話,只是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
李璧月抬起頭睜開眼睛看他,青年道士額前的鬢發(fā)自然垂落,半遮住清淡的眉眼,儼然似畫中人。
他又將另一顆藥丸碾碎,敷在傷處,從自己的道袍上撕下一截衣擺,將她的手腕包了起來。
“這種止血丸含有麻醉的成分,能緩解疼痛,但是并不利于傷口的快速恢復。等李府主回去,承劍府應該有更好的傷藥。只是,我看傷口要完全愈合,最少需要七天,在這七天之內(nèi),李府主最好不要與人動手�!彼f。
李璧月:“嗯�!�
在過往的數(shù)年中,她也時常會受傷,這不過是微不足道之事,甚至不足以將之放在心上。她抬頭望向東方,天色已經(jīng)微亮。她用左手拾起地上的棠溪劍,道:“我們先離開這里再說,你先與我一同回驛館�!�
玉無瑑沒有說什么,跟在她身后,離開樹林。
這一次兩人都沒有使用輕功,只是同來時一樣,玉無瑑依舊與她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到城門之時,天色已經(jīng)亮了。海陵城門已開,兩人回到李璧月歇腳的驛館門口,玉無瑑才跟了上來,作揖道:“李府主,我還有事,先告辭了�!�
李璧月有些訝異:“你就這樣離開嗎?你得罪海市商會,不怕他們找你麻煩……”她雖不知這游方道士是何來歷,但這次的事情著實是自己欠他一個人情。她出言讓他與自己回驛館,便是有心庇護。
縱然海市商會再有不甘,也不敢動承劍府的人。
玉無瑑輕輕笑了一下,道:“麻煩當然是麻煩,但是我那徒弟眼下還在客棧,不好將他一人拋下。海市商會雖然勢大,但他們的勢力主要是在海上。玉無瑑方外之人,四海為家,等我要做之事了結(jié),再往他處云游便是�!�
他震了震衣袖,那短了一截的破舊道袍在晨風中飄逸飛揚,頗有些道家逍遙游的真意。
李璧月想了想道:“這驛館本有多余的房舍,玉相師這段時日不妨先在此住下。你那小徒,我命人將他接來便是�!�
這于承劍府主而言,實屬難得一見的善心了。
玉無瑑微微怔了怔,似乎頗為意外。片刻之后,他的臉上綻放笑容:“那便承李府主一番好意了�!�
第016章
飄蓬
兩人進入驛館,李璧月向值守的驛卒吩咐了幾句,那驛卒便飛快去了。
不一會,驛卒端著一小碟咸菜和幾個冷掉的窩頭過來,放在大堂的桌子上。他有些歉然,不敢抬頭看李璧月的臉,局促道:“李府主,眼下天還未亮,廚房的燒火師傅才剛起來,早飯尚未備好,廚房只有昨夜剩下的這些……李府主是先隨便用點,還是再等等,等師傅做好早飯,再送到您房間……”
李璧月忙碌一晚,這會早已饑腸轆轆:“這就行了,你放下吧�!�
她用筷子夾起一個窩頭,就往嘴里塞。她于吃食方面一向不挑,生的可以,冷的可以,隔夜的可以,一個月不吃肉也可以。用她師父溫知意的話來說,就像一顆野草,天生地長,頂好養(yǎng)活。
她吃了幾口,才發(fā)現(xiàn)對面的人一筷子都沒有動。
玉無瑑吃驚地看著她,道:“驛站就給李府主吃這個?”
怎么說李璧月也是承劍府的府主,整個大唐朝最有權(quán)勢的女人。在海陵這樣的小地方,只有人人逢迎奉承的份,沒想到竟然吃隔夜的冷食。
李璧月有些歉然,這樣的飯食于她,如同家常便飯一般。若是用來待客,多少還是有些不尊重的,更何況此人雖然窮酸,吃飯可比她講究多了。她解釋道:“承劍府事忙,因此我時常誤了吃飯的時辰,從來是有什么吃什么。若是玉相師不習慣,可以先等一會,再等上小半時辰,驛館的早飯便該備好了�!�
玉無瑑眉心不經(jīng)意的一蹙。他伸出手,將她手中咬了一半的窩頭重新放在盤中,道:“李府主,你先等我一下�!�
他足下如風,飛也似地離開了驛館。等他回來的時候,手上拎了一堆東西。他問驛館的人要來碗碟,將東西橫七豎八地擺了一桌子。
陳記的水煎包子,兩面煎至金黃酥脆,肚囊鼓鼓的,有汁水從頂端溢出,散發(fā)著誘人的肉香。
李記的糯米糕,剛從蒸籠里拿出來,白白胖胖,酥酥軟軟,上面還裹著一層糖霜。
還有從王記買來的酒釀圓子,一顆顆精巧的小圓子如珍珠一般排列在碗中,混著桂花與淡淡酒香,香甜膩味,馥郁勾人。
玉無瑑重新在桌邊坐下,道:“人生真味,一半便在這個‘吃’字上面。李府主每日吃飯如此敷衍,這可要不得。說起來,我到海陵也算比李府主你早半個月,今日就由我做個東道,請李府主你吃一頓好的,也許以后李府主就再也吃不下已經(jīng)冷掉的窩頭了——”
他拿起筷子,率先夾了一個包子,一口咬了下去,頓時肉香四溢。
玉無瑑臉上一本滿足,道:“果然要剛剛出鍋的大肉包子吃起來才香,李府主,你快嘗嘗……”
李璧月嘴角微微翹起,他明明一身破爛,身無余錢,似乎只要有那么一口吃的便可滿足,卻還如此講究�?v然李璧月從來不貪究口腹之欲,仍不免被這種情緒感染,夾起包子,輕輕咬了一口。
之前她在縣衙門口初見此人之時,以為他不過一落魄道士,卦算得不準,用些小聰明來謀生。
可是以昨夜觀之,他既能偽造佛骨舍利瞞過海市之人,又能單憑一支竹簫控制尸傀群,頗有幾分能耐,并不像一般的游方道士。
想起那個數(shù)次從她手中逃脫的操控傀儡之人,她望向玉無瑑,正色道:“玉相師,我有一事請教�!�
玉無瑑:“請教不敢,李府主有話直說便是。”
李璧月道:“玉相師既然出身道門,不知對‘寄魂’之術(shù)知道多少?”
玉無瑑眼神浮移不定,李璧月第一次找上他就是因為這等秘術(shù),他微微點頭道:“略知一二�!�
李璧月:“愿聞其詳�!�
玉無瑑道:“據(jù)我所知,寄魂之術(shù)源出于道門八術(shù)之一的御物。百年之前,道門旁支妙真一脈,出了一名修士,道號妄機。此人出身天工世家魯家,天生聰明,精于機關(guān)術(shù),經(jīng)過多次嘗試,他復原了先秦的傀儡之術(shù),造出幾乎與真人無異的傀儡�?上�,傀儡再為精妙,也不過是死物。就算是再高明的御物之術(shù),也難以完全駕馭。妄機道人最后想出了寄魂之法,將自己的一部分魂魄寄附于傀儡之上,得以操控傀儡行動。”
“這些寄魂的傀儡天生就是最優(yōu)秀的殺手與刺客,就算被官府發(fā)現(xiàn),寄魂者隨時可以脫離傀儡之軀。甚至連兇手是誰也無從追查。文宗朝時,圣人最寵愛的云陽公主被傀儡所害,查無兇手。文宗一怒之下,將傀儡寄魂之術(shù)列為禁術(shù),天下道宗自玄真觀以下,都不允許門下弟子再修習此術(shù),此術(shù)便逐漸鮮為人知。不過,這些都是明面上的,世間藏污納垢的地方有的是,越是禁術(shù),越是禁絕不止�!�
他頓了一下,接著道:“此法也并非完全沒有辦法對付。一般來說,寄魂者并不能離傀儡太遠。只需要在寄魂者附魂于傀儡之時,使用定魂符,將分出的那一部分魂魄封于傀儡體內(nèi),便能找出寄魂者的位置——”
李璧月頗有些意外,關(guān)于傀儡寄魂之術(shù),承劍府的典籍確有不少記載,畢竟承劍府一直聽命于圣人,掌握秘辛不少,就連禁絕此術(shù)承劍府也有不少功勞。而玉無瑑顯然知道得更為具體,甚至還能有辦法找出本體位置。雖然市井之中多有奇人,不過此人應該不屬此類,多半有些來歷。
她斟酌道:“不知玉相師出自何宗何派?”
玉無瑑悠然道:“在下出自齊云山逍遙觀,只是何宗何派,我?guī)煾肝丛f起,所以我也不知道�!�
“齊云山逍遙觀?”李璧月倒是從未聽說過。
本朝道宗,奉玄真觀開山鼻祖李玉京為祖師,李玉京駕鶴西去之后,天下道宗以玄真觀為首,衍出無數(shù)小宗。這些宗派,在朝廷自有名錄,只要對方能講個來歷,她便能溯本正源。齊云山她是知道的,可這逍遙觀似乎并不在她知曉的天下道觀名錄之內(nèi)。
玉無瑑:“這個宗派是我?guī)煾刚f的。其實這逍遙觀我也從未去過,到底有沒有這個地方我也不知道�!�
“你師父是誰?”以玉無瑑的能耐,他的師父想必不會是一般人。
玉無瑑道:“我?guī)煾傅捞柷鍓m散人,我這次來到海陵,也是為了尋找?guī)煾��!?br />
“清塵散人……”李璧月想了想,確認自己從來沒聽說過這個名字�?磥硖煜麻g奇人異士眾多,也不是自己全能知曉。
她問道:“你師父失蹤了?”
“是,其實我從小是跟著我?guī)煾敢黄痖L大,他帶著我從一個地方流浪到另一個地方,從來不會在一個地方呆超過三個月。一年前,他突然失蹤了,我找了很多地方都沒有找到他。大概在兩個月前,我聽到有人說在海陵見過他,所以便來這里尋找。”他苦笑道:“不過,迄今為止是一無所獲�!�
“不對,也不能算是一無所獲。”他眉眼舒展,舀了一勺酒釀丸子:“畢竟結(jié)識名動天下的李府主的機會,也不是人人都有的�!�
他的話音帶著恭維。
并非那種有意的恭維,而是臨時想起來加了這么一嘴�?墒桥渲樕系男θ�,沒多少真誠的話也能聽出幾分真心來。
李璧月回了個笑容:“若有機會,我會幫你留意,就當答謝你今日請我吃飯�!�
等裴小柯跟著驛卒來到驛館的時候,玉無瑑正在堂館里剔牙。
桌上的還沒有收拾好,盤子上浸著一層油光。
裴小柯使勁聞了聞,哭天搶地:“水煎包……糯米糕……酒釀圓子……”
“嗚嗚嗚……竟然都吃完了,連一點面皮都沒剩下……”他淚眼汪汪,控訴道:“師父,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玉無瑑一時有些啞然。
他早上去買早點的時候,確實是不記得自己還帶了這么一個小拖油瓶的。
可是這個時候用完早飯,正是“躺尸”的美好時光,當然是不想再出門一趟的,只好指了指先前驛卒送來的隔夜窩頭,咳了一聲:“小柯,這里還有幾個窩頭,要不你先對付一下……”
小柯哭得更大聲了:“你自己在外面吃香喝辣的,就給你徒弟我吃這個……你說這像話嗎……”
這會天已經(jīng)亮了,驛館里來來回回地不少人出入。孩子委屈的哭聲頓時吸引來了不少目光。
畢竟方才不少人瞅著玉無瑑和一美貌女郎吃飯,兩人還言笑晏晏,相談甚歡。眼下卻給這半大的孩子吃隔夜的窩頭,有想象力豐富的已經(jīng)開始腦補了一出狗血故事。
周圍傳來竊竊私語:“瞧這孩子沒了娘就是可憐,這當?shù)囊恍闹幌雽ふ业诙�,錢都花在旁的女人身上,只給孩子吃這冷的窩頭。”
“就是,這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這孩子以后的日子難過了哦……”
“人心不古啊,人心不古……”
“真是不像話……”
玉無瑑一個頭兩個大。
他不就是請李府主吃頓早飯,怎么就成后爹了呢?
不是,他今年芳齡二十二。也生不出小柯這么大的孩子��?
莫非是自己昨日熬了一個大夜,有違養(yǎng)生之道,以至于老得太快。
他從懷中掏出一面巴掌大小的銅鏡,攬鏡自照一番,看到依然毫無瑕疵的一張臉,才微微松了一口氣。
倒是小柯止了哭,聽著人群的議論,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師父,我有師娘了?”
這著實是一樁天大誤會。
玉無瑑連忙捂住他的嘴:“瞎說什么呢?那是承劍府的李府主�!�
裴小柯更吃驚了:“李府主成我?guī)熌锪�?�?br />
裴小柯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李府主是哪只眼睛不好使了,竟然看上這個江湖騙子。
還有!
這騙子以前騙人錢財也就算了,竟然還學會騙人感情了。
裴小柯流下悔恨的淚水,他萬分懊惱昨晚沒有跟著這騙子一起去。怎么才一夜過去,他心目中英明神武的李府主就成了失足少女了呢?
哦,不對。怎么就被騙子給騙走了呢?
玉無瑑無可奈何嘆了一口氣:“至于嗎?”
不就是一口吃的嗎?何以至此。
裴小柯重重點頭:“至于�!彼畛绨莸呐枷�,心細如發(fā)、英明神武的承劍府主怎么能在江湖騙子這條陰溝里翻船呢?
就算騙子每天用鏡子照三百遍,那也配不上李府主啊。
玉無瑑看著裴小柯迷離的淚眼,深刻地檢討了一下,覺得自己這師父做得可能確實不太地道。
別的不說,若是當年他師父清塵散人當年給自己吃隔夜的冷飯,他琢磨著自己也是要哭上一哭的。
“好了,好了,你在這里等著。師父給你去買包子……”
約莫是小孩子忘性大,裴小柯吃完兩個餡大皮薄的肉包子之后,轉(zhuǎn)頭就忘了“師娘”的事,跟著驛卒到了李府主給師徒二人分配的廂房。
玉無瑑昨日一夜沒睡,如今已經(jīng)困得像個鵪鶉。但琢磨著如今自己得罪了海市商會,在海陵這段時間少不得要藏頭露尾一些。別的不說,不能給承劍府添麻煩。
但裴小柯素來像脫韁的野馬一樣,從來不是能拘住的性子。他閑閑從兜里翻出一本書,道:“小柯,師父今日不去擺攤,正好有空好好教你……”
裴小柯眼睛亮了起來:“師父,你要教我道法嗎?”這騙子算卦雖不準,卻也露過幾手幾手玄門功夫。裴小柯早想著學,可惜一直沒找著機會。按騙子的說法,傳道授業(yè)乃是大事,得找個黃道吉日才能開始教他。
玉無瑑將書遞了過去:“小柯,字都認識嗎?”
“當然認識�!迸嵝】驴粗潜緵]有封皮的舊書,以為是什么神功秘籍,滿心雀躍的接了過去。
等翻開第一頁,頓時傻眼了。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鵀轼B,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
此為《南華經(jīng)》第一篇,但凡開過蒙的學童都是學過的。這雖然是道家經(jīng)義,勉強能算專業(yè)對口,但和裴小柯想學的玄門功夫可說是毫不相干。裴小柯漲起來的皮球瞬間泄了氣:“這玩意有啥可以看的——”
裴小柯在拜這騙子為師之前,也是妥妥的名門子弟,這些都是早學過了的。
“咳,你以前的先生教得不對�!庇駸o瑑臉不紅氣不喘,繼續(xù)忽悠道:“現(xiàn)在你是我的徒弟,所以你得按照我的要求再學一遍……”
裴小柯將信將疑:“怎么再學一遍?”
玉無瑑循循善誘:“你說南華經(jīng)里講的是什么?”
裴小柯家學淵源,從前教他的私塾先生也是一代名儒,當即答道:“《南華經(jīng)》是戰(zhàn)國時期莊子所著,講的自然是道學經(jīng)義�!�
玉無瑑搖頭:“不對。南華經(jīng)其實是一本故事書。”
裴小柯訝然:“故事書?”
玉無緣:“我問你,你可知昨天那顆鷓鴣蛋是怎么變成佛骨舍利?”
裴小柯:“那不是師父你用顏料畫成的嗎?”
玉無瑑肅容,一本正經(jīng)地道:“非也,那是因為你師父我相信那就是佛骨舍利,所以它在我的手下就能成為佛骨舍利。這就是我們玄門中的心念之力,也是一切道法的根基……”
“心念之力?”裴小柯心中將信將疑。
玉無瑑揚了揚手中的書卷,道:“同理,為師手中這半卷南華,你若是當它是道家經(jīng)典,它便是道家經(jīng)典。你若是相信這就是一本故事書,它便是故事書。明白了這個道理。你就知道為師所說的心念之力是怎么回事了。這便是師父要教你的第一課�!�
他拍了拍裴小柯的肩膀:“這幾天你就不要出門了,什么時候讀懂了這本南華,師父就教你真正的玄門功夫……”
他躺在床上,打了幾個哈欠,懶洋洋地拉上了被子。
裴小柯總疑心自己又被忽悠了,然而榻上的玉相師已經(jīng)響起了鼾聲。
“鵬之徙于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
窗外,傳來裴小柯朗朗讀書之聲。
李璧月好靜,若是往常,李璧月定會覺得聒噪�?墒谴藭r,她的嘴角卻忍不住彎起。在她小的時候,也曾有一個人把道家經(jīng)典的《南華經(jīng)》當作故事書講給她聽。
在秋山書院的那些年,她后來逐漸識文斷字,學會了各家經(jīng)義;若論最為熟稔,仍是那一卷《南華》。
此時此刻,在這轉(zhuǎn)燭飄蓬的驛館,對隔壁那位萍水相逢的江湖騙子,倒有了片刻的知己之感。
不知過了多久,她緩緩睡著了。
第017章
兇殺
等李璧月醒的時候,已是下午。
她起床洗了把臉,見高如松和夏思槐都已侯在門外。
兩人昨日調(diào)查東瀛女子之事,到今天上午方回。聽說府主受傷的事情,大為焦急。
見她出來,兩人一起跪下道:“府主,屬下昨晚未能及時回返,竟然致使府主受此重傷,請府主責罰。”
“無妨,而且我的傷勢并無大礙。”李璧月輕輕扶了扶腕口,問起正事:“你們二人,調(diào)查一日一夜,那東瀛女子可有消息?”
兩人搖頭:“我二人昨日已經(jīng)帶人分頭走訪海陵海岸線附近的村莊,多方打聽,并沒有陌生女子的消息�!�
李璧月蹙眉道:“按理來說,海船進水,那東瀛女子必定無法在海上生存,應該會上岸到附近村落尋求庇護才是。她既然是異國之人,服色與語言不通,沒道理會毫無消息�!�
除非,她漏算了什么。
高如松見李璧月神色晦暗不明,開口道:“府主,要不我們擴大搜索范圍。這一帶海岸線漫長,說不定那女子上岸的地方并非海陵——”
李璧月?lián)u頭道:“不,昨日海陵方縣令曾言,此處是南北洋流匯聚之地,在大海之上,想以人的力量想抵抗潮汐與洋流是不可能,她如果沒死,必定是在海陵上岸。也許她這兩天已經(jīng)混入城中,我們不妨先等等方縣令那邊的消息,若是查無實證,再做打算�!�
如今最糟糕的情況,恐怕就是那日海潮過大,那東瀛女子溺死在海水之中。若真是如此,只怕佛骨舍利便如滄海遺珠,再難尋蹤跡了。
李璧月覺得,她的運氣并不會這么差。她重新望向兩位下屬:“你們兩人昨夜宿在何處?”
高如松道:“屬下從那日發(fā)現(xiàn)扶桑大船的所在率人向南搜尋,晚上在海陵縣東南的李家村歇腳。”
夏思槐道:“屬下率人向北搜尋,等搜完天色已經(jīng)晚了,便在附近的水月寺休息了一晚,今早方回�!�
李璧月挑眉:“可有人證?”
兩人皆道:“有,我二人昨日各帶了幾名士兵一起行動,昨晚也都在一處�!�
李璧月:“你們二人隨身攜帶的玄劍衛(wèi)腰牌可在?”
兩人異口同聲:“在啊。”兩人都有些奇怪,不知李璧月為何有此一問。
李璧月道:“昨夜有人持玄劍衛(wèi)的腰牌出城,我疑心我們承劍府內(nèi)部或許有奸細——”
高如松和夏思槐對視一眼,各自在對方眼中看到了猶疑的目光。
李璧月見兩人神情不似作偽,內(nèi)心浮現(xiàn)一絲憂慮。昨日那小寒閣的人持承劍府的令牌出海陵城門,如果事情真的出在高如松或者夏思槐的身上,事情反倒簡單,可是如若不然,此事復雜程度,更在她原先設(shè)想之上。
她想到什么,道:“高如松,你去將我們承劍府所有玄劍衛(wèi)的名單拿過來,不僅是要現(xiàn)在的名單,往前推六十年的名單也一并取來�!�
高如松雖知道李璧月多半是要調(diào)查奸細的事,還是忍不住道:“府主,就算有人六十年前曾經(jīng)是玄劍衛(wèi),如今也是一耄耋老頭了,我們需要調(diào)查這么久遠嗎?”
李璧月道:“少廢話,去將名單檔案取來�!�
“是�!�
這一中午李璧月沒有繼續(xù)出門調(diào)查,而是在書房翻了整整半日的卷宗。直到下午時分,她打算出門再去見一見方縣令,去一問海陵城這兩日調(diào)查的結(jié)果如何。
這時外面驛卒來報:“啟稟李府主,‘福海號’林家的掌柜林鎮(zhèn)有要事求見李府主�!�
李璧月問道:“是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