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即墨煌輕咳一聲,
心里只想,或許……她去過了鎖靈閣了,不知這樣晚過來,是不是……有些動容呢?
他側(cè)過頭看了眼即墨潯,即墨潯卻還在發(fā)怔,怔怔地注視著門邊緩緩踏進殿中的女子。
像一只鬼魅。
若不是她有腳步聲的話。
即墨煌以為是他因為自己準備的這個驚喜,喜得沒有反應(yīng)過來,低聲地喚了他幾聲:“爹爹�!�
即墨潯仍舊怔怔,望著來人,她進殿來這區(qū)區(qū)十幾步,叫他恍恍惚惚回到十幾年前,大雪夜里,她也這樣向他走來,神情溫柔,眉目如畫,嗓音很輕很輕。
直到即墨煌喚他,才如夢初醒,眼前是十幾年后的燈火,十幾年后的世界。隨她走近,胸口的舊傷又逐漸有開裂的趨勢,他咳嗽了兩聲,抬起眼睛,喉嚨一哽,竭力作出不在意的樣子來,別開目光,說:“煌兒不懂事,他求你來,你不必理他�!�
他心中何嘗沒有卑微地想過,求你來看我一眼。
但他這樣多日,也竭力想要戒了她。
這樣多日,沒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她。
這樣多日,他以為,已經(jīng)有了成效。
以為不相見,便可以不思念,可一切的努力,他這樣多日的努力,一見到她,頃刻間前功盡棄。
他心里短暫封存的渴盼,此時此刻,卻又像是逢春的枯樹,一枝枝一葉葉地長出來,像雨后春筍一樣,源源不斷、怎么也除不盡地冒出來。
飛快地,在短短一眨眼,就重新叫他心中充盈著她。
嘴上雖這么訓斥了孩子兩句,可心里卻暖洋洋的,不禁在想,到底是一家人,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她從來心腸軟,也不知煌兒他用什么法子說服她的。尋常的法子,她一定不會搭理,……
不及他再想,她已走得很近,只是,神情仍然淡淡的,卻說:“是嗎。他是不懂事。否則,……我也不可能踏足這里。”
這話一出,父子兩人俱是一愣,都聽得出她話中有話,別有他意,卻一時琢磨不出是什么意思。
紅燭燃燒著,半撩開的帷帳里,即墨潯費力支起病體,卻有些力不從心,眉心微蹙,想開口,旋即咽了回去,只當是自己多疑了。想來……她應(yīng)是因為煌兒死纏爛打地求她過來看他,才這樣冷淡不高興。
即墨煌飛快望了眼她,主動地讓出了床邊的位置來,心里甚至百轉(zhuǎn)千回地想,也許娘親記得了從前恩愛的時光,……所以今夜,才過來的,若是那樣……他嘴角壓也壓不住,眸光明亮得像星星,說:“薛姑娘坐這罷!”
離得近,好說話。
她目光淡淡一瞥,卻只立在了床沿邊。即墨煌終于看清她手里緊攥著的是什么。那赫然是一截頭發(fā),綰了一只同心結(jié),紅絲帶扎著。
他微微睜大了眼睛,按捺下好奇心,沒有出聲詢問。為了讓他們單獨相處,他煞費苦心,現(xiàn)在……他合該離開,給他們獨處的機會。即墨煌于是說:“那我先出去了�!�
“慢著。”
即墨煌一頓,眨了眨眼,只聽她嗓音輕輕說道:“我有幾個問題,想問問陛下�!敝闪甑哪抗庖晦D(zhuǎn),轉(zhuǎn)落在了即墨煌的身上,“與殿下也有關(guān)系,不妨留下來,一起聽一聽�!�
即墨煌看了看他爹爹,見即墨潯微微頷首,示意他留下,才說:“好�!彼睦镬�,什么問題……還與他有關(guān)?
即墨潯緩緩地撐起身,病得厲害,這樣簡單的動作,由他做來,卻十分費力,甚至呼吸都有幾分紊亂。他臉色蒼白,眉頭雖輕輕皺了皺,但唇角還是彎出了溫和的弧度,溫聲地說:“你問罷。”
他也不知稚陵要問他什么,只神情溫柔地望著五六步遠處佇立著的女子,她的模樣輪廓,在燭光中,仿佛分外朦朧溫柔。
“第一,……”可她的嗓音卻有幾分冷,“我若是沒死,陛下您會立我為皇后么?”
此話一出,即墨潯僵在原地,徹底愣住。
他只覺心跳驟停,不可置信地望著她。
不等即墨潯和即墨煌說話,稚陵冷冷續(xù)道:“第二,我若是沒死,陛下會立他為太子么?”
她指著身旁還一片茫然的少年。
即墨潯俊美面龐上驟然間血色盡失。
漆黑的長眼睛映著燭火的光,隨著灌入殿中的寒風,那兩粒光,也劇烈地晃動起來。
他張了張嘴,一時間,喉嚨卻哽咽至極,似乎很想喚她的名字,卻連一個字都哽咽得說不出,徒勞睜著眼睛,目光痛苦凄惻,望著她逆光中的眉眼,她生是溫柔相,這時候,竟冷漠得像是十二月里紛紛朔雪。
刺骨的冷。
稚陵幽幽開口:“第三……”
她將手中的同心結(jié),舉給他看,似笑非笑,嘲弄一樣:“我若是沒死,陛下想過和我結(jié)發(fā)么?”
她幽幽說罷,抬手將這綹結(jié)發(fā)引了火,即墨潯來不及去搶她手里的東西,燭火一下子卷舐上去,屋中一亮�!安灰�,——”他竭力想去攔她,可哪怕是這么簡單的動作,他也沒有多余的力氣,甚至一激動下,最后竟是狼狽地摔在腳踏上。
他連她的衣角也夠不到。
胸前長龍一樣的傷口猛地裂開,大股大股濃稠鮮血頃刻浸濕了寢衣,染出一大團殷紅血漬,他嘴角也流出蜿蜒猩紅色,稠艷落地,宛若雪中的紅梅花。
痛楚蔓延開。
況且她還避之不及地后退了好幾步,垂著眼睛,冷淡地望著他。
即墨潯微微仰起臉來,蒼白如紙的臉色映著這火光,忽明忽暗的,眼下,似乎滑過什么晶瑩的液體,他啞聲說:“稚陵�!恪加浀昧恕!�
一旁呆愣立著的少年,終于反應(yīng)過來什么,僵硬著動作,去扶他爹爹,腦子里卻還是一片空白。
為什么和他想象中,一家歡聚的情景不一樣。
為什么是這樣?
他的雙手顫抖不已,嗓音也顫抖,轉(zhuǎn)頭對稚陵,想問什么,欲言又止,如鯁在喉。
他最后問即墨潯:“爹爹,是真的么?”
即墨潯胸口疼痛難抑,開口極艱難,盡管如此,竭力撐著想同他說什么,卻劇烈咳嗽起來,稚陵的聲音在頭頂冷笑響起:“十六年前陛下是怎樣對我的,……心里沒有數(shù)么?事到如今,難道連承認也不敢承認了么?”
抬頭看去,她目光幽晦莫名,可是眼眶通紅,嗓音也同樣顫抖得厲害。
“你以為我什么都不記得了,便可以演出一片似海的深情,再騙我一次�!�
今夜,若不是因為即墨煌來求她,用紫金令牌進入鎖靈閣的條件交換,她想,她不會來,說不定,也不會記起這些舊事。
鎖靈閣的守衛(wèi)放行她,推開一重接著一重的門,幽冷的風吹過,吹得她手中提著的燈籠的光,也跟著晃動,連同閣中的長明燈亦在明滅著。光影動搖里,照映出墻壁高掛著的畫像。
那畫像上,是一個女子。
眉眼溫柔,神情含笑,穿著一身她從沒有穿過的衣裳,簪戴著上京城早已不時興的簪釵。可她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
閣中曠冷幽靜。
她愈望著那幅畫像,愈發(fā)覺得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熟悉到,像是同一個人。
她怔愣著上前,抬起手,想要撫摸畫像,不想,打翻了案前的長明燈。
燈滅了。
與此同時,前塵往事,紛至沓來。
她難產(chǎn)死于十六年前,元光三年的初冬,那個雪天。
那日一早,他盛怒中,一氣之下離開承明殿,揚長而去。
他大抵不知她說的是氣話,她的意中人,早已經(jīng)變成了他。他那樣問她,若是回答是他,他未必會很高興,他只會當做理所當然。若是回答不是他,……他一定很生氣吧。一想到她也能氣一氣他,小小地報復他一下,她點頭點得很暢快。
她偏偏不想讓他稱心如意,所以氣走了他。
臨盆的時候,是難產(chǎn),疼得意識模糊,心頭浮現(xiàn)出的,卻還是即墨潯。她那樣期盼他在。
她別無旁的親眷在世,只有他了。
但泓綠為難地告訴她,陛下去了靈水關(guān)。
靈水關(guān)……那里去京百十里,須臾要一日一夜。他分明是不想見到她。
明知她臨盆在即,他拋下她,便那么走了。
生孩子好疼好疼。
意識模糊里,她恍然想到未來的日子是一眼看到頭的晦暗,沒有半點光明可言。
她終于還是難產(chǎn)死掉了,無論未來是晦暗的日子,還是光明的日子……。她死掉了,就與她無關(guān)了。
這些前塵往事,像一片結(jié)冰的河流,被日光逐漸融化,冰面裂開了縱橫交錯的縫隙,冰凍的流水,嘩啦一下,激蕩而出。
第091章
第
91
章
難怪,
難怪。
稚陵不無荒唐地想著。
難怪十六年后,外界傳言鐵樹不開花的元光帝,甫一見到她這么一個小姑娘,
他竟就開花了。
難怪在沛雪園里,她暈過去的一整天里,
他堂堂的天子,也要甘心陪在她身邊坐了一整天。那樣溫柔體貼,
沒有一點不耐煩地,紆尊降貴地親自送她回家。
難怪那之后,
向來都是深居簡出的元光帝,屢屢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
難怪他要想方設(shè)法,
用盡手段,
不惜設(shè)下局,
不惜他的名聲,
也要得到她。
難怪在她的面前,他似乎總是能包容她的一切。
難怪他那一次說,
她什么也不記得了。
他大概是多么慶幸她不記得從前的往事。
她當然不記得——不記得十六年前她像個傻子一樣喜歡上了他,像個傻子一樣以為細水長流便能打動人心,像個傻子一樣以為只要她很懂事……便能做他名正言順的妻子,
能讓他對待她有對待長公主的一半的好……。
那全然都是她自己自以為是的想法,在奈何橋頭端著那一碗湯時,便全都想了個明明白白。
她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傻子。
什么愛,什么恨,
通通只這么一碗湯罷了。喝掉了,便什么也沒有了,
回頭來看到他在忘川河那一岸,只覺得是個稀奇新鮮的陌生人而已。
忘掉一個人是那么容易,
只消轉(zhuǎn)瞬。哪怕從前多么刻骨銘心,有多愛他有多恨他,……通通很快地忘記了。
她若是記得,今生,便絕不會踏入上京城一步;今生,也絕不會再重新步入他的陷阱,落入他的囚籠,困在他的天羅地網(wǎng)中。
她若是記得,任他說上一千一萬句花言巧語,也絕不會為之動搖半分。
她若是記得的話。
此時此刻,絕不會在這里。
眼中忽然蘊出了溫熱的液體來。
原來這今生的種種好,都是他對十六年前,前塵舊事的悔恨。
她還以為有什么一見鐘情的緣由,原來全都是他虧欠過她。
她早該知道……早該知道的。
他悔恨……悔恨什么呢?是悔恨他離京去靈水關(guān),沒有見到她最后一面么?還是悔恨他從前對她的種種呢?
而他現(xiàn)在,對她的問題,回答不出一個字來。
只是凄然地望著她。
燭燈劇烈地飄搖著,殿門沒有關(guān),從門口灌進來的寒風,叫人身上跟著發(fā)冷。
即墨潯臉色煞白,眉眼覆著一重化不去的雪一樣,只是黑眸中映著燭光明滅,痛苦中,長長地仰著臉望著她。唇動了動,口型似是在喚她的名字。
難得有這樣居高臨下看他的時候,稚陵才恍覺他其實不是什么神,也只是個凡人,他也有這樣脆弱得不堪一擊的時刻。
他胸前傷口血流汩汩,片刻時間,竟染得身子猶如血里撈出來一樣,仿佛才從戰(zhàn)場歸來。
二十年前,他每每從戰(zhàn)場歸來,也傷得這么重。鮮血淋漓。
那時候,她沒有見慣他受那么重的傷,每次害怕得要暈過去。
他就說,別擔心,死不了的,只是皮肉傷得厲害了。
她于是一面小心地別開目光,一面給他仔細地給他包扎。
他說,她的手法溫柔得像他娘親。
他娘親也給他這么包扎過么?
他沉默了,便岔開話題。
那時候她還很為他擔心,也不知到底是擔心他會死在戰(zhàn)場上,她從此沒有了依附,還是單純地擔心這個十幾歲的少年郎,受傷時會不會很疼很疼�?伤谴蚵溲篮脱痰膫性,起初,哪怕在她的面前,不曾喊過一聲疼,甚至覺得她每次要這么問他很煩人。
所以她想,他是不怕疼的。
至于現(xiàn)在,他已不是二十年前那個意氣風發(fā)的少年,他是孤坐帝位二十年的冷峻帝王。
那時候不疼,現(xiàn)在難道就會疼么?
——那時候不曾愛上她,現(xiàn)在難道就會愛她么?
悔恨罷了。
陪了他四年,便是一個用慣了的杯子打碎了,也得有些心疼,何況一個大活人。
除了悔恨,還有什么嗎?沒有她,照舊活得好好的,沒病沒災(zāi),平安順遂,坐擁偌大江山,萬人之上,恐怕連午夜夢回的時候,都夢不到她罷。
稚陵別開臉,冷笑了一聲,說道:“陛下,我這些問題的答案,你我都心知肚明。你何必演戲騙我。是因為我,對你來說,又有什么可利用之處了么?”
她強迫自己冷靜鎮(zhèn)定下來,不要再因為從前舊事再傷什么情,再有什么心緒的起伏,過了這么多年,前塵往事,前生的她早已變成了黃土坡上的一抔黃土才對,這些事情,執(zhí)著本沒有什么意義。
可沒有想到,那些事,卻仿佛是昨日發(fā)生一樣歷歷在目。
她忽然也覺得臉上冰涼。抬手一撫,滿手心的水澤,竟不知何時,已經(jīng)淚流滿面了。
即墨潯費力揩了一把唇邊血漬,搖頭,微弱的聲息還在否認:“不是,不是的,……”
稚陵看著他從來是運籌帷幄之中,今日卻這樣狼狽。時隔這樣多年,幾千個日日夜夜,他已非二十年前那個銳氣不可當?shù)纳倌�。他容顏依然俊朗,輪廓卻益發(fā)鋒利,連同他的目光,似乎也更幽深不可捉摸了。
沒想到他會有今日這樣可憐可恨的模樣。
即墨潯目光如霧,嗓音斷斷續(xù)續(xù)的,卻強撐著同身側(cè)的少年說道:“煌兒,你先出去……爹爹有話,單獨跟你娘說。”
即墨煌的神情卻也陷在無比的震驚和驚惶里,甚至有幾分動搖不定的疑惑。
剛剛娘親她問的問題,每一個問題,他都從沒有想過。
難道……娘親不是因病身亡的么?
難道娘親生前,和爹爹他的感情沒有那么好么?
難道還有什么,他根本也不知的真相么?
他的腦子一嗡,一片空白,幾乎沒法思考。
他誠然沒有想到他的一片心意,期盼娘親能記得從前恩愛的時光,會演變成現(xiàn)在這個僵局。
——因他從沒有想過,他爹爹和娘親之間,不僅僅是愛,更有著復雜難解的恨。
他的腳步滯了一滯,淚眼朦朧地抬頭看著面前亭亭佇立著的女子,聲音凄冷地喚了一聲:“娘親�!�
稚陵卻沒有應(yīng)他,目光幽幽的,仍然落在即墨潯的臉上:“陛下讓他出去做什么,是怕他知道真相么?”她頓了頓,不無嘲諷地續(xù)道,“怕他知道,若他娘親沒有死,一輩子就做個‘賢妃’做到頭了,要看著他父親娶別的女人為妻?是怕他知道,若他娘親沒有死,他父親會妻妾成群兒女繞膝,這皇太子的位置哪里輪得到他?還是怕他知道,他父親和他娘親從沒什么夫妻之情,只有君臣之分?他幻想的全是假的?”
即墨煌呆在原地:“什、什么……”
“煌兒,出去。”即墨潯眉頭擰了起來,強勢命令下,即墨煌終于松開了扶著他的手,踉蹌著起身,緩緩地后退了好幾步,最后神情變幻地退出去,并關(guān)嚴了殿門。
夜涼如水,殿門一關(guān)上,似乎風聲便被隔在了門外。寢殿里忽然靜了下來,連他的沉重呼吸聲,也格外清晰。
他仰著漆黑的眼睛,眼睛里泛著水光,聲音很輕很輕,大抵是傷口崩裂,疼得沒有一點多余的力氣了。
“稚陵……你是這樣想的?……稚陵。這么多年,我都好后悔,好后悔�!彼ひ舻统�,恍若一把隨風散了的沙。稚陵只見即墨潯微微垂下眼睫,長睫覆下的陰影似乎顫了一顫,說這句話,仿佛耗盡了他積攢的力氣,所以不得不停下來,重重喘息著。
他既想抬頭看她,又唯恐看到她冷漠的神色,像一把無形的刀,剜他的心口,比此時此刻還要疼上百倍千倍。
稚陵見他這般,便當他傷口太疼了,疼得他沒有絲毫的力氣,以至于連說話也費勁。這傷口,她今春在西園的水濱也看到過一次。鬼知道他是打哪兒受的傷。
可她到這里來,不是為了關(guān)心他的病情,關(guān)心他的傷勢的,更不是要聽他說什么他后悔了這種虛無縹緲的話——她要回家,還要帶走鐘宴。
“即墨潯,世上若有后悔藥,還輪得到你來吃么?我一定第一個吃,我真是后悔,真是后悔。你踐踏我的真心時,有想過今天么?”
她以為自己會毫無波瀾,然而事實上,誰也做不到那么平靜。
即墨潯聞言似乎一僵,口型動了動,聲音仍然很輕地說:“我沒想過今天。”他唇角笑意苦澀,令她想起從前調(diào)補氣血時,常要喝的那種苦到極點的藥。“若是早知有今日……當初我……不會的。不會說那種話,做那些事傷害你。稚陵,——求你給我一個悔過的機會,讓我……讓我補償你�!�
“……你也有求我的時候?”稚陵像是聽到什么極不可能的話來,大約是覺得太好笑了,反而笑出了聲音,“可我求你的時候。你心軟過么?”
他忽然緘默,只抬起了眼睛,長長地望著她,不知幾時,他眼尾紅得厲害,這般美貌的一張臉,素來都是不怒自威的樣子,現(xiàn)在脆弱得,像是此時天外那一鉤明月,月光鋒利,卻薄得像雪。
哪怕是她強行壓抑著哽咽的聲音,依然有幾分顫抖:“我們已經(jīng)兩清了,前生是前生,今生你做你的天子,我做我的千金小姐,我絕不會再礙著你什么。你愿意立誰,愿意娶誰,愿意跟誰生孩子,都跟我沒關(guān)系!出宮的令牌拿來,我要回家。”
他又靜了一靜,大抵在思索她的話。
良久,他微微閉眼,說:“我也有一個問題要問你。問完,我放你走�!�
稚陵一聽,便說:“什么問題?”
即墨潯薄唇微動,似乎說了什么話,聲息輕得像雪片,沒有觸地便融化了似的。
她沒有聽清。
“什么?”
他又重復了一遍,聲息還是那樣輕,輕得她聽不到他究竟說了什么,不由得皺眉,甚至向他走了兩步距離。
他準備重復第三遍前,稚陵依稀聽清他嘆息著說:“我沒有力氣,你過來一些。”
稚陵再向他走了兩步距離,維持著警惕,他倒是唇角彎出了個苦楚的笑來,“我傷得這樣重,你還擔心什么�!�
稚陵一想,與他一步之遙,打量著即墨潯渾身上下,他單手捂著胸前的傷口,沒有血浸沒了指縫和手背,臉色也蒼白如紙,不像有絲毫多余的力氣。
她還是保持著警惕心,緩緩地再靠近了最后一步。離這么近,他的聲音終于清晰可聞:“稚陵,你有沒有愛過我?”
霎時之間,她一個不穩(wěn),竟被他突然起身,從背后緊緊環(huán)住了腰。
第092章
第
92
章
即墨潯的聲音像是一枝搖搖欲墜的殘花秋葉,
簌簌冷風里,顫抖得格外厲害,也格外輕地飄落。
落在稚陵的耳朵里。
伴著一陣細熱的氣息。
可腰身卻被緊緊地固進他的懷抱中,
這懷抱濕熱,他胸口傷處灼熱的血痕跟著緊緊貼在她的后背,
極快,溫熱的血浸透了天青色的披風,
甚至浸到她素白的衣衫上。
染出一片暗紅色來,濃艷得不可方物。
稚陵不知即墨潯哪里來的這樣大的力氣,
低頭去看,他修長兩手緊扣在腰前,
手背上鮮血淋漓青筋畢現(xiàn),
死死的,
不讓她有掙脫的可能。
原來他借著他問她的這么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