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聲音并不大,或許旁人都沒有聽清,但鐘宴一定是聽清了的。
鐘宴腦子一嗡,這個男人,他見過的次數(shù)不算多,要么,是在宣政殿上,他廟堂高坐,俯視臣眾;要么,是在金水閣中,設(shè)案對弈,向他詢政。
這個男人,正是當(dāng)今天子——即墨潯。
他僵著頸子,緩緩看向了已避去即墨潯身后的稚陵。她避了他的目光,垂著眸,逆著光佇立,燈海在她身上暈出一輪細(xì)細(xì)的光影,落在發(fā)上,兀自熠熠。
他心頭一震,卻看即墨潯他唇角微勾,勾的一個疏離冷笑,嗓音淡漠,看向稚陵:“你們認(rèn)識?”
稚陵強自鎮(zhèn)定,微微垂眼笑說:“是剛剛才認(rèn)識的。這位公子是賣花燈的東家,妾身見他的花燈好看,才知道他也是宜陵人,便多說了兩句話……”
即墨潯淡眼瞥向了樹下站著的清雋的青年,看清是誰的時候,眸色一深,不動聲色道:“原來是世子啊。”
鐘宴尚陷在震驚中。他萬萬沒想過她嫁了人,更沒想過她嫁的卻是,……當(dāng)朝天子。
所以……他風(fēng)聞過的即墨潯身邊的那位裴婕妤,便是,……她了。
他僵硬著道:“陛……”
即墨潯打斷他,淡淡說:“既是在外,鐘世子不必多禮�!�
頓了頓,向鐘宴道:“這位是,我夫人裴氏。”
他似乎刻意咬了咬“夫人”兩字。鐘宴低頭拱手,聲音沉滯,道:“見過……夫人�!�
“這位是武寧侯世子�!�
稚陵微微頷首,已不敢再去看他。
鐘宴站在原地,勉強平復(fù)著心緒。
他想過,她打扮素素淡淡不惹眼,身旁又沒有仆從侍候,至于她口中那個位高權(quán)重的丈夫,許只是她想瞞他的借口——
想必她過得并不如意,所以連上元佳節(jié)的夜里,都孤獨冷清,獨自出門。
他便想,只要她肯,他可以幫她結(jié)束這段不如意的婚姻……。
只是,等他望見即墨潯的時候,這個設(shè)想,頃刻破碎。
即墨潯端詳著樹下筆立著的清雋青年,目光轉(zhuǎn)過一遭,落回身側(cè)的稚陵身上。她垂著眼睛,乖順模樣,絲毫沒有逾矩的表現(xiàn)。
他淡淡從她手里拿過那盞燈,左右打量了一番,垂著眼瞼,漆黑的長眼睛里波瀾不驚,只道:“這燈不錯。畫的是……宜陵?”
稚陵幾乎跟鐘宴兩人異口同聲答了個是,即墨潯的臉色微微發(fā)沉:“難怪你們聊得投機�!�
稚陵臉色雪白,指尖輕輕蜷縮,又急忙添補了一句:“只是萍水相逢的同鄉(xiāng),沒有說什么的……�!�
她已察覺得到即墨潯有些不高興了。即墨潯抬眼瞧她:“嗯�!�
她心里打鼓,他先前,聽到了多少?這時候又猜到多少?
即墨潯似笑非笑,說:“沒想到,世子還有賣花燈的閑情逸致?不知道的還以為,世子的俸祿不夠用�!�
說著,攥著稚陵的手又緊了緊,緊得她發(fā)疼,輕聲說:“夫他淡淡掃了她一眼,這才松了松手勁。
鐘宴不卑不亢,微笑回道:“公子見笑了,是家姐提議,今日在此處賣燈,權(quán)作娛樂之意。”
稚陵一聽,卻忽然側(cè)過眼望了望不遠(yuǎn)處燈墻下那幾人,那個牽著三四歲小男孩的婦人,莫非是鐘宴的姐姐?……剛剛她還以為是他的妻子。
想到這里,她心里莫名地松了一口氣�?蓞s愈發(fā)不敢抬眼看他們。
即墨潯說:“這盞燈,是他送你的?”
稚陵心頭一緊,抬起眸,只見他漆黑的長眼睛里一片薄薄陰靄,她立即搖頭說:“不是,是剛剛猜燈謎贏的……”她心中忐忑,低聲說,“那妾身把燈還給世子……”
她背后浸濕冷汗,分明是冷天,渾身熱得厲害,乍冷乍熱,卻見他將那盞燈交還她手里,淡淡說:“既然喜歡,就拿著吧。一盞燈而已�!�
稚陵心里半喜半憂,小心打量即墨潯的神情,薄薄的月光落在他月白錦袍上,她輕聲說:“是�!�
卻聽即墨潯又轉(zhuǎn)看向鐘宴,嗓音辨不出什么喜怒,甚至稱得上波瀾不驚:“世子年輕氣盛,正是建功立業(yè)的大好年華,切忌戀酒貪花、盤游無度,流連荒亡�!�
這話說得就算重話了,鐘宴答了個是,卻見他已帶著稚陵轉(zhuǎn)頭離開。
他長長望著他們兩人背影,哪怕消失在人海之中,還是怔怔。
“表哥!他是誰,他怎么這么說話啊——”
慌忙被身側(cè)的婦人捂住了嘴,秀眉微蹙,“妹妹,住口。”
被捂著嘴只能發(fā)出嗚嗚聲的小姑娘睜圓了水汪汪大眼睛,兩人和這三四歲的小男孩一并都望著還發(fā)怔的鐘宴。
良久,鐘宴輕輕搖了搖頭,有些失魂落魄。
“清介,他……他莫非是……宮里的那位?”
一旁的姑娘驚得說不出話。
鐘宴微垂著眼睛,半晌,苦笑著,聲音輕輕:“怪不得,怎么也找不到她。”
鐘盈這才松開了捂著粉衣姑娘的手,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嘆息著:“清介,今日見了,也就死心罷�!�
她手里牽著的小男孩卻仰著頭,奶聲奶氣說:“舅舅,剛剛的姐姐,好漂亮……”
鐘宴垂頭,強顏歡笑,撫了撫他的腦袋:“嗯�!�
小男孩天真不諳世事,眼睛笑成了月牙兒說:“阿望以后要跟姐姐在一起!”
粉衣姑娘捏了捏他的臉蛋,寵溺說:“承望這么小就想姑娘了,嗯?”
陸承望嘟著嘴:“阿望不小了,阿望已經(jīng)四歲了�!�
不知什么時候,滿月藏進(jìn)云中,天上忽然飄起了雪。霏霏清雪,卷地風(fēng)來,吹得在半空中亂舞一番,才沾到行人的衣上發(fā)上。
登上了馬車,即墨潯端正坐下,淡淡一眼落在虛空,若無其事拂去衣上落的雪片,稚陵心里七上八下,猶豫著,伸手幫他拂雪,卻被他遽然盯了一眼,目光深邃,涼薄開口:“真是今日才認(rèn)識的?”
稚陵心頭一驚,他已經(jīng)攥住她的手腕,細(xì)細(xì)的腕,幾乎輕易就能被他折斷,……她驚惶著,低著眼睛:“千真萬確,臣妾……沒有半句虛言……”
他不語,卻冷冷望著她,目光晦極,仿佛要看穿她一樣。突然,他圈住她的脖頸,一傾身,抵她在了車壁。
霎時間,她就又成了個狼爪下的小白兔一樣任人宰割的樣子,睜著一雙黑眸,近在咫尺的少年容顏逼過來,呼吸相拂,叫她冰涼的臉頰重新灼熱起來。
“……”即墨潯低頭,那只手慢條斯理剝開她高高的衣領(lǐng),露出雪白的頸子,他檢視著兩日前留在她頸上的紅痕,眸色更深,俯下頭吮吻過去。
這滋味就像,被兇狠的野狼叼住脖頸。
好像只要惹他不高興了,他就能一口咬下去,咬斷頸子。
眼尾暈著猩紅,他吮吻著她的頸,她不敢動,任他肆意作為,一直吻到了耳根,他以近乎呢喃的聲音在她耳邊說:“那他看你的眼神,怎么不對?”
燈跌在地,骨碌碌在車?yán)餄L遠(yuǎn)了,熄滅了,天色漆黑,什么也看不清,獨獨一線明光,從罩著的車簾外若隱若現(xiàn)透進(jìn)來,落在她的頸上,白得像雪。
她囁嚅說:“世子大約只是,想起故鄉(xiāng)了……”
即墨潯不語,專心地親吻著她,手緩緩伸向她的烏黑鬢發(fā),指尖梳在發(fā)間,一下一下,好半晌,才聽他低語:“是嗎�!�
她想,他已經(jīng)開始懷疑,卻沒有切實的證據(jù)�!�
到了地方,他才終于放過她。
他吻得太厲害,叫她透不過氣,所以一松開她,她扶著車壁,咳嗽了好幾聲。
他淡淡打量她衣衫不整的樣子,眼里才閃了閃什么,緩了緩語氣,難得動手替她理了理衣領(lǐng),說:“自己記著分寸,別讓朕提醒你�!�
稚陵連聲應(yīng)著:“臣妾明白�!�
他下了馬車,回頭伸手扶她下來,稚陵打量著這里,落雪蕭瑟,飛雪茫茫間,是鬧市里一座不甚起眼的小醫(yī)坊,裝飾清雅,門臉不大,一扇舊門半掩著,里頭依稀傳來各色人聲。
院門上題著一副鐵鉤銀畫的匾:常記醫(yī)藥坊。
進(jìn)了院子,里頭竟然人滿為患。
一個低調(diào)的侍衛(wèi)向他們招手:“公子,這邊……”
原來這里還要排隊。
即墨潯淡淡說:“沒想到這么多人。”
院落里兩盞紅燈籠暈出淺薄的光,他向里看了眼,坐堂的人被虛掩的門遮擋住,那個侍衛(wèi)讓出位置,眼看前面還有不少人,稚陵心道,看來這位大夫,確實有點厲害。
她悄悄環(huán)顧四下,男女老少,富貴貧窮,全都在乖乖排隊,沒有敢仗著自己身份,就插隊的。
小兒夜哭,這會兒哭得撕心裂肺,即墨潯臉上一層陰翳,煩躁不已,臉色沉得能滴水。
侍衛(wèi)低聲說:“公子,要不屬下讓他們都出去……”
那抱著小孩子的婦人雖然用力捂著孩子的嘴,可孩子愈發(fā)哭鬧不止。
稚陵想了想,回過身去,溫聲說:“姐姐,讓我抱一下,好么?”
說也奇怪,這孩子到她懷里,她輕輕抱著拍了拍,竟真的不哭了。即墨潯詫異地看著她,她垂著眼,臉上笑意溫柔,輕聲安撫著小孩子,等安靜下來,重新還給那個婦人。
那婦人喜笑顏開,連聲道謝:“妹子,你可真厲害,家里幾個孩子了?”
稚陵愕然:“不、不曾有孩子……”
婦人說:“瞧你細(xì)胳膊細(xì)腿的,你男人舍不得給你吃東西?”
稚陵連忙搖頭:“沒,我夫君很好……”
婦人低聲說:“常大夫醫(yī)術(shù)好,有點兒毛病,他都能看好。妹子,我瞧你就是太瘦了啊……太瘦了。莫不是懷不上,才到常大夫這兒來?”
稚陵才從這婦人口中曉得,這位常大夫妙手回春,最擅長治小孩子的病和……絕嗣。
她頃刻臉上緋紅。
婦人低聲又問她:“那個就是你男人吧?瞧著人高馬大的,長得不錯,就是看起來冷了些。年輕男人,肯定不懂得疼女人。年紀(jì)大些,才曉得疼人。哎,妹子,長得俊的都花心,你可不能全心都撲在他身上,得自己疼自己哈�!�
稚陵見她越說越?jīng)]有邊,連忙找了個借口走開,回到即墨潯身旁,他目光幽幽看她,看得她心虛,只是想到剛剛那個婦人說的話,又覺得有些好笑。
腰身被他一攬。
稚陵疑心那婦人說的話,全被他聽到了。
他好半晌才說:“……是太瘦了�!�
漫漫飛雪飄落,外頭響起梆子聲。鬧市的喧囂逐漸靜了,稚陵見前邊還是排了許多人,擔(dān)憂道:“回去會不會晚了,下鑰了……”
他倒好笑:“他們還敢把爺關(guān)外面?”
稚陵一想也是這個道理,即墨潯說:“一早就讓人排,排到現(xiàn)在�!�
眼看就要到他們了,誰知那門里門童打著哈欠說:“都回去罷,今日師父不看了�!�
即墨潯臉色一沉:“什么?”
小童叉著腰:“不看了,聽不懂?”
即墨潯喉結(jié)一滾,壓著怒氣,旁邊侍衛(wèi)見狀,連忙過去說:“常先生再通融一下,我們公子已等了這許久……”
第029章
第
29
章
小童不耐煩說:“通融什么,
天王老子來了,我?guī)煾敢惨X了。……”
那侍衛(wèi)說:“我們出雙倍診金�!�
小童斜了一眼:“就算十倍也不行�!�
稚陵心里還分個神想,果真是藝高人膽大,
有一門技藝傍身,總歸底氣很足……
她輕輕看向即墨潯,
見他眉眼陰沉,手已按在了佩劍的劍柄上,
生怕他下一刻就要掀了這小小醫(yī)坊,殺個片甲不留。
他從前,
無論是殺敵,殺匪,
還是殺回上京城,
殺他的幾位哥哥弟弟,
眼都不眨。三四日功夫,
血染宮門,他都不曾有一絲動容。
登上大位的初期,
指責(zé)他的、悖逆他的、不服他的,也殺了許多。那時候,朝野上下風(fēng)聲鶴唳,
人心惶惶,恐怕嗜殺這個壞名聲,已經(jīng)被史官寫進(jìn)史書里了。
也就這兩年,他才收斂一些。
她見他的手慢慢攥住劍柄,
連忙牽了牽他的衣袖,低聲說:“夫君,
我來……”
才讓即墨潯臉色緩了緩,松開劍柄,
側(cè)過眼來望她。
稚陵向前一步,站在這小童面前,微微俯身,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說道:“小朋友,我們走了很遠(yuǎn)的路才到這里,來一趟不容易,是聽說你師父醫(yī)術(shù)精絕,天上地下絕無僅有,我們慕名而來。就算令師無暇看診,若能親眼看到本尊也好,不留遺憾�!�
這小童顯然被這樣溫柔漂亮的姐姐弄得不知所措,臉上一紅,咬了咬手指,但態(tài)度已沒有之前那么不耐煩:“呃,這……我?guī)煾杆幸?guī)矩啊,到亥時就休息。”
小童仰著眼睛,望著面前的姐姐一雙黑湛湛的漂亮眼睛,眨了眨,十分可惜的模樣,黑得幾乎能滴出水來:“真的不能再通融一下嗎?”
她從懷里摸出兩塊酥糖,這還是宮宴上她忘了吃的玫瑰酥,獻(xiàn)寶一樣遞到小童面前。
這小童眼前一亮,連忙拿了酥糖,剛要咬,猶猶豫豫的,說:“哎,好吧,那你們進(jìn)來吧。”
小童在一邊低頭悄悄啃著酥糖,一邊小心用余光瞟著自己的師父,師父打著哈欠,嘆了口氣:“你啊你啊,管不住你這張嘴�!�
小童巴巴兒跑了兩步,把另一塊酥糖塞到他嘴里,說:“師父,不能怪我,我沒吃過這么好吃的酥糖!”
這么兩塊酥糖就收買了他們,稚陵一時也不知該不該高興。
坐在凳子上,這位常大夫一直打著哈欠,還沒有啃完酥糖,她與即墨潯兩人只好等候,即墨潯自然極不耐煩,但好歹已經(jīng)進(jìn)了屋子,只能耐下性子繼續(xù)等。
燈火幢幢,她打量了一番,屋子是簡陋的屋子,桌椅也是普通的桌椅,但那稱藥的戥子倒格外精致。
屋中有淡淡的藥味,她很受不得藥味,呼吸都只好放輕。
胸悶,不知是不是滿屋藥的緣故,叫她有些作嘔,生生忍著。
在外面等時,尚不覺困意,這會兒眼皮子卻打架了。她下巴一點一點的,靠到即墨潯肩膀上,才乍醒過來,連忙坐直身子。
那邊須發(fā)盡白的清瘦老大夫這才瞧了瞧他們兩人,隨意拍了拍酥糖的糖渣子,問:“你們是來看什么毛病�。俊�
幾名侍衛(wèi)門神一樣關(guān)了門守在門前,即墨潯看了看稚陵,別開目光,說:“子嗣�!�
這常大夫打量了他一番,叫即墨潯頗覺不自在。稚陵想,若在宮里,哪有人敢這么看他,莫不是小心翼翼。她輕輕彎了彎眼睛,垂眸笑了笑。
常大夫說:“伸手�!�
稚陵想,宮里也絕沒有人敢對他這么頤指氣使的。
即墨潯伸了手,常大夫替他把脈一陣,皺著眉說:“內(nèi)火熾盛,得吃點去火的。家里干什么的,天天都上火?少年人,放輕松點�!�
即墨潯頓了頓,低聲問:“影響子嗣么?”
這常大夫翻了個白眼:“不然呢。”
即墨潯吃了個癟,沒作聲,點了點頭。
常大夫嘀咕著,好好兒一個年輕人,見天兒為難自己干什么。
他轉(zhuǎn)又看向了稚陵,先也端詳她一陣,皺了皺眉:“小娘子把面紗摘了吧?”
稚陵下意識瞧了眼即墨潯,常大夫就說:“你看他干什么呀,摘了摘了�!�
即墨潯抬手替她摘下面紗,常大夫左右一瞧,卻覺察出兩人身份有些微妙來。
他瞇了瞇眼睛,觀察了一會兒,又仔細(xì)問了問她近日些許身子狀況,再替她診脈。
不同于他替即墨潯診脈,這回卻診了好半晌,眉頭愈發(fā)緊皺著,搖了搖頭,看了眼即墨潯,捋了捋胡須,“你是她相公?”
兩人點頭,常大夫又說:“你們想要孩子?”
稚陵微微點頭,即墨潯應(yīng)聲說:“……嗯�!�
常大夫搖著頭:“依老夫看,娘子的身子,暫時不適合生孩子�!�
稚陵微微一愣,緩緩開口問道:“大夫,我的身子怎么了……?”
常大夫朝著即墨潯擺擺手:“你,出去出去。”
即墨潯目光一凜:“怎么了?有什么,我不能聽?”
常大夫說:“出不出去?”
即墨潯無可奈何,只得出去。已到這個地步,當(dāng)然不能半途而廢。
他踏出屋門,屋門虛掩,他并沒有走遠(yuǎn),只在門邊貼近聽著里頭動靜。他耳力一貫好,卻也只能聽到零星的只言片語,不知他們究竟說了什么。
過了好一會兒,常大夫才叫他進(jìn)去。
即墨潯沉著臉,他堂堂帝王,被人這么呼來喝去,格外不悅。但踏進(jìn)門中,卻見稚陵垂著眸,微微發(fā)怔坐在凳子上,臉色不太好。
這位常大夫指使那小童在藥柜里抓藥,即墨潯走近,低頭問她:“怎么樣?”
他將面紗重新替她縛好,她輕輕搖了搖頭,微笑說:“大夫開了些調(diào)理身子的藥,說,吃了藥,等下個月再來看一次�!�
他皺眉:“是什么緣故?”
稚陵垂眸,支吾說:“氣血虧虛……”
即墨潯不疑有他,只道能調(diào)理好便好。他早懷疑宮中太醫(yī)院里的人不干凈,說不準(zhǔn)偷偷動過什么手腳……否則,稚陵怎地吃了這么久的藥都沒有起色。
常大夫包了藥給他們,卻一抬手,頓了頓說:“下個月十五記得過來看�!�
拿著藥上了馬車,稚陵神思恍然,想到剛剛,常大夫?qū)λf的一番話,猶豫再三,還是沒有告訴即墨潯。
馬車?yán)镆黄岷�,外頭飄著雪,車簾緊閉,一線光明都透不出。
回到禁宮,再回涵元殿,已經(jīng)是子時將盡。
稚陵心思重重,走在回承明殿的路上,泓綠撐著傘,問她:“娘娘,今兒怎么這么久呀�!�
即墨潯叫她不要說,她自不能說,只笑道:“是久了點�!�
臧夏嘟著嘴還是不滿:“娘娘,都這個時辰了,陛下還是不準(zhǔn)娘娘留在涵元殿里么。規(guī)矩規(guī)矩,娘娘要為這么一句規(guī)矩,多走這么多路呀……陛下又不用走路�!�
“又沒升位份,陛下是不是忘了?還是要準(zhǔn)備闔宮上下一起升?”
“難不成就是賞賜一些藥回來?娘娘又不愛喝藥……”
臧夏嘟囔著,卻發(fā)現(xiàn)稚陵手里提著的燈十分不同,新奇說:“娘娘,這燈好看——”
稚陵這才回過神來,垂眼看著這盞花燈,笑了笑,輕聲說:“我也覺得好看�!�
“是陛下送給娘娘的么?”臧夏以為,這樣還勉強說得過去,誰知,稚陵愣了愣,卻輕輕搖頭,“不、不是�!�
臧夏立即就說:“也對,陛下怎會想起來送花燈�!�
臧夏發(fā)現(xiàn)娘娘她今夜,心不在焉。
回了承明殿,她卻第一件事是把這花燈給收進(jìn)了柜子里。臧夏說:“娘娘收起來就收起來,收到這犄角旮旯里頭,平日豈不都想不起來了?”
稚陵淡淡笑道:“想不起來就算了�!币浅扇盏匾姷剑愕贸扇盏亍氲揭恍┤肆�。
她叮囑了這藥怎么煎熬,泓綠應(yīng)著聲,侍候她洗漱過后,各自退下。
風(fēng)聲漸遠(yuǎn),稚陵分明覺得渾身疲憊,又卻翻來覆去睡不著覺,想著常大夫說的,她不適合生孩子,至少現(xiàn)在這個狀態(tài)不適合。
因她身子虧虛,長年累月,郁結(jié)于心。
“娘子啊,你這么年輕,想要孩子,未來還有的是機會,等調(diào)理好了,再要也不遲�!�
“大夫,我,我的確很需要一個孩子�!�
常大夫睨她一眼,又看向門外:“你相公逼你要的?……哪有他這么當(dāng)人相公的�!�
她沉默了一陣,常大夫便又猜測說:“娘子有什么難言之隱?莫非,你們大戶人家,家里有金山銀山要繼承?”
稚陵勉強笑了笑:“大夫,我……我有我的苦處。”
她想,她若沒有孩子,即墨潯以后也會與別人生孩子,他身子康健,不乏子嗣,到那時候,她該怎么辦呢?皇后之位……
他本沒有那么喜歡她,若不是她對他來說有用的話,連一點寡薄君恩怕都分不到——說起未來,哪里又有未來?
她無地自容地垂著頭,輕聲說:“我不是他的正妻,只是妾室。若是無子,恐怕很快就會被厭惡,……即使不被厭惡,在家里怕也沒什么地位。”
他說過的,希望她替他生下長子,于他而言,沒有利用價值的女人,他怎會再多看一眼呢?何況她還想做皇后。